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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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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望的後背一陣劇痛。

他轉過頭,幾乎不可置信地看著岳朗的劍就這麼刺入了自己的身體。

「很痛啊……」

賀望咧嘴笑了一聲,反手一掌拍向了岳朗。

岳朗翻身一躍之時,賀望已趁機帶著傷掠到了丈外。

岳朗提著劍,靜靜地看著賀望使出騰雲十八式逃離,一點也不慌。

「岳大俠,難道就這麼放那魔頭走嗎?」

「放心,他跑不遠的。劍刃上我抹了藥,他現在這般運功逃走,只怕藥性已然催動了。」

岳朗反手收了劍,也不管旁邊的人露出的喜悅神色,徑直往回走了去。

這是他認識賀望的第四年,這一年,無雙教後院的桃花夾雜著人血散落了一地。

無雙教就這樣被乾坤盟內外夾攻而滅亡。

居首功者,乃是潛伏在賀望身邊的乾坤盟左護法岳朗。

隨後不久,無雙教的教主賀望也落入了乾坤盟手中,經武林公審之後,被判斷首之刑。

賀望坐在牢房裏,悠然地看著天窗外那輪明月,戲謔的笑容逐漸浮現在了嘴角。

忽然,他轉過頭,看著牢門外投射過來的一處陰影,笑道:「既然來了,就進來和我聊聊吧。」

一襲黑衣的岳朗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他的神情淡漠冷靜,讓人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情緒。

「有何遺言要留?」岳朗背負雙手,站在雙腿已斷的賀望面前,平靜地問道。

賀望擡頭看了眼岳朗,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岳兄,你總是這麼副嚴肅的樣子,真是無趣。」

「沒有遺言要留,那我便走了。」岳朗眉間輕輕一擰,轉身便要離去。

賀望見狀,只得急忙叫住這行事刻板的男人,」等等!自然有遺言要留!」

」說吧。」

」呃,明日是砍我的頭吧?」

」斷首之刑。」岳朗點了點頭。

賀望有些苦惱地撓了撓腦門,一想到明天自己這大好頭顱便要與自己的身體分家,難免有幾分沮喪。

」這屍身分家倒真是不雅。我也沒什麼家人,只在兗州青留郡有個弟弟,要是方便,你能不能把我的首級帶給他,讓他把這顆腦袋埋在爹娘墳邊,也算是讓我魂歸故裏吧!」

岳朗看著一臉誠摯的賀望,心中微微一痛,思緒也變得有些紛繁。

早在幾年前主動請命接觸賀望之初,他便清楚自己的任務,如今任務達成,他也很清楚自己應有的身分和職責。一切皆是天意,怎可違背?

」要不要把你的身子一並運回去?」

」不,不用了!兗州離這裏已經夠遠,等你把我整個身子都弄回去,只怕早就壞掉了,還不如好好用石灰腌了這顆腦袋,一路帶著也方便些。」

賀望擡起眼來笑容滿面地看著岳朗,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似乎在想頭掉下來之後會是什麼感覺。

」也是。」岳朗輕輕地」嗯」了一聲,算是應允了賀望這個意願。

賀望見那人到此時依舊是副面色嚴肅的樣子,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

」岳朗啊,咱們可認識四年啦……」

岳朗頭微微一偏,顯然是不想談到與賀望這四年來在無雙教中的種種,那時候,他作為乾坤盟的奸細埋伏在賀望身邊,違心做了不少自己至今想來都覺得惡心的事情,但是那些年留給他的也並非都是不快的回憶。

」無須多言。正邪自古不兩立。」岳朗哼了一聲,隨即打斷了賀望的追溯。

賀望也自知眼前這人心硬如鐵,心中反倒一片釋然。

」好,我不說廢話了。我還有第二個遺願。」

」說來聽聽。」

」明天我想讓你來砍我的頭。」

賀望的眼裏射出兩道精光,他死死地盯著岳朗,窺看著對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讓賀望失望的是,岳朗依舊是副冰冷的模樣,只不過那雙眼裏多了一絲嘲諷之意。

