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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浦口碼頭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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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快到了。”

和沈君顧差不多時間,差不多地點,也有人說出了差不多的話語。

在離他們棲身的倉庫不遠的暗處,埋伏著一群蓄勢待發的黑衣人。仔細看去,都是匪氣十足、煞氣滔天的硬茬子。方才說話那人蓄著濃密的絡腮胡子,身材矮胖,臉上的橫肉堆疊,擠得他那雙小眼睛幾乎都快要看不見了。

若是岳霆在此,定會認出這位爺就是魚龍幫的李胖子。

魚龍幫在數十年前便是江浙一帶橫行無忌的幫派,掌控了這一帶大大小小的水系,但凡在這片水系上混生活的漁民商船,都要給他們交一定比例的保護費,可謂是一手遮天。

不過近年來卻漸漸銷聲匿跡,早已鮮為人知。

一是因為青幫逐漸控制了大部分地盤,二是明面上魚龍幫轉換了名頭,搖身一變成了南京裕隆航運公司,成為了合法的正當生意人,背後還有了英國人的註資。

他們此時此刻埋伏在此處,倒還真和國寶無關。

身為南京的地頭蛇,李胖子自然知道自己的地盤上多了一塊人人艷羨的肥肉。但這塊肥肉可不是什麽人都能吞下去的,囫圇吞下肯定是要噎死個人,就算是悄悄撬下一塊吃下,恐怕也會消化不良,引起無窮後患。

因此,李胖子盡管和其他人一樣對國寶垂涎不已,但也生怕在自己的地盤出什麽事,被人栽贓陷害,蒙受不白之冤,反而暗中加派人手保護這批國寶。他求神拜佛地祈禱這批國寶趕緊安頓下來或者幹脆離開,也好過放在浦口火車站風吹日曬,簡直就像是明晃晃地放在蟲蟻面前的蜜糖,誘人犯罪啊!

李胖子強迫自己忽視這堆蜜糖,也就根本沒留意到這批國寶在不久之前便分批離開了浦口火車站。

他此時帶隊在此,是為了另外一件事。

自從那些洋人們插手中國內河航運以來,這裏就變成了他們的另外一個小戰場。航線、資源、輪船,無一不是在爭搶的範圍之內。他們魚龍幫也被逼無奈,選擇了一個靠山,否則甭管他們魚龍幫之前有多牛逼,也會被擠對得毫無容身之處,就像是他們今晚要做的這樣。

他們今晚來堵的這條貨船,屬於純粹的國資航運公司。船長張德勝是個硬骨頭,據說以前在戴生昌航運公司做事,後來籌了錢自己買了幾條船,自立山頭。但每行做事都講規矩,他這異軍突起,自然受到了排擠,前陣子聽說在長沙碼頭和戴生昌那夥人搶地盤失敗,灰溜溜地轉到了漢口至上海的航線上。

從道義上講,李胖子還佩服張德勝是條漢子,寧肯生意失敗也硬扛著不向洋人低頭。但從生意上講,他卻是容不得對方。

有能耐你繼續在長沙一片兒混啊!來搶老子地盤算是怎麽個事兒,?本來滬寧一帶的航運公司這些年就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許多,競爭不知道有多激烈,再來一個硬茬子分杯羹,他李胖子第一個不同意!

所以在接到消息說今晚張德勝會有一艘貨船靠岸的時候,李胖子便點齊了人手,打算給他個好看。

這艘貨船叫德利號,李胖子早就打聽好了,今晚德利號上的貨物是從漢口給上海青幫運送的一批軍火,是張德勝千辛萬苦搭上的一條線,對方親自押船。他李胖子劫了這條貨船,一是警告張德勝不該在不屬於他的地盤上做事;二也是惡心一下青幫,出一口前些日子搶地盤失利的憋屈之氣;三是直接把這批軍火占為己有。這一箭三雕的好事,李胖子自是摩拳擦掌,蠢蠢欲動。

德利號停靠浦口碼頭,為了掩人耳目,所以選擇的淩晨時分。但這貨船井不像是客船為了方便旅客上下船,都有明確公開的停靠時間,李胖子只是得到了消息說貨船今夜會靠岸。他帶著隊伍守了許久,也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老大,您別急,看樣子也快出現了。”李胖子身邊的手下一邊點頭哈腰地勸慰著,邊替他滿上滾燙的茶。他們現在是坐在臨江的一個茶樓裏,茶樓早就熄了燈關了店,但這茶樓是屬於他們裕隆航運公司的產業,自航運公司的產業,自然是想待到什麽時候就待到什麽時候。從這裏向下看去,正好能看得到江面上的情況和岸邊碼頭上接駁的躉船。

