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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時與光的間隙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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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與光的間隙

(一)

如果絕情和嘲笑有顏色,那麽應該就是由依·基裏奧內羅眼眸中此時深邃而冰冷的深藍色吧。韋伯這樣想。

就是這種目光……沒錯,就是這種自上而下俯視的視線,事實上從他出生以來,就一直在用盡各種方法拼命逃避的視線。在時鐘塔是拼命地躲在角落裏學習,不敢去參加任何名門的宴會,那些衣光鬢影、燈紅酒綠的酒會打著學術的旗號,實則不過是名門之間甄選聯姻對象的相親宴。而他這區區只流傳了三代的不入流小魔術家族,在強勢如阿其波盧德和索菲利亞家族的眼裏,無疑是一種十分荒唐可笑的存在。

如果可以,他當然也想擁有純粹而強大的魔術血統和天生完美的魔術回路,但那畢竟只能是妄想:如果不是他的祖母有幸成為一位魔術師的情婦,那麽他大概連魔術是什麽都不知道吧?所以事實上,當他第一次得知參加這次聖杯戰爭的人居然還有連魔術回路都不知道的非魔術師的時候,無可否認地,韋伯心底劃過了一絲竊喜。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那一絲的竊喜,無論是出於“至少有兩個對手可以輕松取勝了”還是“什麽嘛這樣的人都能參加那我肯定更沒問題了”這樣的想法,實際上潛意識裏,在魔術師世界裏長大的韋伯自己也早已經耳濡目染,學會了用血統判定對手。

可笑他之前還因為肯尼斯導師摔了他那篇反血統論的論文而不滿,然而潛移默化之中,他已經成為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那一種人。

所以這樣的他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在由依·基裏奧內羅這樣的人面前獲得平等吧?雖然她看上去和自己一般的年紀,可是無論是正面迎戰r的英姿凜然,還是與saber、archer以及archer席地而坐高談闊論的游刃有餘,甚至是將最強吉爾伽美什打落神壇的高超實力……她就像是他夢想中憧憬的那個最完美的存在。

“為什麽不回答我,為什麽就低著頭?韋伯·維爾維特君,你這幅軟弱而無用的模樣,還真是讓我倒足了胃口呢……說到底,rider會被你這樣的r選中也是夠不幸的,堂堂征服王卻發揮不出五分之一的力量,面對saber和archer的時候真不知道該多憋屈啊……”

然而殘忍的是,他現在卻被他所憧憬的、在這場戰爭中除了rider以外最信任的這位少女毫不猶豫地棄如敝履,她的聲音比她的刀光更寒冷,硬生生像要將他所有的尊嚴刮下,將他藏在勇敢皮肉下所有懦弱曝光於世——那些,就算是在rider面前,他也會盡全力挺起胸膛去掩飾的怯懦。

還有,每一個rider為了減輕他的負擔而過多地消耗自身魔力的時刻。

是啊,都怪他,全部都怪他。

除了擁有無盡魔力之源、不需要r提供魔力支持的r,rider大概是最委屈的一位了吧?不但要在戰鬥時分心守護他這個累贅,還要時刻註意使用寶具的次數,生怕他超出魔力負荷,對於他那樣性格的人,面對自己夢寐以求的對手卻無法放開手腳戰鬥,心裏該有多麽難受啊……

【吶rider……比起我這樣的r,你是不是更期待像r的r那樣的同伴呢?你這樣連姓名都不願意掩飾的性格,一定很希望同伴是個能與你一起並肩作戰、馳騁沙場的家夥吧?】

就像r的r,基裏奧內羅小姐那樣的。

即便嘴裏不說,但是就如同r會評判各方面的數值水準一樣既然也是這樣擁有自我意識的存在,那麽會對r的能力有所挑剔也是理所當然的吧?聖杯戰爭不是獨屬於r的舞臺們也是被聖杯允諾了願望的。究竟是有多麽強烈的執念,才會在死後也縈繞不去,才會被聖杯所集結,可是卻是被他這樣的r召喚了出來……他這樣想著,也真的曾經開口,詢問過rider。

而那個時候,一心只為他著想的rider摸著下巴,說出了“如果和r組結盟的話,小家夥,對你是個好事啊”這樣的話語——對了,在弄清了他真正想問的問題之後,他又是怎麽回答他的呢……

