? 其實她本以為過幾天就會好。可是硬生生又熬了一周，整個人瘦下去好幾斤。她拿著合同去東明集團時，腦子還是糊塗的，差點沒按錯了電梯。

“莊妍？”林旭明停下了腳步，對前方催促的秘書點了下頭，揚了一下手她先去會議室。這一周他忙於處理收購的事，幾乎沒怎麽和莊妍見面。這時才發現她的狀態明顯不太好，人萎靡不振，眼底下一大片黑色，像是熬夜過度的樣子。

“沒睡好嗎？”

莊妍正在打一個長長的哈欠，因為困倦冒出水氣來了。聽見他問話，就用手捂住嘴巴：“啊——我最近老做噩夢。你能幫我約楊暖冬嗎，或者其他心理咨詢師都行。我想做心理咨詢，或者催眠吧，我不太懂。”

像章醫生建議的，她要找心理醫生。比如林旭明的朋友——楊暖冬，就是不錯的選擇。她其實不想麻煩林旭明，他最近在忙收購的事，幾乎睡在公司。而楊暖冬也給過她名片。只不過，她在家裏找了很久，沒找到。在網上查了，才發現這楊暖冬竟然還挺有名氣。打電話去他的診所，又預約不上，名單都排到半年後了。

林旭明沈默著，澎湃的情緒在眉尖瞬間聚攏，以至於他的神情在白晃晃的燈光下有一瞬間的扭曲。他從沒在莊妍面前提過楊暖冬，她是怎麽知道楊暖冬的？

林旭明蜷起手指，迅速壓制住那突然湧起的暴虐欲望，難得臉上保持了一絲奇異的笑容：“你知道他？”

她沒註意他的神情。此刻，困意幾乎襲上大腦，可惜她那麽困也睡不著。“是呀，那天在生日會上見過。他跟我說，他是你朋友。我最近老是做噩夢，真是快瘋掉了。”

因為這一句話，他緊握著的拳頭不自覺地松開了。胸口處湧動著的酸澀醋意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等他平靜下來，才意識到他竟一直屏息著呼吸。他扶著額頭，幾乎想嘲笑自己的可笑。

“你笑什麽？防範於未然嘛！我壓力太大啦！”

他望著不遠處的大廈，腦子像陀螺似的飛快轉動。他的臉上再次恢覆了面無表情。“我幫你問問。”

人們圍坐著桌子激烈地討論著最近幾個大項目。

林旭明心不在焉地盯著眼前的筆記本。黑色皮質商務筆記本，封面上東明兩個字顏色較淺，深陷下去。他伸手撫摸著那凹凸不平的觸感，腦子裏卻在回憶起了前段時間，楊暖冬跟他說的案例。

當時他在質疑選擇性遺忘的可能性，楊暖冬就給他說了一個案例。

“你還別說不可能。還記得那個瘸子嗎？他醉駕導致車禍，爸媽死了偏偏他活下來了。他來我這兒看病有半年了。好好一個人，瘦得沒了人形，顴骨底下全部深陷下去，簡直不能看了。想了很多辦法，藥也吃了，沒見好。前段時間，我教授有點於心不忍，就給他做了一段時間深度催眠，幫助他選擇性遺忘那一段記憶。他現在一個月來覆診一次，現在好多了，能吃能喝能睡。”

“萬一他周圍的人提起這場車禍，他會恢覆記憶嗎？”

楊暖冬說：“肯定會呀！很多事都可能會激活記憶，萬一被喚醒了會很麻煩。所以說，哪有這麽容易，還有一些是很難被遺忘的……”

