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在院中，自說自話。

大家都好像楞住了。畢竟，瘋癲的沈鳴已消失太久……

“榆痕。”天帝終於開口，“你的酒呢？”

“四弟，你個急性子！哎呀，我也著急了哎。沈鳴沈鳴沈鳴沈鳴，快些啊！”

然後榆痕仙尊迅速轉換角色，認命一般的哄著，“知道了知道了。少不了你的。”

這副身體的心，好像開始痛了。

小姑娘依舊撕心裂肺的哭著，“沈鳴，沈鳴，沈鳴……”

“餵，要不要，和他講兩句？”

“桑曉，先和我去後山。”紫衫將我護在懷裏，推著要走。

“哎呀，榆痕，新娘子呢？快給姑姑瞧瞧！”沈鳴的聲音傳過來。

“沈鳴……”

紫衫詫異的看著懷裏的身體。剛要抱著離開，沈鳴已沖過來。

天帝出手一擋，震得他退後幾丈。“沈鳴，新娘子不舒服。我們喝酒吧。”

天後示意紫衫快些帶著“我”離開，“我”卻直沖出去，“沈鳴！”

瘋子總是勢不可擋。

作為身體裏的旁觀者，我只能聽見梨二和梨一的驚呼，還有沈鳴的低語。

“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會的。”他轉向“我”，伸手就要抽魂魄，不知道是要抽我的，還是麗瓊仙姬的。

“桑曉！”紫衫已然出手。

瘋了的沈鳴出手就是殺招。

天帝也加入戰局，卻是處處留情。沈鳴也是修為甚高，三對一，戰況竟也算不上樂觀。

“她是你姐姐啊！”沈鳴嘶吼，單手出劍。這危機關口，竟然還能分神罵紫衫，“她是你姑姑，你居然忘了？”

竟是一眼看出我，要將我剔除出去。

麗瓊仙姬的最後一縷魂魄，此刻操控著這副身體，卻只是坐在地上，楞住。

“你……”我只說出了一個字，就聽見她喊。“沈鳴。”

他還在混戰。

麗瓊仙姬上前擋在雙方之間，再喊他，淚眼婆娑，“沈鳴。”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就這樣對著。

兩副體態一致的身體，一著男裝，一著喜服。

癲狂為她，清明也為她。

沈鳴捧起她的臉，一樣的面容片片崩塌。

然後，倒下。

天帝下手很快，只是面容很是嚴肅。

麗瓊仙姬抱著他，依舊只喊兩個字，“沈鳴”

當關於他的記憶只剩下一個名字……那也只能一遍遍的喊著這個名字了吧……

然後這副身體被強制休眠。

“麗瓊仙姬？”我試探開口，這麽久，那小姑娘一直沒說話。

“桑桑。我好像認識他。”依舊帶著哭腔。對於此，我早就有了心裏準備。畢竟只是一縷魂魄，記不得許多也是正常的。

莫名的想抱抱她，可惜我們都是魂魄，誰也抱不到誰。

“你當然認識他。他是你相公，而你，是麗瓊仙姬。”我頓了頓，笑了笑，“你是我的大前輩哦！”

“桑桑，我醒來只有一個目的。保護你。可是，”

“可是你今天發現，有一些無法磨滅的東西被你忽略了。”努力的平靜了一下，“其他的魂魄，沈鳴仙君已經收集全了。等他恢覆了，你們就團聚了。”

眼淚到底還是滑落下來，霸占的東西，終究還是要還給人家的。只是，原木還沒有徹底修補好，我又該去哪兒？

我和麗瓊仙姬之間，終於出現了少見的沈默。

也好……

“這些日子，還要謝謝你啊。陪著我……”

“桑桑，我會保護你，真的，這是我的……”

“可你還是要和他在一起啊！”

心裏有多擔憂，吼出得聲音就有多大。他們在一起，然後呢？我和紫衫要怎麽辦？

到底是沒忍住。

必須承認的是，終究我還是個自私的姑娘。本就是偷來的時日，卻早已深陷其中，怎麽能做得到瀟灑抽身？

又為什麽，我們要如此收場？

“你什麽時候發現的？”是天帝的聲音。我驚醒，竟是聽到一旁均勻的呼吸聲。

好像我們不約而同的選擇了睡覺。

“她從魔界回來就同我講了，”紫衫伸手出來理順我的頭發，旁若無人的小動作，撩撥得我越發難受。

“我與你母親尊重你的選擇。可你應該想清楚，她是你的劫。這件事已經無比清晰了。”