李胖子的茶喝得已經不想再喝了,他捶了捶坐得酸疼的腿,臉色越發陰沈難看。

那手下知道自家老大的性子急,能在這裏坐這麽久已經是破天荒了,連忙安撫道:“老大,今個兒白天風小浪平,船速慢點,耽擱了一陣也是正常。”

李胖子百無聊賴地舉起手中的望遠鏡朝躉船看去。一個小時前有幾個人上了躉船,他還以為是前來接應德利號的人呢,結果還是空歡喜了一場。那些人恐怕也是在等德利號,只是不知道是什麽來頭。

不過因為人數太少,李胖子便沒有放在心上,心想著若是德利號來的時候這幾個人還沒走,那就不能怪他殃及池魚了。

“咦?那是什麽?”李胖子忽然挺直了腰板,輕松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起來。

手下也拿起了望遠鏡,朝自家老大看的那個方向望去,發現了一隊人簇擁著若幹個板車緩緩地走來,最終在他們盯梢的那艘躉船前停了下來。

“老大,這些人像是來搭乘德利號的。”手下低聲道。

李胖子冷哼了一聲,毫不在意地嗤笑道:“來加菜的,歡迎歡迎。”雖然夜裏看不太清楚,但大概人數還是看得出的。這些人就算全部是訓練有素的打手,要護著這些貨物,也施展不開。尤其只要他們上了躉船,另一面是長江,更是無處可逃。

而正在此時,密切關註上游動靜的手下低聲來報。

“老大,看到德利號了!”

………

沈君顧感覺非常不好。

心中像是吊著塊大石頭,胸口總是喘不上氣,雙腳像是灌了鉛一樣沈重,每邁出一步都費盡了全身的力氣。他的反常連粗神經的章武都發現了,還以為他是身體哪裏不舒服。

只有沈君顧自己知道,他這是因為欺騙了唐曉,愧疚感使然。

“小沈子,你要是身體不舒服別忍著,我帶著藥呢!一會兒上了船給你熬!”章武關切地說道。他們準備周全,各種病癥的藥都事先備好,有些都是按照《起居註》中的清宮脈案抄來的藥方抓的藥,好用著呢!

“沒事,我只是……”聽著耳畔嘩嘩作響的江水流動聲,沈君顧頭疼地捏了捏鼻梁,我只是有種不祥的預感。

“啊?會出什麽事嗎?”章武立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均是一片黑暗,沒有什麽異常,“小沈子,你是怕唐九爺趕回來吧?不用怕,這碼頭離旅館還有段距離,再加上那塊懷表並不是丟在屋裏的,就算找也要找上一陣。除非那唐九爺是長了翅膀,否則在我們走之前,是趕不回來的。

他不說還好,一說起來,沈君顧心中的愧疚感更是如排山倒海般襲來。隨著章武說的話,他的腦海中適時出現了各種畫面。唐曉奔波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汗流浹背地在旅館中翻找著他那塊並不是很重要的懷表,甚至可能還會驚醒那個小肚雞腸的旅館掌櫃,被扯住糾纏,無法脫身。

這就是他所計劃的,可是為何只是想象,都會讓他覺得難以忍受。

那可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唐九爺,不應像小醜一般被他戲耍得團團轉。

沈君顧不是第一次騙人,他從少年時獨自生活起,就不知道用多少謊話哄過人了,但還是頭一次這樣愧疚得不能自已。

不過事已至此,就像是已經離了弓弦的箭,無法回頭了。他就算再愧疚,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下去。

板車在碼頭的青石板路上發出骨碌骨碌的聲音,從倉庫到碼頭躉船的距離並不遠,但沈君顧卻覺得自己像是走了一輩子。

“小沈子,船來了。”

身旁傳來了章武驚喜的聲音。沈君顧擡頭向江面上望去,影影綽綽地看到一艘貨輪緩緩朝他們駛來,遠遠地就傳來了蒸汽發動機的轟鳴聲。

他們倒是都不用把箱籠搬下來,一會兒直接把板車沿著接駁的木板推到貨船上去就行了。

在等待貨船靠岸的時候,章武朝四周又看了看,抓了抓頭疑惑道:“奇怪,只有我們這一家上船嗎?”

