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冰室內安放的，是一架織魂機。

我只在紫衫的書上看過這東西。稱其為寶貝，首先便是因為造價不菲。什麽仙石，靈玉相比之下不值一文。貴重的是上古神族留下來的皎珠和采魂燈。天知道這兩種東西到底多貴重。除卻這一點，稱其珍貴還是因為，這樣的好東西還挑主人，放眼六屆，也只有神族的織魂女才能以神力操作。

可神族本就少的很，織魂女更是不常臨世。如今，如今不已是千年都不曾出現了？

我看了看采璃。這可疑的姑娘難不成，是織魂女？可這說不通啊。織魂女這種大人物，書上是會記載的吧。

據說織魂時，要引天池水，借麒麟火。僅是要收起一絲魂魄，就需引來整池的天池水。還需將織魂機完全浸於天池水中，而織魂的神女，更是要於水中用皎珠做法。如此反覆，待收集齊全，還要再引了麒麟火點燃采魂燈，將絲絲魂魄放於其上精煉，這樣得到的魂絲才可放於織魂機上織魂。不僅如此，織魂時還要以大量靈力持續灌註。

總之是件麻煩事兒。

若采璃一會兒要織魂，我便躲得遠遠的。那天池水，可不是誰都能受的住的。

采璃定定的看著那架織魂機，伸手撫著。“果然是真的。”

那眼神著實冰冷，我抱緊了麒麟爐，抿嘴蹙眉。看情況，這東西不是她的？

她坐在織魂機前，手指拂過機杼。最後坐下，拿出各色絲線，如織布一般操作著。

這過程和書上不是很一樣啊？正思量著再仔細看看，卻發現那雙鳳目中竟掉出淚來。

“采璃，你，沒事兒吧？”

她並沒回答。

我壯著膽子坐到她身旁，默默遞過一面手帕。

“呵，”她忽地笑了，我全身一個激靈。什麽鬼？

她看看我，努力維持著臉上的冷笑。“我……”後面的話就哽在那裏。

我先慌了。手忙腳亂的給她抹眼淚。她卻扯過剛剛織出的一截布，大量的灌真氣進去。

根本攔不住，那真氣震得我不得不離開原來的位置，退到一旁。

我只能裹緊身上的狐裘，用力握著麒麟爐。

大量的真氣灌進去，出來的是一只彩羽的小鳳凰。我驚的閉不上嘴。尋思著，這是織魂？那仙書上記載的方法，也不全是真的啊……

我坐在原地緊緊抱著麒麟爐，心中默念紫衫一百遍。

那小鳳凰雖小，卻有著七彩的羽翼，甚至還閃著金光。在空中飛了幾圈，然後就頗有靈性的落在了采璃肩頭。

采璃嘴角帶了些血，卻笑了。這姑娘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是要鬧哪樣？

她單手覆上那小鳳凰，低聲呢喃，“采琉，采琉。他們來了呢。”

被震的暈暈的。采璃倒是順手牽了我的手，於是，我不明所以的被她牽著走。

可見采璃當真是個有氣場的姑娘。

“皎皎！”

一聲巨響，石門碎了，伴隨而來的還有子痕的呼聲。我擡頭時，微怔。

紫衫長身而立，雖只是在子痕身邊，可我依舊第一眼就看見了他。周身白光微現，越發的顯得淩厲異常。一頭銀發似是微微被風吹起。光略強，我只瞇著眼，定在原地，看他走向我。

哦，天人之姿，當真不是蓋的……

子痕第一時間沖到采璃面前，一把拉過她握著我的手，攥在手裏。又皺著眉看那小鳳凰。

滿屋子的人，都一副大敵當前的模樣，卻只有采璃在笑。

她這一笑，當真是，美極了。帶著幾分冷艷，帶著幾分威脅，還有，幾分決絕。

“我都，弄丟了什麽啊？”

子痕卻只是抱緊她，“怎麽弄的？”

