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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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退出來的人越來越多了。
我被堵在分流通道，還沒進口岸大廳。拱北一向人多，原本也要花多點時間過關，但排到一直不動就很異常，我聽到退出來的人說前面封關了，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封多久。
得益於有人退出來，大家才能緩慢往前去。我起初覺得封關好誇張，大多數人依舊在排隊，應該等一等就通了，結果又排十幾分鐘，只等到工作人員出來清場，通知大家換口岸，問他們前面發生什麽事，幾時會開放，他們都不講話，只讓人們快點走。
我跟著人群也只能調轉方向回去，剛才聽說青茂口岸也一並封關，那現在無非只能轉去橫琴，最順利過去也要半個鐘，過關二十分鐘，等車加搭車一個半鐘，回家十分鐘……已經近在眼前卻要兜那麽大一圈，現在已經八點了，好崩潰。
我戴耳機打字，突然被人碰了一下肩膀，轉過頭被人問：“你要不要去橫琴？”
“……”
抱歉停下擋住別人，但我真是嚇到楞在當場。
“我們要去橫琴，要帶你嗎？”
雖然從沒遇過口岸突然封關，但封關的驚奇程度遠遠低過這個人跟我講話。
“……哈？”
他表情也疑惑，又問：“你是要過澳門吧？”
“……是啊。”
“那要走嗎？”
我肯定我不想的，至少是不想跟他一起走，但鬼知道說出口就變成了：“可以嗎？”
“可以，先走。”
他擡頭示意前面，叫我先走不要擋路，我腦袋空白，只剩下一個疑問：發生了什麽？
我茫然跟著人群，知道他就在我身後。他很高，也很帥，我一早知道他的樣貌，但剛才近距離面對面也是有被沖擊到，不過讓我感到震驚的原因並不是這個。
走出通道，他的隊友已經在廣場等匯合。
我跟他過去，他問他們車我一程回澳門ok嗎，他隊友看看我，也都點頭ok。
我跟他們一起去路邊叫車，一共六人分兩臺車，等車時我有聽到他們討論我，並沒有要避著我的樣子。
“認識的？”
“不認識。”
“搭訕啊？”
“神經，澳大的。”
“喔，你男朋友的女朋友啊？”
“你是不是想死。”
……
……他怎麽會知道我是澳大的？他認識我？
他跟我坐一臺車，另一人坐副駕，車上沒有人講話。他時時拿起手機，我也不想偷看的，但夜晚太暗了，車玻璃倒映出他的屏幕，是聊天界面，不過看不清文字。
司機沒有放音樂，車裏好安靜，我越坐越緊張，外面還在塞車。
“輝哥過來橫琴嗎？”他突然開口問副駕的人。
“不會了吧，這麽遠，應該不會特地再過來。”
“那就是各自走啰，你要回場館嗎？”
“No，我回家。”
“那你呢，去哪裏？”他轉臉看我。
“啊？”我嚇一跳，他怎麽突然問到我，“我上本島。”
“要送你嗎？”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就好，謝謝。”
副駕的人這時也加入進對話：“最近的風頭不是很好哦，阿樂都住在本島的，另臺車也有兩個人，你們一起安全點喔。”
我大概知道這個“安全”是在講什麽。最近有酒店發生兇殺案，兇手尚未抓到，但對這種娛樂場案件，我想大多居民真的都已見怪不怪，而且重點其實是，比起獨自夜行，繼續跟他一路同行我才更“不安全”。
“沒關系，不用麻煩，我可以自己走。”
“Ok，你想想啰。”
“多謝。”
他對這個提議沒有反應，車裏又恢覆安靜，有點尷尬，但好在直到下車都沒人再出聲，還算“安全”。
橫琴人更多，但口岸很大，過關都算順利。他們一起去往巴士站方向，我依照預先的設想，準備跟他們道謝之後就分開走，反正人流量這麽大，應該馬上就沖散了，他住政府樓附近，跟我也不可能是搭同一班車。
我找準時機說謝謝，準備離開前，聽到他突然說：“我送她，下禮拜再見。”
哈？
我停住看他，他整個人動勢是朝向我，但在轉頭跟其餘人說話。
什麽意思，送誰回去，我嗎？
剛才副駕的人楞了一下，看起來也很驚訝，“你同她一路啊？”
“嗯。”
我來不及思考，馬上先說：“不用不用，真的不用麻煩。”
他看我一眼，面無表情，也不給我回絕的機會，對他們揮手說：“走了。”
“註意安全喔。”
“嗯。”
我還是頓住不走，他才終於有了點表情，催促說：“走啊。”
我大腦又是一片空白，我原本就因為心虛而緊張，他的不耐煩搞到我更緊張。我要搭公共巴士，都在第一個站臺，我直接往右邊去就可以了，結果被他一催，我緊張到直接又往前走，走出幾步才反應過來，原地轉身又差點撞到他。
我下意識擡頭看，他皺著眉，奇怪地望向我。
“……不好意思。”
我是該為差點撞到人道歉，但我不知道我為何要再次掉頭繼續往前去，這次好像徹底失去了大腦。
我只好硬著頭皮去到了娛樂場巴士站臺。
好煩，搭發財車的話下車還要再轉巴士，又麻煩時間又久，如果換做別人我就直接折回去了，但現在是他，我畏手畏腳，不敢輕舉妄動。
人真的不能做虧心事，不然就像我一樣，馬上吃到報應。
他排在我身後，又是完全不講話，我們卡在最後幾人上這班車，車上座位已經零零散散，我坐到後排，他折回中排找到一個位。
還好我不用跟他坐在一起。
短短車程，我終於有機會梳理一下整件事。
我一直單方面認識他。我在學校見過他許多次，但每次都是隔很遠，只能認出身形。我知道他是香港人，在澳科大念書，同時是澳門田徑隊的運動員，我今天去珠海，也是以為他有比賽才去。我還知道他的fb、ig，他比較常發限動，但最近一條動態是兩天前發的貼文。
這次亞洲田徑錦標賽選拔賽的場地落在珠海，我查詢過，這種還沒進到正式賽程裏的比賽沒有對公售票，但那兩日體育場的觀眾席還是對民眾開放，只有要求文明觀看，從口岸過去差不多一個鐘，路線不麻煩，久一點而已。
所以今天我是“跟”他去的，聽起來是stalker，但我真的沒有惡意。我去到體育場時已經開始有比賽了，結果他比我還晚到，跟其他人一起一直坐在場下，直到比賽結束都沒有上過場。我一整天其實是四處都看看，沒有特意盯他，也絕對沒有打攪到他的行為，他們離開之後我也走了，我搭公交車，沒有跟他們同行，只是好巧在拱北口岸碰到，然後就來到了現在。
我想不通哪一環或許有出錯，今天之前我真的從沒跟他打過照面，沒有講過話，他怎麽會突然問到我要不要去橫琴？他怎麽認識我的？
澳門大學，還是說認識我的其實不是他……？
到站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先下去了，我下車後跟他說：“謝謝，麻煩你了，那我先回去了。”
政府樓那邊的距離，他從這裏可以步行回去，我要再去搭巴士。
他不應我，但又看著我，我沒理由逗留，轉身走他卻跟了上來，過馬路時我忍住了，但到路口明明完全該是兩個方向，他竟然還跟著我，我到人多的地方停下來問他：“你在跟著我嗎？”
“是啊。”
他表情看起來像理所當然，當然到我一瞬間不知道說什麽。
“真的不用送我，我馬上就到了，謝謝，你早點回去吧。”
“你繼續走吧。”
我勉強繼續走了兩步，回頭一看，他又在我身後。
“你要幹嘛？”
他又是皺眉，語氣也莫名其妙很差：“我送你回去。”
“我不需要。”
“無所謂啊。”
我有點生氣，都說了不用了，他怎麽聽不懂一樣。
“你快點走，你回去我也回去了，最多我離你遠點。”
他竟然還不耐煩起來，難道是我拖著他送我才搞得他沒辦法回去的嗎？
我不想跟他多說，只能加快步伐，能擺脫他最好，最主要我不想他跟著我的原因是我根本也不住這附近啊！我還要搭車，不想被他發現。
終於在我第二次嘗試繞路後，他主動問我：“還有多遠？”
我無法回答他，只能說：“你不要跟著我了。”
“你住哪裏啊？”
“……”
“還要多久到啊？”
