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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暗空保護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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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馬場內臭氣熏天,早已潮腐的草墊全然和濕溜溜的泥土與糞便混合在了一起,導致馬舍地面活像個糟汙的淺沼,蠅蟲就跟回到自己老家一樣輕松自在,嗡嗡的鼓噪動靜,幾乎蓋過了馬匹微弱的響鼻聲。

“小餘、小餘!這邊兒來!”

餘夢洲急忙把圍裙上的蹄屑拍得差不多,再憐惜地摸摸身前這匹瘦馬的前額。棕馬眨著溫順的大眼睛,發出低沈的咕嚕聲,輕輕拱了拱青年的手,又接著一偏頭,大膽地去他懷裏蹭了一下。

“乖乖,”老實說,這馬身上的味道真的不算太好聞,就算是接觸慣了馬匹的專業人士,都得在這裏不自覺地皺起臉,餘夢洲卻不甚在意,他熟練地撫摸著馬匹的耆甲部位,安慰地揉揉鬃毛末端,“沒事了、沒事了,去那邊的空地站著吧。”

馬場的助手拉著它慢慢走遠了,安撫完手頭上的這匹,餘夢洲的心情卻算不上美妙,他踩著一雙臟兮兮的破舊膠底靴,朝喊話的方向努力跋涉過去。

鞋底和汙七八糟的泥窪接觸,每走一步,都發出令人火大的“呱唧呱唧”聲,走近了看,餘夢洲才瞧清楚具體的情況。

“胡師傅,”他站定了,“怎麽回事?”

“躁的很!”胡師傅是個矮壯的中年人,操著一口濃重的方言,要不是跟他共事久了,乍一聽,餘夢洲還聽不懂他說的話,“最後一頭咧,跟個老倔驢一樣,死活不讓碰,你看那蹄兒,估計都爛完咧!”

眼前這頭棕底白花的公馬,因為實在瘦得太過,粗略地上眼一瞧,壓根兒分不清這是一頭剛長成的青年馬,還是骨骼已經萎縮的老馬。它拴在馬樁上,梗著細脖子上的每一根嶙峋的骨頭,四個早已分不清顏色的蹄子在泥地裏拼命打滑,噴著粗氣亂掙,不肯讓人近身。

“你瞧瞧,”胡師傅用手背蹭掉臉上的汗,吃力地扳直了腰,呲牙咧嘴地望著眼前,“這非得你上手嘞小餘,你給它保定一下,別人搞不來。”

餘夢洲搖了搖頭,低聲說:“要整也得花時間,時間一長,它根本站不住,到時候還得倒。”

“我心裏有數,”胡師傅說,“把其它人都叫來,這倔驢瘦成個麻桿樣,我不信兩個人撐不住它。”

餘夢洲大聲說:“你們都退開,把地方讓出來!”

馬呼哧呼哧地在地上打滾,凸出來的骨頭貼著皮,撞得地面梆梆直響。餘夢洲從馬的左側小心繞過去,雙手在身前放低,輕輕地吹著口哨,吸引馬的註意力。

“乖、乖……”餘夢洲小聲說,“沒事了,你看,我手裏什麽都沒有,你很安全,沒事的。”

胡師傅稀奇地旁觀著這一幕,無論看過多少遍,他都必須得承認,小餘對付馬就是行,就是有本事。其他人按不住的躁馬、烈馬,小餘總有辦法接近;甭管多傲多刺頭的馬,跟小餘待上一圈,都得巴巴地粘在他屁股後頭當小尾巴。

他女兒看完動畫片,私底下總喊小餘是什麽……什麽迪士尼公主?胡師傅心裏憋著笑,可沒敢把這話告訴他。

那匹骨瘦如柴的馬漸漸不亂動了,只是臥在地上,眼神痛苦,不住望著餘夢洲喘氣。

餘夢洲心酸得不行,他慢慢蹲下身體,先粗略地看了看蹄子的狀況。潰瘍膿血肯定是少不了的,稍微按一按,鼓而有中空感……馬場的環境這麽惡劣,說不定裏面連蛆蟲都有了。

“好了,好了哦……”餘夢洲撫摸著它的鼻子,擦掉上面的泥汙,慢慢環住馬的脖頸,先幫它穩定地站起來,“我們來幫你,好不好?你也很難受吧,沒事的,我們給你修完了就好了……”

胡師傅招一招手,他和另一個年輕力壯的助手小心走過去,用肩膀抵住馬的身體,三個人把它半扶半架到幹爽的空地上,總算讓它站直了。胡師傅抽空掰著馬的嘴唇,看了下它的牙齒。

“前臼齒脫了,”胡師傅說,“差不多四歲,是個小馬!”

