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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交手,曲瀲勝。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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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瀲親自端過丫鬟沏來的茶,放到他旁邊,然後陪坐到一旁。

雖說是來探病的,但也不好和侄媳婦待太久,喝了盞茶,紀三老爺便要告辭了,不過被曲瀲叫住。

“三叔,暄和的武功是和你學的麽?什麽時候開始學的?”她睜著一雙清澈如泉的眼睛,盈盈地看著人時,讓人覺得她是一個心靈澄澈的人。

因為她昨晚的表現,紀三老爺對她的印象不錯,聽罷便笑道:“確實是我教的,他五歲時,我學成歸來,恰好在家裏待了一段日子,受大哥所托,便教了他半年。後來,我陸續地回了幾趟京城,每次回來都將他帶到別莊去教他武功,好讓他有自保能力,等他大一些,也帶他去江湖上行走過一段日子。他的根骨非常不錯,是個習武的好苗子,如果爹還在,怕會十分高興,恨不得讓他將我們紀家的槍法都學了……”

雖然紀三老爺說得輕描淡寫,不過曲瀲還是聽出了其中的隱意,心裏鈍鈍地難受著。

昨晚的事情不是不介懷,而是因為她那時一心撲在受傷的紀凜身上,根本沒空去介懷。特別是回了暄風院後,這裏是他們最安心的地方,他們可以放松的世界,由那株老杏樹為界,與世隔絕一般,可以杜絕所有來自外面的傷害,能讓他們在這裏得到最好的休息。

這種時候,她不想提什麽。

可是不提,不代表事情不存在。

只是他們都有默契地,暫時什麽都沒有說。?

☆、第 180 章

? “……暄和當時還是太年輕了,在烏江河畔時,和漕幫一戰,他受了極重的傷,雖也將不服他的人打服了,可是他當時才十二歲,半大的小子,會些詭道,哪裏敵得過那些魁梧的練家子?他背上那條疤痕就是當時留下的,不過後來我見那傷太過猙獰,有些不雅觀,就在他外敷的傷藥裏偷偷地混入了宮裏的聖藥雪參冰膏,果然他的傷好後,疤痕也淡了很多,不過那臭小子並不領情,發現這件事情後,還和我打了一架。”

說到這裏,紀三老爺嘴角含笑,眼眸含春,一種粉紅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原本還聽得饒有興趣的曲瀲頓時移開了眼睛。

男人長這模樣,真是慘不忍睹,還不如留著大胡子呢。

終於有點明白為什麽他在外面闖蕩時,會留著一臉絡腮胡子了。

隨著紀三老爺將當年他和紀凜在江湖闖蕩的事情娓娓道來,曲瀲也聽得心驚動魄,這才明白為何紀凜身上會留下那麽多陳年舊傷,更明白為何她從五歲伊始,明明每年都被駱家接來京城,卻從來沒有遇到紀凜。

想來,兩人就是這樣錯過了吧。

他在江湖中經歷風霜,慢慢地成長,她在駱府裏步步為營,小心謹慎,不敢行差踏錯一步。

不過,這位紀三老爺果然是個促狹的,想必小時候沒少調皮吧。如果不是父親戰死,母親悲傷過度不管事,兄長一家又出了這種事情,想來他可以在京城裏作一個走雞鬥狗的矜貴紈絝少爺,順風順水地一路成長,而不是少年離家,中年歸來,風霜滿面。

兩人正說著,宮心走過來,小聲地稟報道:“三爺、少夫人,世子醒了,聽說三爺來了,想見三爺呢。”

兩人怔了一下,都站了起來,往室內行去。

屋子裏,紀凜半倚在迎枕上,臉色依然慘白慘白的,可能因為疼痛,精神並不怎麽好,額頭沁出了冷汗。

曲瀲很自然地將被子掩到他胸膛之上,又拿帕子給他擦臉,柔聲詢問他渴不渴,聽他說渴後,又吧嗒吧嗒地去倒了杯溫開水餵他,忙忙碌碌的,像在花叢中穿梭的蜜蜂,幾乎都要忘記一旁的紀三老爺了。

