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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交手,曲瀲勝。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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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他如今生活基本不能自理,怨不得會讓人覺得他已經是個廢人。

常安隨行在一旁,邊和曲瀲稟報主子的情況,“世子自從清醒時,就成了這副模樣,從未開口說話,也沒有什麽反應,旁人和他說話,或者不管在他面前做什麽,他都沒反應。太醫說,可能是世子曾經因為頭顱受過重創,留下頭疾之癥,這次又傷到了腦殼,兩次重創,對世子的身體損害極大,傷及了他的智力,方會讓他變成這副模樣。”

“這兩個月都是這樣?”曲瀲沙啞地開口。

“嗯,世子就像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一樣,外界的事情一概不知。”常安神色黯淡,“太醫說,先治著,也許哪天世子就能恢覆了。世子變成這模樣,太醫說最好不要移動他,怕加重他的病情,所以屬下只好將他送到鎮安府裏來,買下這棟宅子,讓他在此地休養……”

曲瀲慢慢地牽著他走到的房間裏,看他雖然沒有什麽反應,但只要有人牽引著便乖乖地跟著行動的模樣,心中又是一陣難受。

知道曲瀲這位世子夫人要來,房子早早地就讓下人收拾妥當了,等丫鬟們將行李都搬進來歸置好,便可以入住。

曲瀲剛牽著紀凜小心地坐到一張椅子上,就聽到了嬌嬌軟軟的呼喊娘的聲音。

奶娘牽著阿尚過來,可能是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小阿尚有些不安,臉上露出怯生生的神色,直到看到曲瀲後,才高興起來。

曲瀲將她叫到面前,彎身拿帕子給她擦擦臉上的汗,然後將她的小手放到紀凜的膝蓋上,指著他道:“阿尚,這是爹爹。”

“爹爹?”阿尚瞅瞅紀凜,又看看娘親,見娘親朝她微笑,便朝紀凜響亮地叫了一聲“爹爹”。

曲瀲看過去,發現他沒有絲毫的反應,整個人依然是渾渾噩噩的,不禁有些失望。

紀凜離開有近五個月,小孩子的忘性大,早就忘記紀凜了,要不是曲瀲時常教她叫爹爹,想來“爹”這個詞對她而言是十分陌生的。阿尚攀著紀凜,有些好奇地看著他,又拉拉他的手,發現他沒有什麽反應,扭頭看曲瀲。

曲瀲摸摸她的腦袋,沒有說什麽,甚至不知道說什麽。

乘坐了二十天的船,雖然在船上並不累,可是心裏卻累得慌,直到現在看到心心念念的人,那種疲憊感卷席了全身,讓她的情緒不高。

丫鬟們將一些小食呈上來,阿尚到一旁吃點心,沒再去黏人。

曲瀲沒什麽食欲,扶著肚子坐在紀凜身邊打量他,發現他消瘦得極為厲害,知道他這樣的狀態下,幾乎連饑餓都不會有反應,更不會因為饑餓而主動更食,若不是常安伺候得精心,恐怕光是饑餓就能弄垮他的身體。

她伸手摸著他消瘦的臉龐,喉嚨有些哽咽,面上卻努力擠出微笑,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快一些,“暄和,我來了,你有沒有想我?我倒是挺想你的,在京裏時還想著等你回來告訴你我又懷孕了,你一定會很高興吧,因為你總覺得讓我多生幾個孩子,有孩子束縛著我,我就不會離開你了……笨蛋……”