依舊是不變暢快的豪爽笑容,讓原本羞愧而窘迫的少年都快要惱怒得想要用令咒禁止他再笑下去的時候,方才開口。

【聽好了小子。】

【對於一個王者而言,倘若能夠君臨於一個繁榮昌盛的理想國家,生而占有享用不盡的財富美女、坐擁廣袤富饒的土地、兵強馬壯的軍隊自然是值得稱頌驕傲的事情!我有幸生於馬其頓王國,生來擁有一般人想都不敢想象的富貴榮華,我的父王請來了這世界上最智慧的賢者和最勇猛的武士為我傳道授業……但是倘若,一個君王生而降臨在一個弱小而貧困的國家,那麽他就有資格怨天尤人,憎恨自己的國家嗎?!大錯特錯!】

【縱觀人類歷史的長河,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可以長青不敗!但是在危急時刻有幸能夠擔當捍衛國家與民族大任的王者卻是寥寥無幾,但是正是那寥寥無幾的存在,才是歷史上真正大放光芒的人物!國富力強,吾之幸也;國貧民弱,吾之任也!如果不能生於一個繁榮昌盛的國家,那麽就親手去締造一個讓子孫為之驕傲的帝國!這種人,方才有資格稱為王者!!!】

【而至於那等昏庸無用、只會怨恨自己命運和國家、只會一味向自己的人民索取和享樂的君王……如果連自己國家的狹小和貧弱都容不下,有什麽資格問鼎更加廣袤無垠的天地!又有什麽資格去征服天下?!】

——【所以……朕的小r啊,若果你可以像r的r一樣親赴戰場,朕當然會非常高興;但是如果一個王者不能取得勝利,便將過錯和罪責歸咎於盟友和部下,那才是真正的失敗啊。】

回憶中馬其頓大漢重重拍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仿佛有名為“勇氣”的溫度實化為了力量的熱流,在這一刻穿過了虛幻的時空、抵達到了他的心臟之中。

從表象上來看,他是他的,他的從者,他在本次聖杯戰爭中最可靠的搭檔。

但是不知何時開始,這個總是睡覺打呼打得震天響,將不穿襪子的臭腳塞到他臉上,整天想著如何不穿褲子然後逛遍大街小巷,會背著他用“征服王伊斯坎達爾”這個名字網購游戲機的馬其頓大漢,在他的心裏早已經不再是用三道令咒聯系著的魔法使從。

他有他光輝不羈的靈魂,從不掩飾自己對於美酒和財富的欲念,但是卻意外地有著自己的原則和決不妥協的驕傲。他不是聽人差使的戰鬥機器,站在自己的立場,看似粗心大意的他會為他這個弱小的r考慮好了一切,選擇最佳的盟友、將他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對他所做的每一件事表現出濃烈的興趣,對他的每一絲毫的努力給予最大程度的肯定和稱讚,教會他所謂真正的勇敢,所謂原則,所謂信任——

【“在朕生前所率領的軍隊之中,並非只有爽快豪傑之輩,馬其頓帝國何其龐大,自然也不會缺少奸佞卑鄙之人……但是朕的r喲,這並不妨礙我接受他們的擁隨,馳騁於每一個戰場。”】

【“一個同盟的破裂啊,往往並不是因為同盟者本身的缺陷,更多的時候是因為他人的挑撥和彼此之間的信任的缺失。所以啊小鬼,如果有什麽問題,直視它並且與同盟者溝通才是最好的選擇,只是一味地猜忌,這只是最下乘的做法,明白了嗎?”】

一味地猜忌,只是,最下乘的做法嗎?

隱約間感覺自己似乎抓到了什麽極為重要的線索,韋伯忍不住在心裏默默重覆了一遍rider的話語,然後他下意識地擡起頭,正對上了頭頂墨綠色長發少女嘲諷而冰冷的目光。

……不對。

墨綠色長發少女的面容,雖然是一如既往地幹凈漂亮,金色的花型胎記,深藍色看不到底的眼瞳散發著危險的暗光……但是就這樣看著,莫名地,韋伯卻突然覺得眼前熟悉的臉龐突然陌生了起來。

“你……”

就好像是沙漠中孤行的旅者,用指尖拂過地面觸到了什麽事物,在找到了方向之後更加堅定了挖掘的信心。而那原本藏在虛假的沙石下,名為真相的寶藏也一點點展現出來,讓少年剎那間豁然開朗——

“你……你不是由依小姐?!”