紀三老爺心裏十分欣慰。

雖然這侄媳婦似乎有些表裏不一,但是只要她關心愛護侄子就行了,反正是他們小夫妻倆的事情,他們彼此看對眼便可,外人不需要過問太多。

他含笑地站在那裏,看著小夫妻倆的互動,直到曲瀲記起他時,才聽她道:“暄和,三叔來看你了,三叔,您先坐。”說著,她搬了一張錦杌過來。

紀三老爺見她落落大方,不見絲毫扭捏害臊之態,頗有江湖兒女的風範,頓時有些失笑。

他坐到錦杌上,先給侄子檢查了下傷勢,又詢問了他的情況,點頭道:“景王的醫術比太醫院那些只會吊書袋的好多了,既然他說沒事就真的沒事,好好養傷,別想太多,等你好了,你如果不想在府裏住著,三叔帶你走!”

聽到這位三叔的話,曲瀲的臉色僵硬了下,帶他走是幾個意思?她呢?阿尚呢?三叔你是不是忘你的大侄子已經娶老婆,連娃都有一個了。

紀凜顯然和這位三叔也很親近,神色都比平時柔和許多,在鎮國公面前絕對沒有這樣柔和的神色。這大概是緣於當年的事情吧,在曲瀲看來,當年就是一個大孩子帶著一個小孩子,兩人一路磕磕碰碰地在江湖中走來,情份自是不一般。

“三叔這次是從哪裏回來?”紀凜的語氣很隨意,仿佛是關心出遠門歸家的長輩。

“也不遠,就去了北邊那裏,給你們帶了一些北疆那邊的特產。哦,對了,還有一支千年份的老參,我給你祖母送了一半,留一半給你,看我對你好吧?”紀三老爺拍著侄子的肩膀,笑得十分豪爽。

紀凜皺了下眉,三叔拍得太用力了,牽到傷口了。

“沒事,你這小子不是皮粗肉厚麽?明天我給你送瓶雪參冰膏過來,敷藥的時候,讓你媳婦給你擦到傷口上,就不會留太大的疤,不然多難看啊?”紀三叔繼續爽朗地笑道:“咱們男人雖然不在意這等皮肉之相,可也不能將自己弄得太醜……”

曲瀲:“……”

怨不得她翻遍了紀凜的身體,也沒見那些傷痕有多可怕,就是密集一些,沒想到原因還在這裏。不是說雪參冰膏很珍貴麽?在他嘴裏,怎麽就像大白菜一樣尋常?

“侄媳婦,你難道不知道這雪參冰膏是景王琢磨出來的,然後傳回宮裏的麽?有景王在,我們沒了就去找他要行了,反正自家人嘛。”紀三叔笑得更爽朗了,準確點地說,真是缺心眼兒。

曲瀲又不可避免地開始腦補起來,這叔侄倆在江湖到處鬧騰時,受了傷後,就跑去尋還在四處當和尚的景王,畢竟是舅舅(舅公),就是自家人,理直氣壯地伸手,根本沒有一點不好意思。

紀三叔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鎖事,曲瀲聽得津津有味。

紀凜並未發表意見,安靜地坐著傾聽,一雙眼睛清棱棱的,看起來竟然有些清冷之感,明明面上的神色還那般溫潤。

過了會兒,紀凜突然開口道:“阿瀲,我和三叔有些話說,你先出去好麽?”

