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昀生把孩子安置好, 車緩緩開出去, 還沒走出大門就聽見孩子說話。

“媽媽說……”

“嗯。”

“小朋友坐車，要做兒童安全座椅的。”

張昀生皺起眉, 慢慢停下車。

是他大意了。

但聽這小子的語氣不像剛想起來，倒像是一直就知道這件事，但故意拖到他開車再提醒他, 大概是對媽媽不能陪他去游樂園一事感到不滿, 於是找他出氣。

小小年紀就有了這些心思。

張昀生看著他, 忽而笑笑，伸手摸摸他的腦袋, “對不起，是爸爸疏忽了。”

小家夥抿著嘴，估計對爸爸忽如其來的溫柔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張昀生一下車就看見林姨手裏拿個東西跑過來。

林姨跑得氣喘籲籲, 尚不及歇一口氣就說：“我剛回屋拿個安全座椅，一出來就看見你的車往外開, 急得我這一通跑！”

他伸手說：“我來。”

安置好安全座椅, 張昀生把孩子抱過去，小書包也拎到他旁邊放著。

關門之前，張昀生想起什麽就說：“要上洗手間記得說一聲。”

周末時間, 外出的人多。

游樂園和停車場隔著馬路，張昀生泊好車, 帶著孩子過紅綠燈，等綠燈的時候，他感覺手指頭被一只小手牽住。

張昀生低頭看, 見這小子牽著他的手指，神情嚴肅地望著馬路。

他心頭一動，慢慢蹲下來，單手將孩子抱上身，小小的身子，骨骼都是軟的，一身奶氣。

孩子嚇一跳，嘴巴抿蠕半天才說：“媽媽說，小朋友要學會自己過馬路。”

綠燈亮，張昀生隨著人群走，一邊說：“你長大以後，爸爸是不是沒抱過你？”

因為孩子和他不親近，之前他想抱抱小家夥，可是這孩子扭捏著不願意，扭頭跑開，試了好幾次都是這樣，張昀生也就隨他了。

現在想想，大有可能是在賭氣。

他才三歲，居然已經動了許多的心思。

這種現象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張昀生回憶了一下，孩子3周歲生日那天，他出差了。

一個星期回來以後又是忙項目又是應酬，往往到半夜才回來，只能到孩子屋子看他一眼，那時候小家夥已經睡覺了。

就這麽連續一個多月，他難得閑下來，想陪陪他，自那會兒起孩子就不大願意和他待在一塊，他轉頭一忙，就把這事忘了。

久而久之，兩人就疏遠不少。

游樂園裏，許多游樂設施都不適合3歲小孩。

但孩子興致勃勃，到處想玩，最後張昀生抱著他去坐摩天輪，。

兩人進了吊箱，張昀生和他坐在同一側，這孩子膽子大，興致高，背朝外跪在椅子上，望著越來越遠的地面，居然越來越興奮。

剛才進吊箱的時候，張昀生還看見有小孩扯著嗓子哭喊，嚷嚷著不肯進去，搞得父母束手無策。

張昀生思及此，心下莞爾，覺得還是自己兒子不一般，可愛勇敢。

箱子轉至半空，往下一望就有種俯瞰眾生的既視感。

底下有一處位置橫列著一條條五色彩旗，迎風而動，三千裏縱橫，多姿多彩。

孩子見了大叫，說：“爸爸你看，好漂亮啊！”

張昀生嗯一聲，問：“要不要喝水？”

孩子看入了神，沒空回答，張昀生逕自從小書包裏取出他的小奶瓶遞過去，孩子伸手接過來，張昀生翻一翻他的小書包，發現裏面還有紙尿褲。

小袋子裏放著些創可貼，消毒水藥膏之類，都是便裝。

他拉上拉鏈，把書包扔到一旁，轉頭看孩子，說：“好好喝，別咬。”

“爸爸，我想坐飛機。”小孩突發奇想，興致一秒一換。

“等你長大一些，我帶你去坐直升機。”張昀生心情一好，就很願意大方許諾，讓身邊人也開心，尤其這人還是他兒子。

“我還要開槍。”

張昀生挑眉問：“你知道槍是用來幹什麽的麽？”

小孩高興地說：“我知道，用來打壞人的，警察叔叔就是這麽用的！”

沒一會兒，孩子他媽打電話過來問情況。

張昀生說：“挺好，也挺乖。”

小家夥要和媽媽講電話，咬著奶嘴說話含糊不清。

於棠說：“和你說過幾次了，不可以咬奶嘴。”