(二)

宛如飛鳥翺翔於天際,游魚暢游於海底,嬰兒置身於子宮之內一般,全身上下細致到每一個指尖的每一個毛孔,都接通著每一根最纖細的神經,將這罌粟般醉人而溫存的感知源源不斷地傳遞輸送到她的大腦,充盈著心臟流出和回收的每一滴血液。

多麽……溫暖的感覺啊。

打從心底發出著嘆息,由依只覺得眼前的景象不知何時開始已然變為了尤尼故事裏與世隔絕的海底仙境。原本深藍的天空漸漸淡成了遙不可及的海面,漫天璀璨的星辰也化作了點點粼粼的波光,幹燥溫暖的毛毯變成了海底柔軟的沙子,浮動的水草搖曳著延伸了上來和周圍色彩斑斕的游魚一起環繞著她。

“於是他親吻了她鮮紅的嘴唇,摸撫著她的長頭發、把他的頭貼到她的心上,弄得她的這顆心又夢想起人間的幸福和一個不滅的靈魂來……”

尤尼說著故事,那聲線優雅柔軟得就像絲綢,若即若離地在她的四周的海水中漂浮著、包裹著她漸漸放松了身體,朝著遙遠的更深處沈澱下去……

——公主,由依公主……

恍惚間,仿佛有一個遙遠而急切的少年聲音在耳邊響起,但是這一切在周遭環境和尤尼輕柔的講述之中簡直就如同一個破碎在她耳邊的泡沫一樣虛無和渺茫。少女的眼睫毛微微輕顫了一下,很快便又恢覆先前慵懶而放松的狀態。

——這樣不行,公主,請您快醒過來……

啊啊好煩啊,什麽叫“快醒過來”?別說的一副好像她要死了一樣的語氣啊。她只不過,只不過是要在和白蘭那個垃圾決戰之前,好好躺在尤尼姐姐的懷裏聽她說一個故事罷了……話說回來,故事說到哪裏了?雖然是小時候連真田弦一郎耿直精悍版本都聽爛了的小美人魚,不過果然還是尤尼姐姐說起來更加動聽美好啊……

【——由依。】

宛若有蝴蝶輕柔如落花一般的翅膀無聲地掃過她微閉著的眼睛,而這一次的呼喚聲,清晰明朗仿佛是從她自己的心臟深處發出的一般響起,毫無遺漏地刻印在了她的腦海深處,將少女原本幾乎快要倦意淹沒的意識一瞬間撈回了清醒的世界裏。她微微睜開眼睛,只覺得有什麽柔軟而溫暖的能量牽引著她的心神,朦朧的視線在聚焦的剎那之間便被那一抹耀眼而奪目的紅攝去了心神。

——十束……哥?

那是一只宛若深秋楓葉般火紅的蝴蝶,染著比鮮血更艷麗的色彩,明明周遭是無邊無際的海底,但是那精致的輪廓和繁覆的花紋卻都無一不是用極其纖細的火焰凝結而成。原本如同催眠曲一般,“尤尼”盤旋在耳邊的呢喃在少女睜開眼睛的一瞬間便已經如遠去的海潮般消失無蹤,而這一刻,深黑如同死亡一般寂靜的海底,由依倏然發現,自己的手腳竟然已經重重蠕動著的海草緊緊地縛住,連力氣都使不出來!

……?!

沒有星空,沒有火堆,沒有溫暖幹燥的毛毯和墊子……也沒有,尤尼姐姐……

這裏是哪裏?為什麽她會一個人在這裏?之前她在做什麽?……微微瞇著眼睛,長時間沈浸於黑暗的環境讓她連蝴蝶身上螢火蟲般微弱柔和的火光都覺得刺眼得難以直視,不過這已經無關緊要了——所有的感知力回歸,脖頸間游移著的冰涼水草已然昭示了她此刻極為不妙的處境;這漆黑而死寂的世界並不是童話中五彩繽紛的水下天堂,只不過是一個包裹著極為甜美外殼的□□騙局。

