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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高山崔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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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西涼好大的膽子, 難道真以為我古殷好欺負嗎!”

朝堂之上, 古殷的皇帝站在龍椅前, 對著滿朝文武大發脾氣:“你們,你們說, 現在可怎麽辦!”

皇帝掃了一圈立即低下頭的眾人,火氣更甚:“都是群沒用的東西,左相,左相你來說說眼下該如何?”

站在左列的左相秉著玉笏顫顫巍巍地走出來:“回陛下, 依老臣所見, 若單論兵力,古殷可與西涼與木桑一戰,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對付妖蛇一族。”

“這妖蛇一族自叛出蛇族,就在人間大肆作惡,眼下混同在西涼與木桑的軍隊中, 若要除去, 難上加難啊。”

“朕不要聽你說妖蛇一族如何可怕, 朕就想知道, 究竟該怎麽解決眼下的難題!損一員趙將軍,就是損我邊關十萬趙家軍!趙將軍必須安然無恙地回來!”

“秉陛下, ”右相胥伯言望著殿上之人,慢騰騰地站出來, “臣有話要說。”

皇帝瞥了眼開口之人, 有些不待見地甩了甩手:“胥丞相又有何事啟奏, 據朕所知, 您可一直是好戰派,今日是想說打便打嗎?”

若當初天安公主和親事成,木桑絕不會同意與西涼聯合,更別說眼下群攻之狀。

“回陛下,臣並非好戰,而是覺得暫時的妥協是行不通的,天下局勢,勢必一統而安,陛下想要真心求和,其他部落可不一定真心求和,所以不如一戰。”胥伯言躬身開口,目光如炬,“眼下亦是如此,趙將軍絕不願看到古殷因為他而服軟。”

“臣有異議,”左相站出來,對著右相,極盡諷刺,“胥大人一慣紙上談兵、年輕氣盛得厲害,沒親自去前線帶兵打仗,你知不知道趙將軍被擒,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在三方聯合攻擊下,邊關本來是守不住的!”

“趙將軍守不住,他九皇子又有多大的能耐?對方有妖蛇助陣,眼下就算是古殷有能人異士相助,一時半會兒也來不及了!除非天降神兵,可你看看,這麽久了,天上的神仙又有誰願意幫我們?”

要是當初皇帝沒有褻瀆天帝就好了!

“如此,胥大人還想著要戰,等著邊關血流成河嗎?”左相舉著玉笏拜向皇帝,“望陛下三思,不過是個女人和一把寶劍。”

“望陛下三思,太後娘娘的存活所代表的是古殷的皇恩浩蕩,她的離開會代表什麽呢?元皇後當年助陛下開拓疆土,她留下的東西,又豈僅僅是一柄寶劍這樣簡單?”胥伯言亦躬身拜向皇帝,眉頭緊鎖,語重心長,“陛下,妥協服軟是有癮的,認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會有無數次,到時候,國將不國啊!”

“放肆!朝廷之上容不得你這樣危言聳聽!”皇帝拍著龍椅,手指顫抖,震怒不已,“朕是皇帝,朕會不懂這其中利害?”

“太後當今這條命,是古殷對她的恩賜,現在用她的命去換趙將軍的命,是她應盡之義!”皇帝擺手,在太監攙扶下要離開,“統統不用爭了,孰輕孰重,朕自有定斷。”

“退朝!”

金鑾殿外,左相大肆嘲諷一番右相後,笑著離開。右相同黨,圍著右相唉聲嘆氣,爭議不一,有嘆右相太過固執,這朝代更疊中有多少國家是一直硬氣而沒有服過軟的?知恥而後勇未嘗不可。也有始終如一與右相站在同一立場的,若深思一番,小太後和“孤鶩劍”興許真的比趙將軍要重要得多。

小太後是趙和仁將軍的私生女,是坊間廣為流傳的一件事。可是世人不知,小太後的親生母親就是曾經的古殷部落的大祭司,大祭司一脈承上古神獸白澤神力,可占人間天命所歸,然而這種洩露天機的占蔔,反噬極強,所以當初大祭司說完“古殷一統天下”六字,便當場喪生。於是如今的人間,擁有這種占蔔能力的,便只剩下小太後一人。

