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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虎有陸岐(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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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兒向侍女們要了一套新衣服,據說是一位有著“人間織女”美譽的繡娘縫制的。仍舊是如火如荼的紅色,只不過上面沒敢繡飛禽走獸的圖騰,只是刺了幾朵盛開的並蒂蓮。

荷花。印兒指尖停在那光滑的絲質綢緞上,似是想到了什麽,唇角不自覺地向上翹。直到侍女催促她,她才慌忙將衣物遞還:“你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她不喜歡很多人靠在一塊兒,興許會生氣的。”

印兒提醒她們。

瞧見其中一個侍女捧著衣物進去,印兒才踱步至中庭。方才在藥池裏浸泡片刻,她這雙腿竟然恢覆得差不多了,不知道狐水迎是用的什麽法子。

中庭此刻安靜得很,連梧桐樹上棲著的夏蟬都未鳴叫。雖然接二連三發生了挺多事情,坐在樹下的印兒卻覺得此刻難得的安寧,或許是因為剛剛與人無意間的玩笑,讓緊繃著的弦松弛下來。

印兒偏頭看到蹦噠到綠葉上,啃食葉片的螞蚱,才忽然想起一件之前未完成的事。

幸好從書上撕下來的講述“火麒麟”的這頁紙,被她裝在施了法的香囊裏,才不至於被藥水浸濕。

火麒麟。

印兒心裏默念這三個字,盯著蒲樹林撰寫於紙張上的內容:火麒麟,創世神上放之徒,順應天地而生,與天同壽,與地同齊。性乖張跋扈,驕縱恣意。非須彌山不棲,非三千蓮池露不飲。雖為祥瑞富貴盛世太平之兆,然生人勿近。

口味刁鉆、生人勿近,印兒想,千晛姐姐很多時候也是這個樣子。不過,乖張跋扈,驕縱恣意,可是與千晛姐姐一點兒邊兒都沾不到。

不知道為何,明明知道兩者並不瓜葛,印兒卻止不住地將兩者往一處靠攏。

接下來的文字就寫得有些艱深晦澀,那人間老百姓同她一樣,哪裏愛看?果不其然,待她翻至背面,便呈現了一副火麒麟於蓮池飲水的黑白工筆圖。

不過倒不是簡單的蓮池水,印兒看著撰書人的批註:所謂三千蓮池露,是指蓮花花瓣上每日寅時所結之露珠,須彌山上蓮池裏的蓮花都是有靈氣的,她們會自動一個接一個地將露珠送至蓮池邊上的竹片上,再由竹片將露水一滴一滴地傾於竹筒中。共三千滴蓮露,一滴不能少。

蒲樹林:所以你說這火麒麟驕縱不驕縱!也只有須彌山那種花花草草隨隨便便都能成精的地方,才有人伺候她!

印兒沒見過火麒麟,現下倒是能從文字間勾勒出火麒麟的樣子。不過,她可沒覺得火麒麟驕縱,須彌山是創世神所居之地,本就天地靈氣備至,沒準對火麒麟來說,什麽三千蓮池露,都是最簡單不過的東西。

只可惜,創世神神隕,須彌山也跟著化為無形,世間再無此種聖地。火麒麟就算不消失,這天地間恐怕也無她歡喜的容身之所。

“印兒姑娘,千姑娘收拾好了。”侍女走至跟前來,印兒才恍然回過神,急忙把紙張捏成一團塞進袖子裏,擡頭望去,“人呢,沒出來?”

她一低頭,又瞧見侍女緋紅的臉頰,頗為納悶:“那個,你怎麽了?”

侍女卷著袖口,神情頗為覆雜,眼神怯怯地望著印兒:“那個,印姑娘,千姑娘方才問我,人間有畫本子是描寫夫妻之間怎樣生孩子的嗎?於何處可買?印兒姑娘總是說送她話本子,可,總是沒有送。”

“這個,”印兒一偏頭,瞧見從屋裏走出來的人,紅衣裊裊,眼神澄澈,心中罪惡感陡升,於是掩耳盜鈴般假咳了一聲,“是在討論送子,你沒回答她吧。”

侍女將信將疑地點頭。

印兒低頭盛讚:“姑娘真是冰雪聰明。”

這件事結束後,她一定買!

侍女被人含情脈脈地盯著,臉色更加炫如晚霞。

千晛站在不遠處,見印兒與人額頭相抵,不知道在說著什麽惹人開心的話,竟逗得對方那般開懷。連自己都未察覺地,不悅地蹙起眉尖。

“印兒。”千晛出聲,一臉淡漠地喚道,“陸岐呢?”