」如果你想藉此讓我內疚一生什麼的,那你可就錯了。」岳朗的唇角少有地浮現了一抹傲然的笑意。

他向來知道這位無雙教主對自己的心思,可自己又豈是輕易拋卻本心之人?他絕不會為了所謂的兒女情長而罔顧世間正道。

當他踏入無雙教的那一刻起,他便告訴自己不再是岳朗,而如今他離開了無雙教,那麼以後他也應該做回真正的岳朗了。

賀望連連搖頭,向來戲謔的面容也變得正經起來。

」不是。你的刀法利落幹脆,由你砍我的頭,肯定沒那麼痛。岳朗,不怕你笑話,其實我可是很怕痛的。」

岳朗盯著賀望看了半晌,緊抿的唇間一個字也沒有說出。

待他走到牢門之時,這才背對著賀望說道:」好。明日便由我送你上路。」

」那我可感激不盡了。」

賀望籲了一口氣般笑出了聲,他滿眼溫柔地目送著岳朗離開了監牢,目光漸漸變得陰郁。

臺下都是來看熱鬧的正道人士,賀望跪在刑臺上連一眼都沒看他們。

他仰頭看著頭頂的白雲,想起了當初和岳朗一起躺在無雙教後院桃樹上看天的日子,自由自在,那天的風溫柔得就和今天一樣。

忽然人聲鼎沸了起來,有人高喊起了岳朗的名字。

賀望懶懶地回頭看了眼一襲黑衣的岳朗,對方手提鋼刀,正一步步穩穩地朝自己這邊走來。

明亮的陽光下,連那柄豹頭鋼刀也閃耀非常。

」時辰到!」

一個蒼老的聲音高聲喊道。

賀望瞇了瞇眼,扭頭對走向自己的岳朗露出了一個熟悉的笑容。

」別忘記你答應我的事。」

岳朗站在賀望身後,他沈默地點了點頭,緩緩舉起了鋼刀。

賀望將頭又轉了回去,他跪直了身體,頭卻不曾低下。

那張曾經讓許多武林人士恐懼的面容如今顯得十分淡然,似乎這一刀下去,並非冰冷的死亡,而是溫暖的歸鄉之旅。

四年,一千四百六十天。

每一天賀望都和岳朗在一起,每一個晚上他們都相擁而眠。

岳朗低頭看了看賀望的脖子,沒錯,對方脖子後那顆紅色的朱砂痣,正是他親吻過的熟悉地方。

一切都結束了。

」一路走好。」

岳朗目光微微一沈,猛然催動內力,揮起鋼刀朝賀望的脖子砍去。

在聽到後面刀鋒破空的聲音之時,賀望淡然的神色到底還是有了一絲變化。

他苦笑著閉上了眼,口中的一聲輕嘆,被下面震耳欲聾的叫好聲所掩蓋。

」賀望已死,無雙魔教除名!」

岳朗攥住賀望的發髻,將他那顆剛被砍了下來、斷口處還冒著熱氣的首級拎了起來示眾。

賀望脖子處的切口斷得整整齊齊,連頸骨的切面也是那麼光滑,岳朗想,對方死的時候應該是毫無痛苦的,如此一來,自己也算完成了賀望兩個遺願中的一個。

臺下眾人的歡呼聲不知道為什麼變得有些刺耳,岳朗看著從賀望脖子處不斷滴下的血水,最終拎起對方的頭轉身而去。

刑臺上一片血泊,唯留賀望沒有了腦袋的屍體歪歪斜斜地倒在那片血泊裏,扭曲出一個可笑的姿勢。

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岳朗這才有時間看一看賀望的遺容。

對方安詳地閉著雙眼,雙唇微張,就像很多次熟睡在自己身旁的容顏一般,似乎下一刻對方就會發出小豬哼哼樣的鼾聲。

岳朗就這麼凝視著賀望的遺容,悶悶不樂。

忽然,他覺得自己很不了解這個男人,對方明明是個行事殘忍嗜血狡詐的魔魁,可為什麼偏偏死得像一個了無牽掛、來去從容的俠者。

岳朗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賀望已經冰冷的雙唇。