至於“孤鶩劍”,元皇後一族一直將其當傳家寶守護,並有傳言說孤鶩與落霞二劍,是守人間萬事太平,抵禦其他五族入侵之劍,是創世神送給人間的禮物,但只有天命所歸之人才能發揮其中的神力,否則,這兩把劍不過就是普通的寶劍罷了。

但皇帝不信,他自信他便是天命所歸,否則,元皇後也不會嫁他。所以,送小太後與孤鶩劍過去,不過是送了兩樣無關緊要的東西罷了。

慈寧宮內。

端坐在窗邊練字的人浸多了墨汁,在幹凈的宣紙上不小心落下一滴,墨汁便順勢蔓延成一朵小花。

“太後娘娘,您怎麽還有心思安靜地坐在這裏啊?”小玉和身後的兩個小太監慌慌忙忙地跑進來,望著坐在窗前的人,十分著急,“太後娘娘,不好了,太和殿的蘇公公說,皇帝已經決定答應西涼的要求了,正派人來捉您呢!”

“眼下,可如何是好啊?”小玉拍著腦袋,靈光一閃,突然沈聲道,“太後娘娘,不若小玉裝成你的模樣,代您前去吧。”

“妖蛇一族沒那麽蠢的。”小太後望著窗外新生的幾片綠葉,擱下毛筆,蹙著眉尖長長地嘆了口氣,“我去可能不會死,你去必然就死了。”

“可是,太後……”小玉癟著嘴,她是趙將軍府送入宮的,這的確沒錯,但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跟在小太後身邊這麽多年,她早就把小太後當成她真正的主子。

“趙將軍是我爹,於家於國,我都該去。”小太後走至梳妝臺前,望了眼自己發髻上的麒麟血釵,牽著唇角無奈地笑起來。世人都覺得小太後衣食無憂、無人坑害、福祉深厚,可她覺得這個小太後一輩子都過得可憐,自小有娘生沒娘養,然後十二歲被親爹送進前朝皇宮當細作,最後卻在入嫁當天,被婢女以殉國的由頭掐死。

一輩子沒有一天活好,卻白白便宜了她這種死後借身客。唯願閻王叫那個姑娘下輩子過得快活些。

小玉不知道小太後在想什麽,但她聽到外面一聲“聖旨到”,便知道一切皆成定局。

小太後沒等到公主歸來,公主只怕再也見不到小太後。

小太後回頭貪戀地望了眼桌上一字未動的宣紙,又垂下眉眼出去領旨。

她篤定她不會死,所以不必給那人留絕筆。

古殷私下用小太後與孤鶩劍換趙將軍一事落到花將軍與天安耳中時,已是十日之後。

若算路途,小太後正好抵達西涼。

抵達當日,圍守蜀地的西涼軍憋出了玉嶺,退回西涼邊境以內。

天安坐在營帳裏,雙手發抖地捏著王城探子送來的軍報與花小肆傳來的私信。軍報上說皇帝已與西涼交好,花將軍可撤出玉嶺,退回酆都城外。私信上說皇帝私下用小太後與孤鶩劍與西涼交好。

“公主。”孟娘站在一旁,顫顫巍巍地看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一顆一顆無聲地往下掉的人,害怕地道,“公主,是不是出什麽事了啊?”

天安脖子上憋出了青筋,她深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把手中的信件撕碎扔進火盆子裏,然後站起身幹脆利落地抹了把眼淚,拿起床頭的利劍大步朝花成傲將軍的營帳走去。

孟娘看著火盆裏燒成灰的信紙,著急地擰緊了眉頭,行軍打仗那麽難,公主都沒哭,這究竟是怎麽了。

另一處營帳內,花將軍才揪著探子聽完事情的大致來龍去脈。探子剛踉蹌地跌出帳外,天安就掀了簾子大步跨了進來。

“天安,你老師她……”花將軍見狀,就知道大事不好,果不其然,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天安鐵著臉,握著拳頭道了句“我要去把她帶回來”。

“天安,不可啊,不能這麽意氣用事。”花將軍急地在帳篷裏走來走去,他真是沒想到當朝皇帝會同意這般屈辱的事,想必又是左相在朝中諫言,皇後在後宮吹耳旁風所致。怎麽能這般荒唐!只怕這種事說出去,天下百姓都會笑掉大牙。

“我沒有意氣用事,你們退回酆都城外,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天安眼神堅定地看著一臉錯愕的花將軍,“我沒打算正面沖突,我會想辦法混進去的。”

“糊塗!”花將軍氣得直瞪眼,“西涼邊境防衛森嚴,你如何混進去?要是被他們發現了,是不是死路一條?”