曲瀲怔了下,然後掃了一眼紀三老爺,朝他微微一笑,乖順地出去了,順手將門掩上。

曲瀲出去後,室內有片刻的安靜,直到紀凜開口打破這安靜。

“三叔,你還沒說你這次是從哪裏回來,而且你是怎麽知道當年的事情的?你是如何查的?幾時查明的?我猜猜,應該是最近查到的吧,以你的脾氣,如果早就查明了,會第一時間回來。”紀凜的聲音清越中帶著一絲病啞,沒有絲毫的迫力,但是卻讓紀三老爺有種無法招架之感。

他能和母親坦白,是因為母親這些年為了父親的死悲痛欲絕,所以想讓她明白當年的事情,讓她邁過心裏那坎,不必耿耿於懷。可是紀凜,在他看來,是最無辜可憐的孩子,無論是身份未明時,被所有知情人當成奸生子一樣養大,受到無盡的傷害,還是現在真相大白,知道他才是鎮國公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裏面都免不了對他的傷害。

因為憐惜,所以不願意他負擔太多。

但這個人太過聰明,只要有點兒蛛絲馬跡,就會被他拽住不放。

紀三老爺仔細探究他的臉,見他淡淡地看過來,就和過去每一次和他一起搗毀江湖上那些陰謀時的樣子,胸中自有丘壑,仿佛一切他都已掌握手中,不過是等著你自作聰明地說出來罷了。

紀三老爺嘆了口氣,其實他覺得這事瞞不過他,便道:“半年前去了一趟嘉陵關,然後轉去江南那邊,接著就趕著回京了。”他輕描淡寫地道:“因為在江南時發現一些事情,耽擱了些日子,沒想到差點趕不及回家過年。”

紀凜一只手覆在膝蓋上,因為受傷之故,臉色蒼白,唇色也淡近無,披散而下的鴉羽般的黑發使他看起來添了幾分脆弱之美。

“江南……聽說三叔你這幾年在江南幹得挺大的,還和北蠻做起了生意,可有這事?”

紀三老爺一臉厭惡道,“我就是死,也不會和那蠻子做什麽勞子的生意,倒是中途劫了幾批通往北蠻的貨物。那些為了錢財沒有陰德的商人,將咱們大周的東西運去北蠻,倒是挺勤快的……”

紀凜安靜地聽著他咒罵那些貪婪的商販,等他住口,又問道:“三叔你怎麽知道那些貨物是運去北蠻的?從何處得來的消息?難道是萬氏銀莊?萬氏銀莊雖管著兩江四嶺之銀,可還沒那般大的能奈將手伸向北疆。或者是三叔盯上了誰,發現其中有北蠻的探子……”

隨著他的一步步分析,紀三老爺的神色不斷地變幻,到最後看他的目光已經多了一種駭然。

大侄子你不要嚇小叔啊!叔年紀大了,不經嚇!

“三叔,說吧,那個人是誰?是不是和當年的事情有關?或者,那人也和北蠻有關?”他的聲音又輕又柔,和平時沒什麽兩樣,但卻讓紀三老爺壓力山大。

紀三老爺有些坐臥難安,見他一雙黝黑的眼睛看著,冷汗又刷的一下出來了。

半晌,他知逃不過,只得道:“那人是北蠻潛伏在大周的公主,也是如今北蠻王庭汗達王的王姐。她是北蠻王族培養出來的公主,讓她特地學了咱們大周的規矩禮儀和雅言,看起來就像一個大周的女人,然後將她派來大周,一直潛伏在大周見機行事。”

“她是個奇女子,有勇有謀,若不是外祖父當年發現她的異常,揭穿她的身份,不然……”如今的皇帝就要換成景王來當了。

“高宗皇帝?”紀凜若有所思,爾後想到了什麽,倏地瞪大了眼睛,“她是景王的生母?當年生了景王的宮女,聽說是病逝而亡。”

紀三老爺忍不住瞪大眼睛,“你怎麽會知道?誰告訴你的?你自己查的?”他直覺不可能,這侄子就算再聰明,幾十年前的事情了,他還沒出生呢,怎麽知道的?