所謂的“還活著的尤尼”,根本就是一個用來引誘她的毒餌。

可悲的是在驀然了悟了這一切的本質之後,她心底第一時間誕生的居然不是被愚弄的憤怒,而是一股隱隱從靈魂深處滲透而來的徹骨悲涼。

【清醒點,由依。】

仿佛感知到了少女的悲傷和冷意,火紅而鮮艷的蝴蝶從原本高高盤旋的上空輕盈地落了下來,宛如想要將身上僅餘的熱度傳遞給少女一般圍繞著由依盤旋起來,似有若無的暖風悄無聲息地拂過她的臉頰,像是戀人近在咫尺的呼吸:【雖然並不認識小由依的雙胞胎姐姐,但是只要看到你便可以斷定了……小由依的姐姐,必然也是一個漂亮又溫柔的少女吧?所以才會被你這樣深愛和懷念著。但是冷靜地想想啊,小由依,如果是你那樣溫柔的姐姐,又怎麽可能會希望你因為她而放棄自己,死在這盡是汙穢、無人知曉的淤泥之中呢?】

淤泥……?

微微張開口,數個晶瑩透明的氣泡從她的口中湧出,繼而迅速地湮沒在她頭頂上陰沈的黑暗中。腦海中的思緒以一種亂麻似的狀態像被冰封了一樣,她努力想去整理,但是卻收效甚微,幸而那個盤旋在她耳邊的聲音卻是無比清醒的。

【想不起來了嗎……這也難怪,畢竟這裏是聖杯的中心、魔力的源頭,也算是‘此世之惡’心臟的所在。聖杯原本大概是想摧毀了你的意志,然後把你當做能量一樣吸收了吧?不過可惜的是你隱藏的身份超出了她的預料。以她的力量想要一下子吞並三分之二世界基石的能量顯然過於勉強了,所以暫時只能混淆你的記憶、讓你無法反抗,然後再慢慢衡量你的力量,不斷蠶食吧。】

“不斷蠶食”……?這是把她當做長期儲備量了嗎?想不到區區的聖杯也有這樣的野心啊……等下,既然她都這樣了?那麽,和她一起被吞噬的人……

r,韋伯……rider他們呢?

【從理論上來說,我也同你一樣置身於這巨大的魔力深潭之中,幹擾的因素太多……不過就在剛才,可以感知到至少有一個相對微弱的魔力單位以違反之前的狀態緩慢的行動起來了,我猜,大概是韋伯·維爾維特吧。】

這實在是有些瞠目結舌的答案,畢竟是連她和衛宮切嗣以及兩位都沒能擺脫的囚牢,沒想到第一個恢覆的r竟然會是那個實力最微薄的少年。不過對於這一點,十束很快給出了少女相對合理的猜想:

【越是臨近聖杯中心的地方,魔力的強度就越高。由依,雖說量化聖杯的魔力原本是不可能的,但是聖杯既然有了貪婪和意志,那麽自然而然也會衡量選擇獵物了。我猜,大概是將大部分的力量都用來束縛和催眠你的緣故,韋伯他們那邊給予的也只是一個相對可怕的幻覺……你之前在面對藍染的時候應該已經對這種類型的力量有所了解了吧?就算是同樣水準的幻覺,面對擁有不同人生經歷的人也是會產生天差地別的效果的。】

【也就是說,人生經歷越簡單的人,為了追求真實,聖杯也不可能給他造出太過覆雜和艱辛的幻境去困住他。畢竟那對於維爾維特君而言,是非常失真的。】

——而對於曾經一度馳騁於天地、征戰八方的們,還有經歷過無數可怕回憶的衛宮切嗣而言,制造讓他們痛苦或沈迷的夢境,則是容易得多吧。由依這樣想著,原本一片混沌的大腦也漸漸恢覆了處理信息的能力。

要……盡快擺脫這裏。

被聖杯汙穢魔力侵蝕的身體沈重得根本動彈不得,但是在這一刻,少女原先黯淡死寂的深藍色眼瞳卻一點點亮了起來。

並不是畏懼死亡,但是無論如何以這樣狼狽的姿態、作為一個魔物的餌料消亡……這絕不是她的自尊心可以接受的。

【請睜開眼睛吧,小由依……】

哪怕從尤尼手中接過了那三分之二世界基石的重擔,為此身體一而再再而三地超負荷以至於到現在這個瀕臨毀滅的境地,她也從不覺得自己對這個世界有任何義務。

但這畢竟是……姐姐所深愛、並且付出了生命為代價守護的世界。

如果在這裏淪為“聖杯”的一部分,成為它肆意□□這個世界的力量來源……

深吸了一口氣,墨綠色長發的少女閉上了眼睛,身體裏原本凝滯的靈力仿佛冰雪融化,開始緩緩流動著,朝著眼睛的方向聚攏。

“你在聽嗎,由依?別這樣,別這麽早睡了,來,睜開眼睛看著姐姐,趁這個夜晚沒有盡頭,我還想要為你說更多的故事呢……”