他安靜地坐著,面無表情。

曲瀲伸手摟住他,將臉擱在他的頸窩間,眼淚打濕了他的肩膀。

室內靜悄悄的,厲嬤嬤和碧春幾個丫鬟也低頭抹淚,坐在錦杌上的阿尚小手捏著一塊玫瑰糕,室內的氣氛讓她敏感不安,扁著小嘴一副要哭的模樣,奶娘趕緊將她抱住輕哄。

翌日,曲瀲休息了一宿,精神好一些。雖然心裏仍是難受得厲害,但是也沒有昨日乍然見到紀凜時情緒失控。

她素來不是個認命的主兒,縱使紀凜變成這樣,她也覺得他一定會恢覆正常的,只要她將他的身體照顧好,別讓他在恢覆神智之前弄垮了身體,他一定會好的。

抱著這種堅定的信念,曲瀲在江南的生活也開始了。

趁著早上陽光不錯,曲瀲牽著紀凜的手到院子裏散步。

作為一個孕婦,運動是不必可少的。她的肚子已經有五個月大了,為了將來生產時不受罪,她每天都有目的地煆練身體,就算在船上,也要走夠半個時辰。而曲瀲覺得,紀凜現在的情況,最好也要每天堅持多走動,所以每天都堅持要和他一起在院子裏散步。

經過幾天的摸索,曲瀲發現紀凜雖然變得渾渾噩噩的,但並不難伺候,雖然生活不能自理,但她心甘情願地伺候他,就算每天沒事時對著他自言自語,他從來沒有回應過,她都沒有任何的挫敗感。

剛到院子裏走了會兒,常安便過來稟報,席燕過來了。

“是景德侯府的席三少爺?”曲瀲詫異地問道。

常安回道,“確實是他,當時若非有席三公子及時將世子救到岸上,恐怕世子的情況會更糟糕。”說著,常安臉上露出感激的神色,不管席燕現在是什麽身份,基於什麽原因救人,對於常安來說都不重要。

曲瀲心裏也是感激席燕的,不過她同時也想得更多,對於席燕會出現得那般及時,多少有些想法。

曲瀲讓人將席燕引到花廳喝茶稍待,她回房換了一身見客的衣服,親自拉著紀凜的手慢慢走過去。

來到花廳,曲瀲看到一個穿著簡單的青色素面細布袍子的青年坐在那兒低首喝茶,頭發隨意用一根烏木束著,側臉給人的感覺有些矜傲散漫,雖然打扮得像寒門子弟,可是那種刻入骨子裏的世家子弟的矜貴氣息依然未改變。

他看起來就像一個落魄了的世家弟子,卻依然強撐著屬於自己的驕傲。

聽到聲音,席燕擡頭看去,見到曲瀲時,目光微閃。

“席三公子。”曲瀲襝衽為禮。

席燕起身還了禮,目光落到面無表情的紀凜身上,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來。

等到曲瀲拉著紀凜坐下,就聽席燕道:“世子夫人,世子還未轉好?”

“他會好的。”曲瀲面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一雙清目柔柔地看向他,“我倒是要向席三公子道個謝,若非當時有你,想必暄和他……不管如何說,還是要感謝你。”

“不必了。”席燕擡手制止她起身施禮的行為,面上的神色有些冷冽,“我這條賤命既是他救的,自要報答他。”

曲瀲目中有些驚異,很快便明白過來。

早在三年前大皇子妃去世時,景德侯府就和大皇子攪和起來了。去年京中叛亂,五皇子雖然和大皇子一起聯手逼宮,但是五皇子卻從未想過和大皇子平起平坐,在大皇子帶人進宮時,五皇子卻買通了一群江湖人化身亂賊,跟著叛亂的軍隊闖進京裏,將支持大皇子的人都屠殺一空。

景德侯府雖然無辜,但是也有不無辜的,全因他們一時貪念。因為闔府全滅,所以皇上後來才懶得再理會景德侯府的事情,對於景德侯府那些出嫁的女子也並未追究什麽,不過原本能作為依靠的娘家一夕之間沒了,對於席家的出嫁女而言,就算皇上不追究,日子只會更難過。

席燕能逃過一劫,也是紀凜幫的忙。如今景德侯府已不覆存在,雖然皇上沒有追究,可若是作為席家的嫡子,他敢回京,只怕到時候等著他的會是死刑或流放。不管是哪種,席燕都沒興趣去經歷,他知道大勢已去,等族人將家人都安葬好後,然一身往南下,其一除了想要找出逃出京城的五皇子報仇外,也想趁機去探望遠嫁在江南孔家的妹妹席姿。