餘夢洲松了口氣,情況糟糕成這樣,小馬還能有機會恢覆,要是匹老馬,可真就前途叵測了。

他抓過蹄凳,先將問題嚴重的前蹄擡起來,揪著水管,順著腿的方向,大致沖了下蹄子上的泥土和糞便。

馬場中的馬匹,品種大多為岔口驛馬,這種馬以快步疾行而聞名四方,但這匹馬卻從未上過蹄鐵。餘夢洲忍著撲鼻的惡臭,先握住環形刀,掀開粘連板結的泥塊草片,唰唰幾下,清清爽爽地勾勒出馬的兩道蹄叉,再抽出修蹄刀,將蹄面的泥汙碎石和增生的角質一同刮幹凈。

他力氣大,刨起堅硬的馬蹄,就像刨碎冰一樣幹脆利落,直到黑如結痂的蹄片嘩啦啦地掉下去,露出其下雪白潔凈的角質層,左側蹄面上的大洞才明顯地暴露出來,裏頭黑黢黢的,潰敗且腐爛,快叫寄生的蛆蟲蛀完了。

餘夢洲喃喃地罵了一聲,他拿著剪蹄鉗,粗粗剪掉蹄尖的邊緣角質,然後繼續換單面的環形刀。這種刀具就像一個小小的鉤子,他挨著早已軟化的蹄角質鉤了一圈,把依然活蹦亂跳的蛆蟲剜下來碾死,然後再朝裏小心地刮,直到潰爛的部分掏得一幹二凈,露出活肉,他才松懈下來,往傷處塗一層厚厚的金黴素軟膏,用繃帶纏好。

修蹄的過程中,棕馬渾身直打哆嗦,但還是強忍著沒有亂動,讓餘夢洲專心下手。

“好了不?”胡師傅問。

“好了一個!”餘夢洲回答,“最麻煩的那個好了。”

胡師傅點頭:“成,換方向咧!”

第二嚴重的蹄子倒是沒有生蛆,但可能是小馬調皮,跑跳的時候不慎被什麽硬東西紮了蹄子,長到現在,裏面早就含了一包膿血。餘夢洲修完蹄子,往裏閃電般地釘了個導管,再往外一拔,裏頭的積液頓時淌了一地,馬也疼得不停抽氣。

“好了好了,沒事了,真乖,你以後就不會再疼了……”餘夢洲一面哄它,一面快手快腳地塗上碘酊消毒,同樣用繃帶包好。

剩下兩個蹄子,病變得沒有這麽嚴重,修起來就輕松多了,餘夢洲還上了馬蹄銼和護蹄油,給蹄子好好打磨了一翻。

“——大功告成!”他伸直腰,重重地出了口氣,胡師傅也累得直冒汗,助手牽著一瘸一拐的小馬,臨走前,它一頭紮到餘夢洲懷裏,感激而疲憊地停頓了很久。

“去吧,”餘夢洲拍拍它的脖子,“別留在這裏,以後你會有好日子過的。”

辛苦了幾天,到了今天,他們終於把這個養馬場的活計幹完了。

胡師傅抽了根煙,望著空蕩蕩的養馬場。

“狗日的外行……這不是胡搞。”中年人喃喃地罵,“以為站在風口上啥都能飛 ,也不想想自己那豬腦子配不配。覺得養馬跟養豬一個模式,可豬都還得吃點精飼料咧!啥先進養殖經驗沒有,光知道鋪一地爛泥巴,澡也不洗,好點的草料也不買,不請人修蹄子,自己也不學,就讓馬在裏頭自生自滅……這球樣還想賺錢賣高價,不損陰德就不錯咧!”

餘夢洲搖搖頭:“這個馬場不算最糟的,起碼願意折價把這些馬出出去,真要撒手不管,那我們又能怎麽辦。”

“他不管馬,總不會讓錢打水漂!”胡師傅啐了一口,“但今天你幹的挺不錯,回去咱爺倆整點小酒,給你包個大紅包,啊?”

