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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宰肥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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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點點頭, 這邊大客戶是單獨接待的,經理跟扶桑也是點頭之交的人,“您也知道, 國人向來是屬羊的, 獵奇心態比較多, 國外十六世紀就開始做的東西,我們也才開始。”

最早的扶桑記得是阿姆斯特丹的證券公司, 至於後面股票在國外發展歷史她不大懂,但是她就一直覺得是跟經濟有關系的,英美這樣的國家, 是工業發展超前的強國,所以他們的股票交易所也是最強大的。

見她喜歡聽, 經理就多講一點兒,“所以您看,現在發展最好的, 就是英國的倫敦交易所還有美國的紐約交易所,現在人們很願意講這兩個地方稱之為世界的金融中心。”

扶桑覺得很遺憾, 看現代銀行跟世界接軌的程度, 如果當年榮師傅去山西為宋大人辦事兒,如果不是山西鼠疫,那麽當年山西人也許會成立銀行, 山西的票號就會轉型。

也許現在銀行業的發展,不會這樣滯後, 國人有錢也只想到外國人開辦的銀行,國外吸收了太多國內的資本了, 然後進行運作, 借貸給國外的實業家在中國開辦企業工廠, 用著中國的勞動力,然後傾銷給中國人,直接碾壓中國本土的實業家。

生產力拼不過去,扶桑這一點看的很透徹,她的經濟頭腦叫她時時刻刻就是一把算盤,時時刻刻能看到各種現象下的物質基礎。

金經理打量著扶桑,他在這一家外商銀行做事,也是非常有人脈基礎的,聽說之前榮師傅去世,他不大清楚扶桑手裏面到底有多少錢。

現如今市面上流通的貨幣很多,銀子是徹底不大見了,因為賠款,前朝數以億計的白銀,早就掏空了民間儲蓄,多少百姓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銀子了。

賠款分攤到各省份,各省份再分攤到各地,各地只能對著人頭征稅,苛捐雜稅,民不聊生,白銀都流向了國外。

金子就更珍貴了,亂世黃金,如今直接跟美元掛鉤的,世界現在相信的貨幣,就是金本位的美金。

所以美元才叫美金。

小榮打開箱子,裏面全都是馬蹄兒金餅子,他的那一份兒,金經理微微坐直了身體,對著旁邊人使眼色,“有意大利新到的咖啡豆,請榮先生嘗嘗。”

扶桑笑了笑,“多加糖,多加奶油!”

小榮不大喜歡喝,如果喝的話,最好給他上面加多多的奶油,這樣中和起來他覺得還可以。

金經理也喜歡存款儲蓄,“現如今最好的銀元是京造的,裏面含銀兩最高,能有九錢,最差的是上海造,五到六錢之間,不會高於六錢,這些金的成色這樣好,去哪家銀行也要按照九錢銀元匯兌,但是如果是我們家的話,可以照九成五。”

九成五,市面上都沒有這樣的銀元,也就是扶桑如果測算出來的銀為九成,那麽這邊能給到九成五。

扶桑這時候就話很少,她問的很隨意,“法幣呢?”

法幣是印刷的新幣,參考法國人做事,大家習慣叫法幣,西化的程度越來越高。

金經理濤濤不絕的介紹,他很為扶桑著想,“我不說您也懂的,所以我不會亂講話,現在在你面前講的,是我出這個門之後不會對外面人說的話,法幣方便,流通面越來越大,用起來也方便,可是關鍵的問題是,政府沒有錢,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新政府沒有錢!

如今要打仗,要各種開銷,他的錢不夠用會怎麽辦呢?

那就是通脹!

