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照例奔赴教堂參加彌撒。

整個過程與昨天相差無幾，好容易熬到結束，我剛松一口氣，就聽布萊克又道：“大家先不要動，今天還有一件事。有位同胞，現在就坐在你們之中，他將惡魔的東西帶進了神聖的小天國。我說誰誰知道。如果你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過錯，請主動上繳那不祥之物。”

全場寂靜。

我微笑，只出聲不動嘴唇：“為什麽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蘇婳看看我：“我也是。不會是說小趙吧？”

明悟“嘖”了一聲：“看下去。”

布萊克極富耐心地等著，視線自始至終鎖定一個方向。因為離得太遠，我不確定他視線範圍內有沒有禮帽男。如此過了一會兒，一人忽然站起來，邁步走向祭臺。我看得清楚，正是禮帽男無誤。

他昂首闊步走到布萊克面前，禮貌地欠了欠身：“先知大人，那東西現在不在我身上，容我去取。”

明悟一張臉霎時間血色盡失：“他打的什麽主意？”

我和蘇婳齊齊搖頭。

布萊克露出慈祥的笑容，讚許地點點頭：“你能這麽快醒悟，我感到很欣慰。”然後大度地一揮手：“你去吧，快去快回，我們在這兒等你。”

禮帽男領命離去，大約十五分鐘之後，居然真的帶著禮帽回來了。

“怎麽回事？他為什麽不跑？”我激動地問，沒留神聲音大了點，引來前排人的側目。

明悟小聲道：“大概是有什麽苦衷吧。出去再討論。”

禮帽男將禮帽呈給布萊克，布萊克接過去，拿在手裏端詳一番，裝模作樣地道：“這東西暫時由我保管，等什麽時候國主大人駕臨，我親手交給他。現在沒事了，大家散了吧。”

話音未落，全體起立，開始整齊地撤離。

我唯恐失去禮帽男的蹤影，貓著腰左鉆右鉆，一路不斷叫前面的人借過或讓一下，終於在即將走出大門時接近他身邊。

“餵！”我小聲呼喊。

禮帽男腳步一頓，側過臉來瞅了我一眼，向著旁邊不擋路的地方走去。

我忙跟上去，一拍他的胳膊：“怎麽回事你？他要你就給啊？”

禮帽男揉著被我打過的地方，面無表情：“我倒是想不給，希拉裏跟著我呢。沒事兒，先放他手裏，找機會再偷回來就是了。”

我還是不放心：“希拉裏拿走了怎麽辦？”

禮帽男道：“一個天使藏匿惡魔的東西？他不想活了？”

我下巴掉到地上：“真是惡魔的東西？你怎麽知道？”

禮帽男沈吟片刻，道出兩個字：“感覺。”

我默，想問禮帽男那現在怎麽辦，還未開口，忽然發現禮帽男出神地望著我身後，不知道被什麽吸引了註意力。我瞬間冒出一身雞皮疙瘩，戰戰兢兢地問：“怎麽了？”

禮帽男難得地皺起眉頭，食指豎在嘴唇前：“噓——好像是那個女學生。”

“哪兒？”我順著他的視線張望，無奈人太多，半天也沒尋到目標。

“就在那。她走了，跟我來。”禮帽男低聲道，跟著一把牽起我的手腕，邁步前行。明明是在跟蹤別人，卻毫不心虛地挺直脊背。不得不說他這招很好用，別說被跟蹤者了，就連路人都以為我們也只是路人。

漸漸地，周圍的人越來越少，我終於鎖定了禮帽男的跟蹤目標。是個年輕的女孩子，高高瘦瘦，留著齊耳的短發。她走的很快，時不時微微側過頭來瞄上一眼，看上去似乎已經發現我們在跟蹤她。

“怎麽辦？”還跟嗎？我有些害怕。

禮帽男半點猶豫也沒有地甩開我的手腕，幾步上前，利落地攔住那女孩子的去路：“這麽著急幹什麽去？還認得我嗎？”

那女孩子被嚇得花容失色，急急後退數步，又顧及到我還在她身後，怕被包抄，忙背貼墻壁站立：“你想幹什麽？我一向安分守己，沒得罪過你吧？”

禮帽男不慌不忙逼近幾步：“你再好好想想。”

那女孩子杏眼圓睜，瞪視著禮帽男，忽然神色一凜：“你……你……怎麽可能？”

我生怕禮帽男沒輕沒重地繼續逼問，再把那女孩子逼瘋了，趕緊上前打圓場：“你別怕，他是人不是鬼。你殺他那是上輩子的事了，我們沒想報仇，之所以跟蹤你是……是因為……咱們為什麽跟蹤她啊？”

