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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您是我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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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坐在上面不敢亂動, 等人力車拉遠回頭看不見人影兒了,她才打量這個罐兒,香是真的香, 沒地兒放也是真的, 她拿出來帕子上下打個結, 放腳底下用一只手扶著。

想想這人,心眼倒是不壞, 只是嘴壞,心眼又小,脾氣還拐。心裏喝了一聲, 就此打住了,今兒合該喜慶, 連西北風都裹著一股熱鬧勁兒。

她抻著脖子看兩側商番字號兒,還真是買不到節禮了。路上人也少,門戶墻院兒裏面卻熱鬧可聞, 有門扉開合貼對兒的,五色門錢兒在上門楣上一個接一個地排開, 旌旗招展一般的局氣。

等過了正陽門, 入城南舊街,寬敞的胡同街道一下居家了起來,灰色墻瓦鋪排, 見縫插針搭起來的土竈臺、雨棚子,小廚房兒提溜當啷地掛靠在大屋內外。

老話兒說有名兒的胡同三千六, 無名的胡同賽牛毛,胡同斜斜拐拐, 院墻內外種花兒堆煤。

就像是, 一個體面的大姑娘, 嫁了人!胳膊肘兒總是挎著籃子,手裏面忙不完的家夥事兒,背後還得背著個胖娃娃,一氣兒地忙,擠擠地熱鬧!

在這樣教人溫暖的熱鬧裏面,年菜醇厚的味道已經從鍋子裏面溢出,扶桑聽著剁餃子餡兒的聲音心熱,她這會兒特別想找人說說家常,散散心裏的那點兒熱。

想說說這鍋子裏面的是紅燜肘條還是鹵煮下水,這煮餑餑是羊肉蘿蔔餡兒的還是豬肉白菜餡兒的,又或者是豬肉菠菜餡兒的元寶湯,家裏待客的饅頭幹糧備齊了沒有。

就像是把她融進這樣的喜慶裏面,山裏紅滾進鍋裏沾滿蜜水,不至冷寂!

她眼巴巴地看著跟前兒,家裏只待過幾天,卻教她在這樣的日子裏,覺得安穩妥當,有個落腳的地兒,不至於跟小榮一樣依靠著門落寞。

這個世上,有人關懷你還不夠,還得有你關懷的人存在才覺得值得。她惦念的東西很多,有的是再也不能說不出口的,便只珍惜眼巴前兒的了。

入了倒簸箕胡同,車夫便喊,“爺們兒到了,您留神著點兒,這地兒好找,入口不起眼兒,越往裏面越寬,像是個倒過來的簸萁。”

扶桑有些迷糊,印象在雪被覆蓋下也淺淡許多,車夫慢慢地往裏面再百十米,日頭西沈,扶桑臉上歉意的很,“耽誤您家裏過年了!”

車夫擦擦汗,感嘆學徒不易,“您慢慢兒看,不急,我們家裏獨我一個,過什麽年,吃碗苞谷粥就行。再不行啊,跟住家戶兒打聽打聽,保管錯不了。”

扶桑記得在家裏在胡同深處,門口停得下騾車還有餘地,往前脖子再探,便看見不遠處一對兒小獅子門墩兒,憨厚可愛。

當初在獅子頭上面放了個花環,她記得那獅子嘴裏的石珠子能動。

遠院兒地,便聽見裏面人埋怨,“早點兒讓你貼,非不聽,這會兒天色都暗下了,您說您一早上幹什麽去了,我給你打好的漿糊都熱幾遍了!”

姑奶奶今兒一身胭脂色旗裝,梳的大拉翅兒燕尾頭,襟前掛紫棠串珠兒,說話都帶著通身的氣派,她急匆匆出來對著門,盯著舒充和貼門對。

舒充和擡高了手左右一通比劃,偏左了叫升官,偏右了叫發財,“姑奶奶,您掌眼,升官還是發財?”

姑奶奶笑瞇瞇地,“我看啊,既升官兒又發財,正正好!”

舒充和便拿著炊帚掃平,扭頭一楞神,看見停在門口兒停下來的騾車,扶桑打著簾子坐在裏面含笑,“爸爸,我家裏來了。”

一句家常話,院子裏卻一下熱鬧起來了,舒充和渾身都充滿著喜氣,“哎呦,小二子回來了!”

“快!奶奶,您快來瞧,咱們家小兒子家裏來了!”