會不停地印刷,擴大發行量,那麽你手裏錢可能就不值錢了,它會隨著印刷量的增大而貶值。

咖啡正好到,扶桑一下就聞到香味了,接待室一下子安靜下來,她看著上面圈圈的拉花兒,她很喜歡這種味道,但是喝起來的話,還是茶好喝一點兒。

金經理想著跟小榮多說幾句,但是小榮不接話,他就是笑,“我不懂,您跟他說就好,我不是這塊料兒。”

他會算一點賬,但是今天聽扶桑跟金經理說的這些現代經濟,他跟不上,也聽不明白,太宏觀了。

談很久,小榮走的時候咖啡已經換三杯了,果盤點心都有,最後聽扶桑站在大廳裏面,“金經理,那您看看,我們這樣的客戶有沒有東西啊,聽說上海西商交易所那邊,都送面粉呢,精細白面粉。”

金經理說實話,一下午給她安排的頭大一圈兒,沒辦法,你在說的時候這個人確實也在仔細聽,她很擅長聽別人說話,問的時機都在點子上,讓你忍不住多說幾句。

然後說著說著,話題就不是他帶節奏了,全成了人家的節奏了,他是想著讓扶桑存成銀元的,匯兌成銀元,這國內確實白銀流失很嚴重,匯兌成白銀要劃算,比法幣劃算。

可是扶桑問來問去,最後她存成了鑄造黃金,威廉二世??x?的20金馬克,德國的雕刻專家和造紙技術非常的精細,小榮看了下樣本,覺得比馬蹄金精致許多。

金經理也不是很搞得懂這樣的人,為什麽會計較兩袋面粉的錢,他讓人提了兩袋面粉來,“要送家裏去嗎?”

“不用,有馬車。”

金經理點點頭,親自給提到外面馬車上去,真的,很願意跟這樣的人做朋友,因為她確實有膽魄。

看著人走了,接待室裏的女侍應嘟囔,“好小氣,臨走還要面粉,也不知道給小費。”

金經理看她一眼,“你知道她兌換多少日元嗎?”

女侍應只倒咖啡,來來回回好多杯,裏面講什麽她不清楚,金經理既然做國際銀行的,自然也很遵守保密規則,他只是講一句,“聽說日本去年的軍費財報,占到國民開支的七成,按照一比五匯兌成美元,要21億美金。”

21億美金,1盎司金兌換25美金,他驚訝的不是榮師傅的遺產,是扶桑的日元。

她在客戶資金來源裏面寫的很清楚,東京交易所投機所得。

但是金額的話,如果不是他親自借貸的話,也看不出來一個臨走要贈品的人,會有2500萬日幣,折合美金匯兌500萬美金。

這是什麽樣的天賦跟運氣。

她翻了十五倍!

金經理找出來報紙看,看到橡皮的交易波動線條,已經開始往下跌落了,過了交易時間點,大家都知道是個泡沫了。

買期貨的,到世界拿不出貨來,只是一個勁在非洲畫大餅,現如今動蕩,再好的餅也該熟了,卻拿不出來東西,只能泡沫。

你看,有人在泡沫前跑路,高位收割了。

五百萬美金,日本軍費開支的四十二分之一。

東四省晨報傷亡一萬九千八百九十二人,扶桑算過,這四十二分之一的軍費開支裏面,有五百個國人犧牲。

她覺得賺的太少,抱著那兩袋面粉,她從馬車上下來,小榮看著她進所裏做事。

只覺得她背影蕭條,扶桑一只手背在後面,一只手在腹前,她在人群裏面有些文弱,卻沈穩如青竹,眸光明亮而堅毅。

她要的,是更多。

這些,還不夠!

還不夠解心頭之恨。

不夠切齒之癢!

她這些錢,後面還是要在合適的時候匯兌成日幣,如果可以,她希望雪球越來越大。

她對日本的消息關註地非常密切,一進門便有同事把報紙給她,“聽說東京下雪了,他們電臺報道說,在雪花裏櫻花綻放了。”

扶桑看著上面的櫻花,含苞待放異常嬌嫩,在這樣的季節能開櫻花,他們覺得是祥瑞,尤其是侵略戰爭的時候,東四省響徹日本的唱片,他們在慶賀母國的櫻花盛開。

扶桑想,如果雪夠大,能把他們都埋了多好,國運如果偏袒我們一點兒,給它一點地震也是好的,比如說富士山的火山爆發,而不是現在的報道——富士山的櫻花綻放。

她的同胞們,在流離失所呢,在冷風中南下流浪,她的身邊有南下的流亡學生蹲在門外歇腳,扶桑遞給他熱水,“吃飯沒有?”

