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假期，藤真和家裏鬧得不愉快。

牧坐在床上靠著床幫，手裏拿一本英文教材，若不是那個黑皮記事本突然不見了……上面倒也沒記著太重要的事務，就是近期打算購入的參考書、日用品還有CD，一直就擱在高爾夫儀表盤上方，前兩天從海老名市的卡拉OK返家，車子開進車庫泊好準備下車了猛一瞥發現本子沒了，可能掉在車裏了吧？上下找了一番未果，打電話給藤真，這一天都和他在一起想問問他是不是看到了，藤真想了想說沒留意，那就算了吧，也不是多麽要緊的東西，牧想說聲“不打擾你了”就掛電話，藤真卻忽然換了個口氣，稱近來家裏對他很不滿，具體因為什麽他沒明說，好像就是嫌他總在玩不思學業，牧只當他是發發牢騷沒太上心，腦子裏正回憶著本子上羅列的東西隨口就道歉說真是對不住可能都怪我總是叫你出來打球什麽的——這一天，火山最後還是被他引爆了，“你這蠢材書呆子，去死吧！”糟糕，忘記了藤真最討厭別人無故道歉，認為那是“書呆子的狡猾”，不過那也不好隨便詛咒別人“去死”啊，於是趕忙把電話撥回去想解釋一下，誰知對方的手機已成了“關機”狀態，弄得他也郁悶了。

進了家看到母親正在準備晚餐，父親較忙晚餐時間一項很少在家，餐桌上只有他和母親兩人，因為剛才的事進餐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母親身材嬌小圓潤總給人活力十足的感覺，性格也相當風趣幽默，沒對他問東問西，反而凈講些一天見到的趣聞逗他開心。可是直到晚上睡覺時牧的心情都沒明朗，躺在床上凈胡思亂想來著，藤真的態度讓他越來越搞不懂了，一會兒覺得自己那“命題”成立，一會兒卻又覺得荒唐完全是錯覺，自作多情而已，越想越心煩意亂，整晚睡得都不好。轉天醒來情況也沒見好轉，於是帶著有點悲劇的心情去海邊散心，希望海風能吹開他的心結，碰到了穿著情侶裝的仙道和流川楓，聊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就分開了，回想剛剛他們身上那種神采奕奕的氣息心情莫名的更加沮喪了，又閑逛了一會兒悻悻返家，決定將精力投入到書籍中，借以排解，說不定哪本書上的名言能一語道破此時的心結，一下就茅塞頓開了，“唯有reader才能成為leader”，沒錯！

其實他後來又給藤真打過電話，打算關切地詢問一下他家中的事，可對方的手機不是無法接通就是關機。嘖，還不知道藤真家的具體位置，既然都在逗子市應該離得不算遠吧，從卡拉OK回來如果簡直送到他到家門口就對了。

這時，母親敲開房門走進來，她身上系著圍裙手上戴著橡膠手套，歪頭看了牧一會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開口問他現在有空嗎，能不能幫忙去商店買一趟除草劑和新的花盆？是這樣的，本來昨天打算親自去買，可一忙著準備晚餐材料就忘掉了，今天就要用來著，她伸出手晃了晃，自己正在清理廚房一會兒還要打掃客廳，實在脫不開身啊。對啦，阿姨（在牧家服務了將近二十年已是這個家的一員，一直未婚，上個月忽然接到消息說居住在山梨縣鄉下的父母身體不適便匆匆告假回去了，畢竟父母年事已高，家中的果園是出租還是交給自家親戚打理也需要有人出面打點）回鄉下去了現在還沒回來，一大部分家事就得由母親親自操持了，母親倒是不抱怨，反而把做家事當成減肥運動做得很開心。牧忙點點頭說馬上就去買來。“你的書，拿反了哦。”母親用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指指了指他手裏的英文教材，咧開嘴別有意味地笑起來，“哎，一晃你也到這個年紀嘍，這是在想哪個姑娘的事呢？我知道哦，你這個孩子其實很晚熟呢，可別錯失良機哪。”“呃，不是啊……”母親丟了個“你瞞不了我”的眼神，哼著歌閃出去了。她好像很開心誒？覺得兒子找到了真命天女，再過不久就可以張羅婚事了？唉！

