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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By張天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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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By張天樂

我跟吳浩宇這傳聞,撐死了說也就是交往過密,沒被抓個現行,連被歸在早戀裏都不能夠。我以為這次就跟校園裏的所有花邊八卦一樣,唯一不同的只是主角之一換成了自己,但照樣會隨時間漸漸平息,我也就沒當回事。

可沒想到傳聞卻愈演愈烈,到了第二周甚至傳出了“高三教學樓的男廁所裏聽見過呻吟聲”的說法,離譜到連我這個當事人聽了也覺得驚奇。

班裏的人還好些,我跟吳浩宇天天從早到晚被他們看在眼裏,關系好是司空見慣了的,傳聞扔進我們班裏,濺起的水花反而最小。可外班的人就有好奇的了,頭兩天的課間老是有人在走廊上來來回回地停留,透過玻璃窗往我們教室裏看,一開始我沒在意,只奇怪怎麽突然間總是能在這層見到一些新面孔,直到後來吳浩宇也遲遲發覺了,我才知道那些大都是樓下文科班的人,特地上樓“求證”傳聞來了。

除了同學間有意無意的觀察,班主任也在繼續施壓,她不朝我下手,光找吳浩宇談,又跟他提過一次換座位的事,依舊被吳浩宇拒絕了。第二天班主任突然在她的課上下達了讓吳浩宇跟前排一個女生換位置的命令,當時吳浩宇也沒站起來,直接坐著就回答:“我不想換。”

班裏一瞬間鴉雀無聲,班主任大概是沒料到吳浩宇在全班面前還敢這樣直接拒絕她,一點面子也不給,吳浩宇接著又補充了一句:“我現在這位置挺好,我看得清黑板,不用換。”

我在後頭沒忍住笑出了聲。

“張天樂你笑什麽?”班主任順勢把矛頭指向我,拐彎抹角地對我們兩個進行厲聲教育,只字不提終極原因。吳浩宇就站在那聽她罵,讓站到教室外面去他就去了,從頭到尾再沒頂過嘴。

我隨後也站了起來,又撞到了班主任的槍口上,“你站起來幹什麽?還嫌不夠亂?那你也出去站著吧!”

我一樂,我本也沒想跟她對話,就是想去陪吳浩宇罰站的,這下倒好,直接把我成全了。

在我踏出教室之前,班主任又發令:“你們兩個不準站在一起,一個站前門一個站後門,等會下課了讓來來往往的人都看看,丟不丟人!”

我背著她做了個無所謂的表情,從前門出去路過吳浩宇的時候聽他來了句“添什麽亂啊”,一看他表情卻是似笑非笑的樣子。

我們這樣的關系在這所學校裏大概沒有過先例,眼見著暧昧到頭了也沒人敢把話攤開了問,於是這場對抗就這麽硬生生僵持了下來,不怎麽愉快,卻還算成功,我還是坐在吳浩宇後頭,接受著來自老師同學四面八方的打量。

這些都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還是我惹的,我自己惹的。

學校田徑隊早在高考前兩個月就把高三級除體育生外的隊員解散了,我既不是體育生又不是高考生,雖然也被編排在外,但偶爾還是能跟他們一塊練體能。

有老隊員的離隊,就也有新隊員的加入。田徑隊從高一高二級招納了一批新人,我作為自由人,花了好幾個禮拜才認全了他們。

這天做深蹲的時候,趁著老師查看隊伍另一頭的空檔,旁邊一個人朝我搭話:“真的假的啊?”

“什麽啊。”

“你跟那個誰唄。”

“你覺得呢。”

這人是高三級體育班的,跟我混得挺熟,我和吳浩宇的關系在他眼裏不知道是個什麽樣,我跟他來回兜了幾個圈子,沒否認,也沒給一句準話,到了後面他就開始不經心地罵我,說我防著他。

“就是因為沒防著你才不騙你的好吧,但你就此打住,別從我這套話了,套不出什麽的。”

“嘁,沒勁,你以為我樂意知道。”說罷他及時換了個話題:“三模出成績了,你那位進百名榜了,你不去看看?”