“沒吃。”

“要吃什麽?”扶桑坐在交易所後門,她來上茅房的,這會兒所裏人都走了,天黑了。

風卷殘雪。

學生低著頭,流亡的學生都是他這樣的打扮,後背上面總是一個很大的書箱子,頭上帶著圍巾氈帽,連著脖子的手套兒,聽著扶桑這樣問,“酸菜餃子——”

旁邊同學接過話兒來,“我們沒來得及吃年夜飯就走了,臘月二十九就開始走,我媽送我到車站,半路上軌道炸了不能走,我們自己人炸的,我不怪。”

自己人不炸,那麽日本人就會順著軌道南下,運兵運糧,女學生繼續說,“我媽說了,等我到了給我寄酸菜。”

扶桑聽不下去,她剛看過報紙,日本人虐殺平民。

日本人打閃擊戰,信心滿滿,本以為手到擒來的事情,畢竟他們在東北強勢慣了,以為我們都是孬種了。

沒想到一開始就遭到東北軍頑強抵抗,以為三天破壞全部軍事防線,然後占領東北,先從特大城市開始,沈陽、長春、哈爾濱,並挾持前朝退位皇帝,成立偽政權,意圖挾天子以令諸侯,進一步擴大中華矛盾,四分五裂它好下嘴去啃。

打了半個月了,沒成!

惱羞成怒了,無視國際軍規,公然對平民區進行轟炸,輪番地轟炸,對東北軍重要戰略基地進行焦土計劃,我們的倉庫、車站、鐵路、學校全部不放過。

日本在北平使館區域,洋洋得意地播放,光是今天一天,就在北地出動二十二架飛機,輪番兩次轟炸。

女學生仰著臉問扶桑,“你說,六百四十枚炮彈,我媽還活著嗎?”

活著嗎?

這是他們的焦土作戰計劃。

焦土之上,安有完人。

扶桑笑了笑,“還活著,怎麽不活著?咱們這麽大的國土,跟他們打下去,但凡這片土地上,還有一個中國人活著,那他們就不叫贏。”

“對,打下去,跟他們打下去,我們商量好了,要參軍去,要去廣東,我們去考軍校,當兵去。”

扶桑留他們吃飯,他們也不吃飯。

三個人前後腳,一人背著一個大書箱子,穿著一身臟兮兮的破棉袍,在厚厚地黑暗夜色裏面,一步不停。

扶桑追上去,塞給他們錢,“去徐州,從徐州坐火車去。”

又給那個女學生拉下來帽子,把自己的圍巾解開給她,“你是個女娃娃,這麽漂亮,別給人看見了。”

扶桑扭頭要走,就見那女娃開口,一口的家鄉話,“我媽叫我小豆包兒,我小時候黏人,你叫什麽?”

“我叫扶桑,有事兒你去黃桃斜街找我去。”

小豆包笑了笑,指了指圍巾自己拉著擋著臉,追著前面那兩個人就去了。

扶桑你說這心情起起伏伏地,你說這沒指望吧,這日子還真不叫人灰心,越是這樣,她越是覺得有奔頭兒。

從使館區走,她坐在黃包車上,拉著彈弓,給那個日本大喇叭打偏了。

車夫拉著她飛奔,省的給人放了槍子兒。

扶桑微笑,這還沒成亡國奴呢,你那大喇叭在那裏嘰歪一天了,天天跟哭喪一樣的倒黴樣兒。

“換地兒,去財局。”

黃包車府是在所外拉客的,常知道扶桑晚走,因此有時候沒活兒就在這裏等一等,“您剛才還喊累呢,這不回家啊?”