“尤尼”的聲音再度傳來,冰寒的感覺再度攀上她的身體。

至少,她絕不能讓自己成為那個破壞尤尼所愛的元兇。

再見了……對不起,不能聽你說故事了——

“由依……”

雙瞳猛然睜開,金橙色的光芒流轉,只一瞬間便照亮了整個世界。

(三)

一共□□在海上,一共兩艘船。

一艘300人,一艘200人;

兩艘船同時漏水,這個時候只有你一個人能修。可是你修完一坐船那麽另一坐船就會沈下去。

這個時候因為你在200人的船上,所以他們把你綁架起來,叫你先修他們的船。

——你怎麽辦?

鹹腥潮濕的海風帶著颼颼的涼意吹過衛宮切嗣的臉頰,天空中淅淅瀝瀝的深黑色血雨連綿不絕,像是他心裏永遠不會終結的絕望。

“不可能……這不可能……”

“這又有什麽錯呢,衛宮切嗣。”

空闊的天地之間,此起彼伏的槍聲和轟然的爆炸聲交織著,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舉起了槍炮,對準了雪莉,對準了父親,對準了娜塔莉亞……

“多麽偉大而冷靜的衡量者啊,即使面對著自己深愛著的親人,愛人,恩人也不會有半點的猶豫,完美地裁決之後幹脆利落地抹殺——為了拯救大多數而犧牲少數人的性命,將無法令這天平平衡的少數派親手葬送,這不就是你選擇的答案嗎?”

“別開玩笑了……”

“也正是,聖杯將為你實現的奇跡啊!”

“別開玩笑了!這算是哪門子的奇跡,我所追求的根本不是這樣的結局……!!”

“那麽,就給出別的答案啊?難道你要為了那兩百人殺掉另外三百人嗎?這不就是你給出的選擇嗎——”

“他只需要修好離他近的那艘船,拯救他所能拯救的就好。”

就在衛宮切嗣瀕臨崩潰的時候,一個幹凈而利落的女聲驀然響起,只一句話就足以砸碎男人的整個噩夢。

“因為剩下的那些人,無論是三百人還是兩百人,我會來拯救。”

伴隨著少女回答同時落下的,是長光清亮而刺眼的劍芒。第175章 蜘蛛之絲

蜘蛛之絲

(一)

誰值得被拯救,誰又應該被犧牲?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然從一個顫抖著在炮火中求生的瘦弱少年成長為了滿手繭皮麻木不仁的殺人者。比起從前抱著冷硬的金屬槍管咬牙顫抖地思考著如何活下去,現在的他,更多思考著的是“他更應該讓誰活下去”。

或許有人會為擁有掌握他人生殺大權的力量而激動興奮,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對於衛宮切嗣而言,這其實是比讓他獨自在地獄拼命求生更可怕的事情。哪怕現在是再怎麽殘忍決絕的模樣,彼時尚且還相信著“正義必勝”、心懷著“清除世界上所有悲傷、拯救世界”這樣宏大而沈重悲願的少年,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交出自己的一切去換取世界的幸福——哪怕代價是他一個人永墜地獄,獨自承受無窮無盡的噬骨折磨也無所謂。

(而最終的現在,他也的確墜入了沒有盡頭地獄。)

可怕的不是沒有力量,而是有了力量、理解和解除了力量之後,卻又發現自己的力量是多麽的微弱和渺小。與這世界上無窮無盡的邪惡與悲傷相比,他那雙無論是多麽沈重武器都能輕易操作的雙手,如同螳臂當車般徒勞和可笑。

這是名為“衛宮切嗣”的螻蟻在一次次經手死亡之後,深埋於心底的不甘。最一開始,他覺得只要是罪不至死的人,他就應該放過、容其改過;後來,他認為那些本性為善的人應該有資格活下去吧;最後,他想至少那些無辜的人他絕不可以去傷害……