我被紫衫拉到身邊，看了個全景。怎麽弄的？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妻子的本事？

“回去上藥。”子痕拉著采璃欲走。采璃卻一把甩開，嘴裏不停的說著，“你騙我的。”不斷搖頭，鳳目滴血，已是半瘋癲的狀態。

子痕強行拉過她，嘴中錚錚有詞的念著什麽，這才讓采璃暈過去，打包抱走。跟著走的還有子痕手下的小弟子們。

我正陷在深深的震驚中無法自拔，忽的瞥見地上的血跡。

采璃剛剛流了這麽多血？我擡腿欲追上去，紫衫卻是拽住我。

“她無礙。不過是用了法術的關系。”

“用了法術，就會流血麽？這不對啊！”我偏頭看著紫衫。仰著頭，脖子累得要命。

“你管那麽多做什麽。”紫衫低頭看我，長眉微蹙。“別胡鬧。”

真委屈，又不是我要來這破地方的。嘟著嘴，狠狠地回瞪，“又不是我的錯。”

“你是從犯。”

“我……”好像真的是從犯呢。即沒上報，又沒阻攔。氣勢自覺降了三分，我轉轉眼睛，嘗試轉移話題。

“那個真的是織魂機麽？”我伸手指了指旁邊的機器，那小鳳凰卻落在我的指尖。小爪子抓的我癢癢的，手指輕輕的抖動。

紫衫伸手接過那小鳳凰，輕聲說了句什麽，然後小家夥飛走了。他拽著我向外走。

“紫衫，唉？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是不是啊？”

“是。”出了門就禦風，回程倒是快的很。

“那不是織魂神女的東西麽？怎麽會在這裏？”風大的直向狐裘裏灌，我縮了縮脖子。

“沒有神女，那就是普通的織布機。”紫衫降低了速度，不緊不慢的解釋著。不待我開口，他又繼續說道，“采璃不是什麽神女。不過用法術給了那小鳳凰一口氣而已。”

紫衫委實是懂我的疑惑。

他繼續幽幽的說著，“采璃法術是厲害，不過被封了。強行運用，自是會受傷。”

穩穩的落在剛才的庭院之中，定定的看著紫衫的長目，問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紫衫，你是會讀心的吧？不然怎麽會知道我想問什麽？”

紫衫又輕蔑一笑，很是傲驕的說，“並不。不過是恰好有正常的思想而已，榆木疙瘩。”

我鼓著腮，一時間語塞。就知道他不會說什麽好話！

他轉身走的瀟灑，我只得小跑跟上，抓住他的袖子同他理論。

“說了多少次了，我是桑樹，不是榆木！！”

“嗯，知道了。榆木疙瘩。”

我揮著拳頭在他背上一砸，只見他拱了拱背，微微蹙眉，然後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站在原地，忽地想到手裏還握著麒麟爐。

這狠狠的一下……

一瞬間主動變被動，點頭哈腰的對人家道歉，“紫衫，我一時間忘了，真的，不是故意的！”

一直在道歉。

再然後，紫衫雖然沒有切切實實的說上一句“沒關系”，但總歸是能夠給我個好臉色瞧瞧了。我好容易抓到紫衫的長袖子，可憐巴巴的看著他，“紫衫啊，我吧……”

“曉曉。”子痕不知從何處蹦了出來，看著正抓著紫衫衣服的我，咧嘴一笑，“呦呵，打擾了。”

我正疑惑著，打擾什麽了呢？只見剛剛轉過身子要走掉的子痕又微微側了側頭，“待你倆溫存夠了，我再來吧。皎皎，醒了。”

在聽到“溫存”二字的時候，我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與之前子痕握著采璃的樣子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可是，這不也可以表示友誼的真誠麽？之前看畫本的時候，梨二就是這樣講的啊……

思量再三，還是矜持一點的好。像紫衫這種厲害的仙人，定是有眾多仙女任他挑選的。

莫名的胸悶。甩開紫衫滑溜溜的袖子，徑直逃回房間。

也不知道采璃怎麽樣了……醒了會不會不舒服？流了那麽多血……紫杉去幫著療傷了吧？

我窩在椅上看書，卻聽得有人敲窗。

“誰？”

