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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By吳浩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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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By吳浩宇

學校還算有人性,元旦也給高三級放了一天假。

前兩天班裏不知是誰起的頭,喊大家31號晚上一塊出去跨年倒數,響應的人加起來差不多有半個班。這種事張天樂本應是第一個要積極參與的,但他如今配合訓練,比以往更為自律,起居作息和飲食攝入也在嚴格控制,跨年倒數誰知道要搞到幾點才能回家,更何況集體活動免不了聚餐吃飯,被問到跟不跟大家一塊去時,張天樂委婉拒絕了。

當晚晚自習結束後,班裏人散得比平時都快,各自回家的回家,不回家的游蕩,約好十一點在市中心的一個商業廣場集合。張天樂興致缺缺,跟我說了句“明年見”後就老實回家去了,倒也沒覺得他遺憾。

我回家洗了澡,換了身衣服,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動身去跟大家會合。

廣場上早已烏泱泱全是人,明明還有一個小時,大家卻都寧可在寒風裏站著,也不找個角落避一避。我擠在人群中找尋同伴,愈發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按理說我對跨年倒數這事是真不怎麽感興趣,但既然有人喊,來也就來了,可我沒想到人竟然能這麽多。

班裏人陸陸續續到齊,圍在一起說話嬉鬧,我捂著鼻頭哈氣取暖,覺得真是給自己找罪受。

商場樓外嵌著的大屏幕此時仍是漆黑一片,毫無動靜。流傳的消息都說這個廣場今年會有跨年活動,到時候大屏幕顯示時間,人們一同倒數最後六十秒什麽的,可在我看來起碼到現在為止並沒有這個跡象,商場大門緊閉早已打烊,而這大屏幕看起來也像打烊了。

時間逐漸接近零點,甚至到了最後幾分鐘時大屏幕也依然動靜全無,廣場上眾人終於按捺不住,噓聲連連,只好自行組織倒數。可人實在太多了,根本沒有一個統一的時間,整個過程下來我先後聽見了至少四撥不同方向傳來的倒數聲。

在我跟周圍同學的面面相覷中,新年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到來了。

人們的噓聲更大了,其中還夾雜著一些失望的咒罵。

我揣在外套口袋裏的手機時不時在振動,無非是些新年的祝福消息,待人群散了一些後我把手機拿出來查看,才發現其中竟然有一條張天樂的語音。

他的聲音含含糊糊,似乎是剛睡醒,一條四秒的語音幾乎前面三秒都是空的,我聽了兩遍才聽到他後面突然錄進去的四個字:“新年快樂。”

我看了眼屏幕,消息發送時間為零點整。

我埋下頭默聲笑了笑,打字回了一樣的消息,再若無其事地把手機重新揣回兜裏。

人們的新年從一場不如意的倒數開始,但有人及時醒來,跟我問候了一聲快樂,我就真的挺快樂的,看來跨年這件事也不是那麽無聊,起碼給我的新年開了個好頭。

對於元旦的一天假,張天樂早就有了打算。

高校的校園大都對外開放,校園建設和設施也比一般中學校園要完善許多,他需要趁著節假日這個機會,找一個標準場試跑,對目前能取得的成績做一次盡可能精確的測試。

張天樂最終選擇了郊區的一所綜合性大學,他一早六點多先過去熱身,讓我不用早起,睡醒了再去就行。

而我內心其實是有些抗拒的,比起大冷天跑到十幾公裏開外的地方待著,我還是更願意在暖和的被窩裏度過新年的第一天,可該死的生物鐘放在平時屁用沒有,一到放假這天準時讓我在七點醒來,我在床上迷迷瞪瞪地坐了一會後,還是認命地起了床。

至於為什麽張天樂舍棄了更近的市體校而選擇去別的大學,他毫不在意地坦白過:“就我現在這水平,還敢去體校丟人現眼?”

而事實確實如他所說,目前的成績並不是很理想。

張天樂在過終點的一段距離後停下折返,向我跑回來,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結果,我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秒表,顯示11秒4,只好再次朝他搖了搖頭。

他跑到我跟前,也看了秒表一眼,才懊惱地低聲罵了句“操”。

張天樂備戰的是100米短跑,這是今天試的第五條道了,最好的成績也只有11秒2,總體平均下來還算穩定,但並沒達到張天樂的預期,他要是想讓晉級的把握大一些,日常練習起碼也得穩定在11秒內,對於提高0.1秒而言,現在還不是最難的階段,所以他現在面臨的不是極限,而是瓶頸。

張天樂在一旁叉著腰喘氣,神色不佳,我在本子上記錄時間,隨口問道:“你是不是早上熱身熱太猛,怎麽在標準場還沒在學校發揮得好?”

這話他肯定不樂意聽,果然我就得到硬邦邦的一句回應:“你怎麽不說你手記失誤?”