」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

岳朗沖著這顆頭顱喃喃自語,隨後起身,拿出了之前向乾坤盟藥師要來的防腐藥粉。

這特制的防腐藥粉可比生石灰要有效多了,不僅可以在三十日內防止屍首腐敗,更可讓屍首保持栩栩如生的模樣,不會變得幹癟難看。

而這也是岳朗最後能為賀望做的一點事情。

塗抹好足量的防腐藥粉之後,岳朗又舉起賀望的首級端詳了片刻,似乎仍有些不信對方真的死了。

但是賀望那雙眼一直安詳地閉著,宛如在夢中一般。

便在此時,有人闖了進來。

有膽量隨意進出乾坤盟左護法房間的人,除了盟主之外,自然只剩下右護法韓笑了。

」哇!你幹麼放個死人頭在桌子上!」

生性樂觀開朗的韓笑一進門,就看到岳朗的桌子上擺了個首級,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是誰的腦袋,就立即嚷嚷了起來。

岳朗眉間微微一皺,扭頭看了眼這個不速之客,冷冷地說道:」韓護法,你莫非連敲門也不會嗎?」

韓笑尷尬地笑了一聲,連連拱手道歉,目光卻是又飄向了岳朗桌上那顆人頭。

待他看清那人頭便是今天白天被岳朗親手砍斷的賀望之頭後,面色頓時變得沈重了起來。

」左護法……你怎麼會私藏賀望這廝的腦袋?」

」不是私藏。我已和盟主說過了此事。」

岳朗不滿韓笑質問的態度,他站起了身,擋在賀望的首級前面,不想讓韓笑再多看一眼。

可韓笑仍不屈不撓地扭著脖子,盯著賀望的腦袋不放。

他怎麼看這顆頭怎麼覺得有一些恐怖,雖然大家都知道岳朗的脾性十分陰冷古怪,但是對方也不至於喜歡收集人頭吧。

」左護法,你不會是真的喜歡上賀望這家夥了吧?」

當初無雙教聲勢浩大,正道諸輩無人能敵,乾坤盟也是在迫於無奈之下,才想出派奸細潛伏到賀望身邊,等待時機一舉瓦解這個魔教。

而當時許多人得知賀望喜好男風之後,都不願擔當人選,最後還是岳朗主動站了出來。

那時候,大家都想派岳朗去無疑是個最好的選擇,因為對方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性子,心中除了護衛正道外幾乎沒有別的雜念。就算賀望真對岳朗出手了,岳朗的心也必然不會有絲毫改變。

」胡說八道。」

岳朗用四個字就打發了韓笑。

他將這位胡說八道的右護法推出了門外,這才冷冷地說道:」君子重然諾。我已答應了賀望將他的首級送回老家安葬,那麼便一定會做到。右護法還請你不要再多做猜疑。」

」原來如此……是我誤會了。」

韓笑抱歉地撓了撓頭,正要離開,忽然他想起什麼事,一下便將臉撞在了岳朗剛剛關上的門板上。

岳朗這頭,正在小心翼翼地將賀望的人頭放進自己準備好的金絲楠木的匣子裏,那頭門就再次被韓笑撞開了。

」我想了下,這賀望分明是要害你啊!」

韓笑快步沖到岳朗面前,賀望的人頭正老老實實地擺放在匣子裏,剛好和他面對面。

岳朗白了一眼韓笑,將匣子的蓋子蓋了起來,這才轉身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雖說無雙教被滅,連他們教主也給我們砍了,但是!但是你知道外面還有多少無雙教的餘孽嗎?