紀凜瞟了他三叔一眼,冷靜地道:“這事還是從去年九月份說起,我見到了靜寧郡主的奶娘陳氏,得知了一些當年的事情,那時候我還以為自己是個奸生子……”說到這裏,他語氣頓了下,繼續道:“後來問了祖母,祖母雖然說了,但我覺得這其中的事情處處透著古怪,很多事情都講不通,而且設計這一切的人,對咱們家太熟悉了,定然是對鎮國公府有過研究的人,於是我讓人去查,宮裏宮外都查了……”

聽著他說自己從萬氏銀莊提了一大筆銀子,如何廣撒網,無論是江湖、朝堂、後宮、勳貴府第都沒有放過,將二十年前所發生的疑點之事都一網打擊,紀三老爺臉色越發的僵硬,看他的目光已經不知道用什麽來形容了。

心思慎密之至,清晰的邏輯條理,沒有一點遺漏。

“會註意到景王生母,還是因為當初景王要娶阿瀲的姐姐,阿瀲心裏不放心,讓我去查。我去宗人府查景王的身世,於是又查出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那時候我就覺得這個能懷上高宗皇帝幼子的宮女不簡單,她的死也處處透著疑點,還有景王被高宗逼著出家的事情,也著實古怪,那時候雖然沒有繼續查下去,可是已經記住她了。然後,九月份那時候,我大病一場,袁朗來探望我時,我請他幫查景王生母的事情。”說到這裏,他彎唇笑了下。

這個笑容,落在紀三老爺眼裏,讓他心臟都縮了下。

然後他又想著,如果當年有暄和在,是不是父親就不會枉死,大哥一家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只可惜暄和出生得太遲了。

“袁朗現在是駙馬,而且又是皇後的娘家人,襄夷公主對他一往情深,加之他行事謹慎,眼光毒辣,讓他查這事情最是恰當不過。很快,他便給我透露一個消息,當年那個生育了景王的宮女不僅沒死,甚至在一股神秘的勢力幫助下,順利脫離了宮廷。”

說到這裏,他朝紀三老爺彎唇笑了下,“不過我倒還沒有查出她是北蠻公主的身份,只知道她是個不簡單的女人,而當年的事情,尾巴掃得太幹凈了,我發現其中也有那股救了景王生母勢力的影子。要不是當初祖母因為祖父之事方寸大亂,想來祖母也會發現其中的痕跡,可惜……”

他說可惜,但是面上一片溫和之色,溫和得麻木,溫和得沒有情緒。

紀三老爺看得難受。?

☆、第 181 章

? 紀凜縱然心思慎密,可惜那些事情時隔太久,想要查明也不容易,能做到這程度,已經很了不起了,甚至在紀三老爺看來,簡直讓他無法形容。

要不是當初因為景王要娶曲沁的原因,紀凜也不會因為曲瀲的請求去查景王,繼而不會發現當年宮廷裏的秘辛,更不會將這些事情聯系起來,發現其中的關鍵,原本還有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在紀三老爺透露北蠻公主的身份,才將事情聯系起來,一一還原。

紀三老爺知他已經查得差不多,此時隱瞞也無用,便說道:“太.祖皇帝當年打江山時,西域和北蠻草原恰好結束了長達近十年的戰事,簽定了互不侵犯條約。然後西域、北疆之地等都轉而休養生息,北蠻草原十幾個部族也趁著這時機壯大自己的實力,等大周建立初期,北蠻那位老汗王正是野心勃勃之時,計劃著南侵,若非大周無數悍將鎮守邊境,只怕那時候大周的江山不穩。”

“當年父親頗有先祖遺風,是一員猛將,北蠻聞風喪膽,父親鎮守邊鏡大半生,以長陽關之北的陰簏山為界,北蠻從未能越雷池一步。北蠻那位公主是個有見識的,她隱瞞身份來到大周,混入宮廷,原是想要刺殺高宗皇帝,可沒想到陰錯陽差之下會與高宗皇帝一夜露水姻緣懷上身孕,也因為懷了身孕,才會暴露了她的身份。”