“桑桑？”來者是采璃。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我拉著她進屋，實在是有太多問題。

她抿嘴笑。“沒有啊……你不怪罪我？一整杯血呢。”我嗅到淡淡的孜然香，鼻子一皺。

“問你呢。”

擡眼瞧瞧面前的姑娘，要說不怪罪是假的。但她流的血好像比我多……“看你那麽難受的份上，不怪罪。不過，你到底怎麽了呢？”

“呵……”她輕笑著嘆氣，“故事很長，也很零碎，其實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哦，有烤羊，要吃麽？”

她不想說，倒不如先填飽肚子。

我華麗麗的沈醉於美味之中，然後，就什麽都不好奇了。

采璃的鳳眼被火光映的閃亮亮的，我深深地覺得比起她身上的那一身雪白的衣裙，或許紅色更適合她。

那只小鳳凰幽幽的落到采璃肩上，歪著頭，定定的看著我。我遞過去塊羊肉，然後它就頗不給面子的飛走了。

“它倒是有靈性。”我悻悻的收回羊肉塞到自己嘴裏，含含糊糊的抱怨。

采璃遞過來一杯桃花釀，似是冷笑一樣的扯了抹笑。

“采琉麽？她活不過明日的。”

那一杯上好的桃花釀生生的又噴了出來。幸好旁邊遞過來個手帕。我正欲誇獎一下這位很有眼力價的小弟子，卻發現來的人是紫衫。

於是我又自動開啟狗腿模式，又是讓位置，又是給倒酒。

“桑桑對你倒是極好。”采璃一仰頭，一杯桃花釀就下了肚。

我對這種讚揚非常的受用，趕緊接到，“那是那是，我這不是有求於人麽。自是要對紫衫好一些的。”

然後我偷偷瞟了一眼紫衫，他長眉又微微皺起，但很快恢覆如常，甚至還回瞪了我一眼。

被現場抓包的我只能默默地塞著羊肉，哪裏有說錯啊……

“呵，桑桑你倒真是個，榆木疙瘩。”采璃幽幽的來了這麽一句。

我一下來了精神，放下羊肉，舔舔指尖，一本正經的解釋，“我桑曉是長恒山頂的一株桑樹，不是榆木。”

采璃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又掃了眼紫衫，眼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可我卻沒能捕捉到。她只笑著說道，“好好好，是我的錯。可否看在這樣肉的份上原諒我？”

本就無意責怪些什麽，晃了晃腦袋，繼續接過她遞過來的肉，“那是自然。”

剛飲了一杯桃花釀，只見小鳳凰鉆進了采璃的懷裏，撲騰著翅膀，發出嗚咽一樣的聲音。我只見采璃單手輕拍著它，然後，它漸漸的安靜下來。

再然後，死了。

“采璃……”我縱有千萬個問題，此刻也問不了了。采璃那冰冰的眸子裏寒意極盛，怕是又要想早前那般發起瘋來。

我拽拽紫衫的袖子。他低頭看看我，微微搖頭。“采璃，你又何必強求。”

采璃依舊輕輕的撫著懷裏的小鳳凰，“族人都沒了，我怎麽還活著？姐姐，我來陪你好不好？”

族人，全死了嗎？

看著眼前的火光發呆，好像，我還好一些？我還有桑榆。

直到紫衫單手覆上我抓著他袖子的手，才回過神來。動作著實有些親密，正欲松手，卻覺手中一熱。

紫衫拿來了忘在房間裏的麒麟爐。我沖他咧嘴一笑，他卻只是別過頭去，淡淡開口，“這爐子你用著，莫再忘了。”

“哦。”我挑挑眉，正撞見采璃的眼睛。

她眼中波瀾四起，開口卻是平靜，“陪我埋了它，可好？”?

☆、結伴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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