“這是岳霆好不容易弄來的門路,否則這艘德利號不會在此時靠岸的。”沈君顧聽岳霆說了一些情況,所以也隱約猜到了德利號現在船上的貨物也是比較敏感的。

章武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不放心地再去點了一遍板車和上面箱籠的數量,確保一件不少。

德利號是一艘蒸汽江輪,由一座燃煤鍋爐推動一座往覆式蒸汽主機,船身長五十餘米,排水量三百餘噸,在長江中也就算是普普通通的一艘江輪,不算起眼。

沈君顧倒是滿意地點了點頭,不起眼的好,不起眼才會更安全。

德利號穩穩停掌,船舷的木板還沒搭好,就已經有人從船上直接跳了下來,咚的一聲踩在了躉船的甲板上。

借著德利號上昏暗的風燈,沈君顧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面前的這個人。此人看起來三十歲剛出頭,身材中等,滿面風霜,不過因為他的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透亮,讓人多看幾眼就要懷疑他的真實年齡恐怕要更年輕一些。因為飽經風霜的人不會擁有他這樣,像是對整個世界都充滿了熱情和愛心的眼眸。

有可能是經常在江上討生活風吹日曬,張德勝的皮膚黝黑,此時正朝他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朗聲問道:“這位兄弟,可是雷兄弟介紹來的?”

天知道那雷兄弟是誰。沈君顧琢磨著岳霆肯定不知道拐了幾個彎才搭到的這條線,便沒有多說話,只是點了點頭,把懷裏岳霆交給他的信物遞了過去。

這信物也很隨意,就是一張舊船票。沈君顧拿到的時候就看過,是十多年前的一張舊上海的船票,也不知道岳霆是從哪裏找來的。不過對方倒是非常在意,看過便珍惜地放在信封裏貼身藏好,之後才爽朗一笑自我介紹道:“久等了兄弟,我就是張德勝,咱們到船上再聊,先讓東西上船吧!”

“你好,我叫沈君顧。”沈君顧沒想到這人就是那張德勝,雖然意外了一下對方的年輕,但依然很開心對方親自在這貨船上。不管怎麽樣,有韋譜的人在,整件事就能更靠譜一些。

德利號上的船員搬來了木板,連接貨船和躉船,沈君顧這邊的人便推著板車把國寶運了上去,因為這一部分國寶都是青銅器居多,一塊木板險些被壓斷,還好德利號還有多餘的木板,墊了兩層才稍微好一些。

雖然對於這批貨物是什麽感到好奇,但張德勝卻沒有開口詢問,也沒有擅自指揮船員上前幫忙推板車。在貨物開始陸續上船的同時,船上也跳下來幾名船員,腰間都鼓鼓囊囊的,警戒著四散開去。

沈君顧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反而讚同對方的小心謹慎。

只是他卻並沒有因此而感到輕松,因為他知道,如果這時候唐九爺回來的話,那麽場面一定會十分難看。

“動作再快點吧。”沈君顧跟工作人員吩咐著,遲疑了片刻後又加了句,“當然以貨物安全優先。”

一切像是按部就班地按照計劃進行著,沈君顧是一刻都不敢放松,整個人像是繃緊的弓弦,臉色難看得嚇人。一旁的張德勝想跟他說兩句緩和下氣氛,也毫無效果。

“沈兄弟......”身旁的張德勝忽然喚了他一聲。

沈君顧聽出了他聲音中的異樣。之前都是輕松明快的,這一聲卻透著無奈的苦楚。沈君顧下意識地轉頭看去,發現張德勝正看向江面。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沈君顧只看到了一片漆黑,完全不知道對方為何一臉凝重。

“唉,倒是連累了沈兄弟……”張德勝黝黑的臉容上閃過覆雜的情緒,最終化為一聲長嘆。

沈君顧正想追問出了何事,就聽到江面上一聲脆響。

這聲脆響就像是某種信號一般,瞬間江面上便亮起了一盞盞燈火,鱗次櫛比,密密麻麻,一眼望去能有上百盞之多。跳動搖曳著的漁火倒映在江面上,和著夜空中的繁星點點,本應是美不勝收的夢幻之景,可是岸邊上看到的人都心中一沈。

每一盞漁火都代表著一條舢板,而每條舢板上都站著幾個身穿勁裝之人,手中不是拿著槍就是握著刀,煞氣沖天,不用說也知道來者不善。

沈君顧當機立斷,立刻讓板車從貨船上退下,打算趕緊離開。而章武面色慘白地回來匯報,說周圍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已經被包圍了。

“小......小沈子……怎麽辦啊這?”章武六神無主地喃喃道,“這......果然是那個九爺搞出來的鬼吧?”