直到在烏江上遇到紀凜。

席燕不便透露身份,他今兒會過來,也是聽說鎮國公府的世子夫人來了,方才會過來拜訪。

“紀暄和素來是個聰明人,算無遺策,卻未想落到這等下場,可悲可嘆。”他面上露出笑容,也不知道是嘆息或諷刺,“這次還了他救命之恩,日後若是他能清醒,勞煩世子夫人幫忙傳達一聲,就此江湖不見。”

說罷,他起身告辭離開。

曲瀲站在門口,安靜地目送他離開。

席燕離開後,宮心將太醫帶過來。

皇上一共遣了兩名太醫南下,可見對紀凜的重視。

曲瀲避到屏風後,聽著兩個太醫討論著紀凜的病情,如何用藥等,臉色微微有些沈。聽到最後,她只覺得都是一些狗屁不通的。

等太醫離開,曲瀲扶著肚子走出來,站到紀凜面前,也不管常安和宮心等下人還在,她伸手摟住他的腰,臉蛋埋進他的懷裏,嗅聞他身上熟悉的氣息,輕聲道:“暄和,你會好的,一定會好的,只要景王能趕過來……”

常安和宮心等人低下頭,默默不語。?

☆、第 218 章

? 江南的夏天雖沒有京城那般炎熱,可也多了一種水鄉特有的黏稠的悶熱感。

鎮安府臨江,一條烏江繞城而過,多少驅散了些許夏季的躁熱,不過對於孕婦而言,依然熱得讓人難受,待在屋子裏還好一些。

曲瀲雖然是江南人,可是十二歲之前的一年中有大半時間是在京城裏渡過的,十二歲後就隨家人進京了,接著定親、嫁人、生猴子、養包子,直到這次因紀凜之病才得重回江南。

久未歸來,不知不覺間,才發現原來對比江南,她更熟悉京城,不管是那裏的人文風俗,還是環境氣候。

天氣炎熱,室內放了冰盆子,倒不至於太難以忍受,不過因曲瀲懷有身孕,用冰量也不多,丫鬟們再打個扇,便能應付過去了。

夏日午後,陽光散慢。

窗格大開,陽光從窗外走過,一室亮堂。

曲瀲站在紀凜身後,一只手拿著剪刀,一只手執著他的頭發,為他修理發尾,再抹上護發的香膏,一頭黑發柔順光澤,烏鴉鴉的極為迷人。

阿尚坐在一旁的錦杌上,一雙眼睛瞪得溜圓。小孩子正處於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心的時候,不管大人們做什麽事情,都會興致勃勃地湊過來觀看模仿,要不是丫鬟們在旁照看著,小家夥都要蹭到娘親身邊和她搶剪刀了。

“娘,娘,要~~”阿尚扯著曲瀲的衣袖。

曲瀲將紀凜的頭發放下,伸手朝閨女的頭發擼了把,笑道:“別鬧,再鬧就把你剃光頭,信不信?”

“光頭?”奶聲奶氣的聲音有些不解。

“對,光光的,沒有毛。”曲瀲又擼了下她的頭發,“要不要剪光光?”

“不光!”

“那就聽話,乖乖坐著,等給阿尚的爹爹剪好了,再陪你玩兒。”

曲瀲哄道,讓丫鬟端來瓜果,終於讓小家夥聽話地坐在一旁,邊吃著瓜果邊瞅著父母。

很快就將紀凜的頭發修好,抹上香膏,曲瀲將剪刀交給碧春收好,走到紀凜面前看他,朝他笑了下,柔聲道:“暄和,你累不累?先喝點水……對了,好像要喝藥了。”又忙著讓人去端藥來。

他只是看著她,一雙原本明亮清流的眼睛黯淡無神,似乎沒有焦距,似乎又專註地看著人,只是不管旁人說什麽,他依然沒有什麽反應,就像一個失了魂魄的人,只剩下一具支撐著生命的軀殼。