“我會有辦法進去的。”天安皺著眉頭,拳頭越捏越緊,“你不要我去,我也會去。”

“不許去!”花將軍一聲吼完,又嘆著氣看著手握長劍,站得筆直的人,焦心地道,“天安,我知道你和你的老師情深義重,可是眼下,真的不能意氣用事。你忘了軍報上說的?西涼,西涼是與妖蛇與木桑部落聯合的,你要是現在對西涼輕舉妄動,之後怎麽辦?”

花將軍語重心長:“天安,聽話,忍一忍,等想辦法破了三方的聯合再行動。”

“我忍不了!”天安忍著氣,一開口,聲音裏就帶了顫音,她盯著花將軍,十分無助地掉著眼淚,“舅舅,你幫幫我,我不要老師在西涼。”

這一聲“舅舅”把花將軍的心當即就哭軟了,他妹妹去世得那麽早,就剩下這麽一個女兒,都說舅舅疼外甥,他這個舅舅恨不得把欠妹妹的都補給這丫頭。

可是眼下,眼下實在是難為他。

“天安,”花將軍拉長聲音嘆了口氣,“你先回去,舅舅好好想一想。”

說完,他又抓住天安認真叮囑:“不要妄自行動,聽到沒有?”

“舅舅要想多長時間?”天安問。

花將軍猶豫了半晌,才開口道:“五天時間。”

“一天就有可能出事。”天安搖頭,她等不起。

“至少五天,才夠我想好怎麽違抗聖旨,帶著兵全身而退。”花將軍盯著天安,苦口婆心,“丫頭,你要想想我的苦衷,這麽多的兵,他們每個人的後面都有家人,我帶著他們過來,也想帶著他們回去。”

天安聞言,咬著牙關沈默地低下頭,低聲道:“我知道了。”

“天安,真的不可以帶兵妄自行動,聽到沒有?你向我保證!”花將軍一千個一萬個不放心,“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

天安擡頭望了眼自己的舅舅,捏著拳頭沒有吭聲,轉身便往帳外走去。

“天安,舅舅剛才的話是命令!不是向你征求意見!”花將軍盯著天安突然停下來的背影,聲音沈緩下來,“你的身後是愛戴你的百姓,你是這個王朝唯一的公主殿下,不要讓你的百姓失望,你回答我!”

天安不知道怎麽形容那一刻的感覺,不能哭不能撒嬌也不能說她不會讓那些人失望,她回答得模棱兩可,她說我知道了,就算沒了這條命,我也要保住我的子民。花成傲將軍難受地點頭,叫她回去早點休息。

可是她可以沒命,她的老師必須活著。

四更天時,時辰還早得很。

天安見孟娘已熟睡,才拎了一柄短匕插進靴中,放輕腳步走出了帳外。

換班巡邏的官兵聽到腳步聲,立即攔住了她,見是公主,又趕忙低頭道了一聲公主好。

天安擺擺手,示意自己只是睡醒了,出來活動活動,她站著與巡邏官兵閑聊了幾句,問不遠處的茶馬古道近些日子可有動靜,聽聞那群人都是些打早的鳥兒。

巡邏官兵趕緊回答是的,雖然古殷與西涼交戰,但是不阻商運,只是需要格外嚴格地盤查和辦的商事往來憑證便可。西涼貴族向來喜歡古殷的茶葉、布匹和器皿,所以每逢開春,路通了,就會有商人從古道上經過。

天安望著遠處婆娑的商旅影子,點了點頭便又回到帳中。

翌日五更天,孟娘起床為公主燒熱水,卻發現另一側的床鋪早已沒了人影。她慌忙跑出帳外,與巡邏的官兵撞個正著:“對不住對不住,請問看見公主殿下了嗎?”