“噤聲。”沈君顧低喝阻止了他亂說話。他下意識地不想別人誤會唐曉,更何況張德勝都說了是他連累了他們,說不定他們還真是遭了無妄之災,這些人並不是沖著國寶來的。此時自然是少說話裝低調,也許還能逃出生天。

江面上有上百艘小舢板,岸上被舉著火把的數百名兇徒包圍著,怎麽看,都像是掉入了無法逃脫的陷阱。

沈君顧觀察了一下情況,發現他們沒運送上船的板車只有三輛,便使了個眼色,讓章武等人繼續把板車往德利號上裝,他雖然不懂道上的規矩,但也知道盡管看起來現在的局勢很嚇人,可張德勝也不是任人欺負的主兒,最壞的情況不就是德利號整個囫圇被人劫了嘛!那他們的國寶是在船上還是船下也沒有什麽區別。反而是放在船上更安全些,給一會兒船下他們打架騰出地方。

周圍數百雙眼睛都寂然無聲,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板車依舊穩穩地往貨船上推去。身穿勁裝的黑衣人們都無法阻攔,畢竟人家也不是要往其他地方去,而是推到德利號上嘛!不過總覺得哪裏不對的樣子。

張德勝倒是頗為佩服這位沈兄弟臨危不懼的膽氣,卻不知道這實在是沈君顧毫無辦法之下的唯一應對了。

沒多久,這種古怪的寂靜就被一陣獰笑聲打斷了。幾人排眾而出,被簇擁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足有兩百斤的大胖子,肚子上的肉都隨著他每走一步而顫巍巍地抖動著。在這樣艱苦的戰亂年代,還能吃成這樣的體型,可見此人有多養尊處優。

“李爺,長沙一別,現在應有五年未見了吧?見到李爺風采依舊,小弟深感欣慰。”張德勝主動迎了上去,拱起雙手為禮,一副親熱熟稔的樣子。“本想著運完這趟回來就上門拜會,沒曾想居然在此地遇見,真是太巧了太巧了!”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張德勝一上來就是這樣自來熟的模樣,讓準備興師問罪的李胖子一下子就楞住了,等他回過味來,更是氣得七竅生煙。

哪有搶人家地盤走人家航線述這樣臉皮厚的?五年前......五年前這小子指不定在哪裏當個小水手呢!誰能記得住他啊!

張德勝也沒等李胖子反應過來,就笑呵呵地繼續道:“既然在這裏有緣和李爺遇上了,那小弟準備好孝敬您的禮物直接奉上!希望李爺不要嫌棄!”隨著他話音剛落,就有船員從德利號上搬運下來幾個沈甸甸的箱子。

李胖子瞇了瞇他那雙已經被橫肉擠得看不出來的小眼睛,不得不承認,這個張德勝是個會做人的主兒。不過......他抽了口煙鬥,噴出一串濃重的煙霧,陰森森地冷笑道:“臭小子,別以為上桿子認大哥就能擺平這事兒,這點東西,打發叫花子呢啊?”

周圍的手下也適時地發出哄笑聲和威脅聲,氣勢驚人。

張德勝臉上的笑容不變,反而更深了一些,“小弟初來乍到,當然需要李爺多多指點了。”言罷向前走了兩步,壓低了聲音,用手比了一個數字。

李胖子咬了咬煙鬥嘴,心裏覺得這姓張的還真上道。這一上來就跟他商量走航運的分配比例了,如果談成了,他的裕隆航運公司就相當於白白分走了張德勝的辛苦錢。不過李胖子當然不會這麽想,他想的是既然用了經過他地盤的航道,自然就要交買路錢。