來到鎮安府已經有一個多月了,曲瀲每天都不厭其煩地和他說話,伺候他的衣食住行,可以說他們幾乎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待在一起,比過去任何時間待在一起的時間還要多。

在京城時,縱使紀凜不用進宮當差,也會有別的應酬,或者是其他事情。不像現在,沒有任何事情打擾,這裏就像被世人遺忘的地方,只有他們一家三口,一直一直在一起,不必理會外面世界的紛紛擾擾。

丫鬟將藥端過來,曲瀲伸手就端起來,卻不想藥碗還燙著,她的手皮較嬌嫩,燙得她哎喲叫了聲,一個端不穩那碗藥汁就要掉下來。

一只手穩穩地接過碗藥,沒有讓藥汁灑出來燙到她。

曲瀲怔住了,下意識地順著那只端藥的手往上看去。

周圍原本因為意外而有些慌亂的丫鬟們也驚訝地望過去,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暄和?”曲瀲看著接過藥碗的男人,怔怔地叫了一聲。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東西,沒有什麽反應,就只是看著,一如過去幾個月,整個人木然無言。

可是縱使如此,曲瀲都高興得想哭,她小心地將那碗藥從他手裏捧過來,交給丫鬟後,原本想要蹲到他面前的,不過肚子大了,便坐到錦杌上,雙手放在他的膝蓋上。

“暄和,你很快就會好的,是不是?”她的聲音依然柔和而歡快,“你瞧,我陪了你一個月,你終於給點反應了,這證明你其實還是有意識的,是可以好的。你要快點好,不然你兒子都要出世了,你卻沒看到……”

她對著他絮絮叨叨了很久,他安靜地坐在那兒,似乎在安靜傾聽,似乎又什麽都聽不到,如同過去幾個月,臉上沒有任何神色,一雙眼睛黯淡無神,蒙上一層淺淺的灰色。

她有些挫敗,慢慢地低下頭,肩膀輕輕地抖動著。

就在她低頭時,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感受到肩上的重量,曲瀲怔了下,猛地擡起頭,眼眶發紅,不過她卻看到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忍不住扭頭問一旁的碧春,“世子剛才動了麽?”

碧春雙眼含淚,猛地點頭,有些語無論次地道:“奴婢看到的,是的,一定是世子見您如此難過,所以想要安慰您呢,果然世子還記得少夫人,只是世子這次傷得太嚴重,沒辦法恢覆神智罷了……”

曲瀲眼裏的淚意瞬間退去,欣喜地看著面前的人,拉起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放在頰邊使勁兒地蹭了蹭。

曲瀲很快又恢覆了鬥志,只要他一點反應,就能讓她高興一整天。

不僅曲瀲高興,聽說了紀凜反應的常安等人也高興極了,他們相信,世子一定會恢覆正常的,只是時間問題罷了。而聽說這事情的兩位太醫也急不可耐地跑過來確認,他們給紀凜把脈,檢查他頭上的傷,可惜面對兩位太醫,紀凜沒有任何反應,讓他們十分失望。

等兩名太醫離開後,曲瀲坐在紀凜身邊,檢查他頭上的傷。

當初紀凜因舊疾覆發,落水時磕到了腦袋,聽說當時傷勢十分嚴重。曲瀲將他的頭發打散,一只手輕輕地在他頭上按摩,同時也用手輕輕地按著當時受傷的地方,外傷早就痊愈了,摸上去能感覺到那條愈合的疤痕。

就在府裏都為紀凜的病情有所起色而高興時,寧王世子周瑯風塵仆仆地來到了鎮安府。

周瑯是秘密而來,到了鎮安府時,直接跑過來探望紀凜。

當看到被曲瀲牽著走出來的紀凜,周瑯雙目瞠大,幾乎無法相信面前這個沒有任何情緒反應、雙眼蒙塵的男子是那個名滿京華的鎮國公世子。

“暄和……一直沒有好轉麽?”周瑯的聲音有些發顫。

曲瀲見他雙目發赤,眼眶隱隱發紅,知他是真的擔心紀凜的,說道:“其實已經比先前好多了,也許再過陣子,他的神智會盡快恢覆的。”

周瑯看著紀凜的樣子,神色也有些黯然。

曲瀲請他入坐,待下人上了茶後,方問道:“周世子怎麽來了?蒹姐姐和元哥兒他們都好麽?”