聽了這我一精神,剛才自習課之前還沒有三模成績的一點消息,大家都覺得今天出不了成績了,沒想到這會直接出了百名榜,吳浩宇肯定還不知道。

休息的時候我溜去學校宣傳欄了,高考模擬的百名榜占據了宣傳欄大半位置,中午放學時還空著的三模版塊,這會已經貼榜了,我從後頭往前找,在理科班第七十七名的位置上看到了吳浩宇的名字。

他這是頭一次進年級前百,這之前無論大大小小的月考模擬考都在百名外徘徊,有幾次還掉到過兩百名以外,波動起伏相當大,我以為這次他就算進了前百也是勉勉強強九十幾名的樣子,沒想到還擠進了七字頭,太爭氣了。

要我說,吳浩宇這就是高考覆習的模範,用成績說話,可不就是優等生嘛。

我掏出手機,美滋滋地給吳浩宇發語音:“寶貝,三模成績出了你知道嗎,你理科全級七十七名,愛情的力量可太牛逼了。”

我邊說邊繼續往前頭走,到了前十名前五名來來去去都是同一批人,名字在頭兩回百名榜上早就熠熠生輝過了,沒意思。

這會剛放學,宣傳欄前逐漸聚集了聞訊趕來的人,湊熱鬧的也多了一些,我回到榜單後頭,打算給優等生的名字照個相就溜回去。

“哇噻這不是那個死基佬嗎?”

“哪裏哪裏?”

“哦……吳浩宇,這名字。”

“原來他成績還行啊?”

“他哪行啊,之前兩次百名都沒他啊。”

“不是說三模是學校自己出的卷嗎,沒難度啊,三模進百名有屁用,不是都只看一模嗎?”

“另外一個咧?”

“另外一個不是香港人嗎,他也要考啊?”

“噫,他考的話是不是直接有加分,還是保送啊。”

“他文科理科啊?”

“廢話,香港人肯定不用學政治啊。”

“你傻啊,肯定理科班啊,跟那個吳浩宇好像是同班,不然怎麽搞到一塊去。”

“切,我還以為他是體育生。”

“他才不是,不知道他去訓練什麽,巨他媽裝逼。”

“他跟你說過話嗎?”

“說過啊,不過我感覺他不是很gay,應該是吳浩宇倒貼吧。”

“我也覺得,他看起來更像同性戀一點。”

“沒有吧,我覺得他還好,之前他高二的時候不是好多女生喜歡他嗎?”

“啊?竟然還有女的喜歡他啊?”

“他之前唱歌比賽那次聽說很強啊。”

“我靠你不會也喜歡他吧,你也死基佬啊?”

“當然不是,你神經啊,我只是說他看不出來。”

“但我聽人說吳浩宇之前超級舔狗啊,每天放學去陪訓練,然後午飯晚飯都是他請,好像還要幫寫作業,有人這樣舔我那我也願意,哈哈哈哈哈哈。”

“那怎麽夠,他起碼還要真的舔——你才夠有誠……”

我腦子裏轟隆作響,像火車過隧道的聲音,有人被我拽出來摁在地上,剛才眼前的幾個後腦勺全都變成了有具體模樣的臉。被我拽著領子的這個人是今天無故缺席田徑隊訓練的高二級新隊員,另外幾個應該也是高二的,他們還敢來拉我,我沒有三頭六臂,只能對著另一個嘴巴不幹凈的先招呼,沒來得及註意背後就被人踹了一腳,下巴蹭到地上,我爬起來想繼續的時候已經有校警衛過來了,宣傳欄正對著學校大門,不到五十米的距離,有點動靜引來校門警衛是很快的。我掙脫不開,就只好上嘴咬,攔著我的手吃痛一松,我在被重新拉住之前把握機會又呼了一拳在對方臉上,我聽見有人在罵我,但聽不清是罵的什麽,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四周圍都在看戲,對面那個人臉上還不夠好看,我應該把他的嘴打爛……

後來我沒吃上飯,沒去晚自習,班主任和年級主任似乎跟高二級組交涉了,讓參與打架的所有人都去教導處問話。

我站在校醫室裏雷打不動,明確表示不去。

年級主任更加沈下臉,上手就來拽我走,厲聲道:“不知道天高地厚。”

我一擡胳膊把她給掙開,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說:“我就是仗著我是借讀生,仗著我是香港戶籍,仗著你們給我開不出處分,仗著你們退我學我也一點汙點沒有。我再說一遍,我不想看見那幾個人,從校醫室走去教導處有幾步路吧,你們就算找警衛壓著我過去,到了那我還是得見到那幫人,你們除非把我眼睛蒙上耳朵堵上,五花大綁把我綁住,讓我看不見他們的人也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不然攔不住我。”