而且,這個買路錢交多少,還要按他說的算。

兩人討價還價暫且不提,這段時間已經足夠沈君顧等人把板車都推上德利號的了,大部分工作人員都是國寶在哪裏他們就在哪裏,均上了德利號。而方少澤派來的士兵們都站在船下,站成半圓形護衛著沒有上船的沈君顧和章武。

沈君顧心亂如麻惴惴不安,表面上還要做出一副淡定如常的神色,其實額角早就已經布滿了細汗。他一瞬不瞬地盯著那邊談話的兩人,雖然聽不到他們說什麽,可從表情上也可以判斷一二。

也許是很短的時間,但在沈君顧感覺卻是度日如年,李胖子和張德勝終於談妥了分成比例。看那李胖子一臉得色和張德勝強裝出來的笑容,也猜得出來到底是誰占了便宜。

張德勝按捺下心中的怒火,口中說著令自己都覺得反胃的恭維話。

沒辦法,形勢逼人。他初來乍到,被壓榨也是正常的。若不是他和戴生昌那邊有著解不開的仇怨,他又怎麽可能自立門戶,開辟新的航道?

萬事開頭難,今日暫且忍耐。他就不信度過這段艱難時期,他還會永遠被這死胖子壓制!

張德勝憋著一股火,好話說盡,這才轉頭打算離開。

可就在他剛剛轉身的那一刻,李胖子陰惻惻的聲音再次響起:“慢著。”

張德勝閉了閉眼睛,轉回身時,又是笑得一臉燦爛:“老大,您還有什麽吩咐?”

李胖子聽張德勝已經改口管他叫老大了,心情愉悅,用煙鬥點了點停靠在碼頭邊的德利號道:“既然來了,那這船上的東西,就當見面禮都給我留下吧。”

這句話音剛落,張德勝一方的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這船貨是張德勝費了千辛萬苦才搭上的線,若是丟了,恐怕他沒法跟青幫的人交代。就是因為太過重要,他才忍氣吞聲地答應李胖子那麽苛刻的分成條件。他沒想到都如此忍讓了,李胖子還是不依不饒強人所難。

不過也有可能就是因為他忍讓,所以李胖子的胃口才會那麽大。

沈君顧本以為留下買路錢就可以解決了,剛松的那口氣還沒呼出來,就又被李胖子的這句話給砸回去了。船上的東西?不也包括了他們剛運上船的國寶嗎?!

這怎麽行!這可怎麽辦?

如果被這幫人拿走,這批國寶可不是之前曾經被掠走的那一車廂書籍會被人棄如敝屣這裏面都是些一看就很值錢的青銅器和金銀墨,他可不信這幫水匪能把持得住。

張德勝臉上的表情幾番變化,也是在衡量忍受或者反抗的得失。而李胖子此時也不急,饒有興趣地咬著煙鬥,像是抓到了獵物的獵人,享受著戲弄獵物的過程。

而沈君顧卻已經在琢磨著這批國寶要是被李胖子等人搶走,他該求助誰才能弄回來。

現在這種情況,張德勝就算是不接受李胖子的過分要求,李胖子也不可能善罷甘休。張德勝八成也是知道這點,只是無法甘心這樣輕易就把貨物拱手相讓吧。

沈君顧也是一樣,即使認識到幾乎無法挽回的劣勢,但依舊不想承認。難道要在他手上丟了這些國寶嗎?他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心裏像是破了個大洞,空蕩蕩的,難受得讓人幾乎窒息。

誰……誰能來救救他......救救這批國寶……

“李三狗,多年未見,你倒是囂張得很啊。”一道清冷的聲音突兀地傳來,就像是柄利刃出鞘,毫不留情地破開了暗夜。

“誰?!誰在喊老子!”李胖子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氣得暴跳如雷。自從他在道上混出了名聲之後,就沒人再喊過他的本名。

沈君顧聽到這個聲音之後雙目一亮,旋即又更黯淡了下去。

是唐曉回來了。

但這樣的情況,唐九爺就算再傳奇,也孤掌難鳴,除了再陷進來一個人之外,沒有任何改變。

再說……再說,唐九爺只要不是傻的,掃一眼現場就應該知道自己之前是被他騙走了的。

如果沒有這李胖子耽誤時間,唐曉回到這裏時,他們早已乘船離開了。

沈君顧低著頭,連看都不敢看向來人,生怕在對方眼中看到憤怒或者漠然的眼神。

可是,又生怕對方遭遇到什麽不測,只掙紮了一秒鐘,沈君顧就又把頭擡了起來,正好對上了唐曉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眸。

