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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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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沒了的消息傳來的時候, 扶桑正在喝藥,她從端午病到入夏,出門時已經一片盎然的綠色。

街面上叫嚷嘈雜, 舒充和把自己甲兵的令牌拿在手裏, 到家裏去妥善用紅布包起來, 只說一句話,“打今兒以後, 咱們祁國沒了,袁大人在前線打了一個月,最後也沒有打過長江去, 跟南邊議和了,打今兒起再沒有祁人了。”

他向來不飲酒, 那天晚上扶桑記得,他喝了很多很多,跟姑奶奶在屋子裏面抱著哭了一場, 扶美跟扶桑坐在院子裏,六月的葡萄架子上掛了青澀的硬葡萄。

夏月涼蘸, 清風過人間, 清清白白。

扶桑瞧瞧地端著一碗酒,一仰而盡,燒的嗓子眼裏蒼然, 胸脯都帶著熱氣,扶美看著她驚訝, 又笑瞇瞇地比劃著。

扶桑摸了摸她的頭,“睡去吧, 明兒早上起來, 我去街上買芝麻醬燒餅給你吃去。”

扶美總是那樣的乖, 指了指屋子裏面,她知道爸爸傷心了。

扶桑笑了笑,“好事兒。”

只是對於習慣了的人來說,再好再新鮮的事情,總是帶著對舊事物的不舍,她仰著頭看月亮,那麽明媚。

屋子裏舒充和嗚嗚低哽咽,“我愛祁國啊——”

那樣的愛,那樣的恨鐵不成鋼。

夜裏睡到半夜,突然醒來,扶桑對著窗戶,沒有拉簾子,浮有夢幻的月光從窗格裏面靜靜地進來,肆意地在她臉上流淌,她的心很靜。

門外墻角下的草叢裏有低低的蟲鳴,樹葉在夜風下嘩嘩作響,她的思緒飄渺,很遠很遠。

他應該過的很好,再也不是通緝犯了,扶桑心想。

翻身過去,對著屋子裏沈重的家具,月光從櫃子上的銅環裏面穿過,她眨眨眼,又沈沈地睡去。

睡得再也沒有這樣心安的時候了,少女時期一些懵懂的感情,神不知鬼不覺地被埋葬,被時間距離消耗掉,自己也許都沒有發現。

只是伴隨著一些失落,一些無力,一些放不下的惦念。

人擅長寬慰自己,尤其擅長寬慰自己去放下那些做不到的事情,得不到的人,挽回不了的錯誤,還有不可觸碰的遺憾。

也許病一場,也許再哭一場,也許只需要一片月光,一塊星空,在某個瞬間突然釋懷,突然放下。

然後開始新的路,新的開始,新的更堅強的自己。

三年後,倒簸萁胡同,舒家。

“老大,我要的紅白月餅呢,你又給忘了是不是?”姑奶奶說話依舊氣勢盛大,看扶然空著手來家裏就來氣,這孩子忘性忒大。

扶然路上一直惦記著操練的招式呢,回家就先拿出來竹竿兒,“我給忘了,姑奶奶,您稍等等,我先練一把子,回頭街上買去。”

在院子裏舞刀弄槍的,看著太太心裏發緊,把天井裏面幾盆菊花搬地遠遠兒的,怕給他碰壞了。

黃的紫的白的,一水兒的好看,舒充和是徹底沒了營生的人,這花兒就是他養的,秋天養菊花八月節的時候看,冬天呢,就養一盆水仙,還有白菜花兒,蘿蔔花兒,白蘿蔔裏面掏空了,鋪上棉花,上面放小麥,青蔥地冬天裏也好看。

他也會幾下,就是比劃比劃那種,比不上扶然拳拳生風,勸著姑奶奶,“要買什麽,我去,閑著也是閑著。”

姑奶奶精打細算著呢,“蜜供會送來了供奉,這是晚上要拜月的,今年這幾座可真是大,花樣兒是真漂亮,別的都不缺,就是家裏紅月餅少了,扶桑那孩子你是知道的,她不吃豬油的白月餅,只吃香油味兒的紅月餅。”

舒充和應著,“就去,就去!”

“這得去點心鋪子裏面買去,回頭我就給帶回來了,得五個是不是?”

供奉的數兒,都是五個一碟。

姑奶奶給氣笑了,“您多買一個怎麽了,家裏人興許就只能一人吃一個都不夠分?”

還五個,你多買五個是吃不起?

看著舒充和走了,忍不住嘀咕,“挺大一個老爺們,多大年紀的人了,不讓人省心,買個東西都不會買,真是氣死個人。”

她把毛豆還有雞冠花都擺好,等著晚上供奉的時候用,這是專門給兔兒爺的。

仙宮冷清,嫦娥身邊也就是個兔兒爺,她們給起了個雅號,長耳定光仙,今日也跟著月亮神吃供奉。

扶桑慢悠悠地從街上晃回來,她騎著一輛自行車,八月節是闔家團圓的日子,清真人羊肉紅案子上有剛出鍋的羊肉,他們做的羊肉比一般的店鋪都要好吃,據說他們的羊都是從特定寺廟裏面超度殺生的。

扶桑又去隔壁鋪子裏面買一摞燒餅,這羊肉夾燒餅才香呢,餓得不行,她先吃一個。

吃的一手的芝麻兒,裏面多加香菜多加了辣椒,天有些涼,又挑擔的叫賣酒釀桂花的,她停下來喝一碗,看一眼前面的牌匾,是蘇州會館,這裏時常有人來賣家鄉菜。

南邊的口味兒,跟北方的烈酒不一樣,跟南邊的果酒也不大一樣,帶著一股甘甜的米香。

扶桑愛吃小料兒,“桂花醬多點兒。”