“快到了。”
“你玩我啊？你究竟住哪裏？”
他上來拉住我的背包，我矮他好多，整個人像被他定住一樣，我分不清他的神情是生氣還是嚴肅，總之有嚇到我。
“……在望廈那邊。”
“哈？”他非常詫異，可能以為有聽錯，“那你坐什麽穿梭巴士啊，你從葡京走回去？”
“對。”
“神經啊你。”他扯住我的背包，推我去過馬路，“整條街都去望廈方向，你很窮嗎連巴士都搭不起？”
我不想理他，埋頭走路。
今天之前我對他大部分是好奇，今晚他跟我講話我也更多是嚇到和緊張，但現在我對他已經有點反感，他態度好差，而且他有什麽資格說我，我有請他送我嗎，如果不是他跟著我在口岸就直接搭巴士了。
來到對面的巴士站，他又和我一起等車，我問：“你要跟我到什麽時候？”
他看我一眼，明明聽到了，但居然不回答。
“你認識我嗎？究竟有什麽必要你要送我啊？”
這次他連看都不看了。
“餵，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然後他竟然拿出耳機戴上了。
我真是震驚到無語，內心已經在罵他有病，沒見過這麽沒禮貌的人。巴士站只有我們兩個在等車，我走到站牌另一邊，再沒講話。
巴士十幾分鐘才來，車上只有三名乘客，我坐到後排過道位，他坐去了我前兩排另一邊。
開出一個站後他突然改坐到我這一排，摘去一邊耳機，隔著過道對我說：“我還是想問，你是誰啊？”
“啊？”我心中一驚，猜不到他的意思，但應該不是真的在問我是誰。
“一直說我跟著你，那你又為什麽跟著我？”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我什麽時候跟著你。”
“今天白天。”
死了，真的有被他發現！
“你認錯人了吧，我都不認識你。”
“Ok，我也不認識你，那你猜一下我現在為什麽會跟你在這裏搭巴士？”
“……我怎麽知道。”
我才不信他是好心送我回家，最多最多的可能是他另有目的，綁架？打劫？搭訕？太離譜了，都不可能。
他伸出手指向我的背包帶，“澳門大學音樂社團logo，我有沒看錯？”
我低頭一看，心臟驟停，突然就領悟過來。
“你認得這個社團啊。”我說得很沒底氣。
“我朋友在這個社團。”
“哦。”
我不敢多說，也不敢看他，他又問：“你知道我朋友是哪個嗎？”
我手心開始出汗，搖搖頭，說：“不知道。”
他嘆聲，接下來的話像炸彈一樣：“好，那既然這樣我又有個問題，為什麽我朋友要讓我送你？”
什麽？什麽？什麽！
我內心在尖叫。
“還有一個，你今天是特地去珠海跟我們的嗎？”
“啊？沒有啊……”
“那我白天在體育場見到的是你雙胞胎？”
“……我去珠海玩，路過是有順便看了一下。”
“路過？那怎麽剛好我一進場館就見到你，剛好看完比賽你又在，剛好中間吃個飯回來你還在？一整天？人家路過都是看下什麽事就走了，你去玩，去哪玩，體育場？”
“……”
“雖然你在那裏有點奇怪但也不關我事，我更奇怪的是他為什麽叫我送你啊？你是誰啊？”
他的口氣是質問，質問到我啞口無言。
這次我真的沒話講，也沒得否認，因為我確確實實就是在體育場，一整天。不過他說的那些剛好，都不夠他看到澳大音樂社社徽那麽“剛好”。
他搖搖頭，重新坐回前面兩排，也重新戴上耳機。
怎麽辦，我死定了啊。
我鼓起勇氣坐去他身後，手抖到不行，碰了碰他肩膀。
“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訴他你白天也有見到我啊？”
我本以為他耳機降噪聽不見，可他偏過頭回答：“我已經講了。”
……
我是個拙劣的跟蹤狂，不幸被被跟蹤者抓住，講給了跟蹤的“原因”聽。
徹底無解了。
“我可以解釋的。”
他的降噪好像又突然起作用，好像沒有聽見。
“我是澳大的學生，但我其實不是音樂社的。”
他依舊沒有轉過頭，我停了停，仍是決定解釋下去：“我之前是在合唱團，我們跟音樂社很熟，因為常常要借他們的樂手做伴奏，但我跟他並不認識，今年我換了社團，就很少見到他了，然後之前音樂社改社徽，迎新的時候有做成徽章送給新同學，我覺得這個留聲機漂亮所以也去拿，他當時有在，他說我好像不是新生，但也給了我徽章，就這麽多，至今就只有這樣，我真的不認識他。”
“記這麽清楚。”巴士遇紅燈停下，他聲音格外清晰：“你喜歡他啊？”
我一時間又啞巴，安靜兩秒鐘，他終於轉過來，問我：“但你今天不是跟我嗎，你到底喜歡他還是喜歡我啊？”
“啊？我怎麽會喜歡你？”我震驚地望向他，他腦回路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那你跟著我幹什麽？”
“我，我就是，看一下啊。”
“有什麽好看？”
“我，我以為你有比賽啊。”
“哈？誰跟你講我有比賽？”
“我看你ig發了參賽證。”
他用看傻瓜一樣的眼神看我，從口袋摸出那個胸牌。
“那你看得懂這叫工作證而不是參賽證嗎？”
胸牌上三個大字“工作證”，他的語氣聽來令人超級不爽，於是我有點生氣，“有什麽不一樣。”
“就是我沒有要比賽的意思。”
他這樣回答好像在說廢話，我都不想再跟他講話了，但是剛才我結結巴巴，全部被他打亂節奏，變成了偷偷追蹤他ig追蹤到現實生活中的跟蹤狂，雖然確實是這樣，但也太像我在暗戀他了，這一點我還是一定要解釋清楚。
“你千萬不要覺得我喜歡你，我絕對絕對不喜歡你。”
“那你喜歡誰？”他斜斜望住我。
在一陣沈默裏，答案也用不到我承認了。
“我是從他ig才看到你ig。”我說。
“那不然呢。”
他語氣實在好討厭，我又被氣到，“所以我跟你也是想要去看他，誰知他沒有去。”
其實如果一開始就發現人不在，正常人應該就走了，可我還是留到了最後，不過好在他似乎沒有察覺這句話不夠合理。
“你以為他像你啊，final季還這麽有空。”
我忍住被這個人氣到翻白眼。
我坐回去，一直到下車都閉嘴，他跟我下車我也不想理了。
巴士站在街口，距離我家十分鐘。已經過了夜晚十一點，最後一段居民區的路很靜，只剩腳步聲。
“我沒有告訴他白天我已經在體育場見過你。”
我驚訝回頭，不太相信地問：“為什麽？”
“你想我告訴他啊？我可以回去跟他講。”
“不用！”
我好奇原因，然而不敢追問，這一整晚已經處處讓我意想不到，我擔心他下一秒又改變主意。
“我到了。”快到大門口，我對他示意了下前面，停下說：“其實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什麽？”
“他是怎麽……就是，他是直接叫你送我嗎？有沒有說什麽啊？”
為什麽會……認得我啊？
“沒有啊，他就說太晚了，叫我們方便的話帶你一程去橫琴過關，他應該是以為你住學校。”
哦……
等一下，哈？
所以現在送我回來，是面前這個人自己要送？
可能是看我表情怪異，他突然意識到問題，正經說：“你少在那裏想太多，我有跟他講你也是回本島，可能會再同路，順便的話我再送下你。”
哦，我撇撇嘴，原來是這樣。
“你什麽表情。”
“……”
“失望啊？”
“沒有啊，沒有。”才沒有。
他又是那樣斜斜望住我。
“他一開始有叫我送你回學校。”
我擡眼，還來不及喜悅一下，他又說：“我拒絕了。”
“……”這個人怎麽突然這麽多話啊，“那你拒絕就拒絕啊，現在是怎樣。”
“都說了順便。”
“順便在哪裏，一點都不順便。”
“誰會知道你兜這麽大一圈，我早知道當然就不順便，我以為你住葡京咧。”
他後半句超級陰陽怪氣，我自己理虧，又聽不慣他這樣講，明明是他自己要跟上來的，“你下車直接走就好了啊，後來你不是都發現我亂走了嗎，那時也沒有上巴士，你走就好了啊，我有請你送我嗎？”
“拜托小姐，關註下自己夜晚安全好嗎？”
“那我有請你關註嗎？我又不認識你，你幹嘛關註我的安全？”
“是我想啊？你怎樣其實關我鬼事。”
“對啊，關你鬼事啊，那你還莫名其妙一直跟著我，我反而才會覺得不安全好嗎？”