“不回家,還有事兒要辦。”

車夫拉著掉頭走,他心想這人也真行,渾身用不完的勁兒一樣,不吃飯不喝水,鐵打的一般。

等下車的時候給扶桑搭把手,“您說您也是,說真格兒的,我覺得您真不用這麽辛苦,犯不著,您是有學問的人,興許越是您這樣的人,會的事兒,想做的事兒越多。”

扶桑這人呢,沒架子,她不避諱跟任何人搭話兒,“那倒不是,我有掙錢病,我一天不掙錢啊,我心裏就不舒坦,我出門不撿錢啊,我就跟刀割的一樣,我晚上睡不著。”

她一本正經的說笑話,笑的人車夫都喝冷風。

還沒進財廳的大門呢,就看見一樓靠馬路的窗戶前,宋旸谷那個冤種還在幹活兒呢。

幹的可認真了,聽見大門開動,他撇一眼繼續幹,然後回過神來,認出來是扶桑來的,開門等著她。

看看屋子裏實在是亂,都是一些報表賬冊檔案的。

倒是挺暖的,扶桑坐下來就覺得餓了,瞧著桌子上吃剩下的燒餅,也不嫌棄,“你吃了沒有?”

一邊說一邊拿起來撿著人家嘴頭子吃,宋旸谷頭大的很,賬上沒錢。

國庫裏面沒錢怎麽辦?

就想法子看看以往的稅收有沒有少收的,有沒有收少了的,有沒有哪個行業,再多收一點兒,最好是暴利行業,多交稅。

宋旸谷就整理這個的,按理不是一個人的活兒,可是現在就是他一個人幹。

看扶桑嫌棄的很,“你餓死鬼投胎的?大晚上來你找我就沒好事兒,我可跟你說好了,不好的事兒別說,煩的很。”

扶桑也知道他煩的很,來的不是時候兒,撞槍口上去了,燒餅也不敢多吃,幹巴巴地咽下去,就那麽一點兒,不餓就算了唄。

“要不,我請您出去吃一口兒,這麽晚了,喝完餛飩湯,您這麽晚了,還能幹一晚上不成?”

宋旸谷是真的打算幹一晚上的,他這人吧,認死理兒,我辦一個事情,我就給它辦個頭緒出來,差不多出來,不然不吃不喝我也不松氣兒。

“你瞧瞧這些人,報上來的稅種都是些什麽?”

一萬個名頭,一萬個稅種,一萬個收錢的理由。

關鍵是錢呢?

中央沒看見。

地方上也哭窮,到底錢去了哪裏?

一石谷子八鬥的租,這是對農民。

有的地方也是五花八門,夜香也要收稅,這是對市民。

商人有的已經被勒索消亡的,比如說晉商,有的就頭腦比較靈活了,各種??x?途徑避稅。

宋旸谷看的憂國憂民,不過看著扶桑來,他還是願意跟她一起去外面的,拿架子,“吃什麽?”

扶桑想說喝完餛飩皮兒,又怕他嫌棄,也覺得在窩棚裏面喝餛飩皮兒配不上他,“吃鍋子吧。”

吃鍋子暖和,能從夜裏吃到早上,人家都開著門呢。

宋旸谷不想吃一身的味兒,“吃西餐。”

扶桑就肉疼,您知道大馬路上的西西圖瀾婭餐廳多貴嗎?

一塊起士林蛋糕就好幾塊錢,她一個月工資才八十塊。

硬著頭皮,她有事求人的,“走!”

她沒錢,宋旸谷更沒錢了,承恩那個冤種,給他算賬算的是一塌糊塗啊,月初的工資,還沒到月底就見光了,處處不夠用啊。

家裏這兩位太太得養,一家子吃喝總得要花錢,這還是宋映谷置辦的年貨呢,維持了好一段日子,如今也是見天的喝面條,吃燒餅,日子不大好過。

他覺得宰扶桑一頓不算什麽,等哪天他開支了,再請她吃鍋子,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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