周瑯的雙目仍盯著紀凜,半晌他嘆了口氣,說道:“他們都好,是皇上派我過來的。”至於過來做什麽,他卻不說了。

他不說,曲瀲也不問,反正心裏也清楚他被派過來做什麽,不過是要接替紀凜未做完的事情。

從常安那兒,曲瀲也將紀凜出京後做的事情知道了個大概。

當時被北蠻探子護著逃跑的五皇子很不幸地在逃亡時遇到紀凜一行人,在逃跑中五皇子不幸中了流箭當場死亡。這事紀凜並未親自出手,而是讓跟著紀凜的大內侍衛動手,後來將五皇子身亡的消息傳回皇宮後,慶煦帝並未將這事情召告天下,所以也沒幾個人知道逃出京的五皇子其實已經身亡。

後來紀凜追蹤北蠻探子一路南下,搗毀了幾個北蠻人在大周建立的勢力,揪出了幾處據點。若不是紀凜的宿疾發作,想來再過段日子,江南這邊的事情差不多,他便可以回京城了。

周瑯在鎮安府停留了幾日,每日都過來探望紀凜,探望的時候,會找席安說話,然後便離開了。

曲瀲沒管他去做什麽,依然過著自己的日子。

到了七月初時,沿海地區的城市臺風肆虐,江南一帶都遭了災,而鎮安府也連續下了幾天的暴雨,狂風肆虐,雷鳴交接,暴雨劈哩叭啦地下,整個世界風雲色變。

原本躁熱的天氣,也因為暴雨而變得陰冷。

這場暴雨來得太急,不說孩子,就是大人也嚇得夠嗆,特別是小阿尚,打雷的時候嚇得直接撲到曲瀲懷裏雙手緊緊地摟著她不放,曲瀲當時被她撲得差點歪倒,幸好宮心在旁看著扶住她。

看到閨女被嚇成這樣,曲瀲心裏也是疼得不行。

她正攬著阿尚安慰時,臉頰被一只手輕輕地撫著,她下意識地轉過頭,看到旁邊的男人雖然沒有什麽表情,但是那種下意識的行為,仍是讓她感動得想哭。

以前為了他的多疑性格和信不信任的問題,他們吵過鬧過,如今想起來,卻覺得那時候的他們都十分幼稚,經歷過磨難,才知道那些事情都沒什麽好計較的。而他這樣的反應,已經證明了他對她的情誼,無可取代,又有什麽可說的呢。

曲瀲一只手摟著女兒,一只手扯著他的袖子,將臉靠在他的肩膀上,任眼淚落下。

晚上,曲瀲將阿尚哄睡後,方才回房。

紀凜穿著月白色的寢衣,坐在床上,宮心站在一旁候著,見他坐著,也不敢動手扶他躺下。

“怎麽了?”曲瀲看得詫異,剛才不是先伺候他躺下了麽?

宮心忙道:“少夫人剛才出去時,世子就起了。”

“他自己起的?”曲瀲驚訝地問。

宮心點頭,臉上的神色有些覆雜。自從世子神智失常後,他對這世間一切都沒有反應,都是讓人將他擺弄,讓他睡便躺著,讓他起身就起,讓他吃飯就吃,喝水就喝,完全沒有多餘的反應,像個傀儡木偶一般。

可誰知剛才,在曲瀲離開時,他卻突然起身,然後一直坐在那兒。

雖然他沒什麽反應,但宮心卻覺得,他在等她回來。

得到宮心的肯定回答,曲瀲嘴角止不住地飛揚起來,走過去雙手扶在他的膝蓋上,仔細端詳他的神色,忍不住對宮心道:“宮心,好像暄和的眼睛清明一些了,是不是?”