他無語地笑了聲，“誰跟著誰啊。”
我被他戳中最根本的點，惱羞成怒，氣到說：“我真是搞不懂他喜歡你什麽！”
他靜了兩秒鐘，整個神情都變了，然後對我微笑一下，拿出手機，轉過來從解鎖開始給我看。
“在拱北有偷拍你一張相，你現在看著，相冊，刪除，最近刪除，刪除，聊天記錄，刪除，他手機上的記錄我等下回去就幫他刪，今晚算我多事騷擾你，我立即離開。”
他說完舉起兩只手，像投降一樣，後退幾步轉身走。
“餵！”我下意識喊他，沒想到他這麽大反應，我雖然生氣，但完全沒有想要惹他。
他當然不會回頭更不會理我，很快就徹底消失走掉了。
我楞在原地，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幹嘛。
怎麽最後會搞成這樣子？
怎麽辦？
我直到躺到床上都還在想怎麽辦。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我現在回想自己今天竟然跑去珠海跟蹤別人，我都覺得自己發神經。
所以我給人的印象會是一個猥瑣的神經病嗎？還是一個自取其辱的醜小鴨？又或者個性古怪、不識好歹？總不會是全部吧？
天，中任何一條我都已經想死了。
我反覆查看他們兩個人的ig，沒有新動態我就放心一些，好像這樣就能證明那個人回去之後無事發生一樣。
我強迫自己睡覺，明早我也要去學校，我才不是整天游手好閑沒事做，我也有workshop的好嗎。
用力閉眼的結果是更難入睡，於是我又亮起手機，去翻他的ig。
他的第一條貼文是四年前，一張夕陽圖，然後大約三年前他才真正開始用ig，我搜尋到他賬號是我一年級第一學期那時候，不過我至今沒有follow他。
關於他的信息，一部分我是在學校聽到看到的，一部分是從他社交媒體裏面了解的。
他ig的頭像是兜帽下半張臉，資料是一個紅色問號emoji，起初的貼文大多是風景，漸漸就什麽都有了，課件，食物，吉他，樂譜，賽車，游戲手柄，等等之類。
比較早有一張是從高一點角度拍的城市，仔細看正好有拍到國旗和區旗，配文是“好風光”，他二年級沒有繼續住在書院，時間也吻合，不過他竟然搬去政府那邊，那邊樓好貴。
他之前養一條紅色鬥魚，叫磁懸浮，後來自己跳出缸外死掉了，他還發了一條貼文祭奠，現在又養了一條白色的，這條叫磁懸浮2號。
他偶爾會放自己做的菜，每次都是同個鍋子，食材全部一起，超大一鍋，但賣相就實在差，最搞笑是他每次還自己打分，最低一次是都看不出什麽東西的一盆，評價“果腹1/10”，最高一次是可樂雞翅，評價“中華料理家9.9/10”。
他目前有131條貼文，唯一一張自拍是對鏡，手機基本擋住了整張臉，他在拍他睡得像毛利蘭一樣尖角的頭發，不過因為裸上身，評論的重點都跑掉了，調侃他身形肌肉膚色的都有，還有一條連發了十個憤怒的表情。那不是我第一次點進那個賬號，之前他還有發過一張茶幾上擺滿空酒瓶的圖，酒瓶的背景裏被他標記了這個賬號，黑黑的似乎趴了個人，他配文是“趴菜”，我起初以為那是他室友，直到那條憤怒的評論，我才突然察覺好像有點怪怪的。
等我去重新翻看他的每一條貼文，普普通通記錄生活的內容就好像都有了隱藏劇情。
他每一條那個人都有讚，有時也留評論，他的回覆也很正常，看起來就像關系很好的朋友，室友。
那次我翻他們兩個人的社交媒體翻到淩晨四點，千絲萬縷處處有痕跡。那個人的貼文更少，但有被很多其他人標記，其中大多是運動賽事相關，我才知道那個人竟然是澳門的運動員，怪不得他還有發過幾張跑道和釘鞋的圖，以及那種瓶瓶罐罐藥劑，每次配文都是一個雙手合十的表情。
我像發現了什麽驚天秘密一樣，第二天去社團裝作隨口詢問，結果很輕易就證實了我的懷疑。
那個人才不是他的室友，而是他的男友！
我當時連難過都沒有，因為實在是太震驚了。
他竟然是gay嗎？他看起來完全不是啊，我原本只知道他沒有女友，誰能想到居然是男友，而且隨便一問就問到他跟他男友在一起已經快兩年，好像就只有我後知後覺才知道，還在那裏大驚小怪。
但我怎麽可能不驚訝，我喜歡的男生怎麽會是gay啊？
我真是好傷心。
不是傷心我再也沒機會沒可能，我跟他本來就沒可能，我更多是一種心理落差，一定要形容的話，是有種男神跌落神壇的感覺。
所以難道是我對gay有偏見？
不會啊，我對gay完全沒有偏見。
然後在我還沒能消化好這件事的時候，我竟然在學校見到了他男友。
就在中央教學樓那邊，我其實沒有認出那個人，我是遇到他從圖書館出來，順著他走去的方向，下一眼就望到街道對面的人，可惜隔太遠看不清臉。那人跟他碰面之後，他們一起往大路走，就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要我怎麽相信他們兩個看起來正常的男生其實是戀人？
我就是懷著這樣不願接受的心情，不知不覺從窺視一個人到窺視兩個人，越來越熟練地發現那個人常來學校找他，習慣性每天在網路上瀏覽他們的動態，拼湊他們的生活。
但我始終想不通的是，他究竟為什麽要喜歡一個男生？
我已知他從中學時期就跟他男友在一起，那麽他是天生就喜歡男生嗎？他其實有正式出過櫃嗎？他之前有喜歡別的男生嗎？他喜歡這個男生什麽呢？他們兩個都是gay剛好在一起嗎？
我有好多好多疑問，大概一世都無法得到解答。
因為傷心，我對他的感覺慢慢從一開始的狂熱變為現在的冷靜，唔，好像也不夠冷靜，真的冷靜又怎麽會去跟蹤人家男友。
唉，我不知道要怎麽描述，概括講就是我喜歡他其實好像追星，他給我的感覺既近又遠，既熟悉又陌生，我已經沒有了最初那種瘋狂想認識他了解他的心情，就這樣暗暗關註他直到我不喜歡他就好了。
今天這場“狗仔”行動，講真我就是因為他男友提前po了貼文，又這麽巧這麽近在珠海，又是免費，我就突發奇想說走就走，反正去看一眼又不會怎樣，又沒人認識我，我其實忘記預想他會不會也去了，今天是被那個人氣到我才說是想去看他的。不過我也是蠢，我還想那個人可能最尾才上場，就一直等，等到最後也什麽都沒有，還搞到晚上這麽多烏龍，我但凡早走半個鐘都好過。
他男友現如今也是我透過屏幕認識的“熟人”，我原本的目的是想近距離看下真人究竟如何，結果真是有夠近距離……
唉，好煩，怎麽會搞成這樣。
我把手機藏進被子，我需要黑暗冷靜一下，可是屏幕的光又在胸口透出來。
我以為我到現在已經是慣性喜歡他，但今晚最心跳的瞬間，不是我跟蹤被那個人戳破，也不是那個人說他叫他送我，甚至不是被那個人看穿我喜歡他，而是我親眼看到他記得我的時候。
對，親眼。那個人給我看手機時，一開始我都沒反應過來，直到切到聊天界面，他名稱顯示是一顆白色愛心，那個人劃動太快，我都來不及看清楚他的頭像，只顧著看到了他的三句話，第一句是他最後說的“註意安全”，第二句和第三句是上面他在我背影照之後說的“隔壁學葡語的”和“這麽晚就她自己嗎”。
他記得我，他真的記得我，他甚至記得我讀葡語，我應該只在那次新生申請社團時寫過院系信息，所以他是真的記得我才知道我不是新生，那他或許會記得我的名字嗎？
原來被喜歡的人記住是這種感覺，我以為我如今沒差的，但看到那些字的瞬間，我真是激動到心都跳出來，我當時楞在當場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這個。所以如果我真的如我自己所想，已經只是冷靜地慣性喜歡他，我一定不會這麽開心，然後現在還這麽焦慮。
我太想知道中間他們還說了什麽，可我總不能搶那個人手機，從葡京下車之後，那個人發現我繞路，又是怎麽跟他講的？他的話看起來好像確實還不知道我白天就有去體育場，但現在呢，那人回去之後會跟他講嗎？他會怎麽想我？他會誤會嗎？
我要怎麽去跟他解釋，我喜歡他，我喜歡的是他，所以我才會想去看看他喜歡的人是什麽樣子，我對那個人沒有敵意，更不是有其它想法，我也很謝謝那個人送我回來，總之一切的一切真的不應該是他表面會看到的這個樣子。