他這才松開牙齒。

她笑著問：“玩得開心麽？好玩麽？”

孩子回答說：“不好玩，媽媽我想你。”

張昀生：“……”

“寶寶你乖，媽媽忙完工作，一會兒就過去陪你吃午飯，好麽？”

“我要坐雲霄飛車。”

“舟舟，你在外面要聽爸爸的話。”

“可是媽媽，爸爸剛才沒有給我坐安全座椅。”

他爸一聽，楞是給氣笑了。

心想這小子可以啊，憋著在這兒等著他呢？

但打小報告可不是什麽坦蕩的行徑。

“……呃，可能是爸爸一時疏忽了，你提醒他了麽？”

“我提醒了。”

“那就好了。”

舟舟忽然說：“媽媽，我想尿尿。”

張昀生一聽，剛還覺得孩子可愛，這會兒覺得孩子麻煩了。

於棠：“快點讓爸爸帶你去洗手間。”

舟舟：“可是我在天上。”

於棠：“什麽？”

張昀生把手機拿過來，說：“你別管了，我來處理。”

收了線，張昀生把小書包拿過來，取出裏面的紙尿褲，把孩子抱過來，一邊給他脫了褲子一邊說：“忍著，別尿我一身。”

那塊紙尿褲，張昀生研究了半天才研究明白，這會兒孩子已經憋得不行，他趕緊給他穿上，再把他放到座椅底下，讓他蹲著。

舟舟光著兩條小短腿蹲在他腳邊，腦袋仰起望著他，默尿。

吊箱終於落地。

張昀生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拎著紙尿褲，從箱子裏出來，他路過一眾詫異好笑的目光，把紙尿褲丟進垃圾桶。

孩子背著小書包拿著奶瓶，安靜地喝奶。

於棠得有一會兒才過來，張昀生抱著舟舟四處找三歲小孩可玩的游樂設施，什麽小火車，搖搖車……

張昀生站在旁邊看著，小家夥玩了一遍又一遍，最後玩膩了，說要去做旋轉木馬。張昀生看看時間，抱著他去了旋轉木馬售票處。

那售票員是個女孩，她笑瞇瞇地說：“三歲小孩的話，需要父母陪同才可以坐哦。”

張昀生一時沒反應過來，問：“陪同是怎樣陪同？”

女孩眨眨眼，“就是共同坐一匹木馬。”

張昀生看一眼女孩亮晶晶的眼睛，再低頭對上舟舟水汪汪的兩只大眼，他沈吟片刻，掏錢買票。

張昀生把孩子抱進去，讓他自己選，孩子挑了一匹獨角獸，張昀生把他抱上去，自己在旁邊站著，只是扶著他。

舟舟兩只小爪握住桿子，說：“爸爸我害怕……”

張昀生護著他的背，抓穩他的手臂，很是無奈：“害怕你還要玩？”

舟舟一副愁容，“爸爸你上來。”

三歲的小孩，撒起嬌來渾然天成，尤其這品貌頗得父母優秀基因的真傳，小家夥生得優越，一副唇紅齒白的俊秀模樣。

外面陸陸續續有小孩進場，大些的自己坐，小一些的也是父母陪同。

一位男售票員提醒木馬即將啟動。

舟舟一聽更著急，“我害怕……”

張昀生心想坐摩天輪上天你不怕，坐一匹木馬轉幾圈你害怕？想歸想，他還是長腿一跨，坐在孩子身後。

外面男售票員說：“那位爸爸，你也要扶穩，你穩了孩子才能安全啊。”

張昀生見那人的話是沖著他這邊，於是一手扶桿子，一手護著孩子。

木馬開始旋轉。

本來父子倆長得夠招搖，低調行事最好，但偏偏小家夥異常興奮，估計身後有了靠山就肆無忌憚，倆腿亂晃，嘰嘰喳喳，引得旁人註目。

這孩子平時在家悶壞了，一出門就激動。

張昀生提醒道：“好了，安靜一點，你這樣會吵到其他人。”

舟舟不聽，並且還要和他熱情互動：“爸爸你看我飛起來啦！你也飛起來啦！我們還要飛得再高再高，對不對？”

張昀生聽得一笑，嗓子裏一股子柔和，道：“這就叫飛起來了？”