宮心瞅了一眼,她看不出有什麽變化,不過聽她歡快又滿含期盼的語氣,笑著附和。

曲瀲就像個得到了玩具的孩子,高興得都有些傻了。

等到她陪他躺在床上後,他終於沒有起身,而是握住她的手,閉眼入睡。

曲瀲的肚子已經八個月大了,晚上總是睡得不太沈實,特別是腿腳浮腫,晚上容易腿抽筋,或者是頻頻起夜。

曲瀲又一次因為腿抽筋醒來,那種疼痛讓她在睡夢中就呻.吟出聲,一只手有些焦急地在她臉上輕輕地撫著,她滿頭大汗地睜開眼睛,就看到直起半身俯視她的男人。

“暄和,我疼……”她可憐兮兮地道。

他低下頭,親吻她汗濕的臉,將她的上半身摟住。

曲瀲疼了會兒,意識才清醒過來,顧不得腿上的疼痛,一雙眼睛睜得老大,直勾勾地看著摟住她的男人。

“少夫人?”外面守夜的宮心聽到動靜,忙推門進來。

孕婦晚上事情多,守夜的丫鬟素來警覺,特別是現在紀凜的情況不比正常人,可不能像懷第一胎那樣,晚上有點兒什麽事情都是他親力親為。對此,厲嬤嬤也仔細地叮囑了她們這些貼身伺候的丫鬟,大家都很警覺。

宮心將一邊的床帳掀開,看到靠在一起的夫妻倆,忙將眼瞼垂下,不敢多瞧。

“宮心,我腿又抽筋了,你幫我揉揉。”曲瀲說著,身體卻沒有動,依然靠著摟著她的男人,這樣難得的擁抱,她就算腿抽得疼死,也不想推開他。

宮心坐到床踏上,伸手為她揉腿。

過了小半個時辰,曲瀲終於舒服了,這才重新入睡。

暴雨過後,世界恢覆平靜。

天氣漸漸轉晴,鎮安府又恢覆了往昔的平靜,甚至因為暴雨的沖刷,夏末的浮躁被驅除幹凈,空氣清新自然,陽光灑落在院子裏的花木上,呈現一派融融生機。

院子裏傳來了歡快的聲音,曲瀲探頭看了下,就見她家閨女在花從中跑來跑去,看到蝴蝶就要追,看到花就要抓,真真是辣手摧花,毫不憐惜。

凝望著阿尚歡快的笑臉,曲瀲笑了笑,絲毫沒有讓人將她叫回來的意思,也不吝嗇那些被摧折的花木。許是生了孩子後,才知道為了他們,以前再珍惜的東西,也可以靠邊站了。

看了會兒院外的情況,曲瀲才開始低頭看信。

暴雨剛停,曲瀲就收到了京城來的信。

有鎮國公府的、景王府的、襄夷公主的、曲家的,都是京中的親友寫來的信。當初她走得匆忙,沒有時間和親友們說,後來也不知道淑宜大長公主如何和他們說的,一個月後,當她為紀凜的病忙得黯然神傷時,接到了京中的親友寄來的信。

京裏的親友並不知道他們如今在何方,信都是讓淑宜大長公主派遣鎮國公府的侍衛送來的,如此也可以保護紀凜的行蹤,以防萬一。

曲瀲一封信一封信地看過去,淑宜大長公主和襄夷公主等人的信件無外乎都是問候紀凜的身體情況,然後襄夷公主會和她抱怨一下她怎麽樣才能生猴子的問題,再說一下京城裏的一些八卦。直到看到曲沁的信,曲瀲猛地站了起來。