姑奶奶上下打量著她,看她身手極利索地跳下來,彎著腰去車裏拿出來大包小包,棉袍兒幹凈服帖,樣兒也長開了,長的俊俏極了,也機靈極了。

“姑奶奶,您安好?”

姑奶奶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眼睛鼻子一圈紅,嘴撇下去哭著說,“我安好什麽安好?你看你出息地!”

家裏老大還是個學生樣兒,單純又倔強,誰跟她一樣兒似的,年紀小小就打磨出來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做人徒弟的,沒有一個不是師傅千錘百打雕琢出來的。

扶桑還是笑模樣,不說話,被她一把拉起胳膊來,“走,家裏去,屋子裏暖和!”

姑奶奶依舊那麽氣派,頭上只一根銀釵,盤腿兒坐在南窗炕上,炕桌兒南角兒有些掉漆,露出黃褐色斑塊。

聽扶桑說府裏的事兒,“師傅本事大,師兄弟們也和氣,待我都很好。他外地去辦差,便容情要我們家裏過年,明兒早上再走!”

家裏人看她過的好,心便放下來許多,一些話姑奶奶屬啄木鳥兒的嘴硬說不出來,大奶奶性兒軟能吐口,“自從你走了,家裏我跟你爸爸還有姑奶奶,半年沒緩過神兒來,老念著你人生地不熟怎麽過,你爸爸那時候有空就老去宋府後門兒轉悠,想著你出來的話看你一眼好不好。

竟一次也沒見過,便歇了心思,想你們大概不給出班房,規矩管的嚴。家裏有好東西的時候,扶然跟扶美吃到嘴裏了,你一口吃不到,教人心裏不落忍。不管外面待你好不好,家裏對你不住!

有時候我夜裏想起你來,擔心的睡不著,你回來給我們看一眼,我們心裏也踏實下來了。”

扶桑聽得心裏也淒然,沒想到如此多的厚愛跟深情,她對家裏的感情,不及家裏對她多,眼眶子熱熱的,又怕耽誤浪費了好日子,便強轉為笑,“呔,咱們占大便宜了,您瞧我現在好不好,吃人家穿人家的,還給人調教的這樣好,可不能再哭了,咱們知足了!”

“是,是!知足,我現在就知足了,趕明兒大哥補個差事,再定一門兒好親事兒,我就心滿意足了。”姑奶奶看著扶然,一臉的喟嘆。

扶然已經是個大少年模樣了,他個兒極高,念了三年私塾,後來不能考狀元了,便回家裏來了,姑奶奶想著走關系疏通,占個名額去,??x?這樣家裏兩份口糧。

扶然動了動嘴,到底沒說出口,他不願意補缺兒,人長大了也有想法了,如今看扶桑體體面面,自己反倒一事無成,不由羞愧而下面兒,“我不找缺兒,自己掙飯吃!”

說完,頭扭著看北墻,一股子倔強,屋子裏人都看扶然。

扶美只打量著扶桑,見她看過來有些害羞地躲在姑奶奶後面去了,只露出一雙怯怯地眼睛,瞧了扶桑一眼又一眼。

姑奶奶大概早就料事如神,看出他心有不甘,年輕人總是想自己闖蕩天地的,卻不知道天高地厚,“這由不得你說了算,你甭管找不找別的事兒,先練練伸手到時候補缺還得考試呢,你得射箭騎馬,外面的日子看扶桑就知道了,吃多少苦!你能靠著祖宗吃飯,多好的事兒!”

家裏為什麽送著扶桑走了,不就是不能補缺兒,才送她出去謀生的,你能補缺,得珍惜。

扶然不好頂嘴,只嗡聲,“靠著祖宗能吃多久,上個月給二兩銀子,這個月給一兩銀子的。”

就是這一兩,裏面也摻著雜質,能出七錢銀就不錯了,跟他爸爸一樣,當個落魄祁人,靠著那越來越少的餉銀,他不願意站在城墻上看一輩子。

他不願意去幹那樣差事兒,他念過書,也懂道理,舒充和總是家裏的和事佬,“都依著你們啊,不過我看還是多讀點書好,等年後送你去新學校去,你考試看看能不能念中學去,好歹也是中學生畢業。”

現如今的人家,都送著孩子去上學,手裏有幾個錢的都要去讀書識字兒,不做睜眼瞎,他如今都有些後悔,“早知道送你去念新學堂了,不去念那幾年私塾。”

現如今再費一回事兒!