我繼續調侃他:“怎麽可能,你天天練我不也得跟著天天練,我現在好歹算得上半個專業計時了。”我拿筆敲了敲本子,接著說:“而且你看你這些穩定的成績,我哪能有那麽多次穩定的失誤。”

張天樂撇開頭,微微側了個身,雙手插進頭發裏抓緊,用勁扯了扯。

這段時間下來我算是總結出了一些經驗,張天樂不是那種能夠越挫越勇的人,相反地他容易灰心、不自信,我猜這大概與他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歷有關,相比起給他挫折和逼他迎接挑戰這種反向思維,正向且直接的鼓勵往往更能讓他對自己有信心,但這樣的鼓勵也不能是一股腦的瘋狂肯定,畢竟張天樂又不是三歲小孩,一句評價裏有幾分真實性他自然是聽得出來,說白了他想要的不過是你知道他在認真對待著、重視著一件事,並且把他在認真對待著、重視著的這件事,當一回事。

以前沒摸清張天樂這個路數的時候,我覺得他難伺候得要命,說他幾句他洩氣,鬧得不歡而散,說他真棒他又嫌我敷衍他,還是不歡而散。其實要我說,張天樂目前最該加強的根本不是什麽速度或體能,而是作為運動員最基本的心理素質,他要是把這心態放到學習上,怕是早就一蹶不振了。

好在我現在了解了他這個路數,基本都能給脆弱邊緣的運動員帶來一些及時的寬慰和勉勵,“行了,也別太在意了,本來我手記誤差就大,你還得考慮風速風向場地熟悉程度等等之類的問題吧。現在還有時間,不用著急,其實我覺得起跑是不是能做些調整,如果你起身能再快一些就好了,你回去給你教練看一下這幾次錄的視頻,看看有沒有問題。”我胡說八道地做著分析,張天樂的起跑究竟好不好我根本看不出來,只是平日裏聽他說得多了,有樣學樣幾句倒也不難。

張天樂聽著聽著,忽然沒繃住似的沖我笑了出來,他伸手摸了一把我的後腦勺,隨後在我眼前停住,把手背對著我,“喏,今天給什麽?”

我把他的手拉下來,無言地看了他一眼,接著在他手背上寥寥幾筆畫了個獎杯,“好了,今天的獎勵已經送出,有進步有失誤,總體不錯,繼續努力。”

張天樂舉起手看了看,輕笑出聲,“什麽啊,沒新意。”

就說他難伺候吧。

大概是正式訓練剛開始那會,有天午休我無聊,就拿筆在張天樂的胳膊肘上瞎畫,當時他正趴在桌上睡著,沒感覺出來我在畫他,我畫了幾筆依然覺得沒意思,隨後也就忘了這一茬,直到下午放學跑完步他坐在地上伸手讓我拉他的時候,才發現胳膊上被畫的塗鴉,張天樂一猜就是我幹的,嫌棄了幾句倒也沒真在意,繼續該幹嘛幹嘛了。後來忘了是怎麽回事,這個隨手塗畫的點子變成了我跟他之間的一項日常,就像蓋章一樣,我每天給他蓋一個圖案,權當獎勵。

第一天我給他畫了個王冠,第二天接著畫王冠張天樂就不樂意了,不讓每天都畫一樣的,於是第三天我用紅筆給他畫了個幼兒園老師會發的小紅花,把他氣得夠嗆,說我把他當小屁孩,再後來我特地問女同學借了彩筆,按奧運五環的顏色和形狀給他畫了五個圈,心想這樣總算萬無一失吧,可竟然也被他批評了一頓,說真會擡舉他。我只好去搜了簡筆畫大全,每天上課無聊就假裝記筆記,實則是練習畫這些破圖案,搞到現在都快成簡筆畫大師了,得到的好評卻寥寥無幾,就比如這回畫的獎杯又被說成是沒新意,可張天樂不滿意歸不滿意,卻從沒表示過任何回絕的意思。

他笑笑也沒再說什麽,放下手,仰著脖子長籲一口氣,側頭對我說:“我好餓啊,想吃飯了。”

我看了眼時間,還不到十一點,“你想吃什麽?”

“想吃學校那邊那家手撕雞。”

“得了吧你,你哪頓不想吃手撕雞。”我打了個哈欠,張天樂自從發現學校附近有家手撕雞做得好的館子後,頓頓都嚷著要去吃,可現階段他在飲食上自律得可怕,即便真想吃,多數時候也只是說說而已。

“你怎麽這麽困,昨晚幾點睡的?”

“我跟你說,幸好你沒來,昨天晚上結束之後又續攤吃燒烤了,搞到半夜兩點多才回去。”

“我倒是想去啊。”張天樂做作地唉聲嘆氣,“真可惜,失去了一次跟你夜不歸宿的機會。”說罷他朝我眨巴眨巴眼睛,沒繃住笑。

我趕忙把目光移開,張天樂總是這樣,憑一張臉撩撥人卻不自知,我只好生硬地接上前一個話題,“不繼續練了?”