以後的以後，再不會有這樣的溫暖。

天帝走了，我落入紫衫懷裏。“別裝了，我知道你醒了。”

不敢睜眼，直接將臉埋在他脖頸間，唇貼在他溫熱的皮膚上。

從未有過這樣害怕。害怕失去他。

“對不起……紫衫，對不起。”

對不起，我一直都是軟弱無能的那一方，一直都是……對不起。

他將麒麟爐塞到我被子裏，下巴蹭著我的頭發，“桑曉，你怎麽就那麽確定，我們會分開？”

“可是，可是，麗瓊仙姬的魂魄找，找全了。”離開他的懷抱，卻不想讓他看到眼淚鼻涕流滿臉的樣子，雙手捂著臉。

紫衫卻掰開我的手，伸出他那幹幹凈凈的袖子來蹭我的臉。

“當年的事情很混亂。總還是有機會的。就算這副身體留不住，還有原木。”

他越是這樣安慰，就越是覺得是自己不好。

“可……”

“桑曉，不要放棄我。”

那樣溫暖又帶著些無賴的他，我怎麽想放棄。

“夫人，睡醒了可是要去敬茶？”

我再看他，是了，我們是行了禮的。

“哦，是啊。”我胡亂的抹著自己的臉，“梨二！”

他挑眉道，“進入角色很快麽。”又將我納入懷裏。

紫衫是一種毒，戒不掉。

敬茶全程很安靜，卻不至於尷尬。

然後金鑾鑾一眾觀禮人被請了出去，最後連紫衫都被請走。天後笑瞇瞇的說，“我們有些事兒要和媳婦兒交代嘛。”

紫衫走了，心裏難免忐忑。然而，總不會現在就幹掉我……

深呼吸。

“嗯，桑曉？”天帝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小尷尬。輕咳兩聲之後又緩緩開口，“我們，”又咳了兩聲，“額，就是。”

“就是，你該知道，最開始不應該是這樣的。長恒桑族的天罰尚未結束，你本不該離開。只是你救了榆痕，魂魄又和這副身體極為契合。”天後雖然斂了幾分笑意，卻不嚴肅。“那些都已經過去了。我們來，就表示尊重榆痕的決定，接納你 。都是過來人，你情我願的事情管不了，也沒必要管。唯一的要求你做的，就是不論日後如何……”

“不離不棄。”

她如釋重負的笑了，神色蒼老了幾分，挑挑眉，“好。”

我抿了抿唇，道，“多謝母親。”

天後似是楞了楞，然後笑了，“愛情嘛，誰沒經歷過？劫數什麽的自有天定。”繼而歪頭瞇著眼笑，“仙，不過是活的久一些，能力強一些的，人，而已。逃得過什麽呢？不如活的恣意一些。”

天帝很愛護的拉著她，又開口，“嗯，沈鳴我會帶回天界。待他好轉一些，再說吧。”

這種結果，已是恩賜。

起風了？

“仙君，咳，仙君你！”晨鶴的報告明顯晚了些。

沈鳴已經先一步飄入殿上，鉗住我的手。

“你就是那株桑樹？”

下意識的就要抽手，可這哪裏由得了我？

“痛……”

他卻只是身形一閃就躲過了紫衫的一掌。“快些答話！”

看他並無癲狂舉動，我便對著紫衫搖頭，“是。”

“沈鳴……”天帝剛開口就被擋了回去。

“老四，你們當初可不是這麽答應我的。現在麗瓊仙魂已能聚齊，這桑樹便出去吧。”

紫衫沖上前來，趁著沈鳴出掌之時將我攬入懷中。

“這身體經不起你這樣折騰！”天帝擋住沈鳴。

“那就不要身體，將她抽出來！”他徑直掠過天帝，伸手一劃。

身體裏好像少了些什麽，我癱在紫衫懷裏。

“沈鳴！”

其餘的魂魄也被放出來很快就聚成虛影，大家很統一的選擇由著這個瘋子去，一股腦兒俱到我這兒。各方靈力盡數輸進來。

“麗瓊！”

這一聲，仿佛用盡他所有力氣，嘶啞的不成樣子。

那不過是魂魄，他已激動的不能自已，一遍遍喚她，“麗瓊！”

我這方剛剛穩定，就又引起了沈鳴的註意。

“眼下就先用這個吧？嗯？麗瓊，待我回去給你再重新塑一個身體！”

紫衫已沖上前去。

“沈鳴，我不想要那個。”

盡是女孩子的嬌嗔語氣。沈鳴就這樣很是聽話的收了招，“想要哪個？我給你取過來！別要男的就好！”

