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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高山崔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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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嶺雪山以西, 駐守在酆都城外數十千米的古殷軍隊嚴陣以待, 但都還不知道公主失蹤一事。

花將軍召集手下的十名統領於營帳中議事, 孟娘低著頭站在旁邊,被問一句, 才開口回答一句。

帳篷內的氣氛很憂愁,尤其是花將軍,又生氣又擔心地,臉上堆起的褶子仿佛叫他一瞬間老了十歲。十名統領戰戰兢兢地分立兩邊, 見公主未在, 將軍又氣憤擔憂至此,都大致明白了事態的嚴重性。

“將軍, 您……您還是先別動怒,想想法子眼下該如何是好吧。”其中一個膽大的統領覺得不能再浪費時間,忍不住開口道。

“能有什麽辦法?她自己不聽話要去送死, 我還管她的死活幹什麽!”花將軍氣得有些口不擇言, 但見眾人都不吭聲, 他又氣得一拳砸在桌子上, 一臉煩躁與擔心,“真是個不省心的丫頭。”

“將軍, 何不往好處想,”仍是剛才開口的那名統領, “您看, 西涼現在還沒風聲傳來, 是不是說明公主此時應當是安全的。”

“那丫頭鬼點子多, 抓住她是挺難的,”花將軍接話,“但我就怕她沖動,沖動,你知道嗎?不是她的事,她看不過眼,也要插手去管一下。”

“這不……公主路見不平,仗義執言嘛。”統領低頭笑笑。

“兩國交鋒、戰場交戰,這玩意管用嗎?”花將軍瞪了一眼說話的人,真是的,還誇上那丫頭了。他陰沈著臉站起來,若計算時辰與路途,天安一定早已抵達西涼,現在還未有音訊傳來,也確實說明那丫頭眼下無事。至於性命之憂,就算被抓也是不存在的,除非西涼覺得古殷的公主是張無用的廢牌,但顯然不會有人這樣覺得,既然如此,在西涼放出風聲前,他們都還有機會在西涼邊境做準備。

第一是公主無事,帶著小太後成功出逃,在邊境處迎接的準備。

第二是公主被抓,成為籌碼,與他古殷的軍隊進行談判的準備。

帳篷內大大小小的幾位統領,到底是戰場老手,這兩種局面他們一早就想得明白,只不過,還是要看將軍怎麽說,打算怎麽做。

“如果是第二種局面,”花將軍走到鋪在桌上的地圖旁,指了指整個蜀地,“不割半寸山河,是底線。”

“可是……將軍,如果西涼只有這一個條件?”統領說到一半,看到花將軍的嚴肅的表情,大抵也明白了,“屬下立即去安排。”

孟娘一直站在邊上,直到十名統領都散去,花將軍才艱難地看了她一眼,笑著問她剛才那樣說是不是太決絕了點,孟娘沒有說話。

花將軍低下頭,疲倦地將染盡風霜的臉埋在粗糙的手掌裏。這雙手,拿過長槍,保家衛國,也牽過小姑娘的手,陪著她長大。

西涼王宮內。

天安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裝扮成段文的雷斯·馬送出了城。在從王宮到城門的一段路上,西涼的王子殿下一直在跟她說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比如說“現在的她並不是她,而是下凡歷劫的”,又比如說小太後是須彌山的守護神獸,是六界中極其厲害的一個人,天安聽得稀裏糊塗,不知道對方說這些究竟要幹什麽,有什麽意義。直到出城時,雷斯·馬才安靜下來,鄭重地求她保護好他的姐姐。

天安看著手臂上全是傷痕的人,點頭說了句好。

等到天安目送古殷王子離開,挑了些奇異的藥草回城時,天色已經不早了。

雖然王宮不再是昔日的王宮,但宮闕還是當年的宮闕。金碧輝煌的寶殿籠罩在夕陽下,天安恍然覺得一切都沒有變,可是當走進宮門時,蛇鳴聲一起,壓迫感就鋪天蓋地地朝她湧來。

天安皺著眉頭,看著驟然變多的鳴蛇,忽地不敢再往裏走。她摸著腰間掛著的蛇笛,警惕地望著四周。

“來人,給我從王宮開始,從裏到外地搜!翻遍整個王城,都要把人給我找出來!”