“高宗皇帝要賜死她時,是北蠻隱藏在大周的那股勢力將她救走的,他們原本是要將景王舅舅帶走,可惜高宗皇帝攔下了。北蠻公主潛伏在大周多年,對大周的情況頗為了解,若非她因懷孕自暴身份,恐怕會一直隱藏下去,也因為如此,才暴露了北蠻在大周經營的勢力,轉為明棋。太宗皇帝極其憤怒,開始著手處理這股勢力,可惜因為北蠻公主的事情,北蠻在大周的勢力隱藏得更深了,還有一些沒能查出來。”

“父親是位良將,他半生鎮守北疆,不僅阻擾北蠻南侵,甚至讓北蠻鐵騎死傷無數,讓北蠻王族極為忌憚,也因為如此,那位北蠻公主才想要除去父親,甚至毀去鎮國公府,不管毀去哪個,只要能挫傷鎮國公府的力量便可。”

說到這裏,他苦笑了一下,“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當年的事情會發生得這般讓人措手不及,便是如此。母親那時候正準備出發去北疆與父親會合,沒想到大嫂此時會懷上身子,而且懷相極不好,後來靜寧姐姐的事情,又拖住了母親。”

“母親當年正要讓人去查,可那時候父親那邊正好出了事情,母親分身乏術,就這麽一個疏忽,就錯過了。北蠻為了對付大周,在大周經營了數十年,若不是北蠻公主的身份暴露,恐怕也無人能知北蠻竟然有此一招,在前朝時期,便已經派人來大周小心經營,作為對付大周的殺手鐧。高宗皇帝當年清除了一批北蠻的勢力,但仍有些藏得太深,一直沒能清除。”

“北蠻公主逃離皇宮後,她就在民間隱藏起來,在父親死後,她後來便輾轉去了江南。還記得你十二歲那時,我們追擊漕幫叛逃人員時,經過安源鎮遇到的那位姬夫人麽?你當時還覺得她有些面善,確實面善,因為她就是景王的生母,她這些年一直隱居在江南,化名為江南富商夫人,為北蠻做事。”

說到這裏,紀三老爺又自嘲地笑了下,“幾個月前,我在嘉陵關救了一名少女,沒想到會是現在汗達王的女兒,原是想要將她當作人質的,沒想到因為她,牽扯出那麽多的舊事,也讓我終於能查明了當年的真相。然後我便回了江南,花了些時間,伏殺了姬夫人,將她這些年經營的勢力也一網打擊,不過可能有一些隱藏得更深的逃了。”

說著,他看向侄子,冷靜地道:“暄和,我殺了姬夫人的事景王舅舅遲早會知道的,到時候如果他要遷怒,一人做事一人當,便由我來承受一切便可。我於景王舅舅有殺母之仇,景王舅舅於我也有殺父之仇,已經無法緩和這種仇恨。”說著,他瞇了下眼睛。

紀凜卻深深地看著他,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景王要報母仇,直接殺了他便可,但是讓人擔心的是,如果景王因此而背叛大周,轉而為北蠻做事,反咬大周一口,大周將會損失慘重。更不用說,如今景王的身份是大周的王爺,若是這件事情暴露,會成為皇室的醜聞笑柄。

如果變成這樣,無論付出什麽代價,他們都會選擇先殺了他。

紀三老爺仍清楚地記得父親在世時教育他的一句話,無國何來家?他不能讓父親用生命來守護的國家受蠻族欺辱。

這一刻,紀三老爺那長白晳的臉龐上露出冷酷之色。

紀凜沒有對此發表什麽意見,問道:“北蠻在大周經營這麽多年,朝中可有北蠻的暗子?”