印兒這才反應過來,匆匆行至千晛身側,卻見人冷淡地往邊上站了點,全然不似剛剛在水裏那副可愛的樣子,不過念及千晛平時本就是此種性格,只有心懷歉意時才會多開口說話,她便不覺得有什麽,大大咧咧地挨過去:“剛才柳夢說陸岐在西邊的廂房裏,夫人在醫治他。”

“柳夢就是之前站在夫人身後的一個侍女。”印兒繼續道,“不過,她說陸岐還在醫治,讓這個送衣物的姑娘領我們去別院休息一會兒。”

千晛看了眼那位送衣物的姑娘:“先去看陸岐。”

印兒點頭:“好!我也是這麽想的。”

千晛偏頭看了眼挨著她的印兒,有些好笑,一低頭:“你的腿好了?”

印兒低頭看了眼,在地上跺了兩下:“嗯,多虧夫人的藥池,居然好得這麽快。”

印兒:“千晛姐姐,你傷這麽重居然也能痊愈得這麽快!”

千晛搖頭,目光晦澀。她是神,對於低階物種的傷害,未損其靈力,本就恢覆得快。而印兒,她再一次懷疑對方身上是不是有其他東西在幫忙。

西廂房。

侍女柳夢端著空木盆從裏面出來,她站在門口躊躇了片刻,方才掉頭離開。

印兒拉著千晛在大樹後面站了片刻,待柳夢離開,兩人才慢吞吞地出來。

“那丫頭看著怎麽像藏了事似的。”印兒小聲嘀咕道。

千晛望著柳夢小跑離開的背影,或許真藏了事呢。

印兒沒有多想,但瞧見緊閉的廂房門和站在門口表情嚴肅的持劍侍女時,卻皺起了眉:“這可不太好。”

狐貍和老虎共處一室,沒有什麽不好。

可換成城主夫人和年輕男子獨處一室,被人知道可免不了麻煩事。

“什麽不太好?”千晛問道。

印兒見千晛往廂房走去,趕忙拉住她:“別去,你看這這門口的氣勢,像會讓人打擾的樣子嗎?”

持劍的侍女站在原處紋絲不動,微微出鞘的利劍寒光畢露。

千晛後退了幾步,重新站回到樹蔭底下,甚是詫異:“只是腿傷,為何不可以打擾?”

印兒蹙著眉心,無奈地打趣道:“興許夫人和陸岐在說悄悄話,比如你為什麽要救我,我為什麽不救你,你是我的什麽人,你管我是你的什麽人,我的事不用你管。”

印兒捏著嗓子,一來一回學著陸岐和夫人說話。

千晛懶得翻眼皮子看她,實在是沒個正經。

“眼下當如何。”千晛看著印兒靠著樹樂呵,提醒道,“道士不會放過我們。”

明晃晃的陽光照著樹下明艷動人的白衣女子,她靠著樹幹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半晌悠悠地嘆了一聲:“打不過那該死的臭道士,是挺讓人郁悶的。”

“不過,雖然咱倆打不過,有人打得過。”印兒撿了根小小的枯樹枝捏在手中,走到千晛左側的的花壇邊上,跳上去坐在大理石上。

印兒折了一截小樹枝插在土裏:“這是陸岐。”

千晛會意,與她站得近了些:“繼續。”

印兒:“這是雞老板和狗妹三人。”

印兒用了兩截樹枝代替四個人,成就同悅客棧的陣營。

她又從花壇邊上撚了顆白色小石子:“這是醉花樓。”

小石子比樹枝可耐催磨得多,可見,在印兒心裏,同悅客棧全體的戰鬥力是抵不上醉花樓的。

印兒挑了挑眉,嘴角呷笑:“千晛姐姐,你猜第三方是誰?”

這人總不愛好好說話,繞來繞去。

千晛又走近些,撿了花壇邊上兩顆灰色的鵝卵石和一根小樹枝:“應當還有兩方陣營,夫人和城主,道士獨自一人。”

千晛將一顆鵝卵石與樹枝並列,另外一塊兒鵝卵石單獨放置,一方泥土小天地,瞬間變成了勢力四分的模樣。

印兒盯著千晛的劃分,從大理石上跳下來,踮著腳攀在對方肩膀上:“你這樣認為?”