“不想練了,效果不好,想吃飯。”

“那這樣吧,你把剩下的三個道試完,難得來一次標準場,別把機會浪費了,再堅持一會,正好到午飯點,我們去吃點東西。”

“行吧,” 張天樂站直身體,甩甩手,卻是一副為難的樣子,“但是,其實,中午我得回我媽那吃。”

“……不早說,老子放假還過來看你訓練,早起毀一天,到了中午連頓飯都吃不上,還有良心嗎你。”話雖這麽說,但我並沒抱怨的意思,張天樂一周八百頓低脂高蛋白攝入,少油少鹽少糖,現在能回家吃頓飯當然是好,也該改善一下夥食了。

“別啊,我當然有良心了,一會帶你一塊回去,見我媽。”

“嘁,拉倒吧。”我不敢恭維地擺擺手,張天樂家裏的情況我還算知道個一點半點,他這話也就那麽一說,我就那麽一聽。

“唉,你懂,”張天樂惆悵地耷拉著腦袋,“我自己有時候都懶得去,我跟她老公見了面各自客客氣氣的,沒話還得找話說,費勁。”

“管那麽多呢,吃就行了。”

“不過說真的,”張天樂語調一揚,“我真該領你見見我媽,最好是讓她認你作幹兒子,或者要麽兒媳婦也行。”

張天樂最近愈發口無遮攔,似乎很熱衷於嘴上占我便宜,動不動就笑嘻嘻地滿嘴跑火車,類似的玩笑開得多了我也不像最開始那般心驚肉跳了。

“滾。”我冷淡地朝他吐出一個字,推他回起跑點,我跟他一路,卻故意走得快了些,先行到了球場草地上支起手機設置拍攝模式。

心驚肉跳不至於,但是心動還是會有的。

第二天高二高三級恢覆正常上課,再見到張天樂時,他脖子上戴了塊用紅繩墜著的玉觀音,說是年前他媽媽去寺廟拜佛時給他求的,高僧開過光能保平安,我是不信這些的,也就沒在意,只叮囑他把墜子放在衣服裏藏好,別又讓哪個老師逮住找茬。

可這玉還沒戴熱乎,就發揮了別的作用。

課間操集合時,張天樂還在桌上奮筆疾書,下節課要課上檢查的作業他還沒抄完,磨磨蹭蹭到班裏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總算抄了個大概,集合音樂還會播最後一遍,我催促他快走,正要出後門時,張天樂頓住腳步,對教室前頭一女生喊道:“還不走?”

是梁書韻。

只見她低著頭不停地在課桌抽屜和校服口袋裏摸索,不知在翻找什麽,聞聲她轉過身來,有些著急又不好意思地說:“我今天好像沒帶橡皮筋。”隨後她站起來,伸手順了把頭發抓在手裏,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班裏女生本來就不愛活動,如今到了高三,更是一個個一天到晚窩在教室裏學習,女孩子也都愛美,在不違反儀容儀表規範的前提下總是能想著法鉆鉆空子,現在天冷了,幹脆都不紮辮子,長頭發披到肩上當圍脖,到了課間操體育課的時候再隨手紮起來,老班對此現象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沒說過什麽。

可眼下這個情況,女孩子手腕上會有的橡皮筋,男生還真沒有。

我愛莫能助,正想去走廊上看能不能找個其他班的女孩子問一問,張天樂已經手一擡伸進領子裏,拉出他脖子上戴的玉,松了活扣摘下來,扔給梁書韻,“先用這個吧。”

梁書韻接住他扔過去的玉,輕聲說了句“謝謝”,舉起手開始紮頭發。

張天樂留了個神,並沒立馬離開。

繩子不比橡皮筋,沒有彈性,又要長得多,梁書韻反著手在腦後,把繩子左繞右繞就是紮不好。

張天樂看不下去,跑到她跟前,說:“你把頭發抓好,我來綁,低頭。”

梁書韻一手後舉,抓著自己的馬尾,張天樂接過繩子,笨拙地給她綁起了頭發。

集合音樂已經到了末尾,我懶得再看這副場景,撂下一句提醒就先走了。

課間操正式開始之後,張天樂和梁書韻才姍姍來遲地入了隊,張天樂的站位明明在我斜前方,卻還特地跑來我身邊,可憐兮兮地對我說:“幹嘛不等我。”

而女生都站在隊伍的前半部分,梁書韻跑到她的位置上站好,我盯著她的背影,她的辮子不像其他女生一樣隨意紮在底下,而是高高地紮在腦後,是漂亮精神的馬尾。

仔細註意的話,還能發現藏在其中亮亮的玉墜子。

此時正好是整個操場能曬到太陽的時候,今天的天氣是不錯,可冬季的陽光總是不甚柔和,給人的印象反倒慘白慘白。

張天樂隨著課間操音樂的節奏伸著胳膊擡著腿,懶散卻不顯得隨便,他大大方方地站在那裏,每個動作都伸展到位了。

他是正面的,坦蕩的,挺拔正直得像株白楊,就應該堂堂正正地生長,沒有橫生的枝節,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不該加諸在他身上。

我在他身後幾步之外被日光刺得幾乎睜不開眼,心中五味雜陳,說不清是哪種感受占得更多一些,只知道並不好受。

每種感情的加劇是不是都這麽不可控,它能讓人歡喜,就也能讓人變得自私狹隘喜怒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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