然而到最後,一個都沒能實現……沒能真正實現。

內心底線不斷地降低,少年內心原本高築的理想之國也在一點點崩塌。如同所有長大的少年一樣,他也終於明白了拯救是必然付出犧牲為代價的;然而大概是他太過天真了吧,即便如此,他也從沒有拋棄過那個讓他墜入深淵的奢侈願望。明明是比任何人都希望看到所有人幸福的人,卻固執地將自己放逐到了這個世界上最絕望也最無助的殺戮地獄裏;明明是比任何人都更期望能夠去拯救的人,卻為了能夠扭轉那衡量“犧牲”和“救贖”的天平,少年顫抖著拿起了槍,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學習殺人之術。

——如何去殺人?如何殺掉更強大的人?如何更快更利落地殺人?如何殺掉更多人?如何用最小的成本殺人?……

少年顫抖的手腕不再猶豫,而那雙昔日充滿著希望光芒的雙瞳卻一點點暗淡下去,最後凝固成了麻木的堅定。手上的鮮血和*上的傷痕與日俱增,這是一種被他自己定義為“拯救”,實則是用少數人鮮血換取更多人生存下去的惡行——他當然知道這是多麽的不可原諒,然而這卻是唯一能夠維持天平,使其更加公正無謬的方法。他愛的人,他恨的人,他自己……任何人在他的眼裏都已然轉變成了一個渺小蒼白的單位。

他深愛著這個世界,希望所有的人可以幸福,如果做不到這一點的話,那麽至少要讓大部分人幸福吧?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胸懷著巨大慈悲、並為此天真到的少年……不,此時的他,應該已經可以說是男人了吧?總而言之,衛宮切嗣就是這樣從一個“正義的夥伴”而成為了人人唾棄憎惡的“魔術師殺手”。

可是他從來沒有介意過,也從來沒有放棄過……雖然懷疑過,但卻很快他自己深埋在了心底。他固執地選擇著自己最憎恨的方法去解救更多的人,卻又矛盾地懷疑著自己,期待能夠有更加兩全其美的方法去拯救更多無辜甚至是有罪的人。

——這,也是他來到被魔術師們譽為“神跡”和“萬能許願機”聖杯面前的原因。在付出了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巨大犧牲之後,他一無所有地站在聖杯面前,滿懷著獻上自己生命一般、虔誠地期待著,然而聖杯給他的答案卻是更加徹底的絕望。

而真正讓他連做夢都不敢想象的是,在這將他摯愛和全部希望碾碎的巨大悲劇的最終,在他像個不能更徹底的失敗者似的雙膝跪地,在他已經連抓住槍的勇氣都不餘下絲毫的時候……

“他只需要修好離他近的那艘船,拯救他所能拯救的就好。”

宛似從地獄的破曉走出,斬碎絕望的刀刃比黎明的初暉更耀眼。即使已然遍體鱗傷,鮮血染紅了白色衣角,墨綠色的長發散落飛揚,但那雙深藍色的眼瞳卻仿佛點燃著亙古的星輝,永生不熄——她從他的身後走出,在這個時刻,說出了他最想聽到的話語。

“——因為剩下的那些人,無論是三百人還是兩百人,我會來拯救。”

四周依然是深黑和血雨,衛宮切嗣的眼前卻驟然一晃,回到了那片他第一次踏上的焦黑戰土。空氣中彌漫著蛋白質燃燒後殘留的氣味和濃烈刺鼻的血腥氣,他一腳踩下,被鮮血濡濕的泥土中立刻濺起了渾濁的血水,少年的瞳孔猛然一縮,耳邊恍惚傳來了娜塔莉亞平靜而麻木的嘆息聲。

【“昨夜的戰火還沒有燒完,天就要亮了啊……呵,挑起鬥爭的人連一根頭發都不會損失,無辜的人卻要為此顛沛流離,甚至……屍骨無存。還真是諷刺啊。”】

【“怎麽會……”】瞪大了雙眼看著地面上死不瞑目護著嬰兒殘骸的,靴子上一點點凝固的血水仿佛刻進了黑發少年的心底,擡起頭,面容稚嫩的少年抱緊了懷中的武器急切地道:【“就沒有人……就沒有人能夠救救他們嗎?”】

【“救救他們?別說這種會送命的天真話啊小鬼頭!”】隨手點燃了一只纖細的女士煙,娜塔莉亞低下頭掩飾著她嗤笑的神色,【“這裏就是地獄哦,身處其中,誰會去想這種事……”】