突然之間,天安聽到那日捉她們的那名將領的聲音。

不好,難道是暴露了,這麽快?天安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地沿著墻壁小跑起來。聽宮內這個陣勢,只怕是才暴露沒多久,這個統領還沒來得及將命令傳達到王宮以外,她便趕了回來。

幸好宮中遍布的鳴蛇見她見多了,不會攻擊她,否則她就被毫不保留地暴露了。

天安身姿矯健地穿行在各條宮道之間,她一邊躲一邊回憶著路過的宮殿是什麽地方,想著怎樣才能到達老師所在的屋子,可是突然路過的整齊有力的腳步聲,嚇得她立馬像一只烏龜般,貼著墻壁躲在樹木掩蓋的石頭之後,不敢妄動分毫。

直到腳步聲走遠,她才慢慢地探出腦袋,小心翼翼地朝四周觀望。見無人,她才躡著腳沿著墻慢慢往已經被搜查過的宮殿摸去。

真是的,除了要躲避搜查的官兵,還要躲避那些丫鬟,天安都不明白,西涼王宮都已變成這樣了,怎麽這些丫鬟看著還像個沒事人似的。

天安正想著,便有一個丫鬟突然間回頭,朝她望了過來。天安來不及感嘆,立馬要翻墻遁,卻見那丫鬟像什麽都沒看到一般,又轉頭跟著同行的人離開。

天安微微有些發楞,難道……她想錯了?就跟那個訓蛇師段文一樣,還肯留在西涼王宮的人,除了那些已經喪心病狂的官兵,其他的平民百姓其實都沒有歸順,她們憎惡妖蛇,不願助紂為虐,但是為了活命,她們也只能保持沈默。

算了,不想了,還是先找到老師。

天安擰著眉頭,正要加速離開,一轉頭卻被人打暈了過去。

兩個時辰後,躺在安寧宮內的人皺著眉頭難受地醒過來。安寧宮,原是古佳公主所住的地方,離妖蛇王所在的政清殿甚近,現在變成了古殷小太後所居之地。

“你醒了?”小太後坐在床上,認真地瞧了眼終於睜開眼的人,又轉頭望著伺候的四個丫鬟,“幫忙去門外守著。”

並肩站立的四個丫鬟看了眼床上的人,立即點頭:“小太後放心,我們一定會好好守在外面的。”

躺在床上的這個人將她們西涼的王子殿下送了出去,是她們西涼的恩人。

“老師?”天安睜開眼睛看著身邊的人,忍著後頸的疼痛,驚喜地想坐起來,可下一秒,她就發現自己是被拷在床上的,她並沒有覺得手腕疼痛是因為鐐銬一圈裹著棉布,“老師,這是幹什麽!”

就知道一醒來就會這樣。

小太後淡淡地看著她:“不幹什麽,怕你被人抓到,怕你又出去闖禍,所以把你栓在這兒。”

“老師!”天安這下已經是完全清醒了,她憤怒地扯了扯手上的鐐銬,試圖把它掙開,“你放開我,我不要這樣子。”

“兩天後,我自然會放開你。”小太後蹙著眉尖盯著天安,“不要亂動了,安靜一會兒。”

饒是面前的人是小太後,天安也是有些憤怒的:“老師,你究竟在做什麽!你知不知道我們已經暴露了,這就意味著古佳公主和那名訓蛇師很危險,可能沒命的那種危險,你知道嗎?”

這下說話,是徹底沒用敬稱了。

“我知道,所以才把你栓在這兒,不想你沖動行事。”小太後迎著天安的目光,依舊不卑不亢地回答。她知道,這種時候,天安早已不是那個軟趴趴乖乖聽她話的小孩,天安心中有她自己認為的正義與責任,不想被任何人束縛。

天安一聽這話,如一盆涼水潑頭,瞬間有些清醒過來:“已經……發生了什麽嗎?”