如果下次在學校碰到，我應該裝作無事發生嗎？
怎麽辦。
我最後一次看時間是淩晨兩點，鬧鐘響是剛才，早晨六點，好困。
昨晚思慮過多所以做了好多夢，竟然也有夢到他，醒來就記不清了，好像是我第一次見他，他在校園內做問卷調查時的樣子。
一年多過去了，好懷念。
我沒睜開眼就去拿手機，已經習慣醒來第一件事點進他們ig看下有無新動態，四小時的間隔我想應該不會有更新，但那個人竟然發了一條限動。
我瞬間清醒，做好準備才點進去看。
三個小時前，淩晨三點發的，一張昏暗的圖，電腦前坐著一個人，只有屏幕光和背影輪廓，周圍其它全都是黑的，下面貼了一行字：幾時先訓覺…（哭）
我徹底清醒過來，睜大眼睛去看，那個身影果然是他。
那個人雖然整天發限動，但我記憶中從來沒有在那些限動中見過他，怎麽這條突然發了他？
拍照的角度比桌子還矮，又歪歪的，那應該是床，他學習到很晚沒有睡，他在等他睡覺，這樣？
不知為何，我心頭有點不舒服，或許是我自作多情，但我怎麽覺得這條是特意發出來給我看的，而我也真的正在看，又顯得我像在覬覦別人男友。
但我還是順手截了張圖。
他發到網路上的照片少得可憐，能保存的我都有存下來。
關掉屏幕，我突然又有點難過。
可能是因為看到他們在一起，跟我第一次在學校親眼看到他們後一樣的那種難過。只不過之前更多是難過他真的是gay，雖然現在也依舊有點難過他喜歡男生，但更多變成了我昨晚的最後一句話，他到底喜歡那個人什麽，外形？運動厲害？還是因為之前是同學？可能那個人在他面前個性很好，但我跟那人相處幾小時後只覺得個性好惡劣，他幹嘛要跟這麽惡劣的人在一起。
唉，隨便了，哪輪得到我管。
我睡不夠，在workshop一整個精神渙散。
出去買咖啡的路上，我對著手機一聲尖叫，周圍人都望過來，我叫我朋友先去，不用等我了。
我剛才又點進ig搜索他們，那個人在主頁突然放出了一個限動精選，命名“My universe”，他放了超級多，多到上面是一排小點，第一張都是三年前了。
他站在樹下，穿制服拿證書，「畢業快樂」。
學校合照上他們兩個被圈出放大，他頭頂單獨有一顆白色愛心。
屋頂角落和透進光線的窗簾，「早安」。
兩張拼在一起的大學offer，「澳門見」。
視頻通話的截圖，「倒計時12天」。
貼在一起做鬼臉的兩張臉。
夜晚牽在一起模糊的手。
澳大圖書館，他坐在對面看電腦，「好悶不理我」。
……
夜晚的體育場，他走過來拉坐在跑道上的人，“說句話”“說什麽”“記錄一下啊”“沒話說”“你抱我”，然後他真的抱了，卻沒有抱動，鏡頭摔去地上，只錄到了笑聲。
賽場他們合影，那個人的手臂搭在他肩頭，銀牌戴在他脖子上。
夜晚街道，他一個人在前面走，「生氣是小狗」。
格蘭披治大賽車觀眾席，他遮住臉比了剪刀手。
K房電視，方大同的歌，鏡頭轉到是他在唱，好好聽。
一張循環圖，生日蠟燭反覆被吹滅，「祝我偶爾做夢返老還童從小時候就喜歡你」。
定位香港海洋公園，他隔著玻璃和企鵝手貼手，被抓拍的表情超驚喜。
他站在陽臺拿手機拍外面，窗外的天特別藍，「屋企」。
……
聊天截圖，“去接你？”“不用今晚加練”“那要吃飯嗎 b記”“堂食還是外帶”“叉燒滑蛋飯”“老婆開門你的飯在上樓了”“來了”，「當送遞員可以叫老婆哈哈」。
合照，他們戴著3d眼鏡，中間放一桶爆米花，頭靠在一起，右下角貼了票根，「難看」。
他們坐在地上，他在給那個人按摩腿，應該有一分鐘，沒有對話，那個人只是一直在看著他。
他端著蛋糕，蛋糕上竟然是顆壽桃，他表情哭笑不得，「有人二十大壽」。
他的臉被捏到變形，然後歪頭，整張臉倒在那只手上，「誰的男朋友怎麽這麽可愛啊」。
他學說粵語，一個字一個字還好，但連在一起就超級搞笑，那個人一點一點教他發音。
他對鏡剃須，那個人靠在門邊拍他，“又拍”“不行啊”“這也要拍刮胡子有什麽好拍的”，然後畫面特寫放大，他應該看了出來，不配合地擺了個很醜的表情。
分享歌曲，難得一遇，背景圖很糊，只能看出是他的身影，「現在我能夠立於你面前全憑你帶領我回轉不止一次我士氣很低落幸運在你決不走遠」。
……
最後一條，是今天淩晨三點的那張圖。
我找了個地方坐下，重新點開精選合集，開啟錄屏，讓它自己慢慢播。
我望著從頭開始一張張過的畫面，胸口悶悶的，心情好覆雜。
究竟什麽才叫喜歡一個人？
像我這樣遠遠望著他，在網路上追蹤他，足夠稱為喜歡嗎？
我所認識到的他，是他展現出來給所有人的，幹凈、友善、溫柔，都是我喜歡的特質，我對他的好感由這些特質慢慢積累，一直不間斷到今天。
但原來他也可以好陌生。
戀人的視角裏，他還有我永遠不會看到的好多面，連他笑的樣子都有一百種。他擺各種可愛的表情，說幼稚的話，體貼照顧那個人，會對那個人發脾氣，不經意搞笑，不經意撒嬌，明明看起來很無奈很嫌棄，卻每次都在由著那個人，被誇讚的時候假裝自戀，刻意的反應也好可愛……好多好多。
在那個人的鏡頭下，他生動立體到像變了一個人。
我的心情實在很難描述。
我好驚喜，看到了他這麽多的相片和影片。
我好沮喪，怎麽兩年了都不夠膽去認識他。
我好羨慕，那個人跟他在一起。
我好感嘆，原來他們的關系如此健康又穩定。
我好難過，我好委屈，我也不懂為什麽。
他對我來說原本就是很遠的人，現在更有種遠得像星星一樣的感覺，我想我永遠不會有機會再認識他了。
兩個男生之間是怎樣談論感情的？
我在想，如果那個人是女生，他在談一段很“正常”的戀愛，我會不會也能比較“正常”地說一句我好嫉妒。
可是什麽又叫正常呢，他們不襯嗎？襯的，他們不甜嗎？甜的，甚至我都想要站在他們那邊，讚一聲他們好登對。
我停止錄屏，關掉精選，停留在那個人主頁，終於點下關註。
接著我也去關註了他。
如果他們在談一段很“正常”的戀愛，我大概才可以“正常”地改掉這種喜歡他的習慣。
我回到課室，拍下我背包上的音樂社社徽，在我空無一物的ig裏發了第一條貼文，並且將資料改成了我名字的縮寫字符。
好了，這樣他們就可以看出我的賬戶是哪個，反正經過昨天，已經被他們知道有我這樣一個每天去追蹤他們還跟到現實生活中的stalker，如果他們要拉我進黑名單就拉吧，我也可以明確得到結果，免去一直焦慮苦惱。
這時屏幕上方跳出一條新聞——
「澳門城市資訊：昨日晚間8時，關閘口岸離境大廳發現一只不明行李箱，澳門海關迅速作出應變，實施臨時封關並疏散現場民眾。經過仔細檢查，確認行李箱內未涉及危險物品，封關措施於晚間10時左右解除，口岸恢覆正常通關。澳門海關提醒市民及游客保持警覺，關註公共場所安全，如遇可疑情況，應及時向海關或警方報告。」
我呆了呆，這出鬧劇的起點這才慢慢恢覆至我腦海。
原來是這樣的原因，幸好沒事。
早知道我就在拱北等到通關了。
唉。
我返回首頁，可能是因為新關註，那個人前兩天的帖子顯示在第一條。
這個社會好人很多，昨晚連那個人的隊友也有叮囑我的安全。
我應該對那個人說聲抱歉，昨晚我到後面態度也好差，尤其不該說最後一句話。
我沒有資格說那種話。
我又點進那個人主頁，想要私信留言，但馬上又放棄這個想法。
即便是好心，但方式真的很莫名其妙，我也很郁悶啊。而且長得好看有什麽用，講話難聽態度惡劣，還茶死了，在我心中就是不配他。
我閉眼平靜下自己，周圍風平浪靜。
希望一切都不了了之，生活也繼續這樣風平浪靜，像沒有事情發生過。
究竟什麽才叫喜歡一個人？
朝夕相伴是喜歡，甜蜜溫馨是喜歡，相互支持是喜歡，這些我做不到也得不到，起碼就喜歡他而言，我做不到，得不到。
但默默喜歡也叫喜歡啊，喜歡不應該有定義，他們的不用，我的也不用，只是它應該有更好的方式，我以後再也不去跟蹤別人了。
……
但真的不想被他知道我去跟蹤了他男友啊！