唐曉就是這樣輕輕松松地走進包圍圈的,她雖然只有一個人,卻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如有實質的殺氣,讓想要攔著她的人只要近前一步就會腿軟,甚至有人還悄悄地後退了一步。

沈君顧也無法分辨出那雙鳳眸之中的殺氣是否有對他放出的,但他依然無法克制地向前邁了兩步。

唐曉一揚手,沈君顧便發現有一物朝他飛來,他下意識地伸手接住。

入手一片溫暖,還帶著對方的體溫。沈君顧低頭一看,發現正是他“丟”的那塊懷表。

“給你找到了,這回可以走了。”唐曉的聲音淡淡的,讓人無從分辨她說的話是不是反諷。

“九爺,我......”沈君顧握緊手中的懷表,想要解釋什麽,可是喉嚨裏就像是被人強塞了一個核桃,怎麽也說不出話來。

唐曉也沒有給沈君顧解釋的機會,她沒等李胖子動作,就直接一腳踢開他身邊的手下,幾下起落,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輕輕松松地用掌中的手槍對準了李胖子的太陽穴。

簡直就是在呼吸之間,掌控了整個場中形勢。

周圍一時數桿手槍都對準了唐曉,卻由於唐曉鉗制住了李胖子,倒像是這些槍口都對準了他們兩人。

李胖子初時氣急敗壞,但多少也是經歷過風雨之人,旋即恨聲道:“九爺,我李三敬你是條漢子。你不是想要他們走嗎?好!我放他們走,你要留下來!”

“九爺!”沈君顧聞言失聲驚呼。

“你甭想劫持我上船!否則我寧可讓我手下開槍!我李三的話就撂在這兒了!”李胖子一臉橫肉都開始猙獰了,他沒想到快要吃進嘴的肥肉還會掉了。他可以放張德勝他們走,但這唐九爺可必須留下。

他就不信,在自己的命和別人的貨物之間,這唐九爺會選擇後者。

可今晚老天爺就是處處與他作對,唐曉連一秒鐘都沒有遲疑,幹脆利落地朝沈君顧那邊一點頭,沈聲道:“快走。”

張德勝一怔,雖然不知道這唐九爺為何如此大義凜然,但這個好時機卻是不能浪費,他連忙帶著人往德利號上撤退。

唐曉相信這李三狗說的是真話。這李胖子當年被稱之為拼命李三,也是用命搏出來的名聲和地位。如果今晚給他惹急了,硬把他當擋箭牌拽著上了船,恐怕這李胖子寧可橫死當場也要拽著他們一起下地獄。

“讓江上的兄弟上岸。”唐曉冷冷地吩咐道。

“九爺真是仗義啊!”李胖子邪邪一笑,朝旁邊的手下揚了揚下巴。

手下舉起手電筒搖晃了幾下,在空中畫出一個約定好的信號,江上的小舢板便開始動了起來,陸續全部都靠了岸,舢板上的所有人也都上了岸。

“九爺!九爺你不要這樣!”沈君顧意識到了唐九留下意味著什麽,說什麽都不肯走,被章武和張德勝一人拽著一個臂膀,往船上拖。

唐曉並沒有回頭。

“九爺!你快走啊!快走啊!是......是我騙了你!”沈君顧見勸不動唐曉,便不管不顧地開始口不擇言起來。章武聞言更是震驚,一邊努力地想要去堵他的嘴,一邊加快速度把他往船上拽。章武膀大腰圓,平時都是搬運巨大的青銅器的,此時拖著沈君顧,後者根本毫無反抗之力。

唐曉的眼簾微顫,但拿著槍指著李胖子的手卻穩如泰山。

“我讓你回去拿懷表,就是想要支開你!我不相信你!你為什麽這麽傻還要回來!”沈君顧掙紮著嘶吼道,但躉船並不長,此時他已經被章武半抱著拖上了德利號。張德勝已經叫船員升起船錨,汽笛聲鳴響,迅速起航了。

李胖子聽著這一出戲,幸災樂禍地挑撥離間道:“哎呀,我說九爺,這小書生心眼兒夠多的啊!你就甘心這樣放他走?白白戲弄你一回?要不咱還是把他留下吧!你看……”

他還想再取笑兩句,卻接觸到唐曉那如寒冰般的眼神,立刻識相地收了聲,不過心底卻是更記恨了她幾分。

等著,再過一會兒,讓她好看!