牧換好衣服，離開家，駕車來到橫濱一家最大綜合商店，這裏不僅有賣布料針線，還有出售園藝商品像是橡膠水管，矮梯那些，也有各種簡易塑料用品，熱水壺啦，衣架，鞋櫃什麽的，總之常見的日用品都能在這裏一網打盡。

挑了三個花盆，正打算去拿除草劑，驀地看到身後一個高個子的家夥很眼熟。這一次牧沒有忘掉他的長相，一下子就認出來了，盡管他已剪掉了和仙道一樣的朝天弄了個短發幾乎貼近頭皮像是初中生的發型，他是以前翔陽的隊員長谷川一志。他面前有兩只同款式的小型收納櫃，乳白色的和淺棕色的，皺著眉頭看看這個又看看另一個，相當猶豫不決，這是不是“選擇綜合癥”？就是二選一的時候總是感到焦慮，難以決定。

“啊，我覺得棕色的比較好。因為，這種塑料用品很容易變舊，白色的舊了就顯得臟兮兮的，看著讓人心情不快。”牧走到他身旁，給予意見。

長谷川見到他頗為驚訝，但最後還是采納了他的意見，道謝說他可是幫了大忙，這個收納櫃是打算開學搬到宿舍的。果然是有選擇綜合癥吧？然後他和牧一並挑選除草劑，三個較為不錯的牌子，他先對比了價格，又一一看過說明書，時不時向牧細致解釋一下，至少花費了二十多分鐘，最後慢條斯理總結出性價比最高的那個牌子，不過最後選擇權還是交給牧，他只是提點建議。“提點建議”，已經是非常詳盡的建議了，反正牧也不太了解這些，除草劑這東西還不是差不多就得了，他都分析得這麽透徹了就聽他的了，長谷川露出一絲不大好意思的微笑，這家夥在家肯定是那種乖乖仔，學校裏不惹事生非、一門心思念書的好學生，功課想必也不錯，就是未免太過於刻板，循規蹈矩了，缺乏點創新和突破的魄力。長谷川見牧直看他的頭發，主動開口說明他的疑惑：“剛放暑假的時候遇到你和藤真那天，回去沒多久我就把頭發剪掉了，這樣感覺輕松多了。高中在籃球隊的時候，藤真說我這個人比誰都刻苦認真就是有些信心不足，充沛的自信才能激發潛能呀，自己的缺點自己也知道的，就想著改變下形象或許對豎立信心有幫助，於是特意弄了個能把整張臉都露出來的囂張發型，可是每次有人回頭露出那種‘這人挺狂挺自負’的眼神掃我，我心裏反而不自在，不自覺就會想‘太輕狂了，不適合我吧？’現在換成這個普通不起眼的發型倒是踏實多了啊，我果然不適合太顯眼。”

牧默默聽他說完，點了下頭。“自信和打扮其實不一定有關聯，努力做好自己就行嘍，所謂自信當然是自己給自己的，不是別人給的，別太被別人的看法左右啊。”

“嗯。”長谷川禮貌地笑著應道。

付過錢走出商店，牧見他抱著收納櫃，主動提出送他一程，自己不趕時間，教他千萬別客氣。長谷川想了想說那送他到金澤文庫附近的公交車站吧，有車直接到他家中途不用換乘，很方便。

打開車子後備箱，裏面赫然躺著一把舊躺椅，啊，牧一拍腦袋，這玩意兒還留在自己手裏居然忘記處理了，“沒什麽，來，把東西放進來吧。”他轉頭對長谷川笑笑，接過他手裏的收納櫃連同除草劑和花盆一並放進去，合上後車蓋。

兩人不熟，為了不使車內氣氛陷入沈悶，長谷川問起駕照的事，近期內他也有報名駕駛學校的打算，牧當告訴他自己當年請的是私人教練，聊了幾句就沒話題了。

對於藤真家裏的事，牧知道的不多，他和自己一樣上面有姐姐，不過是兩個，估計都已經出嫁了吧。長谷川既然和他同校三年，看起來關系也不錯，何不借這個機會問問他呢。“啊，我聽說藤真最近好像和父母不和，到底因為什麽呀，你知道嗎？”他看了眼後照鏡，長谷川的長相是偏嚴厲那種，表情也不豐富總顯得很嚴肅，此時那副忍俊不禁的樣子怎麽看都有點滑稽，忍不住又問道：“怎麽了？”