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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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出來的人越來越多了。
我被堵在分流通道，還沒進口岸大廳。拱北一向人多，原本也要花多點時間過關，但排到一直不動就很異常，我聽到退出來的人說前面封關了，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封多久。
得益於有人退出來，大家才能緩慢往前去。我起初覺得封關好誇張，大多數人依舊在排隊，應該等一等就通了，結果又排十幾分鐘，只等到工作人員出來清場，通知大家換口岸，問他們前面發生什麽事，幾時會開放，他們都不講話，只讓人們快點走。
我跟著人群也只能調轉方向回去，剛才聽說青茂口岸也一並封關，那現在無非只能轉去橫琴，最順利過去也要半個鐘，過關二十分鐘，等車加搭車一個半鐘，回家十分鐘……已經近在眼前卻要兜那麽大一圈，現在已經八點了，好崩潰。
我戴耳機打字，突然被人碰了一下肩膀，轉過頭被人問：“你要不要去橫琴？”
“……”
抱歉停下擋住別人，但我真是嚇到楞在當場。
“我們要去橫琴，要帶你嗎？”
雖然從沒遇過口岸突然封關，但封關的驚奇程度遠遠低過這個人跟我講話。
“……哈？”
他表情也疑惑，又問：“你是要過澳門吧？”
“……是啊。”
“那要走嗎？”
我肯定我不想的，至少是不想跟他一起走，但鬼知道說出口就變成了：“可以嗎？”
“可以，先走。”
他擡頭示意前面，叫我先走不要擋路，我腦袋空白，只剩下一個疑問：發生了什麽？
我茫然跟著人群，知道他就在我身後。他很高，也很帥，我一早知道他的樣貌，但剛才近距離面對面也是有被沖擊到，不過讓我感到震驚的原因並不是這個。
走出通道，他的隊友已經在廣場等匯合。
我跟他過去，他問他們車我一程回澳門ok嗎，他隊友看看我，也都點頭ok。
我跟他們一起去路邊叫車，一共六人分兩臺車，等車時我有聽到他們討論我，並沒有要避著我的樣子。
“認識的？”
“不認識。”
“搭訕啊？”
“神經，澳大的。”
“喔，你男朋友的女朋友啊？”
“你是不是想死。”
……
……他怎麽會知道我是澳大的？他認識我？
他跟我坐一臺車，另一人坐副駕，車上沒有人講話。他時時拿起手機，我也不想偷看的，但夜晚太暗了，車玻璃倒映出他的屏幕，是聊天界面，不過看不清文字。
司機沒有放音樂，車裏好安靜，我越坐越緊張，外面還在塞車。
“輝哥過來橫琴嗎？”他突然開口問副駕的人。
“不會了吧，這麽遠，應該不會特地再過來。”
“那就是各自走啰，你要回場館嗎？”
“No，我回家。”
“那你呢，去哪裏？”他轉臉看我。
“啊？”我嚇一跳，他怎麽突然問到我，“我上本島。”
“要送你嗎？”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就好，謝謝。”
副駕的人這時也加入進對話：“最近的風頭不是很好哦，阿樂都住在本島的，另臺車也有兩個人，你們一起安全點喔。”
我大概知道這個“安全”是在講什麽。最近有酒店發生兇殺案，兇手尚未抓到，但對這種娛樂場案件，我想大多居民真的都已見怪不怪，而且重點其實是，比起獨自夜行，繼續跟他一路同行我才更“不安全”。
“沒關系，不用麻煩，我可以自己走。”
“Ok，你想想啰。”
“多謝。”
他對這個提議沒有反應，車裏又恢覆安靜，有點尷尬，但好在直到下車都沒人再出聲，還算“安全”。
橫琴人更多，但口岸很大，過關都算順利。他們一起去往巴士站方向，我依照預先的設想，準備跟他們道謝之後就分開走，反正人流量這麽大，應該馬上就沖散了，他住政府樓附近，跟我也不可能是搭同一班車。
我找準時機說謝謝，準備離開前，聽到他突然說：“我送她，下禮拜再見。”
哈？
我停住看他，他整個人動勢是朝向我，但在轉頭跟其餘人說話。
什麽意思，送誰回去，我嗎？
剛才副駕的人楞了一下，看起來也很驚訝，“你同她一路啊？”
“嗯。”
我來不及思考，馬上先說：“不用不用，真的不用麻煩。”
他看我一眼，面無表情，也不給我回絕的機會，對他們揮手說：“走了。”
“註意安全喔。”
“嗯。”
我還是頓住不走，他才終於有了點表情，催促說：“走啊。”
我大腦又是一片空白，我原本就因為心虛而緊張，他的不耐煩搞到我更緊張。我要搭公共巴士，都在第一個站臺，我直接往右邊去就可以了，結果被他一催，我緊張到直接又往前走，走出幾步才反應過來，原地轉身又差點撞到他。
我下意識擡頭看，他皺著眉，奇怪地望向我。
“……不好意思。”
我是該為差點撞到人道歉，但我不知道我為何要再次掉頭繼續往前去，這次好像徹底失去了大腦。
我只好硬著頭皮去到了娛樂場巴士站臺。
好煩，搭發財車的話下車還要再轉巴士，又麻煩時間又久，如果換做別人我就直接折回去了，但現在是他，我畏手畏腳，不敢輕舉妄動。
人真的不能做虧心事，不然就像我一樣，馬上吃到報應。
他排在我身後，又是完全不講話，我們卡在最後幾人上這班車，車上座位已經零零散散，我坐到後排，他折回中排找到一個位。
還好我不用跟他坐在一起。
短短車程，我終於有機會梳理一下整件事。
我一直單方面認識他。我在學校見過他許多次，但每次都是隔很遠，只能認出身形。我知道他是香港人，在澳科大念書，同時是澳門田徑隊的運動員，我今天去珠海，也是以為他有比賽才去。我還知道他的fb、ig，他比較常發限動，但最近一條動態是兩天前發的貼文。
這次亞洲田徑錦標賽選拔賽的場地落在珠海，我查詢過，這種還沒進到正式賽程裏的比賽沒有對公售票，但那兩日體育場的觀眾席還是對民眾開放，只有要求文明觀看，從口岸過去差不多一個鐘，路線不麻煩，久一點而已。
所以今天我是“跟”他去的，聽起來是stalker，但我真的沒有惡意。我去到體育場時已經開始有比賽了，結果他比我還晚到，跟其他人一起一直坐在場下，直到比賽結束都沒有上過場。我一整天其實是四處都看看，沒有特意盯他，也絕對沒有打攪到他的行為，他們離開之後我也走了，我搭公交車，沒有跟他們同行，只是好巧在拱北口岸碰到，然後就來到了現在。
我想不通哪一環或許有出錯，今天之前我真的從沒跟他打過照面，沒有講過話，他怎麽會突然問到我要不要去橫琴？他怎麽認識我的？
澳門大學，還是說認識我的其實不是他……？
到站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先下去了，我下車後跟他說：“謝謝，麻煩你了，那我先回去了。”
政府樓那邊的距離，他從這裏可以步行回去，我要再去搭巴士。
他不應我，但又看著我，我沒理由逗留，轉身走他卻跟了上來，過馬路時我忍住了，但到路口明明完全該是兩個方向，他竟然還跟著我，我到人多的地方停下來問他：“你在跟著我嗎？”
“是啊。”
他表情看起來像理所當然，當然到我一瞬間不知道說什麽。
“真的不用送我，我馬上就到了，謝謝，你早點回去吧。”
“你繼續走吧。”
我勉強繼續走了兩步，回頭一看，他又在我身後。
“你要幹嘛？”
他又是皺眉，語氣也莫名其妙很差：“我送你回去。”
“我不需要。”
“無所謂啊。”
我有點生氣，都說了不用了，他怎麽聽不懂一樣。
“你快點走，你回去我也回去了，最多我離你遠點。”
他竟然還不耐煩起來，難道是我拖著他送我才搞得他沒辦法回去的嗎？
我不想跟他多說，只能加快步伐，能擺脫他最好，最主要我不想他跟著我的原因是我根本也不住這附近啊！我還要搭車，不想被他發現。
終於在我第二次嘗試繞路後，他主動問我：“還有多遠？”
我無法回答他，只能說：“你不要跟著我了。”
“你住哪裏啊？”
“……”
“還要多久到啊？”
“快到了。”
“你玩我啊？你究竟住哪裏？”
他上來拉住我的背包，我矮他好多，整個人像被他定住一樣，我分不清他的神情是生氣還是嚴肅，總之有嚇到我。