大奶奶圓場兒,“扶桑好容易來家了,我們不聽你們鬥氣,要鬥氣啊初五後再鬥,過年都歇歇了。”

說的大家夥兒都笑,窗戶外面鋪滿了芝麻秫稭稈,門外有抱著楊柳青年畫兒的唱賣,“新年好吃餃子,家家團圓闔家樂,年年有餘送鯉魚,魚躍龍門有貴子,約一張來——”

這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凍的手腳通紅,市場上批發了年畫兒賣,眼看著落黑了賣不出去,就只能砸在手裏了,便不停歇地入戶送福。

家裏四壁都有年畫兒,扶桑不忍心看他靠在門外苦熬著便出去看看,她對年畫不大感興趣,只一眼看中那財神像兒,五路財神像兒堆在一起,有手捧大金元寶、金如意的,中間一座聚寶盆,金餅金錠溢出來。

她越看越覺得好看,“來兩張!”

一張留給小榮,一張她貼自己屋裏去。

又怕屋子裏人問,隨手拿了一張娃娃大鯉魚,珍重地疊好放懷裏去了。

除夕守夜,她沒有守夜的習慣,第二天還要趕路,便在爆竹聲聲裏面沈睡,嗅著佛前清供的燭火味兒,紅帳子裏面供的是送子觀音,香籠前兩堆紅白月餅。

等夜裏十二點,大奶奶踩著點煮好了餃子,她們叫煮餑餑,“吃煮餑餑了!”

年夜飯是年夜飯,酒菜一席面,是沒有餃子的,等夜裏跨歲的時候,才煮來餃子吃,扶桑迷迷瞪瞪,一肚子的好菜還沒有消化完,縫隙裏面還塞著炒紅果兒,機械一般張嘴。

牙咯了一下,托著腮,眉頭有些皺,她不知道吃了什麽臟東西。

要吐,扶美突然指著她,說話並不利索,“吉利——”

吐出來一個,一個小金梅花兒,姑奶奶拆了簪頭,放進餃子裏面當彩頭的,家家戶戶都願意有個樂子,有的放銅板有的放珠子,她自覺家裏還體面,拆了她一把金釵。

“好福氣,來年啊,你必定大吉大利!”

扶桑一下就醒了,喜氣洋洋的,誰不愛好聽話兒呢,她現如今求的就是這個了,三年學徒要出師,她自然心裏也有一番抱負要施展開來,盤賬做事兒當個能幹的賬房,先給大師傅打下手,府裏都是按月給錢的!

各處掌櫃的來盤賬,人情往來都面面俱到,她也捎帶著能得一點兒排面,混出點樣子來。

喜滋滋地收起來,張嘴就是好話兒,“偏得姑奶奶的好東西了,等我有了工錢,必定給您買個喜上眉梢一套,大小釵環可得十八件!”

姑奶奶給她捧的,又喝了幾杯小酒,吃完餃子便拉著扶桑說起來知心話,“你大哥要定親了,我心裏啊,也給你打算好了,你去做幾年事兒,等十八了,再家裏來,攢錢給自己當嫁妝。

到時候咱們找個好人家,也不耽誤了你,家裏實在是沒錢替你攢著了,靠你爸爸一個人的餉銀,如今一天不如一天了,扶美一到冬天,隔三差五沒有不吃藥的時候。

你最會來事兒,像我!”

扶桑看她面色酡紅,知道是醉了,不醉說不出這樣的心底話,“您呢,姑奶奶,您怎麽不嫁人?”

“嫁人?我不嫁了!來提親的都是什麽樣的破落戶,今兒賣古董,名兒當桌子,收破爛的天天在家門口打著圈的吆喝!

去了伺候老的,又伺候小的,我受不了婆婆的氣,不能去給人家裝煙遞槍!”

良久,扶桑給她攤平枕頭,“睡吧。”

睡著了,大過年的,誰想這樣的糟心事兒的,她貼著姑奶奶一起睡下,肚皮鼓脹脹的吹起來一樣,她跟扶美比賽吃餃子的。

唇齒間還帶著一圈兒醋味,混著臘八蒜的香脆,她一口餃子一口醋,再咬一瓣兒蔥綠的臘八蒜,再熗一口芥菜絲兒,熱熱鬧鬧地跨了年。

瞇了一會兒便起來了,舒充和一宿沒睡,套好了騾車,車裏又放了碳盆子,小聲喊著扶桑,“小兒子,走了!”