“那個訓蛇師,死了。”

天安頓時楞住。

小太後皺著眉,伸手給天安擦額頭上的汗,天安下意識地偏過腦袋,不想理會。小太後仍是執意,一點點將對方額上的細汗擦拭幹凈,才開口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你們的計劃敗露了。妖蛇王發現宮中的王子殿下是訓蛇師,又發現你不見了,大發雷霆,他逼問訓蛇師,訓蛇師不願道出你們的行蹤,當場被妖蛇王掐死了。”

“至於古佳公主,她並沒有死,但被妖蛇王鎖進鐵籠子裏關進了政清殿,妖蛇王說再給古佳公主兩天的時間,如若她再不開口,妖蛇王便不客氣了。”

天安不相信地盯著小太後:“為什麽會暴露,明明妖蛇王把馴化的事全都交給我和段文兩個人來辦,不過是出個城尋找藥浴的藥草,怎麽會引起這麽大的猜疑。”

“你騙我?”

“你覺得呢?”小太後反問。

“你漏說了什麽。”天安篤定地道。

小太後望著天安火氣十足的眸子,揚起眉梢輕笑一聲:“你在懷疑我什麽?”

以往希望這人笑,這人不笑,眼下笑起來,倒叫天安覺得束手無策:“老師,求求您,別氣我了,好好說話。”

“你氣我的時候還少嗎?”小太後當即便不笑了,“讓你不要摻和這趟渾水,你非要摻和,以為自己和那名訓蛇師辦事多麽天衣無縫嗎?”

“以為妖蛇王真的這麽信任你們嗎?”

“你們要什麽藥材不可以找其他人采購回來,非要自己去,嗯?王宮裏沒有禦醫還是他妖蛇王真是個傻子?”

“他只不過是想賭一下,畢竟具有馴化天賦的訓蛇師是百裏挑一的,可是當事情不像他想的那個樣子,你以為他又會珍惜心疼這麽一兩個訓蛇師嗎?”

“你是不是該慶幸,幸好出宮的是你,不然你就是古殷的罪人了!”

天安被一籮筐的話砸得表情凝固在臉上,她也不動了,也不掙紮了,好像還沒反應過來似的。

是呀,她還一直以為是自己的運氣好呢,這麽久都沒露餡的。結果到頭來,人家早就心生端倪了。

“老師,是我太不小心,害死了段文。”

天安想起那日在刑場見到的被扒了皮的屍體,段文一定不會只是被掐死那麽輕松。

小太後看著突然消沈的天安,又有些後悔剛才的口不擇言,其實若非要算的話,也沒那麽糟糕,至少……至少雷斯·馬,西涼的王子殿下逃出去了。

“沒有什麽能永遠順心如意的,”小太後跟著天安,也有些難過,她伸手將天安額前的頭發撩上去,“熬過這兩天就好,別想那麽多了。”

“為什麽是兩天。”天安更加擰緊了眉頭,“老師,你想幹什麽?”

“想救你和古佳公主出去。”小太後彎著眉眼笑道。

“我來,是為了救你的!”天安惱火,不知道為什麽結果又變成了自己被老師救。

“如果到時候,我撐得住的話,記得把我帶回去。”小太後笑得有些倦怠,連眼角處都起了細微的褶子。

“老師,老師你怎麽了?”天安看著小太後捂著胸口搖頭,著急地要坐起來,可是被鐵拷拴著的她根本做不到,“老師,你別嚇我,你怎麽了?”

天安使勁掙著手銬,卻被小太後按住:“別動,有官兵來了。”

天安望著小太後蒼白的嘴唇,心慌如焚,究竟是怎麽了,明明剛剛就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這個樣子了,什麽叫撐得住的話,為什麽撐不住啊!

小太後不理會天安,她舔了舔嘴唇,從床上坐起來,又整了整衣服,又顯出一派端莊無恙的模樣。

“別出聲。”

小太後低頭望了眼天安,然後把手伸到床下,像是摸到了什麽開關似的,床鋪居然翻轉過來。

可是又不是僅僅只有翻轉那麽簡單,天安被錮在床板上,從墻內又伸出一塊與床整齊大小的薄木板,將她蓋了起來,整個環節短暫快速,就像一下子躺進了棺材一般。

“來人,給我搜!”