“少夫人,怎麽了?”碧春正在給她按磨腿,見她突然站起來,嚇了一跳,以為發生什麽事情了。

曲瀲抿著嘴,好半晌才壓抑住心中的驚喜,笑道:“沒什麽。”然後又忙忙讓人去將常安叫來。

自從曲瀲過來後,常安便不用跟在紀凜身邊伺候,開始著手處理外面的事情,作為紀凜的左右手,雖然紀凜情況不好,但是有些事情,只要他出面,也能穩住個一二。

“少夫人叫屬下來可有什麽吩咐?”常安躬身問道。

曲瀲沈默了下,方低聲囑咐幾句。

聽到她的叮囑,常安臉上也有幾分波動,“少夫人說的可是真的?景王殿下何時能到?”

“時間不定,不過大概也就在這幾個月。”曲瀲的手指輕輕地撫過那張信件,曲沁在信上說了,她已經聯系上在北韁的景王,只要景王得到消息,定會往鎮安府趕來,讓她不必擔心。

信裏的字體間的關切溢於言表,曲瀲心裏感動又窩心。

“你親自過去,若是遇見景王,將他迎過來,不可待慢。”曲瀲吩咐道。

常安躬身,恭敬地應了一聲。

待常安下去後,曲瀲慢慢地站起來,她的肚子越來越大了,行動間不免有些笨拙,丫鬟們都盯得極緊,就怕出個什麽意外。

曲瀲揮手,沒讓碧春過來揣扶,慢騰騰地往室內走。

室內的炕上,長發披散的俊美男子靠著一個姜黃色錦鯉錦緞大迎枕閉目安睡,眉眼祥和溫暖,教人看著就打從心底平靜。

他的容貌並不是那種雌雄難辯的明麗,而是一種美玉般的清朗無瑕,教人看罷生不起絲毫的褻瀆之意,只剩下純粹的欣賞,就像欣賞一件完美的物什。

曲瀲伸手輕輕撫過他的眉眼,發現那黑長的睫毛顫了顫,一雙還帶著睡意的眼睛睜開,只是眼裏有些渾濁不堪,無任何清亮之澤。

曲瀲心裏嘆了口氣,面上卻露出歡快的笑容,說道:“暄和,京裏來信了,祖母詢問你的身體情況,襄夷公主也絮叨了很多東西,還有姐姐說了,她已經聯系上景王,景王不日將會從北韁趕回來,你很快就會好的……”

她絮絮叨叨地說,他坐在那兒看著她,眼神渾濁而煥散。

直到一聲響亮的叫聲響起,阿尚邊呼喊著“娘親”邊走進來,方讓她閉上嘴。

“娘,花花,給。”阿尚跑過來,攤開小手,上面有一朵皺巴巴的小黃花。

曲瀲看了看小黃花,又看看閨女身上的衣服,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嗔怪道:“阿尚小盆友,是不是又不聽話了?你瞧衣服都臟臟的,臉上還有塊花汁,禍害了多少花啊,真是太兇殘了。”

阿尚眨巴了下眼睛,朝她笑呵呵的,“尚乖,聽話!”

“既然聽話,還不快去洗幹凈自己?”拍了下她的小屁股,曲瀲讓丫鬟將她帶下去凈身換衣服。

等阿尚被丫鬟洗得白白嫩嫩的抱過來,曲瀲拉起睡醒的紀凜,趁著夕陽西下,陽光並不炙熱時,到院子裏去散步。

得知景王會過來伊始,曲瀲的生活更有盼頭了。

鎮安府的日子平靜如水,沒有什麽波瀾起伏,更無各種往來,她每天仍是過著和過去幾個月沒什麽變化的生活,卻在這種平靜中,壓抑著一種期盼和焦灼。

期盼著景王的到來,焦灼於紀凜的病。

直到中秋前,皆沒有景王的消息。

曲瀲摸著高聳的肚子,心裏安慰自己,景王如今在北韁不知道幹些什麽勾檔,許是和北蠻人虐戀情深呢,趕過來也需要時間,她應當耐心等待才是,反正都等了那麽久了,也不差那麽幾天。