家裏來只吃了兩頓飯,大奶奶收拾了一個小筐子,“一點兒年菜,家裏沒什麽好東西,你去了爐子行熱熱,幾個師兄弟兒請他們一同吃。”

還有個紅包,壓歲的,別的孩子都是十個銅板兒,只她這個,裏面是半兩銀。

車廂裏面暖烘烘的,舒充和在她腳底下放個碳盒子,燒的紅彤彤的,他外面凍的哈冷氣兒趕車,他對路極熟悉,到的時候天還黑著。

“兒子,爸爸走了,你照顧好自己個兒,等著五月出師了,捎信兒我接你家裏去。”

等人走了,扶桑還站在後門看,眼淚八叉的,心裏許多不舍,家裏舒服又熱鬧,外面總比不上家裏的。

這會兒烏漆麻黑的,索性就哭幾把眼淚,風吹得幹疼的,便擦幹凈進去,哭什麽,她還得奔著好日子去呢。

一轉身,看見了黑乎乎的影兒,宋旸谷倒背手,也不怕凍著穿的極其單薄,老早他就站這裏了,看她戀家的樣兒,“哭唧唧的幹什麽?府裏不好?”

扶桑嚇得往後跳腳,聽聲兒是宋旸谷,捂著胸口氣急敗壞,“你老神出鬼沒做什麽?這個點兒亂溜達,也沒有聲響。”

宋旸谷扭頭就走,稀的跟你解釋,我來自然有事兒,他心情差的很,打開後門兒,門後燈光洩在臉上,有些青白。

宋眺谷偷著走了,他送行的,府裏這會兒還熱鬧呢,扶桑見他不愛搭理人,便摸摸跟在後面兒。

心想府裏有個三少爺,名叫不高興!

恰逢雞鳴,要準備拜年了,宋旸谷扭頭看她在後面慢吞吞地,突然想起來,“你不是要給我拜年嗎?”

還有節禮呢?家裏去一趟兒回府的,都多多少少帶點特產節禮回來,便看著那個小籃子,心想不在貴重。

扶桑這人機靈,看他眼神也想起來了,她這籃子裏面六樣兒,恰好一桌席面,家裏看她吃東西多,知道她平時吃不到零嘴兒缺著了,便給她帶了炒紅果兒荸薺、焦炸丸子白切肉,還有芥菜絲臘八蒜。

哪樣她也舍不得,人家是聞弦知雅意,她是聞了也糊弄,“現在倒騰不開手,等送到您院兒裏去,省的您勞駕了!”

宋旸谷便當真,實誠的不行,心想自己拜年忙得很,這幾天都不在院兒裏,還是現在好,他受點累,“沒事,給我吧,不勞駕!”

扶桑笑臉便有些垮,哪個她都舍不得,再說也沒有給年菜的,她回家真沒記著這個事兒,也沒有東家要年禮的。

懷裏熱乎乎的,她掏出來要貼自己屋子裏的那張財神,心想這沒到手的財神,不如碗裏的菜實在,“給您送五路財神,保您五路財運!”

宋旸谷眉頭都枯起來了,什麽玩意兒!

不是很想接,他家裏,昨天接了十幾二十張財神呢,門房裏面堆的一摞子,都是過路小販兒賣的,大太太做買賣,只要來賣的都要。

可是摸著溫乎的,看她寶貝一樣揣進府裏來的,便拽過來拿著了,大哥走了他少個伴兒,心裏怪落寞,跟同齡人也親近一點兒,“一會兒我院裏派福,你來領。”

這是蹭大腿沾福氣的好事兒,扶桑一口答應下來,怪驚喜的,“好嘞,東家您慢走,我一定去。”

又??x?怕自己去晚了他拜年去了,“我放下東西就去,您別等我先走著,東家您就是我的財神老爺!”

宋旸谷看她那樣兒,懶得搭理她,摳搜地不行,不過看她喜滋滋的,眼睛都咪咪著跟月牙一樣,也怪好,他這會兒覺得這人鮮活,非常的鮮活。

鮮活地不那麽討人厭了,有一點可愛之處,回去看那財神像笑了笑,財神真管用就好了。

魚承恩比劃了半天,掛在他自己的臥房裏去了,跟三少爺的屋子,實在是不搭配,跟他怪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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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晚上萬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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