“不知道。”紀三老爺攤手,“我去到姬夫人的院子時,她的書房已經著火了,很多資料名單都沒了。”說到這裏,他心裏堵得厲害,如果當時能找出來,現在也能為父親報仇,將那些與北蠻勾結的人都滅殺。

紀凜心裏頗可惜,但也知道當年能攪得皇宮和北疆都不安寧的女人是個厲害人物,他也覺得三叔殺得好,若因為景王的原因放了,被她逃出去,還不知道會再生什麽事情。

說完這些,兩人都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沈默,最後紀三老爺想起這侄子還是個病患,起身道:“我也不打擾你歇息了,好好養傷。”

紀凜盯著他,又問道:“三叔,接下來,你有什麽計劃?你要從軍?”

紀三老爺又是驚了下,猛地轉身看他,繼而有些無奈地道:“還是瞞不過你!父親的舊部還在,我過幾日會進宮去求個恩典,屆時要收籠鎮國公府的舊部也名正言順。”

紀凜點頭,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紀三老爺又拍拍他的肩膀,用了點兒力氣,見他痛得額頭沁出了汗,爽朗地笑了下,說道:“近段時間,你也註意一些,那些逃出來的北蠻暗探可不是吃素的,我已經讓江湖中的朋友幫忙盯著了,不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家裏的老弱婦孺的安全也得註意一下。還有景王那邊,也不知道那些暗探會不會破罐子破摔,將姬夫人的死捅到他面前……”

說到這裏,他摸著自己的下巴,瞥了侄子一眼,好奇地道:“你說,如果他知道真相要發飆,你媳婦的姐姐能阻止他麽?他都為了一個女人打破自己的誓言了,想來那個女人對他而言是極不同的吧?”

紀凜也瞥了他一眼,用很溫煦的聲音吐出冷淡的話,“別問我這種不能說的事情,這一切還要看人心。”

紀三老爺楞了一下,然後莞爾一笑,便出去了。

紀三老爺剛出了門,經過花廳時,便見花廳正中央鋪著柔軟的氈毯,一個穿著大紅色繡富貴花鳥的小娃娃正在那兒搖搖晃晃地學走路,扶著一張繡墎,小屁股撅著,走了幾步,正好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小家夥跌坐在地上,可能是累了,就不想再走了,直接往後一仰倒,挺著肚皮躺在那兒,無論旁邊的人如何叫喚就是不肯起,被人去扶起,還耍賴地繼續躺回去。

紀三老爺看得莞爾,咳嗽一聲。

聽到聲音,無論是躺坐著的小娃娃,還是旁邊蹲著的少女都轉頭望過來。

“三叔。”曲瀲一把將女兒抱了起來,“你們聊完了?”

紀三老爺笑著點點頭,見阿尚一雙眼睛滴溜溜地看過來,他從懷裏掏了掏,掏出一枚羊脂玉佩塞給侄孫女,笑道:“這次回來得匆忙,沒有準備什麽禮,等過陣子我再補上。”

曲瀲忙道:“三叔能回來就好了,哪有禮不禮的?”

紀三老爺伸手逗了下阿尚,見她瞪著眼睛的樣子特別地像侄子,頓時心癢癢的,便抱了一下。可惜阿尚不給他面子,一雙小手推著他,要娘親抱,紀三叔只好失落地將小萌娃還給她娘,然後失落地離開了。

曲瀲看了看紀三叔失落的背影,便抱著阿尚回了房,轉進內室。

紀凜坐在那裏想事情,直到阿尚咿呀的聲音響起,才發現她抱著女兒回來了。

“想什麽?”曲瀲抱著阿尚坐到床前的錦杌上,將阿尚放到地上,讓她撐著自己的雙膝站立。她邊扶著阿尚,邊道:“姐夫說了,讓你沒事別多想,省得又頭疼。”

紀凜看著她,唇角的弧度仿佛正在微笑,滿面溫煦親和,讓人忍不住也松了心房,跟著他一起微笑。

曲瀲卻沒吃這套。

發現她不為所動,紀凜只好伸手拉了她一下,溫和地道:“沒事,我只是在發呆罷了,沒有亂想。”

曲瀲頓時用一種平靜得可怕的眼神看他,“難道在你眼裏,我就是那麽傻白甜?”