砰的一聲,闔上的大門被踢開,領兵的統領抱著手看了眼坐在桌旁怡然自得倒茶的小太後:“太後娘娘好雅致,喝個茶都要把門關上。”

“不太喜歡見你們西涼人杵在跟前。”小太後抿了口茶,望著一群官兵,淡淡道,“我這房裏沒人。”

領兵的統領哼了一聲,摸著下巴笑道:“聽說之前那訓蛇師還和太後娘娘有過一腿,這回,誰知道有沒有藏人呢?”

小太後當即裝作被羞辱般恨了眼領兵的人。

領兵的統領大笑:“給我搜!”

一群官兵立即翻箱倒櫃地搜查起來。

天安聽到有腳步聲朝床走來,甚至她聽到有官兵拿著長矛戳床底,呼啦呼啦的,要是床下此時真的有人,那那個人一定死定了。

領兵的統領看著一個個地空手歸隊,立即嗤笑了一聲,嘲諷道:“看來古殷的太後娘娘還是覺得命重要一點,知道不能藏人,如若藏了,恐怕您會和那些賣進妓院的女人一個下場。”

小太後紋絲不動地坐在原地:“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這位統領,您是西涼的肱骨之臣,我這麽一個階下囚不勞您教誨。”

“你!”領兵的統領捏著拳頭在空中揮了一下,“等你算完卦後,有你好看的。”

小太後垂下眼睫,不願再與這般欺君蠹國之徒言語。其實凡人嘴裏中傷她的那些話,她並不會覺得生氣,她知道沒有人做得到,她只覺得他們可悲。

她不是博愛眾生的始祖,她不渡這樣的人。

等到腳步聲徹底走遠,守門的丫鬟又重新把門闔上,小太後才把天安放出來。這一下,連同鐵銬一起解開了。

“沒事吧?”小太後松了一口氣,看著天安手上因為掙紮而起的一些紅痕,“疼嗎,我給你拿點藥吧。”

說完,小太後就要站起來。

天安一下子便拽住人的手腕,仗著習武的力氣大把人緊緊抱住:“剛剛罵你的人,我遲早要把他大卸八塊。”

小太後楞了下,蹙著眉尖道:“究竟什麽時候,我這個老師變成你想抱就抱,想親就親的人的啊?”

天安頓時也楞住,環在對方背上的手微微顫抖:“那老師,我現在能抱嗎?我不親。”

“你不是抱著的麼。”小太後嘆了口氣,也伸出手輕輕環著對方,然後撫著對方的背,安撫著她,“沒事的,不用害怕,我不會讓他們抓到你的。”

“老師……”天安覺得眼眶發酸,她剛剛還跟這人發脾氣,她就是欠的,她就是……

“老師!老師!你怎麽了!”天安突然覺得肩頭一陣溫熱,她慌忙送開小太後,只見小太後嘴角溢著血,面色極度蒼白,“怎麽這麽多血啊,我去叫她們進來!”

“不要去,除了你,誰都不能知道,我誰都不相信。”小太後抓著天安的衣袖,喘著氣趴在對方肩頭,“這不是病,也沒有中毒,不會死的。”

“那老師,我……我該怎麽幫你?”天安著急得用袖子不停地擦拭對方嘴角,她的袖子都蹭紅了,可是還是擦不幹凈。

小太後靠在天安懷裏,沒力氣開口,但卻緊緊抓著對方的手:“不要動,就這樣,安靜陪我一會兒。”

這是反噬,她在知道天安的計劃敗落後,提前算了一卦,算落霞劍的天命所歸之人。其實算出來的卦與她猜想的是一樣的。等到兩日後,真正算卦之日,她便算一算孤鶩劍的天命所歸之人。

兩處天命,一前一後,她希望她休養二日,能夠撐得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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