“……在望廈那邊。”
“哈？”他非常詫異，可能以為有聽錯，“那你坐什麽穿梭巴士啊，你從葡京走回去？”
“對。”
“神經啊你。”他扯住我的背包，推我去過馬路，“整條街都去望廈方向，你很窮嗎連巴士都搭不起？”
我不想理他，埋頭走路。
今天之前我對他大部分是好奇，今晚他跟我講話我也更多是嚇到和緊張，但現在我對他已經有點反感，他態度好差，而且他有什麽資格說我，我有請他送我嗎，如果不是他跟著我在口岸就直接搭巴士了。
來到對面的巴士站，他又和我一起等車，我問：“你要跟我到什麽時候？”
他看我一眼，明明聽到了，但居然不回答。
“你認識我嗎？究竟有什麽必要你要送我啊？”
這次他連看都不看了。
“餵，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然後他竟然拿出耳機戴上了。
我真是震驚到無語，內心已經在罵他有病，沒見過這麽沒禮貌的人。巴士站只有我們兩個在等車，我走到站牌另一邊，再沒講話。
巴士十幾分鐘才來，車上只有三名乘客，我坐到後排過道位，他坐去了我前兩排另一邊。
開出一個站後他突然改坐到我這一排，摘去一邊耳機，隔著過道對我說：“我還是想問，你是誰啊？”
“啊？”我心中一驚，猜不到他的意思，但應該不是真的在問我是誰。
“一直說我跟著你，那你又為什麽跟著我？”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我什麽時候跟著你。”
“今天白天。”
死了，真的有被他發現！
“你認錯人了吧，我都不認識你。”
“Ok，我也不認識你，那你猜一下我現在為什麽會跟你在這裏搭巴士？”
“……我怎麽知道。”
我才不信他是好心送我回家，最多最多的可能是他另有目的，綁架？打劫？搭訕？太離譜了，都不可能。
他伸出手指向我的背包帶，“澳門大學音樂社團logo，我有沒看錯？”
我低頭一看，心臟驟停，突然就領悟過來。
“你認得這個社團啊。”我說得很沒底氣。
“我朋友在這個社團。”
“哦。”
我不敢多說，也不敢看他，他又問：“你知道我朋友是哪個嗎？”
我手心開始出汗，搖搖頭，說：“不知道。”
他嘆聲，接下來的話像炸彈一樣：“好，那既然這樣我又有個問題，為什麽我朋友要讓我送你？”
什麽？什麽？什麽！
我內心在尖叫。
“還有一個，你今天是特地去珠海跟我們的嗎？”
“啊？沒有啊……”
“那我白天在體育場見到的是你雙胞胎？”
“……我去珠海玩，路過是有順便看了一下。”
“路過？那怎麽剛好我一進場館就見到你，剛好看完比賽你又在，剛好中間吃個飯回來你還在？一整天？人家路過都是看下什麽事就走了，你去玩，去哪玩，體育場？”
“……”
“雖然你在那裏有點奇怪但也不關我事，我更奇怪的是他為什麽叫我送你啊？你是誰啊？”
他的口氣是質問，質問到我啞口無言。
這次我真的沒話講，也沒得否認，因為我確確實實就是在體育場，一整天。不過他說的那些剛好，都不夠他看到澳大音樂社社徽那麽“剛好”。
他搖搖頭，重新坐回前面兩排，也重新戴上耳機。
怎麽辦，我死定了啊。
我鼓起勇氣坐去他身後，手抖到不行，碰了碰他肩膀。
“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訴他你白天也有見到我啊？”
我本以為他耳機降噪聽不見，可他偏過頭回答：“我已經講了。”
……
我是個拙劣的跟蹤狂，不幸被被跟蹤者抓住，講給了跟蹤的“原因”聽。
徹底無解了。
“我可以解釋的。”
他的降噪好像又突然起作用，好像沒有聽見。
“我是澳大的學生，但我其實不是音樂社的。”
他依舊沒有轉過頭，我停了停，仍是決定解釋下去：“我之前是在合唱團，我們跟音樂社很熟，因為常常要借他們的樂手做伴奏，但我跟他並不認識，今年我換了社團，就很少見到他了，然後之前音樂社改社徽，迎新的時候有做成徽章送給新同學，我覺得這個留聲機漂亮所以也去拿，他當時有在，他說我好像不是新生，但也給了我徽章，就這麽多，至今就只有這樣，我真的不認識他。”
“記這麽清楚。”巴士遇紅燈停下，他聲音格外清晰：“你喜歡他啊？”
我一時間又啞巴，安靜兩秒鐘，他終於轉過來，問我：“但你今天不是跟我嗎，你到底喜歡他還是喜歡我啊？”
“啊？我怎麽會喜歡你？”我震驚地望向他，他腦回路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那你跟著我幹什麽？”
“我，我就是，看一下啊。”
“有什麽好看？”
“我，我以為你有比賽啊。”
“哈？誰跟你講我有比賽？”
“我看你ig發了參賽證。”
他用看傻瓜一樣的眼神看我，從口袋摸出那個胸牌。
“那你看得懂這叫工作證而不是參賽證嗎？”
胸牌上三個大字“工作證”，他的語氣聽來令人超級不爽，於是我有點生氣，“有什麽不一樣。”
“就是我沒有要比賽的意思。”
他這樣回答好像在說廢話，我都不想再跟他講話了，但是剛才我結結巴巴，全部被他打亂節奏，變成了偷偷追蹤他ig追蹤到現實生活中的跟蹤狂，雖然確實是這樣，但也太像我在暗戀他了，這一點我還是一定要解釋清楚。
“你千萬不要覺得我喜歡你，我絕對絕對不喜歡你。”
“那你喜歡誰？”他斜斜望住我。
在一陣沈默裏，答案也用不到我承認了。
“我是從他ig才看到你ig。”我說。
“那不然呢。”
他語氣實在好討厭，我又被氣到，“所以我跟你也是想要去看他，誰知他沒有去。”
其實如果一開始就發現人不在，正常人應該就走了，可我還是留到了最後，不過好在他似乎沒有察覺這句話不夠合理。
“你以為他像你啊，final季還這麽有空。”
我忍住被這個人氣到翻白眼。
我坐回去，一直到下車都閉嘴，他跟我下車我也不想理了。
巴士站在街口，距離我家十分鐘。已經過了夜晚十一點，最後一段居民區的路很靜，只剩腳步聲。
“我沒有告訴他白天我已經在體育場見過你。”
我驚訝回頭，不太相信地問：“為什麽？”
“你想我告訴他啊？我可以回去跟他講。”
“不用！”
我好奇原因，然而不敢追問，這一整晚已經處處讓我意想不到，我擔心他下一秒又改變主意。
“我到了。”快到大門口，我對他示意了下前面，停下說：“其實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什麽？”
“他是怎麽……就是，他是直接叫你送我嗎？有沒有說什麽啊？”
為什麽會……認得我啊？
“沒有啊，他就說太晚了，叫我們方便的話帶你一程去橫琴過關，他應該是以為你住學校。”
哦……
等一下，哈？
所以現在送我回來，是面前這個人自己要送？
可能是看我表情怪異，他突然意識到問題，正經說：“你少在那裏想太多，我有跟他講你也是回本島，可能會再同路，順便的話我再送下你。”
哦，我撇撇嘴，原來是這樣。
“你什麽表情。”
“……”
“失望啊？”
“沒有啊，沒有。”才沒有。
他又是那樣斜斜望住我。
“他一開始有叫我送你回學校。”
我擡眼，還來不及喜悅一下，他又說：“我拒絕了。”
“……”這個人怎麽突然這麽多話啊，“那你拒絕就拒絕啊，現在是怎樣。”
“都說了順便。”
“順便在哪裏，一點都不順便。”
“誰會知道你兜這麽大一圈，我早知道當然就不順便，我以為你住葡京咧。”
他後半句超級陰陽怪氣，我自己理虧，又聽不慣他這樣講，明明是他自己要跟上來的，“你下車直接走就好了啊，後來你不是都發現我亂走了嗎，那時也沒有上巴士，你走就好了啊，我有請你送我嗎？”
“拜托小姐，關註下自己夜晚安全好嗎？”
“那我有請你關註嗎？我又不認識你，你幹嘛關註我的安全？”
“是我想啊？你怎樣其實關我鬼事。”
“對啊，關你鬼事啊，那你還莫名其妙一直跟著我，我反而才會覺得不安全好嗎？”
他無語地笑了聲，“誰跟著誰啊。”
我被他戳中最根本的點，惱羞成怒，氣到說：“我真是搞不懂他喜歡你什麽！”