就在她這麽安慰自己時,中秋這日,常山匆匆忙忙過來稟,接到了兄長常安讓人送來的消息,景王過來了。

景王是在傍晚時抵達鎮安府的。

看到景王時,曲瀲發現他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沾滿了灰塵,眼底有濃重的青色,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趕路沒有歇息好,再好的皮相此時也被他糟蹋成了個中年大叔,不過也是一個挺有型的中年大叔。

景王抹了把臉,目光落到曲瀲身上,對她道:“我這輩子算是欠了你們的了,一個小姨子,一個……”雖然沒有細說,但是曲瀲懂得。“收到你姐送來的消息時,我處理了些事情就趕過來了,有沒有很感動?”

曲瀲以袖掩嘴,細聲細氣地道:“很感動,姐夫辛苦了,快過去給暄和瞧瞧。”

嘴裏說著他辛苦,卻毫不客氣地指使他,沒說一聲先讓他去歇息的意思。景王算是看透這個小姨子了,袖子一揮,大步往後院行去。

紀凜坐在花廳裏,阿尚趴在他身邊玩小皮球,父女倆雖然沒有交集,但是看起來卻分外和諧。聽到聲音時,阿尚扭頭看去,見到走進來的高大男人時,有些懵懂。

宮心等認出景王的丫鬟忙上前去請安。

景王一眼便看到坐在那兒的紀凜,他偏著頭,似乎是凝望過來,似乎又只是下意識的舉動,面上沒有任何情緒,整個人僵硬而冰冷。

看到他的模樣,景王的神色有些凝重,二話不說便過去給他把脈,然後又檢查他的腦袋。

曲瀲跟進來,見景王檢查過後,便坐在那裏緊皺眉頭,整顆心都提了起來,顫聲道:“姐夫,暄和怎麽樣了?能治好吧?”

景王回神,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到她高聳的肚子上,說道:“自是能治的,你不用擔心。”然後又道:“你快要臨盆了吧?”

曲瀲低眉淺笑,笑容如一汪秋水明澤,輕聲道:“應該就在這幾天了。”

景王沒再說什麽。

景王到來的當日,便例了一張密密麻麻的藥方,讓人去將上面的藥材齊集。上面有好幾味藥材十分珍貴,幸好這幾個月京城陸續送了幾批藥材過來以防萬一,那幾味珍貴的藥材也在其中,如今正好用得上。

常安的效率極快,花了一天一夜時間就將所有的藥材齊集好。

接著景王用那些藥材按照比例熬成了一桶藥浴,將紀凜放在藥浴中泡了三天三夜,邊泡還要邊在他腦袋上施針。

曲瀲雖然時常去探望,但是她此時揣著個大肚子,多少有些礙事,所以景王給紀凜治病時,不太讓她在場,就怕她心情激動又出個好歹——例如早產什麽的。特別是當她看到紀凜的腦袋紮著的銀針時,那副臉色大變的模樣,害得周圍的人都以為她要嚇得生了。

不過曲瀲還是很堅強地挺過來,拍拍胸口保證一翻,每天仍是雷打不動地堅持著進來探望,看著景王將紀凜的腦袋用銀針紮成刺尾,讓她心肝都顫了。

她明白這是針灸,藥浴配上針灸,這種治療是最保險的,比喝藥什麽更能見效。只是理智上縱使明白,還是要為他心疼。

泡在藥浴裏的時候,紀凜的神色十分平靜,直到針灸時,他的臉上會露出痛苦的神色,嘴唇都咬出血來。擔心他承受不住疼痛傷著自己,景王常安兄弟進來按住他。

曲瀲差點看得淚眼汪汪,覺得一定痛疼之極,因為疼痛,紀凜的臉龐都有些扭曲,甚至身體也一度痙攣休克。要不是強忍著,曲瀲差點要沒志氣地說不治了。

一連五天,曲瀲都在煎熬著日子。

直到五天後,房門終於開了,景王一臉疲憊地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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