玩了一圈下來，張昀生趕緊下馬。

可是小孩說還想坐一遍。

不多時，於棠抵達游樂園門口，她進去以後撥了張昀生的手機，詢問他們的位置，得知他們在玩兒旋轉木馬。

她心下一疑，找了過去。

那裏面坐滿大人小孩，於棠站在外面瞧了半天，忽然一見到那父子倆同乘一匹木馬，雖然是意料之中，但還是想笑。

那麽大個子，護著個小家夥，騎著木馬。

於棠沖他倆搖搖手笑一笑。

舟舟指著外面說：“是媽媽！”

張昀生望過去，在她盈著笑意的目光之下，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接著再由她眼前轉過兩回，他皮厚了，也就坦然了。

結束以後，張昀生牽著舟舟出來，那孩子滿懷一腔千裏尋親的殷切，直撲進媽媽懷裏，久久不願意撒手。

於棠抱著他站起來，問：“和爸爸玩得開心麽？”

這回他給予了肯定：“開心！”

兩人帶著孩子去吃飯，路上張昀生把孩子接過來抱，這小子看著挺輕巧一只，其實沈著呢。

吃完飯，他們去了海洋館，看白鯨表演。

於棠全程把孩子交給張昀生負責，偶爾幫個忙。

她說：“你要和他交流，了解他的想法，和他一起完成一些事情，有了一些共同的經歷，彼此才能增進感情。”

這話，張昀生聽進去了。

其實如果可以，她很想把這父子倆扔到一個地方，讓他們共同生活一段時間，慢慢地對彼此有個了解，這樣才能加深感情。

不過來日方長。

三人在外面吃了晚飯才回家，車到院子，小家夥已經睡過去。

進了屋，張昀生把孩子抱上樓，正想轉去他的屋子，於棠攔著，想讓他先洗個澡，張昀生說：“這都睡著了。”

“睡了也要洗，玩了一天，一身的汗。”說著就把舟舟叫醒。

舟舟被喊醒了就鬧，於棠抱著他一邊安慰一邊去浴室。

“你去屋裏把他的睡衣拿過來。”於棠回頭說了一句。

張昀生進屋挑了一套睡衣，還不忘捎上小褲衩。

舟舟洗完澡，又精神了，一精神就又開始鬧騰，拉著林姨的手說：“姨奶奶，爸爸今天帶我騎了木馬，還去了天上。”

林姨聽不懂，“去了天上？坐飛機啦？”

舟舟想一想，說：“坐在一個小箱子裏面。”

這麽一說，林姨就懂了，“是摩天輪啊？”

舟舟心思一轉，說：“爸爸也騎了木馬，飛來飛去。”

張昀生目前還不能完全願意接受這段經歷，一下子聽得無可奈何，想開口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自己調整心態。

於棠在旁邊偷笑，他趁機撓了她的腰。

舟舟睡前要聽故事，張昀生趁熱打鐵領下任務，孩子擡頭見來的仍是爸爸，倒也沒有跑，考慮一下勉強接受了。

當念到“小兔子心裏歡喜”時，張昀生停下來問：“知道歡喜是什麽意思麽？”

舟舟扭著身子側坐，還摳腳指頭，說：“知道，就是很高興。”

張昀生輕撥開他的手，“你臟不臟？”

舟舟一下傻樂，眉眼彎彎嘿嘿直笑。

張昀生看得也好笑，“傻樣，像你媽媽。”

這孩子眉眼生得像媽媽，清新秀氣，鼻子像他，已經有了些許俊挺的意思。

他招手讓孩子過來，舟舟猶豫片刻，還是鉆了過去。

張昀生摟著他說：“爸爸以後可能還是沒多少時間陪你，不過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我答應你的事一定做到，也會定期抽時間陪你，這樣可以麽？”

舟舟擡頭看他，思索半天才應：“那好吧。”

張昀生一回到臥室，於棠聽見推門的動靜立馬就坐起來，問怎麽樣了，他笑說：“你急什麽？”

於棠坐著等他過來。

他上了床，對上她殷切的目光，只好說：“能怎麽樣？哄睡著了，挺乖的。”

她這才滿意。

他又說：“你生日快到了。”

於棠想起結婚第一年她的生日，張昀生送給她一副仕女圖，是名師真跡，貴重是一回事，但她一直沒明白他送她仕女圖幹什麽。

手鐲古墨也就算了，一個她用得上，一個她會書法，收藏古墨也算合她心意。

但仕女圖……

不過那副畫題了字。

寫的是：萬古長空，一朝風月，怎敵一棠胭脂色。

也不知道是原本就在那裏的，還是他親筆，寫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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