我真是，忍不住要笑啊……這樣嚴肅的場景哎。

“不要哦，我想就這樣，飄~~~一會兒”那泛著虛影的透明身形，居然還像模像樣的展開雙臂像是飛翔的鳥兒一般揮舞。

沈鳴皺眉，很是猶豫。“那不成的 ，你才聚齊啊！”

“我不管哎~我想飄！”

“那和我回去先。”擡手就是要將魂魄收進瓶子中。

麗瓊仙姬很是靈巧的移開，飄到天帝身後。我只聽得聲音從我頭上傳過來，“回哪兒啊？這整個重華都是我的！還去哪兒啊？”

或許是她不在太久，這樣突然再出現宣示主權，竟是讓大家不敢適應。

天帝的姐姐，女媧後人，麗瓊仙姬回來了。

雖然是魂魄。

“你！”她伸手指著紫衫，“見到我難道不問安麽？我是你姑姑！”

“還有你！”隨即指向天帝，“老四，你也不問安？我是你姐！”

忘記了，這一屋子裏，就數她歲數最大，即使是沈鳴仙君，也比他小上許多。

我掙紮著站起，拉了紫衫就是行大禮。

“姑姑好~”

紫衫大抵是不願的，只彎腰，連聲兒都沒吱。

我拉著他的袖子，示意他收回自己那張冷冰冰的臉。

“這還差不多。你們成親，我沒看著。不如再來一次吧！”語氣裏滿是雀躍，“嗯，我會送大禮的！”

天帝終於發話，“二姐，哪兒有……”

“老四？”

“辦，立刻就辦。”天帝握著拳擋在唇邊咳嗽，“晨鶴，無劫？快去！”

“沈鳴，你去幫忙啊，沒有一點兒長輩的樣子……”

我真是哭笑不得，請問您又哪裏有長輩的樣子？

剛在心裏嘀咕完，她就喊我道，“曉曉，來來來，我給你簪發！”

紫衫出手要拉我，卻被麗瓊仙姬發現。“你跟著做什麽？去換你的衣服。”

時間好像又倒回昨日，我坐在梳妝臺前一身大紅，金鑾鑾在我身後一下下梳著頭發，梨二在一邊遞簪子。

不同的是，多了個虛影不停指揮。

“左面，左面一些。哎呀，太靠左了！對對對，就是那兒！”

金鑾鑾後來和我講，她懷疑麗瓊仙姬有多動癥。我不解，她還和我解釋，說是一種小朋友經常會有的一種病，特別特別煩人。

手忙腳亂了完成這一切，她遣散了金鑾鑾和梨二。

我知道，她一定是有話對我講。

“以前只聽他們說我很美，這樣一看，還真是啊!啊哈哈哈哈！”即使是虛影，我也能看出她仰著頭，捧著肚子笑的花枝亂顫。

可笑著，笑著，竟帶上了幾分哽咽。

“曉曉，你可知我為何這樣恣意妄為？”她依舊仰頭，伸出一只手捂著臉。

“不知。”

“因為啊，呵，因為我是天定的女媧後人啊。”麗瓊微微一頓，另一只手也擡起來，抹著臉。

哭了呢……

“如果不這樣，豈不是太對不起最後的命數了？”

她依舊飄在半空，聲音卻是悶悶的好像來自地底。

“降生就帶著女媧石。大家都羨慕啊，羨慕我可修覆萬物，羨慕我從不受傷。可是他們怎麽知道我的悲哀吶？女媧後人代代流轉，其實啊，和凡人轉世沒甚麽區別。每一代都是我，每一代的死法都是一樣的。本來什麽都不記得，然後忽然有一天，那塊石頭就會和你說話，告訴你，你將於何時犧牲自己滋補萬物。然後，你就等著那一天來吧，獻祭一般將自己獻上，然後就等著下一次，再出現。可笑吧？這日子還只能有你自己知道……”

“或許，要不要借肩膀給你？或者，抱抱？”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慰方式了。

然而……

“小屁孩，用你？”

果然，煽情不過一刻。“那當年？額，就是你為什麽會說是來保護我的？”

她終於肯低下頭來，正視我。

“當年？當年就是日子要到了啊。”她像是陷入了某種自我滿意的回憶中，“總歸是要散了魂魄去滋養萬物，就留了一縷去了長恒留意照看唄。你是最後一株，這一縷當然會和你在一起。”

頓了頓，她又繼續道，“只是我不曾想過，他會這樣，放不下……”?

☆、夫妻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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