沈君顧趴到船舷處,想要接應唐九爺,可不管他怎麽等,船身卻已經離開了碼頭,漸漸地離岸邊越來越遠了。

而唐曉那纖瘦的背影卻依然一動未動。

他真傻,真的。

沈君顧心如刀絞,雙眼不知不覺中已被淚水模糊。

九爺那麽傲氣,他都說出真相了,九爺又怎麽可能會跟他們一起走?

船越開越遠,沈君顧使勁睜著眼睛,卻再也看不到唐曉的背影,只能看到碼頭上的點點燈火。

他就那樣楞楞地看著,根本不能接受方才發生的一切。

直到岸邊傳來一聲清脆的槍響。

沈君顧再也堅持不住,雙腿一軟,直直地跪在了甲板上。

【上部完】

卐 創作手劄 卍

《守藏》的上部完稿啦!

不知道大家看得還滿意不。

我反正覺得很滿意,哈哈。

在寫《啞舍》第四部的時候,我就寫過這段故宮國寶南遷的故事。

這是在戰火紛飛顛沛流離之中,一場世界文化史上時間最長、規模最大、過程最艱辛的文物遷徙之旅。

當時我查閱了許多資料,越看越對這段歷史著迷,但礙於《啞舍》每個章節的篇幅有限,所以《菩提子》那個故事也僅僅是寫了個大概故事,並沒有深入描寫。

那時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我會為這段歷史專門寫個長篇的。

只是我沒想到,會這麽快。

就像是心中埋著一顆蠢蠢欲動的種子,不管怎麽忽略,都會努力地破土而出。

好吧,我的心裏現在早就是個大花園了,一個腦洞就是一種花草……

可能是這顆種子長得太快,讓我無法忽略,只能先集中精力培育它。

所以,就有了這本《守藏》。

《周禮·夏官,司弓矢》:“司弓矢掌六弓、四弩、八矢之法,辨其名物,而掌其守藏與其出入。”

《左傳·僖公二十四年》:“初,晉侯之豎頭須,守藏者也。其出也,竊藏以逃,盡用以求納之。”

古時的博物館和藏書室,被稱之為守藏室。負責守藏室的官吏,被稱為守藏吏,身負守護寶藏之責。

相傳,老子便是諸多守藏吏之一。

這其實就是最早的圖書館管理員和博物館管理員。

在《啞舍》的世界之中,老板的師父也算是守藏吏之一。

而在中國的歷史上,不管在什麽年代,都有那麽一群人,可以被稱為守藏吏。

這篇寫的是民國時期,準確來說應該是《守藏》系列裏的其中一篇。可我想了又想,覺得不能放任自己的腦洞繼續擴張下去,連忙建了個柵欄把這個腦洞圍住。

雖然這本《守藏》寫的歷史年代和《菩提子》一樣,但與《啞舍》世界沒有任何關聯,大家也不用在字裏行間搜尋老板的蹤跡,確實是沒有......

我想寫一本盡量還原歷史的小說,所以並不想在這個故事之中添加任何奇幻玄幻的元素。因為國寶南遷的歷史,是真實發生過的,是許多歷史工作者和士兵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換來的,不能用任何其他非科學因素來抹殺他們的犧牲與努力。

我任性地先擱置手中其他文,專心來填這個坑,火速設計出來了三個男主。

精通古董又因為古董家破人亡下意識抵觸的沈君顧、從小離家接觸了先進國家的理念覺得古董都是糟粕應該拋棄的方少澤、執行任務在故宮臥底為了保護古董不擇手段的岳霆。

這個混亂的年代,三個人面對的難題與選擇都不一樣,各種世界觀碰撞,非常有趣。

三個男主隨著故事的發展,都會有各自的改變,這個過程也是因為發生各種各樣的事件所影響的,這也是我想要呈現給大家的。

至於這三個男主的人設,肯定有人看了會驚呼,簡直太牛叉太不現實了!

可事實就是,男主基本都有原型的。

岳霆自是不用說,那個年代風雲人物輩出,各種特工事跡拿出來都是匪夷所思。而巧手做古董贗品的人歷朝歷代都層出不窮,過目不忘也是某些倍受上天寵愛之人的天賦技能點。至於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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