級主任誇張地作吃驚狀,“喲,真是把你了不起了,你不走是不是?不走我現在就打電話通知你家長過來。”

這話我聽完是真樂了,這是什麽天大的笑話,“你叫,你現在就叫,你有本事叫得動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過來,那我真算你厲害。”

她也不跟我多廢話,拿出一張登記的聯絡名單就開始打電話,看來是早有準備。她先是給我爸打了三個,頭兩個直接被我爸掐斷了,第三個我爸好不容易接了,主任還沒來得及先表明身份,就被我爸以工作的理由告知暫時無法進行通話,於是她又給我媽打,這次倒是接得順利,她問“是張天樂的媽媽嗎”,得到的回覆卻是“我是她丈夫”,見她面露疑惑,我挑釁地沖她一挑眉,果然在她說明電話來意後,對方有些為難地解釋道:“哦……是這樣,天樂是她媽媽和前夫的孩子,我是她現任丈夫,她現在不是很方便接電話,我一會讓她給您回個電話,您看行嗎?”

主任這幾通電話都是開的外放,最後這一通打下來她的表情尤其精彩紛呈,她婉拒了我媽現任老公的提議後,又嘗試給我爸打了個電話,這回直到進了忙音也沒被接聽,我爸那頭應該是把手機靜音了。

我冷笑一聲,有種看到意料之中結局的痛快,冷不丁總結道:“我爸大忙人,等有空管我打架的破事我傷都好了,我媽我已經三個禮拜沒見過她了,可能這周會去她家吃飯吧,我會主動跟她提我打架的事的,給她的家庭生活帶去一些麻煩,畢竟我的撫養權不在她那。”

主任聽完後氣不打一處來,扔下一句“怪不得一點教養都沒有”後就自行先去教導處了,一副氣急攻心的模樣。

剩下我跟班主任面面相覷的時候,我先開口為強:“我還想打,你讓我去教導處那就還是打,我可以單獨聽你罵,但我不想見到那幾個人。”

班主任是個讓我摸不清套路的中年老手,氣急敗壞罵我的時候像是真的壞老師,心平氣和跟我談的時候又像是真的想救我。

我不知道她怎麽跟教導處交代的,總之最後我跟她回高三級的辦公室了,她坐下後也不看我,疲倦地嘆聲氣道:“你是真不怕被退學啊。”

這話聽著像陳述,又像疑問,我想了想,照實回答道:“我怕啊。”

“為什麽打架,說說吧。”

“他們議論我香港人有加分有保送,跟田徑隊訓練裝逼,被我聽到了,氣不過就上手了。”

“就這樣?”

“就這樣。”

“打架就是對的嗎?打架就是解決辦法嗎?你為什麽不告訴老師?他們是高二你是高三,年紀大的打年紀小的,你臉上有光彩嗎?”

我深吸一口氣,想解釋一通又覺得白費力氣,於是說:“有。”

“……你真是走火入魔了。”班主任說完後一時間沒了話,欲言又止的樣子,過了好一會才說:“你硬氣,你不說,你怎麽不想想被你打的人他們會不會說?你覺得你給的理由,和他們給的理由,對得上嗎?”

我知道陷阱一個接一個,我防不勝防,沒法跟這些老師打推拉的持久戰,“老師,那可能你我都知道原因了吧,不止打架的事,最近全部的事,都是同一個原因,你不點明問,那你也應該懂我不想點明說,就算以後你點明問了,我也還是不會點明說,但我覺得就不要裝糊塗了吧,我為什麽打架當然有原因,你覺得是怎麽一回事,那就是怎麽一回事好了,我沒有可說的。”

班主任搖搖頭,平靜地打發我:“你回去上晚自習吧,我晚點跟你爸再聯系一下,老師管不了你,讓你家長管你吧。”

我回到教室的時候,所有人都擡頭看我,教室裏明明一片安靜卻又似乎到處都是細微的議論聲。吳浩宇也看我,看著我一路走到他身後坐下,憂心忡忡的樣子。

他轉了過來,湊近腦袋,擡起我的臉看我下巴上的傷,默聲問:“怎麽了?”

我突然悲從中來,委屈得說不出話,紅著眼睛回望他。幸好啊,幸好他沒聽見那些話,幸好他沒看見我打架,幸好這次的鬧劇他不在場。

世界上的惡意怎麽那麽多呢,我想護好他,卻連萬分之一的惡意都替他擺平不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晚上回家,我得面對我爸,又是一場硬仗。

我爸比老師們簡單粗暴得多,沒那麽多語言藝術,打的全是直線球,上來就問我:“你老師說你今天在學校打架了?”

