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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同是天涯淪落人 一枝紅杏出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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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著我美麗的侍女魚落迎著古城的夕陽慢慢往前走,魚落第一次上岸,不習慣新長出來的四肢,那擺出去的胳膊,邁出去的腿兒都別有一番旖旎的味道。落日把人影撇到身後,魚落便不住回頭竊竊笑著顧影陶醉。我在一旁斜眼看著,不忍心告訴她我頭回下界見得到的落雁河畔的頭牌姑娘也是她這模樣。

魚落是東海小小的鯉魚精,說話做事沒頭沒腦。第一回見,是在東海水宮宮門外,我沒打算進去,是在等人的。她擺著小紅尾巴,瞅著我,說:“你就是北方玄光上神?”我猶豫著要不要承認。我是發過誓起碼隱姓埋名一千年的。她仔細端詳我神色,須臾,化作人形,從兜裏摸出一方水帕塞到我手裏,喜滋滋道:“玄光上神,我這帕子做了十七年了,就等著你給題個話兒。”我疑惑地攤開那水帕,帕上水波粼粼,兩只漂亮的鴛鴦鳥一東一西慢慢游到水中央,纏綿交頸。這是四海龍宮最常見的牽情帕。

我看到帕子下面劃拉著小鯉魚精的名字:魚落。

“要我題什麽話兒?”

“我想想,這樣……據說凡間結緣都愛討個吉利話兒,你就也給題上‘百年好合 ‘早生貴子’‘子孫滿堂’之類的吧。”

我嘴角忍不住抽動,八字還沒有一撇,你就想跟人家子孫滿堂?

我還是勉為其難用指尖在那帕上劃拉兩筆,保守地選擇了“早生貴子。“百年好合”雖也是人間的祝語,但是用在橫無際涯的仙界顯見是薄情。

魚落要回宮,我一把拉住,說:“你去替我問問,我這都等半天了,先前那傳話的宮娥還沒有回來,你們龍宮公主年前把我的金桐梳借走,至今未還,這到底還是不還,給句話兒好歹。”

魚落說:“行,我去給你問問。”

盞茶功夫回來,她又變回本形, 擺著紅色小尾巴很老實地回覆,“宮娥傳話說,你的金桐梳公主年前就扔了,她說你的東西再好也是折辱她。”

我無語望天,年前,她死乞白賴借走時,可不是這麽說的。

魚落見我臉色不好,略帶憐憫道:“你趕緊走吧,傳話的宮娥還說,公主的意思是,要你以後別再來找她,她不跟你玩兒了。”

我惱羞成怒,吼道:“你跟她說,我才不稀罕來找她,小家子氣樣兒!”

我離開龍宮就發誓,從此要跟那個小鼻子小眼睛的小公主絕交。既然絕交,那往日她送給我的東西就要悉數奉還,像是七彩鳳羽啊,龍宮避水珠啊,五光石啊……但是她把我的金桐梳扔了,這些東西完璧歸趙我深深覺得不甘心,於是便窩在丹熏山上,看著熏水西去緩緩註入棠水,鎮日想著法子怎麽把東西用讓她糟心的方式還給她。這麽想著想著就過去了七天。

七天以後還是沒有想到好法子,倒是左鄰右舍的調笑讓我逐漸不能忍受。我想我做了什麽,我不過就是看上個神君,然後奮不顧身表白,然後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了而已,我沒有為害一方,也沒有霍亂天庭,更沒有跨種族戀愛,你們有沒有必要一個一個端著良家婦女的嘴臉對本神冷嘲熱諷落井下石?

東西南北四方神女,東方青腰善謀,南方赤圭善戰,西方白素善幻,我是最無能的,我善吃。東南西三方神女都是威懾一方的上神,我是被一方威懾的上神。我對自己說,屁大點兒事兒實在犯不著跟誰動幹戈,於是隨手收拾收拾,就打算去人間游歷他幾十年,等天界再有新的笑話蓋住我鬧出來的笑話時我再若無其事地回來。游歷之前,該結的帳還是要結一結,該添的堵還是得給那遭瘟的東海公主添一添,不然我走得不安心。

往後每當想起我當初的小肚雞腸,睚眥必報,我悔得都要拿腦袋往墻上撞一撞,因為這最後一次龍宮之行,我鬧出了更大的笑話,還沾上一個再也沒能甩脫的麻煩。

話說那日我走到水宮宮門外,還未來得及差人通報,迎面就是魚落的淚顏。她從宮門奔出來,見著我,越發哭得驚天動地,大有“同是天涯淪落人,一枝紅杏出墻來”的味道。我連忙將她扯開,有點可惜地檢視我今天新換上的已經濕了一大片的素色天衣。

“嗚嗚哇哇……嗚嗚哇哇……”

“怎麽啦?”我勾著腦袋打量這傾盆大雨的顏面“當面被拒?”

“嗚嗚嗚哇哇哇……”

“別哭了,你悲慘就你一個知道,我悲慘四海八荒三界九州沒有一個不知道,這日子吧,一咬牙一跺腳,把左邊臉皮撕下來貼到右邊臉皮上,什麽坎兒過不去,是不是”我不知道這個小鯉魚精是個什麽精神風貌,反正我只要看到還有比我更悲催的,再大的悲催都能自發消匿一半。

小鯉魚精哭得煞是悲慘,“你是神女,你的面皮自然要比別人要厚一點的……嗚嗚嗚嗚……”

我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這小鯉魚精的精神風貌顯然比我還要低下。

“嗚嗚……玄光神女,你被太子清越當面拒絕算是背運到低谷了,東海講究物極必反,我心說讓你題個話兒算是借借你回升的運道,嗚哇哇……結果明顯你的低谷還能再低……”

我打開包袱,抽出被我染成烏鴉毛兒一樣的鳳羽插在魚落腦門兒上,又摸出黯淡無光的避水珠和幾粒被我重新修煉過的五色石塞進她手裏,面無表情道:“……我大概知道你被拒絕的原因了。你長得不如我,神澤不如我,還想跟我幹一樣的事情,只是慘敗而歸,沒被人扣住打斷琵琶骨算是不錯了。行了行了,趕緊回去吧,我也要走了,這些東西拿給你們公主,就說你們龍宮的這些小玩意兒姑姑我看不上眼。”

“嗚……你說誰長得不如你……上神要做什麽去?”