他靜了兩秒鐘，整個神情都變了，然後對我微笑一下，拿出手機，轉過來從解鎖開始給我看。
“在拱北有偷拍你一張相，你現在看著，相冊，刪除，最近刪除，刪除，聊天記錄，刪除，他手機上的記錄我等下回去就幫他刪，今晚算我多事騷擾你，我立即離開。”
他說完舉起兩只手，像投降一樣，後退幾步轉身走。
“餵！”我下意識喊他，沒想到他這麽大反應，我雖然生氣，但完全沒有想要惹他。
他當然不會回頭更不會理我，很快就徹底消失走掉了。
我楞在原地，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幹嘛。
怎麽最後會搞成這樣子？
怎麽辦？
我直到躺到床上都還在想怎麽辦。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我現在回想自己今天竟然跑去珠海跟蹤別人，我都覺得自己發神經。
所以我給人的印象會是一個猥瑣的神經病嗎？還是一個自取其辱的醜小鴨？又或者個性古怪、不識好歹？總不會是全部吧？
天，中任何一條我都已經想死了。
我反覆查看他們兩個人的ig，沒有新動態我就放心一些，好像這樣就能證明那個人回去之後無事發生一樣。
我強迫自己睡覺，明早我也要去學校，我才不是整天游手好閑沒事做，我也有workshop的好嗎。
用力閉眼的結果是更難入睡，於是我又亮起手機，去翻他的ig。
他的第一條貼文是四年前，一張夕陽圖，然後大約三年前他才真正開始用ig，我搜尋到他賬號是我一年級第一學期那時候，不過我至今沒有follow他。
關於他的信息，一部分我是在學校聽到看到的，一部分是從他社交媒體裏面了解的。
他ig的頭像是兜帽下半張臉，資料是一個紅色問號emoji，起初的貼文大多是風景，漸漸就什麽都有了，課件，食物，吉他，樂譜，賽車，游戲手柄，等等之類。
比較早有一張是從高一點角度拍的城市，仔細看正好有拍到國旗和區旗，配文是“好風光”，他二年級沒有繼續住在書院，時間也吻合，不過他竟然搬去政府那邊，那邊樓好貴。
他之前養一條紅色鬥魚，叫磁懸浮，後來自己跳出缸外死掉了，他還發了一條貼文祭奠，現在又養了一條白色的，這條叫磁懸浮2號。
他偶爾會放自己做的菜，每次都是同個鍋子，食材全部一起，超大一鍋，但賣相就實在差，最搞笑是他每次還自己打分，最低一次是都看不出什麽東西的一盆，評價“果腹1/10”，最高一次是可樂雞翅，評價“中華料理家9.9/10”。
他目前有131條貼文，唯一一張自拍是對鏡，手機基本擋住了整張臉，他在拍他睡得像毛利蘭一樣尖角的頭發，不過因為裸上身，評論的重點都跑掉了，調侃他身形肌肉膚色的都有，還有一條連發了十個憤怒的表情。那不是我第一次點進那個賬號，之前他還有發過一張茶幾上擺滿空酒瓶的圖，酒瓶的背景裏被他標記了這個賬號，黑黑的似乎趴了個人，他配文是“趴菜”，我起初以為那是他室友，直到那條憤怒的評論，我才突然察覺好像有點怪怪的。
等我去重新翻看他的每一條貼文，普普通通記錄生活的內容就好像都有了隱藏劇情。
他每一條那個人都有讚，有時也留評論，他的回覆也很正常，看起來就像關系很好的朋友，室友。
那次我翻他們兩個人的社交媒體翻到淩晨四點，千絲萬縷處處有痕跡。那個人的貼文更少，但有被很多其他人標記，其中大多是運動賽事相關，我才知道那個人竟然是澳門的運動員，怪不得他還有發過幾張跑道和釘鞋的圖，以及那種瓶瓶罐罐藥劑，每次配文都是一個雙手合十的表情。
我像發現了什麽驚天秘密一樣，第二天去社團裝作隨口詢問，結果很輕易就證實了我的懷疑。
那個人才不是他的室友，而是他的男友！
我當時連難過都沒有，因為實在是太震驚了。
他竟然是gay嗎？他看起來完全不是啊，我原本只知道他沒有女友，誰能想到居然是男友，而且隨便一問就問到他跟他男友在一起已經快兩年，好像就只有我後知後覺才知道，還在那裏大驚小怪。
但我怎麽可能不驚訝，我喜歡的男生怎麽會是gay啊？
我真是好傷心。
不是傷心我再也沒機會沒可能，我跟他本來就沒可能，我更多是一種心理落差，一定要形容的話，是有種男神跌落神壇的感覺。
所以難道是我對gay有偏見？
不會啊，我對gay完全沒有偏見。
然後在我還沒能消化好這件事的時候，我竟然在學校見到了他男友。
就在中央教學樓那邊，我其實沒有認出那個人，我是遇到他從圖書館出來，順著他走去的方向，下一眼就望到街道對面的人，可惜隔太遠看不清臉。那人跟他碰面之後，他們一起往大路走，就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要我怎麽相信他們兩個看起來正常的男生其實是戀人？
我就是懷著這樣不願接受的心情，不知不覺從窺視一個人到窺視兩個人，越來越熟練地發現那個人常來學校找他，習慣性每天在網路上瀏覽他們的動態，拼湊他們的生活。
但我始終想不通的是，他究竟為什麽要喜歡一個男生？
我已知他從中學時期就跟他男友在一起，那麽他是天生就喜歡男生嗎？他其實有正式出過櫃嗎？他之前有喜歡別的男生嗎？他喜歡這個男生什麽呢？他們兩個都是gay剛好在一起嗎？
我有好多好多疑問，大概一世都無法得到解答。
因為傷心，我對他的感覺慢慢從一開始的狂熱變為現在的冷靜，唔，好像也不夠冷靜，真的冷靜又怎麽會去跟蹤人家男友。
唉，我不知道要怎麽描述，概括講就是我喜歡他其實好像追星，他給我的感覺既近又遠，既熟悉又陌生，我已經沒有了最初那種瘋狂想認識他了解他的心情，就這樣暗暗關註他直到我不喜歡他就好了。
今天這場“狗仔”行動，講真我就是因為他男友提前po了貼文，又這麽巧這麽近在珠海，又是免費，我就突發奇想說走就走，反正去看一眼又不會怎樣，又沒人認識我，我其實忘記預想他會不會也去了，今天是被那個人氣到我才說是想去看他的。不過我也是蠢，我還想那個人可能最尾才上場，就一直等，等到最後也什麽都沒有，還搞到晚上這麽多烏龍，我但凡早走半個鐘都好過。
他男友現如今也是我透過屏幕認識的“熟人”，我原本的目的是想近距離看下真人究竟如何，結果真是有夠近距離……
唉，好煩，怎麽會搞成這樣。
我把手機藏進被子，我需要黑暗冷靜一下，可是屏幕的光又在胸口透出來。
我以為我到現在已經是慣性喜歡他，但今晚最心跳的瞬間，不是我跟蹤被那個人戳破，也不是那個人說他叫他送我，甚至不是被那個人看穿我喜歡他，而是我親眼看到他記得我的時候。
對，親眼。那個人給我看手機時，一開始我都沒反應過來，直到切到聊天界面，他名稱顯示是一顆白色愛心，那個人劃動太快，我都來不及看清楚他的頭像，只顧著看到了他的三句話，第一句是他最後說的“註意安全”，第二句和第三句是上面他在我背影照之後說的“隔壁學葡語的”和“這麽晚就她自己嗎”。
他記得我，他真的記得我，他甚至記得我讀葡語，我應該只在那次新生申請社團時寫過院系信息，所以他是真的記得我才知道我不是新生，那他或許會記得我的名字嗎？
原來被喜歡的人記住是這種感覺，我以為我如今沒差的，但看到那些字的瞬間，我真是激動到心都跳出來，我當時楞在當場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這個。所以如果我真的如我自己所想，已經只是冷靜地慣性喜歡他，我一定不會這麽開心，然後現在還這麽焦慮。
我太想知道中間他們還說了什麽，可我總不能搶那個人手機，從葡京下車之後，那個人發現我繞路，又是怎麽跟他講的？他的話看起來好像確實還不知道我白天就有去體育場，但現在呢，那人回去之後會跟他講嗎？他會怎麽想我？他會誤會嗎？
我要怎麽去跟他解釋，我喜歡他，我喜歡的是他，所以我才會想去看看他喜歡的人是什麽樣子，我對那個人沒有敵意，更不是有其它想法，我也很謝謝那個人送我回來，總之一切的一切真的不應該是他表面會看到的這個樣子。
如果下次在學校碰到，我應該裝作無事發生嗎？
怎麽辦。