餘夢洲笑開了:“算了胡師傅,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剛安頓下來,家裏什麽都是一團亂,我還是回去收拾收拾吧。”

胡師傅一思量,也不強拗著他,一點頭:“行!說是說,這兩天確實都累了,你先回去,我也好好歇兩天……哎喲,人都快散架咧!”

餘夢洲笑了笑,他走到沖馬的水管底下,粗略地沖了一下膠底靴上的臟汙,把插袋圍裙解下來,上面的修蹄工具依次放進工具箱,再朝胡師傅打了個招呼,轉身便往自己的小摩托走去。

胡師傅望著他,不由嘆了口氣。

餘夢洲個子高挑,遠遠瞧著,就像竹子一樣挺拔。明明跟他一塊兒風吹日曬,皮膚卻不見黑,長得俊,氣質好,一把力氣更是讓人驚奇,能幹這行的,按理來說耐心也是十足十的,更別提小夥子一笑起來,臉上還有個酒窩。

這大好的條件,可惜……就是家庭條件太不好了。孤身一人,沒有父母照顧,沒有兄弟姐妹幫襯,這哪行呢?胡師傅見他老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心裏也不禁惋惜。

餘夢洲不曉得胡師傅的心理活動,他把賴以為生的工具箱放在腳邊,騎著小摩托,就往自己的出租屋趕。

養馬場的選址在偏遠開闊的地方,只有一條粗陋的瀝青公路連接著它與縣城,傍晚的風徐徐吹拂,涼爽地吹幹了他的汗,也將他身上的濁氣吹走了不少。

他吐出一口氣,心裏實在不大好受。

這個養馬場的情況不算常見,但也絕不算少見。自以為是的投資者覺得他把握了市場和財富的脈絡,卻又不肯沈下心去鉆研,只是一廂情願地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那最後的結果就是這樣,他虧錢,馬受苦。

好在還有專業的馬場,願意折價收購這些奄奄一息,卻沒有重大病癥的馬匹,還請了修蹄師來料理它們……否則這些馬真的是兇多吉少了。

餘夢洲一面想心事,一面放緩了摩托的行駛速度。

雖然這條路上一輛車也沒有,可他按照自己的習慣,騎得並不快,但是……

“這哪來的大坑啊?”餘夢洲傻眼了,“來的路上不還好好的嗎,怎麽回事?”

他清楚地記得,來的時候,這條路還是很平整的,現在再一看,路面卻多了個深不見底的大坑,正正地挖在中央,叫人想看不見都不行。

真夠邪門的……

餘夢洲趕緊調轉方向,從旁邊繞著走。

行進到旁邊的時候,他忍不住往下面瞅了一眼,這個坑確實深,裏面似乎還冒著暗暗的火光,隱約可見席卷的濃煙。

什麽鬼,天然氣,還是下面的煤炭燒著了?

他搖搖頭,正打算加快速度,離開這個深坑的範圍,這個坑卻驟然拉長了!

宛如一個下定決心,非要絆你一跤的惡霸,餘夢洲就算繞著走,還是沒能躲過它的禍害,他瞠目結舌,只來得及罵一句“我靠!見鬼了!”,便連人帶車地翻下了坑。

吞下了一個人,一輛小摩托,深坑冒出一股滿意的硫磺煙之後,便倏然閉合,再也不見蹤影。

夜風吹拂,路面平整如初,一切都那麽寧靜安然,絲毫看不出剛才發生過什麽事。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單元開始了!不過我還是得說一下,本文的修蹄子描寫經過藝術加工,主要為情節服務,不保證百分百準確的。

再就是祝大家除夕快樂,虎年行大運發大財!明天初一,我請個假去奶奶家,以後的更新時間就挪到晚上十點啦,不然腰受不了。

餘夢洲:*愉快地修蹄子,以其它馬匹從未見過的溫柔對待它們* 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其它馬匹:*感動地哭了,齊齊向馬神祈禱,認為這個人應該得到好報*

還是餘夢洲:*騎著小摩托,快樂地行駛在大街上,忽然看到了一個不懷好意的深坑* 呃……我想,我是不是應該避開你?

深坑:*立刻邪惡地絆倒他,然後讓他摔了十八個跟頭*

餘夢洲:*哭了* 哎呦,今天不是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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