禮帽男還沒回答，那女孩子先急了，表情扭曲地沖我們吼：“你想報仇就盡管來吧！但是我要提醒你，你殺了我國主大人會送你下地獄的！”都這節骨眼兒了，還虛張聲勢呢。

禮帽男笑了笑，語氣平靜：“我不殺你，你別動，就這樣陪我待一會兒。我是安魂者，我想近距離地觀察一下你的靈魂，你要能幫我這個忙，你殺我一家三口的事就一筆勾銷了。”

那女孩子怎麽可能信這種話？情緒更激動了，歇斯底裏地尖叫：“你別想騙我！”

禮帽男只好使出殺手鐧：“你其實不想殺我，你對我心懷愧疚。但是你一點也不後悔殺了丁教授夫婦。你覺得，他們是罪有應得，只有我是無辜的。如果當時我聽到聲響之後沒有跑去主臥，你本來打算放過我的。”

“你……”從那女孩子的表情判斷，禮帽男說對了。

禮帽男繼續道：“你之所以來到這裏，也是源於對我的愧疚。你後悔殺了我，想贖罪，正好圓夢天使出現，你便向他許願，希望我能盡快投胎轉世。橫死之人本不容易投胎轉世，多虧了你，丁白宇的屍體還沒涼透呢我就進入輪回了。”

那女孩子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你怎麽會知道這些？”

禮帽男反問：“現在相信我了？”

那女孩子猛點頭，霎時間淚流滿面：“對不起……”

“沒關系，我原諒你。別動，再等等……再等等……好了，你現在可以走了。”

那女孩子喜極而泣，千恩萬謝地離開了。

禮帽男轉過身來面向我，眼底閃過一抹喜悅的神色：“大發現，靈魂的黑化程度和情緒緊密相關。剛才她情緒幾近崩潰的時候，靈魂黑化程度幾乎趕上布萊克，我答應原諒她以後才慢慢恢覆正常。”

“恭喜，”我拍拍手，虛心請教，“問一下，要怎麽樣才能成為安魂者？我也想擁有每一世的記憶。試想一下，這輩子我學過的東西，下輩子還能記住，那不是跟開了掛一樣？你那麽博學多才無所不能，就是這個原因吧？”

禮帽男一臉平靜地糾正我：“你弄反了因果關系。不是成為安魂者以後獲得記憶永存的能力，而是先做到記憶永存，然後才能成為安魂者。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能記憶永存，所以，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這樣啊？”其實我就是隨便一問，本來也沒多想學，“你真的全都記得？那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最早是什麽人？”

禮帽男呼吸一滯，註視著我的眼睛，淡淡道：“戰國人，萬兮淵。”

簡單的六個字，被他說出一股遺世獨立的味道。

我驚訝不已：“那麽久以前的你都記得？哎，你之前說我上一世是牧羊女，是真的嘍？我當時還不信你，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哎，那再往前呢？我上上輩子是什麽？”

“水利工程師。”禮帽男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哦……再上一世呢？”

禮帽男道：“再上一世是地主家的女兒，再上一世是京戲龍套演員，再上一世是養蠶為生的啞女。還要我繼續數嗎？或者我給你列個表，連生卒年月都給你標上？”

我忙擺擺手：“不用了。你腦子真好！哎，那明悟和蘇婳上輩子都是什麽？”

“……”

禮帽男卡了殼，好半天才道：“這個得算，我要知道他們的生辰八字。”

我心下疑惑：那他是怎麽知道我的生辰八字的？又一想，他是我的主治醫生，手裏應該有我的資料，隨即便釋然了。

“那等我問完他們再找你算哈。”說真的，我挺好奇的。

“哎，對了，”我又想起一事，“你剛說你叫萬什麽？是哪三個字？挺好聽的。”

禮帽男道：“萬兮淵。萬變不離其宗的萬，魂兮歸來的兮，淵源的淵。我是孤兒，名字是師父取的，姓隨師父。”

我在腦海中書寫下“萬兮淵”三個字，不由嘆道：“你師父真有學問！萬兮淵，比趙宏和丁白宇好聽多了。這三個名字放一塊兒比較，趙宏最普通。其實我的名字也不錯，我爸姓古，我媽姓田，我叫古田田。寓意挺好。就是一開始學寫自己的名字，老感覺像在畫方格。”

“呵。”禮帽男輕笑出聲。

“聊什麽呢？”

伴隨著一聲突兀的呼喊，蘇婳憑空出現在我身後，一把挽住我的胳膊，笑嘻嘻道：“知道你來追小趙，可是半天也不見回，明悟就打發我來找找。聊得怎麽樣了？不如跟我回家，加上明悟一起，咱四個慢慢聊，你們看怎麽樣？”

我用眼神詢問禮帽男的意見。

禮帽男一口否決：“還不是時候。等計劃周全，我自然會去找你們，到時候一定詳細告知。你倆給明悟捎個話，禮帽沒了不影響我的計劃，叫他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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