“什麽?”

“很好騙的意思。”

紀凜微笑道,“沒有,我只是不想讓你擔心。”

“可惜我從昨晚開始,就為你操碎了心。別人過個年,都會長膘,只有我過個年反而瘦了。”她毫不客氣地指責著,聲音裏滿是自哀自憐,聽得人都要為她傷心。

紀凜沈默了下,就要掀開被子起身,嚇得曲瀲連閨女沒站穩一屁股坐到地上都來不及拉起她,朝他怒道:“你又做什麽?”

紀凜原本想說實話的,但見她氣得眼角發紅,又默默地縮回去,說道:“想更衣罷了。”

曲瀲一把將攀著她的腿站起的閨女抄起來,夾在腋下走了出去,再回來時,手裏捧著個夜壺進來。

紀凜:“……”

夜幕降臨,剛打過一更不久,寒山雅居那邊便使了人過來詢問紀凜的傷勢,曲瀲見來人是明珠,便和她聊了一下,然後讓她帶話回去了,接著便吩咐人將院門鎖了,無論誰來也不開。

“如果是公主……”宮心猶豫地道,總覺得今天的世子夫人特別地霸氣。

“一樣!”曲瀲揮手道,其實心裏卻在想,這種時候,淑宜大長公主根本不會有心思再派人過來了。

霸氣側漏的世子夫人在暄風院下人敬畏的目光中,大搖大擺地回了房。

她先去看了仍在鬧騰的閨女,發現她最近越來越活沷了,都沒有以前那般愛睡,不過有丫鬟奶娘等人輪著照顧,她其實也不算得辛苦,親親咬咬她的臉蛋幾下,見她眼睛要冒水了,趕緊跑了。

回了房,曲瀲去看了下紀凜,見他還沒休息,也不理他,讓人準備熱水,她泡個腳緩角疲勞。她就坐在炕上泡腳,紀凜坐在床上,角度有些斜,不能一眼便看到對方,是以也沒有說什麽話。

一旁伺候的丫鬟感覺氣氛十分奇怪,心都懸起來,只是主子們不說話,她們也不敢開腔。

等她泡好腳,剛去凈房洗漱一翻,披著一件外袍出來時,碧春將煎好的藥端過來。

曲瀲接了藥過去,伺候他喝了藥後,又端來水伺候他洗漱,雖然因為受傷不方便,不過可以擦擦身子。

弄好一切,曲瀲便對他道,“你身體還未好,需要多休息。”見他想要開口,又道:“有什麽事情,都等你的傷好了再說,我現在也不想聽。”

紀凜閉上嘴,看了她好一會兒,見她就要轉身離開,顧不得牽動傷口,伸手將她的手拉住,“阿瀲,陪我睡。”

“不好吧。”曲瀲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的睡相素來不好,萬一不小心壓著他的傷就不好了。”

“沒事,我不介意。”他朝她微笑,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溫暖。

溫暖得仿佛是一張永恒的面具。

曲瀲看他蒼白的臉,又心軟了,將帳子放下,小心地挪到床裏頭睡,盡量離他遠一些。不過是離得遠了,但他的手卻不安份地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感覺他的手指尖有些冷,曲瀲知道這是因為失血過多的原因,心裏又難受得厲害。

“阿瀲,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她悶悶地道。

“讓你擔心了。”

曲瀲沒開口。

“將心比心,如果你受傷了,我也會很難受的。”他的聲音輕輕的,“所以,我要對你說對不起,可是卻沒有後悔。阿瀲,你知道麽?我原本打算過了這個年,帶你和阿尚離開這裏的,可是……”