當時，林旭明並沒有放在心上。然而此時此刻，莊妍正需要心理咨詢時，他卻突然想起了一種可能性。

如果指定的一段記憶可以被重置，那麽是不是表示可以修改這一段記憶？

假如她能愛上自己。

不是好感，是愛……

假如有方法讓她一直愛下去……

他突然喉頭一窒，光是想到這個可能性，血管裏的液體幾乎沸騰了。

這渴望過於強大，他不得不說服自己把這想象壓制下去。

他現在很幸福。

比起以前，他幸福得多。莊妍喜歡他，他應該知足。不見朋友沒關系，是男朋友還是備胎也不重要，她更重視事業也是很正常的。她沒那麽愛他，沒那麽在乎他也不要緊。

他不應該要求更多的愛，他不能太貪婪。

他用意志力把這荒謬的念頭壓制住了。

他手轉著筆，耳邊偶爾傳來項目討論的聲音。他的生日快到了，不知道莊妍會給他準備什麽禮物？

事實上，莊妍什麽也沒準備。

她拿了茶杯去茶水間，聽見有人在聊她。近期她業績增長迅猛，不少人看了眼紅。加上前段時間一大堆新聞，眾人便以為她是抱著大腿上去的。

時下氛圍是笑貧不笑娼，但是同事們閑了沒事，難免拿出來說兩句。

“雖然說不是她，不過我看見林東來接過她幾次。就在公司樓下。”說話的女聲嗓子很尖，她認出來是隔壁組的銷售。“你也不想想，公司怎麽突然把東明給她了？怎麽不給我？”

“是呀！那她到底是跟林東在一起，還是跟林旭明在一起啊？有人說林旭明對她一見鐘情，還幫她搬箱子。”

“你傻啊？現在林東鬧成這樣，肯定要去追林旭明的！再說，林東在東明說不上話，要抱大腿肯定是抱林旭明的啊。”

兩人嘰嘰喳喳地說了半天，莊妍有點氣惱，用力推開門，發出好大一聲響。她狠狠瞪了她們一眼。兩人一下子沒了聲，支支吾吾地低頭出去了。

現在這種情況，她要是公開和林旭明的戀情，可真是被她們說中了。

她心不在焉地去倒水，差點被熱水燙到。

五月十六日。

收購案其實還沒有結束，遇上美元貶值，就更棘手。但今天是他的生日，林旭明看著莊妍回覆的“好吧。”頗有些期待。

莊妍似乎很不願意他去接她，大概是不想麻煩他。他把車停在樓下停車場，在等她下樓時，見楊暖冬打了個電話過來。

“好可怕，我朋友在我手機裏發現了一個竊聽器！”他的聲音有點發抖，“我感覺是你姐裝上去的。你快看看你手機有沒有。”

林旭明皺了皺眉。他的手機一直有人定期檢查，自然沒問題。

林旭明有一個姐姐，叫林音。幾年前，她因為他在東明任CEO的事還大鬧了一場，召齊了幾個董事聯合投反對票，鬧得雞飛狗跳。幸好，林父這董事長出面，指定要林旭明擔CEO，這才平息了事件。

林音一直認為林旭明是個來路不明的野孩子，根本沒資格繼承東明。她希望捧林東上臺，雖然人在國外，但是她在國內人脈很廣。總想方設法要往東明內部塞自己的親信。

不過，自從去年她丈夫去世後，她接手了丈夫的醫藥集團。她忙不過來，倒像是偃旗息鼓了。

就算她又想卷土重來，竊聽楊暖冬的手機有什麽用？

林旭明看莊妍從樓裏出來了，便對電話那頭說：“我找人查一下是怎麽回事，你先別管。”

掛了電話，他開了車門下去接莊妍，拿過她的包，又看她一直打哈欠：“我幫你約好了楊暖冬，下周六，地點是雲天大廈十八樓。”

他伸手握住了莊妍的手，心情大好。

這見面可算是一舉兩得，算是正式帶莊妍見他朋友。

莊妍因為那一個打哈欠困得眼淚直流，“好，你的車停哪了？”她四處張望了兩眼，突然看見了隔壁組的尖嗓子女也從電梯口出來。

尖嗓子女顯然也看見她了，眼睛陡然亮了。大約是看見她身邊站著林旭明，聞到了八卦的氣息，還不趕緊過來才怪。

莊妍立刻松開了林旭明的手。

林旭明回頭看了看她：“怎麽了？”

尖嗓子女三步兩步走到跟前來，一手摟過她的肩膀：“哎莊妍！”

莊妍有點受不了這個黏糊勁，平時話都沒說過兩句，現在來勾肩搭背。

林旭明看著莊妍：“你同事？”

莊妍點點頭：“隔壁組的。”