巡邏的官兵覺得奇怪,公主不是應該正在休息嗎?

孟娘一聽,忙不疊地跑到花將軍帳外,對著守帳的官兵道:“快去通傳將軍,就說公主不見了!”

與此同時的西涼邊境外,拖著十車茶葉,二十箱布匹的商人正在與戍關將領套近乎。

戍關將領招手,示意士兵去打開箱子盤查。

穿著粗葛布衣服,纏著綠色銅帶的馬車夫立即點頭哈腰地過來幫著,她垂著腦袋,嗓音粗獷:“幾位爺,您們瞧,我們都是老生意的,都懂規矩。”

說完,她便偷偷摸摸地像盤查的士兵塞了一袋碎銀子,小聲道:“嘿嘿,這些東西要是賣得快,過個半把月就能回去,還是少不了您們的。”

盤查的士兵瞥了眼馬車夫,把錢揣進袖子裏,認真地查了一遍車,便朝戍關將領喊道:“將軍,沒有什麽可疑的,可以通行。”

戍關將領從領頭的商人處得了一袋碎金子,咳了聲,揮手道:“進去吧,快點快點,別耽誤後面的!”

馬車夫慌忙戴上帽子,登上馬車,拉長聲音喊道:“駕!”

於進城之時,她又壓低帽子回頭望了眼,戍關將領直接趕走了那些無錢入關的人。

戍關將領尚且如此,看來西涼,也並非如傳言中那麽堅不可摧。

“姑娘,姑娘到了,咱只能帶你進西涼,剩下的路你可得自己走。”為首的商人是江南人士,因為經商,在酆都結識了如今的妻子,妻子為他生了個女娃,已長至八歲,原本是打算在酆都再待些時日,但妻子前陣子又懷上了。如今天下動蕩,這蜀地早不像以往那般安全,他擔心妻女孩子出事,便打算跑完了這趟即刻回江南。他要掙筆大的,眼前的這位告訴他,若帶她進城,便送他一塊羊脂白玉。要知道,玉璽就是用這種料子做的,他們這些商人平時只能瞧,摸不著的,就算摸也是些爛玉。

“有勞仲先生的馬匹、銀兩和地圖了。”馬車夫利索地牽了馬,把自己懷中的香囊袋子遞給姓仲的商人,“您打開瞧瞧,覺著沒騙你,我便走了。”

這哪裏用得瞧,他隔著袋子就能摸出點東西來:“不用不用,您慢走您慢走。”

馬車夫點了點頭,便按著地圖的方向朝西涼王城奔去。她十分慶幸,西涼與古殷不一樣,城與城之間無需第二次盤查,只要進了城,她便可暢通無阻。

“老板,這姑娘是不是傻啊。”其他車夫夥計瞧著袋子裏的玉嘟囔了幾句,“看樣子是個敗落的官家,興許是傳家寶呢,傳家寶都送,不知道來這西涼幹什麽,我們巴不得早點回去。”

“你們懂什麽,興許人家是有相好的在……”仲老板捏著玉,瞧著玉身底下的字,瞪圓了眼睛。他慌忙把玉裝進袋子裏,仔細揣進懷裏。

“怎麽了啊,老板?這玉怎麽了?”夥計問道。

仲老板:“媽的質地不純,我回去就把它給典當了!”

夥計笑笑:“那老板,咱趕路吧。”

仲老板搖頭:“不趕了吧,累了這麽久,咱就在這邊歇歇,也不用朝其他地方去了,咱們這次就在這戍關城內賣,這一處的達官貴人也多。”

夥計搞不明白為什麽,但見自家老板堅持,也就聽他的話,包了間客棧住下。

仲老板踮著腳望著已經跑不見蹤影的人,焦急萬分。他懷裏那塊可不是什麽普通的羊脂玉,那塊玉的底下刻了四個字——古殷元年。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是他這個好玉的人是知道的。

那是舉世無雙的公主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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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人間確實在往虐的方向發展,不要害怕沒那麽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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