“是的,把高二的幾個人打了。”

“什麽原因?”

“戶籍,囂張,在學校高人一等,之類的。”

“學校說怎麽追究?”

“不知道,我不也掛彩了嗎,還想怎麽追究。”

“你這孩子怎麽說話這麽渾了!”

我一沈聲,擡頭看向我爸,“不渾不就得被人欺負嗎。”

我爸似乎想揪著話頭繼續訓我幾句,卻又生生止住了,調整了一下情緒,換了個語氣問:“你老師說你最近和一個男同學不清不楚的。”

“是啊,吳浩宇,我跟你說過的,我不回家的時候都是去他家住。”

“那你解釋解釋,不清不楚是個什麽關系?”

“不清不楚就是關系特別好。”

我爸坐在飯桌跟前,重重一拍桌面,情緒又白調整了,“我就說怪不得你最近又搞起了什麽比賽,考完試了還要繼續上學,是他慫恿你的?他要求你的?你是鬼迷心竅了還是怎麽的?你肯定是跟他糾纏之後就開始不聽話了,在學校不聽老師話,在家裏也不聽家長話,現在是就他的話你才能聽了?”

我皺起眉頭,十分不滿我爸的邏輯,“他不知道,比賽的事跟他沒關系,打架的事也跟他沒關系,你少往他身上潑臟水。”

“我看你老師說得是真對。”

“她說什麽?”

“說你早戀,早戀對象是個男同學,把學校搞得烏煙瘴氣。”

我冷哼一聲,“我這麽大能耐呢。”

“你趁早回香港,反正考完了也沒必要再把這邊的學上完,你不是想去比賽嗎,回去你愛怎麽比怎麽比。”

這是我今天聽到的第二則天大的笑話了,我搖搖頭,說:“比賽用不著你同意我也會去,學我也要繼續在這裏上到畢業,我馬上要成年了,我能不能有點自己的選擇。”

“你現在真是一口氣長大,啊?該好好上學的時候不好好上學,自己偷偷摸摸報名比賽,跟同□□往過密,你覺得這是個正常的事嗎?我看你也不是真心想去比賽,你就是怎麽叛逆怎麽來,得寸進尺,話也不聽家也不回,就為了那個男孩子?”

我告訴過自己不要跟我爸硬碰硬,但我跟他的性格實在太像了,總是話說沒兩句就能吵起來,我一沖動,就喜歡破罐子破摔,我其實一直挺怕我爸的,可我站起身來,如今都跟他一般高了。

“是!我就是為了他!你是不是覺得我老跟你對著幹?我怎麽還覺得你老跟我對著幹呢?為什麽我不管幹什麽你都不滿意,就我跑步這個事,它是惡習啊還是使我墮落啊?你為什麽就不能支持我一次呢?這要是換做別人,要是能去參加世青賽,人家爸媽都指不定多高興吧?怎麽到了你和我媽這就這麽看不得我好啊?你現在拿比賽來跟我談,你覺得能行嗎?我從小到大需要你在的比賽你從來沒來過,我看重的比賽和名次你也從來不當回事,我也難過啊,我也失望啊,我失望到最後都不失望了,我聽你的話好好讀書,我放棄了多少訓練和比賽的機會你知道嗎?我還不夠聽話嗎?你現在拿比賽來跟我談,無非是覺得我喜歡男的這種事比比賽更惡劣,反正我不是真心想去比賽,你也不是真心同意我去比賽,那有什麽好談的,你想談的是這個嗎?參不參加是我的事,我跟誰在一起也是我的事,你用不著跟我談,你跟學校裏那群老師一樣,白費口舌。”

我爸的表情啼笑皆非,手舉起又落下,“不是看不得你好啊,我還能看不得你好?可我們是不是那種天生就優秀的孩子你心裏得有點數啊,你要強詞奪理,我也不跟你多說,反正你現在這個年紀說什麽你也聽不進去,你跟那個男孩子最好趁早劃清界限,要不然連家門也別出了。”

“那你把我鎖起來吧。”我把門卡從褲兜裏掏出來扔在飯桌上,轉身就回房落了鎖。

吳浩宇給我發了好幾條消息,讓我看到了給他回覆。我把手機甩到床上,拉開椅子坐下,戴上耳機把音樂開大音量,氣喘籲籲。

真他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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