尖嗓子女看見林旭明真人，多少有點激動，眼光幾乎粘在他身上：“這位是？”

全公司有誰不知道林旭明呢。

莊妍自然知道她要打探的是兩人的關系。尖嗓子女想聽的回答是“這是我男朋友”，莊妍才不會如了她願，全公司都以為她是抱大腿上位的，便故意裝傻：“林旭明，你不認識？”

尖嗓子女仔細看了他幾眼，裝作才認出來似的，恍然道：“你就是林旭明？我說怎麽這麽面熟呢。”她又看了看莊妍：“你看看你，藏得那麽深。交了男朋友也不告訴我們。這麽忙還抽空來接她下班，真是二十四孝男朋友啊。”

莊妍看她非要在這個“男朋友”問題上打轉，幹脆直接了當回答，斷了她的心思：“只是普通朋友。”

把尖嗓子女打發走了，莊妍松了口氣。她回頭去看林旭明，卻見他臉色已經不能用鐵青來形容，簡直是一片焦黑。

“你聽我說……”林旭明並沒有氣得掉頭就走，依舊站在原地。他竭力控制憤怒，但是說出口的話還帶著咬牙切齒的顫音：“你說。”

莊妍第一次看他這麽生氣，也有點害怕。她試圖跟他解釋：“因為公司一直說我抱大腿嘛。要是她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了，全公司都會知道。所有人都會覺得我在抱大腿。”

他不為所動，憤怒在他心中橫沖直撞，“還有呢。”

哪有什麽還有呢。

“你又怎麽了？這不是小事嘛？你要我怎麽樣嘛？”她有點著急，伸手想去碰他的手，被他狠狠甩開了。

林旭明又一次被那句“你要我怎麽樣嘛”刺了一下，眉頭因為惱火和傷心而皺緊了。他緊緊地捏住拳頭，同時深吸一口氣，終於勉強克制著洶湧的情緒，朝她伸手：“我的禮物呢。”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禮物？”半響才想起來，頓時大窘。最近她失眠嚴重，頭疼得厲害，哪裏還記得什麽生日禮物。“……生日禮物嗎？”

一看她尷尬得滿臉通紅，就知道她一定是沒有準備。林旭明沈默著，感覺內心在被一刀刀淩遲著。她記得林東的生日，卻連他的生日都不記得。他隱約聽見內心最後一根弦斷裂的聲音。

這句話是最後一根壓死駱駝的稻草。他的眼光狠狠地瞪著她，感覺整個心臟氣得要炸開，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林旭明，別氣了啊，我明天就給你補回來。”他一直不說話，黑沈著臉的樣子實在可怕。她小聲哄著他，又去牽他的手。可這回牽手顯然不管用了，林旭明又一次甩開了。

這一次，他沒有再看她，轉身走了。

林旭明伸手攔了一輛的士，第一次明白什麽叫絕望。他把頭靠在車後背上，哪怕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是不想分手。

他還是愛她。

這才是最讓他絕望的事。

他突然間，又想起了那個催眠案例。

他深深將肺部的空氣擠壓出去，卻沒法驅逐這一個想嘗試的念頭。

他等待了十幾年，他已經盡力了，卻沒一點用。

但如果催眠可以呢？

這念頭殺不死，燒不盡，理不斷。繩索一樣纏緊了他。因為他太想要了，已經顧不得什麽別的。那不是自制力能控制住的東西。

盡管所有人都說，不會成功的，放棄吧。但是他哪有一個名叫放棄的選項？就像人掉進了海裏，只能拼了命往對岸游，哪有什麽退路。除非連擺動手臂的最後一絲力氣也沒有了，他才能甘心認命。

這事的確駭人聽聞，哪怕是他多年好友的楊暖冬也不會同意。但是他們怎麽會明白他的心情？

那是一個高懸在前方的胡蘿蔔，逼得饑餓的他不停地追逐著，奮力跑著。那是一個他死也不能放棄的理想。除了嘗試，只能繼續嘗試，更努力地嘗試。那不是一個簡單的催眠，那是他僅剩的希望。

在這一刻，如果可以，他願意用所有東西來換這一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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