」你要是拿著賀望的腦袋去兗州,說不定一路會有不少想殺你給賀望報仇的人。左護法你的武功的確了得,不過你在明敵在暗,魔教的人做事向來不擇手段,你這麼老老實實替賀望送回腦袋,可你卻很有可能把命都送了!」

韓笑說的話並非沒有道理,而這些情況岳朗業已考慮過。

他與賀望四年之間若說一點情誼都沒有,那絕對是騙人的,但是人總是不能騙自己的。

既然賀望連命都送在自己手上了,他的遺願只要不超過自己的底線,那麼就替他達成了又有何妨?

」你說的這些我都想過了。天色已晚,右護法你可以回家睡覺了。」

岳朗淡淡地笑了一聲,伸手輕輕地拍在了那個裝有賀望首級的金絲楠木的匣子上,目光之中沒有絲毫波瀾。

韓笑看見岳朗這副樣子,越發覺得心頭不安,他和岳朗也認識了數年之久,深知這個生性死板的左護法向來說到做到。對方這樣子,恐怕是真要不顧自己安危就送賀望首級上路。

然而賀望此人素以狡詐陰險出名,對方乃是被岳朗所敗,心中自然對岳朗憤恨無比,他這千裏送人頭的遺願,只怕並非表面上想魂歸故裏那麼簡單。

」好吧,不說沿途的兇險。你有沒有想過賀望叫你把頭給他弟弟,要是他弟弟要殺你,你又該如何?」

岳朗眉間微微一蹙,眼裏也多了幾絲沈凝之色,半晌他才緩緩說道:」其實,我和賀望在一起的四年裏,我從沒聽到他提過自己的弟弟,想必他們兄弟之情並非那麼深厚。

」不過若他弟弟真想替他哥哥報仇的話,我自然不會坐以待斃。賀望罪大惡極,萬死不足惜。我送他人頭回鄉,已是仁至義盡。」

韓笑被岳朗的回答狠狠地噎了一下。

他還真沒想到對方做事一板一眼至此,這幾年岳朗潛伏無雙教中傳回不少重要消息,而同時,他成為賀望男寵的事情也在乾坤盟內傳播著。

聽說賀望看上岳朗之後,便每晚都要留對方在身邊享用,以至於無雙教裏的人,一度把岳朗當做了教主夫人一般看待。

」左護法,你還真是……也難怪你能親自動手砍下賀望的頭了。」

」如果右護法你是危害江湖的武林敗類,你的頭,我照樣能親手砍下。」

岳朗抱起手在胸前,臉上已經顯出了一絲不耐煩的神色。

他最恨誰影射他和賀望之間的關系,不錯,他承認這四年為了任務需要,他的確上了賀望的床,和對方行了不少茍且之事。賀望是一個很多疑的人,只有獲取他的完全信任,才能有機會找出他的弱點。

韓笑幹澀地笑了兩聲,隨即便撓著頭退到了門口。

」總而言之,左護法你一路小心。」

」放心,要是我真遇到什麼麻煩,自會放信號通知你們的。」

岳朗無所謂地揮了揮手,轉身又望向了面前的金絲楠木匣,他雙目微斂,唇角兀自揚起一抹苦笑。

」賀望,我知道你死得不甘心。可是你該死!來世,莫再作惡了。或許那時,我還可以……唉……」

岳朗騎著一匹瘦馬,背上的包袱裏裝著賀望的人頭以及十多張烙餅,就這麼孤獨地上了路。

他拒絕了盟主為他準備的豪華馬車與豐厚的盤纏,更拒絕了乾坤盟派出的護衛。

作為乾坤盟的左護法,他的確是一個行事十分與眾不同的男人。

他為了達成消滅無雙教的任務可以不惜委身魔頭賀望,然而他所要的東西除了正義與公道之外,似乎別無其他更多。

當韓笑看著岳朗瘦削而挺拔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夕陽深處,心頭這才有了一絲││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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