曲瀲從知道這一切事都是他安排的伊始,便明白他有離開鎮國公府的打算,如果不是紀三老爺冒出來,出現得這般及時,恐怕事情早就往另一個方向發展了。可如今,他們怕是走不掉了。

對此曲瀲沒什麽遺不遺憾的,對她來說,這個人在哪裏,她就跟著他去哪裏,她相信無論在哪裏,自己也能活得很好,最多只是生活質量沒鎮國公府那麽好,但該有的也會有的,她素來會來事兒,可以自己去爭取創造。

“你別說了,先休息。”曲瀲有些粗暴地打斷他的話,怕自己聽了又難受。

黑暗中,紀凜無聲地笑了下,緊緊地拽住她柔軟卻溫暖的手,只覺得這個人在身邊,就能讓他安定下來,無論是多麽黑暗絕望的事情,都會過去的,無論是多麽疲憊不堪,都會得到撫慰。

所以,他怎麽能放開她呢?早早地就綁在了身邊,誰也搶不走。

明明很累,但曲瀲卻沒什麽睡意。

那只拽著她手的大手太用力了,明明他正受著傷呢,還有那麽大的力氣。直到感覺到他的呼吸緩和下來,已經睡著了,她方才小心翼翼地抽開。

“阿瀲?”

曲瀲發現他驚醒後,又只能憤憤地將手送上去給他握,小聲嘀咕道:“你是狗麽?警覺性這麽高……”

他沒回答,再次因為身體的疲憊進入夢鄉。

曲瀲回握他的手,心裏卻在想著,這個人,原本設計這一切的目的,為的是還了父母的養育之恩,然後恩斷義絕,再無父子、母子之情,接著離開這個讓他痛苦的地方。他這種行為,在這時代看來,幾乎可以說是大逆不道,明明看著是那麽溫暖如玉的人,可是行事卻如此絕訣,甚至連那般疼愛他的淑宜大長公主都利用上了。

果然是個表裏不一的。

心思一飄,曲瀲又忍不住想,不知道姐姐的上輩子,鎮國公府會是如何的,是不是也曾發生過這些事情?只是聽說那時候姐姐已經被五皇子送去莊子裏養病,她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就算發生什麽事情,她也不可能會將這些糟心的事情告訴她的。

所以,姐姐應該對鎮國公府的秘密不知情的,不然也不會對她嫁過來的事情如此放心了。?

☆、第 182 章

? 年初二是出嫁的姑奶奶帶丈夫孩子回娘家的日子。

曲瀲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坐在梳妝臺前邊挑著首飾,邊問道:“阿尚醒了麽?醒了先餵她吃點東西,省得她鬧。”

碧夏正在為她梳發,碧春手裏捧著絞好的熱巾子給她擦臉,回答道:“少夫人放心吧,宮心姐姐已經過去了,會安排好的。”

聽罷,曲瀲放心了。

等她穿戴整齊時,宮心親自將穿著一身大紅色錦衣的阿尚抱進來。

小阿尚可能是剛醒來,臉蛋紅撲撲的,眼睛還有些困盹地瞇著,被人抱著時,整個小身子都拱到對方懷裏,像只小豬崽崽一樣,又乖又軟的模樣,讓人心都跟著萌化了。

曲瀲接過閨女,親親她紅通通的蘋果臉,抱著她走到床前。

紀凜也醒了,此時正倚靠在大迎枕上,還不能下床,省得動作太大崩裂傷口出血。他身上套著一件月白色的中衣,大紅色丹鳳朝陽的錦被覆蓋在他腰間,因為這兩天都是躺床上之故,頭發一直未梳,淩亂地披散下來,有些錯落地落到胸前,那眉那眼那發,皆是濃墨重彩的色澤,襯得他的臉越發的蒼白而清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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