“我?”我望天,“我下界避避風頭,什麽時候那些碎嘴的神仙看見我不擠眉弄眼我再回來。他娘的偷雞不成蝕把米啊蝕把米。就為區區一個神君,我差點沒趕上蟠桃宴,多吃個蟠桃還被人請出去,那些下神下仙看見我也不請安了,我知道是嫌我為老不尊……真真一把辛酸淚。”

“您老人家看上的是天君儲君,哪是區區神君?”

“哦,那便是區區神女,小鯉魚精,你眼光很獨到啊。”

“若是神女只怕四海八荒沒有神君能與之般配。”

“不盡然,他若是神女,我便為神君,到時候,嘿嘿……小鯉魚精,凡間有一句戲文我聽著覺得甚為美妙,你道是什麽?得不了你的心,便要得了你的身。你自去想象太子清越被我一壓再壓,壓了又壓……

我桀桀大笑,耳邊輕微響起腳步聲,像是誰故意把步子踩實,要我收口,我頓住,極目望向宮門內苑,須臾,我扶著宮墻。風中淩亂地看著那個豐神俊朗的年輕神君在宮娥侍童的簇擁下緩緩從龍宮走出來。那神君眉目清冷,淡淡一眼掃過來,從容威儀,引得魚落慌忙躬身行禮,我故作自然點頭為禮,他並不言語,走到我身邊時輕輕彈了彈衣袖,越過,又走出七八步,招來雲朵,踏上去,衣袂飄飄翩然離去那些侍童在他身後神情扭曲躬身向我請安,不等我回禮,一個個翻著眼睛駕雲離去,我暗暗決定,日後回天庭,一定要勸紅山老母義診診治流行性傳染性眼疾,太子清越身邊的宮娥侍童是高發神群,必要的話隔離到藩籬山去。

送客出門的是龍宮九子,叫重泠,名字拗口,我習慣叫他龍九,龍九比我小一萬兩千歲,說話做事可比我妥帖得多,剛才那腳步聲我估摸著就是他的。

我惆悵地望著風流倜儻的龍宮老九,問:“龍九,你估摸著我在天庭還混的下去嗎?”

龍九瞧一眼畏畏縮縮的小鯉魚精,手在眉骨上搭個棚遙望遠方天際,誠懇道:“顯見是難了。”

我抖著包袱掛到肩上,十分悲催道:“我北天小神女想壓太子清越的信兒這會兒大概已經傳遍天庭了,我下界避一避,仙友殷切問候我家祖輩的話兒就不勞你實時傳達了。”

龍九咬牙似笑非笑:“你一個父神捏化的,無根無萍的,哪裏來的祖輩?”

我揮淚告別:“你的額珠我收下了留個念想。”

龍九聞言不慌不忙念個“回”字訣,我順手摸來的明黃額珠便回到他手裏。他看我一眼,調笑道:“總不能就這麽打發你走。我給你寫句祝語。”

話落,真就在我手心寫下一句“歲歲平安”。

小鯉魚精一把拉住我,說那混話是我當著她的面兒丟下的,不管怨不怨她,我這一走,龍宮的蝦兵蟹將都會把她洗剝洗剝喝湯的,我尋思這龍宮……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啊……

龍九返身淡定地吩咐侍從準備調羹炊具,我嘴角一抽,把小鯉魚精夾在胳肢窩裏迅速帶走。

然後,我悲催的生活就這樣丁裏咣當開始了。

“玄光上神,雖然我們龍宮的珊瑚姑姑,水蛇精,鮫人,還有大大小小的蝦兵蟹將都看你不起,言你是四方神女裏面最不成氣候的一個,往日裏提到四方神女也要淡定地將你略去,我沒有去過天庭,但是聽龜丞相描述,大抵也是這麽個境況……我是一枝獨秀覺得你很勇敢的……”

我真不覺得在她前面鋪墊那麽多以後,我還能對她了了的賞識感激涕零……了了的賞識裏也不忘捎帶誇誇她自己“一枝獨秀”……

“玄光上神,我平生只對三件事情好奇,好奇得即使喝光龍宮三太子私釀的桃花醉爛醉如泥也能一個激靈醒過來,你願不願意聽聽是哪三件事情?”

魚落端著頭牌姑娘的風姿無限聒噪地跟在我後面。

我頗為無奈,迎著滿目霞光,作深沈狀,“你要是非說,我也能湊合聽聽。”

魚落桀桀怪笑,“這第一,是我的爹娘是誰,我是珊瑚姑姑養大的,珊瑚顯見是生不出鯉魚的;第二,玄光上神,您老人家回頭看看我的柳葉兒眉,櫻桃嘴兒,那位神君眼睛是長在大腿上看不見我這傾城貌嗎?第三,你當初是怎麽跟太子清越訴情的惹得四海八荒神君見你就退避三舍。”

“訴情”這倆字震得我頭昏眼花,我擡眼望天……

作者有話要說:

前事不要再提,這回看我表現。除節假日外,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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