“旅館或酒店客房的櫃子，尤其是百葉窗面的那種，相傳裏面時常藏著妖怪，稱之為櫃櫥怪，這種妖怪呀渾身長滿黑色長毛，有一雙猩紅色的蛇眼，能變大亦能變小，房間內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它那對蛇眼，等屋裏的人睡著了，它就悄悄溜出來為非作歹……”——完全具備成為“都市傳說”的條件，說不定已經在網絡上流傳開了。

牧這才曉得，和藤真交往過的女孩子是他家給他物色的結婚對象，在東京一所私立女子大學念書，可想而知就是那種名門淑媛、小家碧玉類型的，一開始藤真並沒有明確拒絕而且兩人相處得還不錯，既然將來打算結婚又都過了二十歲就算去開房也不稀奇，不過那個女的洗過澡發現藤真還穿戴整齊坐在床上，兩樣直勾勾盯著櫃子，就問他有什麽問題麽？他神秘兮兮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給她講了“櫃櫥怪”的故事，講得繪聲繪色的，不知那個女的是真被唬住了還是裝出害怕的樣子，總之那一晚就聽他的，如果打開櫃門驚擾了櫃櫥怪就會遭到難以想象的不幸，而且看到它樣子的人就再也見不到翌日的太陽了，也不能匆忙退房跑出去，那樣櫃櫥怪會順著氣味找到家裏去，唯一化解的辦法就是——一渾身塗滿番茄醬呈大字型平攤在床上，這樣櫃櫥怪會以為這個人已經死了，就會悻悻遁去，它討厭番茄醬的味道而且對死人沒興趣，早上太陽出來以後就徹底安全了。

太荒謬了，居然有人相信啊？牧迫不及待地問，“那後來了？他就讓那個女的躺在屋裏？他幹什麽去了？”

長谷川捂嘴笑了兩聲。“她剛躺好，就接到藤真從洗手間發來的手機短信，上面寫著‘你千萬別動，剛才我故意撒謊，壁櫥裏有個人好像已經死了但不能確定，我這就報警。’那個女的……可能是過於害怕了吧，就真的沒動彈，後來竟不知不覺睡著了，轉天醒來無論是藤真還是警察都沒有出現，她鬥膽打開櫃子，結果裏面除了備用的被褥什麽都沒有！”

這惡作劇過分了。“她發現被騙了，一定非常生氣吧？那後來藤真怎麽解釋的？”

“他說突然想起了推理小說中的情節，好像是那個西村京太郎寫過的發生在旅館裏的兇殺案來著，反正胡亂忽悠了一通。噢，那個女的非但沒生氣，還直呼好玩！稱自己也是推理迷，從小就愛看兇殺案電影，可惜總被家裏人數落說女孩子哪能對這麽兇殘的事感興趣，只好一直隱瞞著，還提議下次再偽裝來次搶劫案吧，捅了婁子也不怕，反正她家裏會想辦法擺平！”

牧撓了撓眉心，“這樣看來她的性格……嗨，先前表現出來的害怕一切都是裝出來的嘍！切，這不是挺般配的嘛！”覺察到語氣有些尖刻他閉上了嘴。

“其實藤真是想甩開她，用那種讓她知難而退的辦法，被女方拒絕那麽他家裏也沒話說吧。

誰知會弄巧成拙反倒迎合了她的惡趣味啊。結果藤真又改口了，稱房間櫃子裏其實真的有櫃櫥怪，添油加醋編了一些列故事，最後說她沒事真是萬幸，自己就是這麽差勁的人，危機關頭會丟下對方逃之夭夭……誰知那個女的根本就沒聽，正忙著把壁櫥怪的故事寫進手機郵件發給朋友分享，還問他櫃櫥怪出現在哪種房間的幾率最大，好帶上神官抓妖啊！”

“我說，還真的有櫃櫥怪的傳說啊？”牧問，“你相信？”