金黃的桂花在湯裏面散開,仙女散花一樣的,扶桑背著手,她個子長了不少,已經不是先前少年人的樣子了,是一個青春而活??x?潑的青年。

現如今人們很愛新的名詞兒,比如說她就是個青年人士。

這個青年人士沒有鼠尾鞭了,前面的頭發也長出來了,朝廷沒了,有的人還蓄發,有的人就剪了,還有的人跟外國人一樣梳起來油頭,拄著文明杖。

她穿著一件雪白襯衫兒,下擺紮進黑色吊帶褲裏面,斜分的劉海兒顯得側臉俊俏,一頭極其舒爽的短發。

在人群裏面,一眼看得見的帥氣而靚麗。

“老丈,桂花醬賣不賣?”

她想單獨挖著吃,蘸著饅頭應該也好吃。

擔桂花酒釀的笑了笑,“咱們就是靠這個吃飯的,多少錢都不賣,您是老主顧了,識貨,這個桂花醬是南邊兒的,我老伴兒自己做的。”

不外賣!

扶桑知道他是南京人,不知道怎麽來這裏做行商,不過南北政見一統,祁過沒了以後,這南北生意一下就蓬□□來了。

南邊的商人看重這裏的市場,熙熙攘攘來往,很多南邊的口味也被一起帶來,這桂花是清涼山上的,獨特手藝釀造,還是那句話,密不外傳。

她極其喜歡這樣的東西,甜的軟的糯的,端著碗一起兒喝完,仍覺得意猶未盡。

等家裏去的時候剛擦黑,她先把一包油炸鬼打開晾著,裏面還裹著拳頭大的芝麻球兒,又拿下來一包燒餅羊肉。

太太先給她打水,“少吃些,一會兒還要吃呢。”

她一會兒還要去陪著榮師傅過節去,這會兒只是家裏看看,扶美騎著扶桑的自行車來回在院子裏轉圈兒,姑奶奶看著供桌囑咐她別給碰了。

“瞧瞧這洋人的東西,就這麽倆軲轆,人踩著就能去十裏地,我看比馬車方便,馬車還得套車呢,還得找個好把氏趕車,你這工作啊,沒白找。”

扶桑現如今在交易所上班,她托了會洋文的福氣,日文英文都會,先前在府裏學,後來榮師傅不想她半途而廢,又高價請老師教她半年,也不是別人,伍德。

伍德當初鼠疫的時候救了榮師傅一條命,他還想著扶桑學醫的,學不成也惜才,很願意教著扶桑學洋文。

又這樣青黃不接地學了一年多,最後伍德推薦她去了交易所做事兒。

姑奶奶把供奉一份為兒,都一包一包裝起來掛在扶桑車把上,“你們幾個人,誰也不知道拜月,家裏也沒個主事兒的,今晚都是團圓日,我不留你,你早點去陪你師傅去,但是這月還是要拜的,你去拜,如今規矩不是那麽大了。”

從根子上講,扶桑就是個女的,她能拜月,請月亮神長眼,給她找個好婆家也是可以的。

姑奶奶看她越來越出息,心裏一百個滿意,只是眼看到年紀了,不能一直是個男孩子的樣兒,雖然說錢好賺,只是這也不能一輩子只為了錢就這樣了。

她還顧忌著榮師傅呢,扶桑是打定主意了,榮師傅活著一天,她就不能是個女孩兒,這事兒就不能讓他知道了,不然太傷他的心了。

她飯量如今大的不行,看著紅月餅又吃了一個,那麽大一個掰開了,裏面有青紅絲兒冬瓜糖,餅皮兒焦黃,透著一股子油光。

運氣好咬到一塊兒冰糖的話,咯吱咯吱吃的扶桑眼睛都瞇起來,把今日開支的錢裝信封兒裏,她在交易所做,天大的一個好處,就是錢多。

她知道家裏沒錢,找活兒的時候伍德那時候問她選哪個,她閉著眼睛就是錢最多的那個。

不怕吃苦不怕累,都是從頭開始幹活兒學東西的,幹什麽不是幹,不如幹個錢最多的,受委屈了也不覺得委屈。

她還會打算盤,交易所裏面也是對口兒用得上,姑奶奶近來看她拿的薪水,逢人就要說扶桑命好。

有的人呢,命就是越來越好,她一輩子走到哪一步了,都有貴人幫著擡著。

先前遇見了榮師傅,後來宋家又有機會陰差陽錯學洋文,後來宋家沒了,她又遇見了伍德繼續學,伍德跟洋人打交道多,又推薦她去了交易所。

姑奶奶現在對扶桑是真看好,當然這裏面最大功勞的,還是她,當初是她求了翁家太太,才送她去當學徒的。

“您收著,明年大哥結婚了,給他攢著娶媳婦用的,婦道人家不容易,新婦嫁進來跟更不容易,您費心,好好給人備著聘禮。”

扶桑比其他人,更懂這個社會女人的不容易。

太太收起來,“你也為自己打算一下,是時候了,家裏錢夠用了,別老辛苦在外面掙的那麽厲害,知道你外面難得很,也給自己留一些。”

扶桑外面賺多少,她不說,家裏也不清楚,問也問不明白,但是就從去年開始,每個月的薪水,信封裏面就是厚厚的一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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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出頭了,苦熬了也有十年了吧,我很欣賞這種打拼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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