【“我就會啊!餵別光笑啊娜塔莉亞——我們救救他們不好嗎?!”】

【“不許那樣叫我的名字啊小鬼頭……就算你想救,這麽多人,你救得過來嗎?”】

【“啊……我知道的。”】

冷寂的黑夜裏,搖曳燃燒的火焰扭曲著空氣,站在娜塔莉亞身側那個瘦瘦小小的黑發少年面孔在衛宮切嗣的視野裏不斷扭曲著,然而那道聲音卻穿過了記憶的長廊,響亮而堅定地回響在他的腦海深處……

【“但是……”】

“由依·基裏奧內羅……!”純白色衣裙被穿胸而過的長紅撕裂,黑色鮮血如泥漿般湧出,披著愛麗絲菲爾·馮·愛因茲貝倫外殼的聖杯用那詛咒一般沈重的聲音低吼出聲:“區區幾百人你救得過來,那麽下一次更多的人呢?!就算你是基裏奧內羅家族血脈的繼承人、就算你是‘七的三次方’、是世界基石的三分之二的維持者——”

“你也不可能抵擋我這‘此世之惡’的力量!你也絕不可能拯救所有人!除非你想步上你姐姐的後塵——!你也想死嗎?!你不是還想要覆活你姐姐嗎——唔呃……!”

沒有握著長光的另一只手猛然伸出,墨綠色長發少女動作快得幾乎看不到影子!只不過是一瞬,“愛麗絲菲爾”便已經被少女狠狠掐住了脖子,整個人從地面上拎了起來,雙腳無力地在半空中撲騰掙紮起來!“愛麗絲菲爾”深紅的雙眼中一點點溢出了血一般的液體,結合著長光穿胸而過處湧出來的黑泥一點點聚集凝固,好似焦黑的樹藤、又像是扭曲的觸手般沿著長光和少女的手臂攀附而上,一點點環繞束縛在了由依的周身……

“不過……是個死到臨頭的……臭丫頭……”

“住嘴,你這骯臟惡心的廢物。”

盡管有黑泥凝結成的蔓藤一點點攀繞勒緊著身體,由依卻始終挺直著脊背,仿佛一柄永遠不會折斷的劍,聲音更是沒有一絲的波動:“‘覆活尤尼’嗎……別開玩笑了。”

少女那雙深藍色的眼瞳,在提到那個名字的時刻,那種溫暖而柔軟的眼神讓衛宮切嗣忍不住想到了久遠記憶深處的夏莉——只不過是短短的一剎那,然後便被那抹明亮而炙熱的金橙色火光深深埋葬。

“你這種骯臟的……”少女全然不屑的聲音頓了頓,好像連說全此世之惡的名字都嫌臟似的略了過去,“不要說覆活尤尼,你連提起那個名字都讓我惱火啊。”

“不過既然你問了,要我回答你也並非是完全不行。”

“的確,我大概永遠也無法和我姐姐相比了吧?比起全然深愛著這個世界,並且為之決然放棄了自己所愛的一切、默默無聞地燃盡了自己全部的她,我就是一個自私無知的小女孩罷了。這或許,就是當初艾莉亞選擇尤尼而並非是我的緣故吧,我心服口服。”

“但即使是這樣自私無知、淺薄無用的我,也並非是什麽都不明白。就算無法像姐姐一樣深愛並且拯救這個世界,至少渺小的我還可以,在我觸手可及、視線所及乃至更遠的地方……那些需要我幫助我也可以幫助的人,我願意獻上自己的力量。一個人、一個家庭、一個城市、一個國家、兩個國家……”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麽樣的地步,但是……”

【“——但是如果什麽都不做的話,那麽不就連一個人都無法獲得拯救了嗎?!”】

記憶中,年幼的衛宮切嗣一把抓住了娜塔莉亞的衣角大聲地吶喊著,那道聲音和墨綠色長發少女的話語重合著,而與此同時,金橙色的光芒猛然燃燒了起來、從黑泥縱橫交錯的蔓藤捆縛之中,照亮了少女含淚懷憶的笑容。

宛如在翠綠的蓮葉上無聲攀牽著的美麗銀絲。不知是誰伸出手,輕輕撚起一縷蛛絲,連風都能輕易吹動、但卻有著難以言說的堅韌,從瑩潔如玉的白蓮之間,徑直垂向那香渺幽邃的地獄底層。

男人的雙手握著銹跡斑斑的武器,幹涸而腥臭的鮮血染黑了他的每一寸肌膚,內心深處被疼痛和絕望的毒蟲噬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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