千晛覺得印兒這喜歡粘著人的毛病實在不太好,將她的手拿下來:“夫人和城主是夫妻。”

“我不這樣認為。”印兒伸出食指左右搖晃,老神在在的:“千晛姐姐,你還記得那臭道長說過一句話嗎——‘我還以為攔住那些進城少女的臭老虎是有多厲害’,因此我們推定,陸岐在帶我們進城之前,阻止過其他少女進城,至於他為什麽不阻止我們?我猜測是因為他沒這個本事攔住我們,但是為了保護我們的安全,他把我們帶到了同悅客棧。”

千晛點頭,沒有錯,這是所有事情的開端。

“所以陸岐是好人。”印兒笑道,“當然我是站在我們兩人的立場上在考慮這件事。”

“相反,道長便是壞人。”千晛接道。

印兒滿意地點頭,將四分的格局打亂,於一方泥土兩邊分別放置了一根樹枝和一塊灰色鵝卵石。

印兒:“那麽,雞老板和狗妹也是好人。”

兩根枯樹枝並排站著。

“醉花樓呢?”千晛見印兒並沒有打算將其與陸岐一行人放到一起。

印兒揚眉:“醉花樓的話,不觸及到她們的利益時,她們便是好人,觸及到她們的利益時,可不見得有多麽好。”

千晛:“這是何意?”

醉花樓並非枉害性命之地。

印兒回憶了下:“青娘在我們離開醉花樓時,告訴了我一句話,她說在我們來之前,她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說我們是去找狐水迎麻煩的,青娘雖不知信件真假,但以防萬一,她給我們下了牽絲繞,你沒喝,我喝了。”

千晛有些震驚,這裏面居然還有這麽一茬。

“但是很顯然,後來發生的事情告訴青娘,我們並不是要去找狐水迎的麻煩,我們只是想去找尋操縱屍鬼之人,”印兒道,“所以是誰送的信?說我們是去找狐水迎?送信的人將狐水迎等同於操縱屍鬼的人。”

千晛沈眉:“陸岐。”

“對,倀鬼可以一模一樣地化作主人之身,那日下雨,經過泥濘之地必會踩一腳泥巴,狗妹三人腳上沒有,陸岐卻有,說明她們根本不是去的同一個地方,或者說原來是在一起,而後來陸岐去了別處。”印兒回憶起那日看到的場景,“我猜測別處便是狐水迎所在之地,陸岐以為狐水迎是殺害少女的兇手。可顯然,陸岐並沒有找到狐水迎。”

“可就算沒找到她,不確定她是不是殺人兇手,在昨日醉花樓前,陸岐都義無反顧地在幫助醉花樓的狐貍。”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論是好人,還是半個好人,她們的利益所指都是夫人。”千晛見印兒將灰色鵝卵石、白色小石子與那跟小樹枝並排放著,開口道。

“沒錯,那麽現在,唯一不確定的一顆棋子便是城主,”印兒捏著手上僅剩的一根樹枝,“若按你的劃分,這城主便是應當站在這一邊。”

城主、夫人、醉花樓、同悅客棧。

道長。

千晛盯著印兒的指間,搖頭:“不太對,他好像很兩面。”

“哈哈哈,”印兒將手中的樹枝毫不客氣地捏斷,“千晛姐姐,這點你倒通透。人間有個詞叫兩面三刀,說得便是城主這種人,你看他好像名門正派,實則兩邊都不是個東西。這種人,最惡心。”

印兒見千晛蹙著眉心,猜到了她的疑惑:“想問夫人為何會嫁於這樣的人?”

千晛點頭,夫人看起來很喜歡城主,總是笑著看他,城主說一聲“阿迎”,夫人便會聽他把話說完。

“人間情愛這種東西,比酒還上頭。”印兒也很無奈,“就像你得問問陸岐,為什麽夫人都成婚了,還是願意在這大雁城守著她。”

千晛疑惑:“不是朋友?”

印兒聞言,嘆氣失笑:“你覺得是朋友?”

千晛不明白印兒為什麽笑,她認為是朋友,除了朋友,還能是什麽:“姐姐?”

見了鬼的姐姐弟弟。

印兒湊近千晛,真想瞧一瞧她的腦子裏裝的什麽東西:“陸岐喜歡狐水迎!陸岐愛狐水迎!”

這人身上與她一樣,沾了藥香。

千晛後退一步,堅定地搖頭:“不會的。”

印兒挑眉。

千晛目光沈寂地開口:“若是愛一個人,怎麽會甘心她嫁給別人?你這樣說,是不對的。”

你這樣說,是不對的。

印兒不知道該不該笑,是呀,別說是嫁給他人,就算是做朋友都不甘心:“我們打個賭吧。”

“嗯?”千晛看著印兒,這人總是話鋒轉得太快。

印兒目光灼灼地盯著千晛:“我說咱倆定個賭約,要是陸岐喜歡狐水迎,你就得答應我一件事。”

千晛本打算開口拒絕,最後卻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地點了頭:“好。”

作者有話要說:  印兒又在給千晛下套了,真壞

周六要備考,不會更。周日照常哈,謝謝看文的小天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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