長谷川搖搖頭，聳了下肩，“不清楚啊，我沒有住過有房間有大立櫃的酒店，大概恐怖漫畫上有出現過吧。你可以利用網絡搜索一下，或許能找到呢。傳聞這種事……也許藤真也是以前從什麽人哪裏聽來的呢。可是‘渾身塗滿番茄醬呈大字型平躺在床上’的破解方法，肯定是他隨口編的。”他忍不住又笑了笑。

嘿，看來還真是都市傳說了。且慢，藤真告訴他，和過去的女朋友分手了，可聽了今天這些事，目前顯然還沒完事呢！牧沒來由地有點生氣，“餵，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他家裏對他不滿就是因為這樁婚事？”

“嗯？”長谷川怔了怔，“籃球隊成員聚會上藤真自己說的，就像講述和自己無關的趣聞似的。不光是這件事，他好像想轉系，對法律實在不感興趣讀不下去了，這麽著，和家裏有點鬧僵了。”

這回問題可嚴重了，兩樁都是大事啊，這就是他脾氣時好時壞的原因吧，可是整整一暑假他竟半句都沒和自己提過，牧不禁些許不悅，“那家夥叛逆期來得有點長吧？”

“是有點晚吧，也許是在大學裏遇到了什麽事被刺激了，應該說醒悟了什麽比較貼切吧。上高中的時候藤真是個很識大體，不會頂撞長輩的人，偶爾會惡作劇捉弄一下別人，但基本上不出格，現在麽……我覺得他沒變，只是更加張揚，更加……敢於把過去內斂的東西表露在外面，本質上仍然是那個時而冷靜時而熱情的值得敬佩的人。”

“那他有沒有說，打算怎麽處理，馬上就要開學了呀。”

“是呢，但這一個月我們沒聯系過，我相信他一定有辦法能夠棘手的事妥善解決，找到折中點，他本人看起來蠻樂觀啊，估計不會太嚴重。”

沒說中牧想聽的，他想知道藤真和他那個結婚對象目前怎麽樣了，長谷川慢條斯理的說話方式讓他有點著急。“那位大小姐怎麽樣了？我說，如果不中意，委婉地拒絕不就行了，何必弄出這麽多花樣來，還去了酒店真是……”

“有難言之隱吧，家族聯姻我就是想體驗也體驗不到，所以沒法評論。”

牧沈默了，這他再明白不過了，藤真家是從政的，那應該是政治聯姻吧？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根本還是沒問到最想知道的“目前怎麽樣了”，算了，直接問他本人吧！“你知道藤真家住哪？”

“地址嗎？只知道大概，因為一次都沒去過。”

“無所謂，告訴我吧。”

牧將長谷川口述的地址默背幾次，記在腦中。“你看，停前面行嗎？公家車站就在那，從這裏可以就能看到。”

“可以，麻煩你了。”

牧看著後備箱的躺椅，不禁想起了在那個帶籃架的小公園發生的倒黴事。“啊，其實我也有件事想麻煩你，你能不能……嗯，這張躺椅送你了！”啊？”長谷川露出困惑的表情。“反正給你就是了，我留著也沒用！”他拖出躺椅和收納櫃一並交給長谷川，駕車離開。

藤真的電話仍處於無法接通狀態。腦中好像有一只櫃櫥怪在作祟，究竟是誰害怕呀？還說什麽拿出勇氣誠實面對自己呢，就會說別人啊，那你自己的行為算怎麽回事？莫名其妙的言語、讓人沒法琢磨的怪行為，故作神秘想掩飾什麽呀？這就是誠實？別開玩笑了！逃避還差不多，不是的話就接電話啊，老老實實面對面說實話，怎麽不敢了？牧不由得加快了車速，可是啊，這輛家裏閑置的半舊高爾夫偏偏和他過不去，關鍵時刻掉鏈子，眼睜著再不去加油站就跑不動了，他無可奈何地在前方路口調轉方向。櫃櫥怪存不存在不清楚，不過“屋漏偏逢連夜雨”，指禍不單行卻還是蠻準的，總之啊，在加油站附近又發生了一件事導致他沒去成藤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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