我最後一次看時間是淩晨兩點，鬧鐘響是剛才，早晨六點，好困。
昨晚思慮過多所以做了好多夢，竟然也有夢到他，醒來就記不清了，好像是我第一次見他，他在校園內做問卷調查時的樣子。
一年多過去了，好懷念。
我沒睜開眼就去拿手機，已經習慣醒來第一件事點進他們ig看下有無新動態，四小時的間隔我想應該不會有更新，但那個人竟然發了一條限動。
我瞬間清醒，做好準備才點進去看。
三個小時前，淩晨三點發的，一張昏暗的圖，電腦前坐著一個人，只有屏幕光和背影輪廓，周圍其它全都是黑的，下面貼了一行字：幾時先訓覺…（哭）
我徹底清醒過來，睜大眼睛去看，那個身影果然是他。
那個人雖然整天發限動，但我記憶中從來沒有在那些限動中見過他，怎麽這條突然發了他？
拍照的角度比桌子還矮，又歪歪的，那應該是床，他學習到很晚沒有睡，他在等他睡覺，這樣？
不知為何，我心頭有點不舒服，或許是我自作多情，但我怎麽覺得這條是特意發出來給我看的，而我也真的正在看，又顯得我像在覬覦別人男友。
但我還是順手截了張圖。
他發到網路上的照片少得可憐，能保存的我都有存下來。
關掉屏幕，我突然又有點難過。
可能是因為看到他們在一起，跟我第一次在學校親眼看到他們後一樣的那種難過。只不過之前更多是難過他真的是gay，雖然現在也依舊有點難過他喜歡男生，但更多變成了我昨晚的最後一句話，他到底喜歡那個人什麽，外形？運動厲害？還是因為之前是同學？可能那個人在他面前個性很好，但我跟那人相處幾小時後只覺得個性好惡劣，他幹嘛要跟這麽惡劣的人在一起。
唉，隨便了，哪輪得到我管。
我睡不夠，在workshop一整個精神渙散。
出去買咖啡的路上，我對著手機一聲尖叫，周圍人都望過來，我叫我朋友先去，不用等我了。
我剛才又點進ig搜索他們，那個人在主頁突然放出了一個限動精選，命名“My universe”，他放了超級多，多到上面是一排小點，第一張都是三年前了。
他站在樹下，穿制服拿證書，「畢業快樂」。
學校合照上他們兩個被圈出放大，他頭頂單獨有一顆白色愛心。
屋頂角落和透進光線的窗簾，「早安」。
兩張拼在一起的大學offer，「澳門見」。
視頻通話的截圖，「倒計時12天」。
貼在一起做鬼臉的兩張臉。
夜晚牽在一起模糊的手。
澳大圖書館，他坐在對面看電腦，「好悶不理我」。
……
夜晚的體育場，他走過來拉坐在跑道上的人，“說句話”“說什麽”“記錄一下啊”“沒話說”“你抱我”，然後他真的抱了，卻沒有抱動，鏡頭摔去地上，只錄到了笑聲。
賽場他們合影，那個人的手臂搭在他肩頭，銀牌戴在他脖子上。
夜晚街道，他一個人在前面走，「生氣是小狗」。
格蘭披治大賽車觀眾席，他遮住臉比了剪刀手。
K房電視，方大同的歌，鏡頭轉到是他在唱，好好聽。
一張循環圖，生日蠟燭反覆被吹滅，「祝我偶爾做夢返老還童從小時候就喜歡你」。
定位香港海洋公園，他隔著玻璃和企鵝手貼手，被抓拍的表情超驚喜。
他站在陽臺拿手機拍外面，窗外的天特別藍，「屋企」。
……
聊天截圖，“去接你？”“不用今晚加練”“那要吃飯嗎 b記”“堂食還是外帶”“叉燒滑蛋飯”“老婆開門你的飯在上樓了”“來了”，「當送遞員可以叫老婆哈哈」。
合照，他們戴著3d眼鏡，中間放一桶爆米花，頭靠在一起，右下角貼了票根，「難看」。
他們坐在地上，他在給那個人按摩腿，應該有一分鐘，沒有對話，那個人只是一直在看著他。
他端著蛋糕，蛋糕上竟然是顆壽桃，他表情哭笑不得，「有人二十大壽」。
他的臉被捏到變形，然後歪頭，整張臉倒在那只手上，「誰的男朋友怎麽這麽可愛啊」。
他學說粵語，一個字一個字還好，但連在一起就超級搞笑，那個人一點一點教他發音。
他對鏡剃須，那個人靠在門邊拍他，“又拍”“不行啊”“這也要拍刮胡子有什麽好拍的”，然後畫面特寫放大，他應該看了出來，不配合地擺了個很醜的表情。
分享歌曲，難得一遇，背景圖很糊，只能看出是他的身影，「現在我能夠立於你面前全憑你帶領我回轉不止一次我士氣很低落幸運在你決不走遠」。
……
最後一條，是今天淩晨三點的那張圖。
我找了個地方坐下，重新點開精選合集，開啟錄屏，讓它自己慢慢播。
我望著從頭開始一張張過的畫面，胸口悶悶的，心情好覆雜。
究竟什麽才叫喜歡一個人？
像我這樣遠遠望著他，在網路上追蹤他，足夠稱為喜歡嗎？
我所認識到的他，是他展現出來給所有人的，幹凈、友善、溫柔，都是我喜歡的特質，我對他的好感由這些特質慢慢積累，一直不間斷到今天。
但原來他也可以好陌生。
戀人的視角裏，他還有我永遠不會看到的好多面，連他笑的樣子都有一百種。他擺各種可愛的表情，說幼稚的話，體貼照顧那個人，會對那個人發脾氣，不經意搞笑，不經意撒嬌，明明看起來很無奈很嫌棄，卻每次都在由著那個人，被誇讚的時候假裝自戀，刻意的反應也好可愛……好多好多。
在那個人的鏡頭下，他生動立體到像變了一個人。
我的心情實在很難描述。
我好驚喜，看到了他這麽多的相片和影片。
我好沮喪，怎麽兩年了都不夠膽去認識他。
我好羨慕，那個人跟他在一起。
我好感嘆，原來他們的關系如此健康又穩定。
我好難過，我好委屈，我也不懂為什麽。
他對我來說原本就是很遠的人，現在更有種遠得像星星一樣的感覺，我想我永遠不會有機會再認識他了。
兩個男生之間是怎樣談論感情的？
我在想，如果那個人是女生，他在談一段很“正常”的戀愛，我會不會也能比較“正常”地說一句我好嫉妒。
可是什麽又叫正常呢，他們不襯嗎？襯的，他們不甜嗎？甜的，甚至我都想要站在他們那邊，讚一聲他們好登對。
我停止錄屏，關掉精選，停留在那個人主頁，終於點下關註。
接著我也去關註了他。
如果他們在談一段很“正常”的戀愛，我大概才可以“正常”地改掉這種喜歡他的習慣。
我回到課室，拍下我背包上的音樂社社徽，在我空無一物的ig裏發了第一條貼文，並且將資料改成了我名字的縮寫字符。
好了，這樣他們就可以看出我的賬戶是哪個，反正經過昨天，已經被他們知道有我這樣一個每天去追蹤他們還跟到現實生活中的stalker，如果他們要拉我進黑名單就拉吧，我也可以明確得到結果，免去一直焦慮苦惱。
這時屏幕上方跳出一條新聞——
「澳門城市資訊：昨日晚間8時，關閘口岸離境大廳發現一只不明行李箱，澳門海關迅速作出應變，實施臨時封關並疏散現場民眾。經過仔細檢查，確認行李箱內未涉及危險物品，封關措施於晚間10時左右解除，口岸恢覆正常通關。澳門海關提醒市民及游客保持警覺，關註公共場所安全，如遇可疑情況，應及時向海關或警方報告。」
我呆了呆，這出鬧劇的起點這才慢慢恢覆至我腦海。
原來是這樣的原因，幸好沒事。
早知道我就在拱北等到通關了。
唉。
我返回首頁，可能是因為新關註，那個人前兩天的帖子顯示在第一條。
這個社會好人很多，昨晚連那個人的隊友也有叮囑我的安全。
我應該對那個人說聲抱歉，昨晚我到後面態度也好差，尤其不該說最後一句話。
我沒有資格說那種話。
我又點進那個人主頁，想要私信留言，但馬上又放棄這個想法。
即便是好心，但方式真的很莫名其妙，我也很郁悶啊。而且長得好看有什麽用，講話難聽態度惡劣，還茶死了，在我心中就是不配他。
我閉眼平靜下自己，周圍風平浪靜。
希望一切都不了了之，生活也繼續這樣風平浪靜，像沒有事情發生過。
究竟什麽才叫喜歡一個人？
朝夕相伴是喜歡，甜蜜溫馨是喜歡，相互支持是喜歡，這些我做不到也得不到，起碼就喜歡他而言，我做不到，得不到。
但默默喜歡也叫喜歡啊，喜歡不應該有定義，他們的不用，我的也不用，只是它應該有更好的方式，我以後再也不去跟蹤別人了。
……
但真的不想被他知道我去跟蹤了他男友啊！
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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