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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老金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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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氣不好,從金陵出來的時候天色就有些陰沈,如今更是黑雲壓頂,感覺傾盆暴雨會隨時從天而降。

觀和漁村裏大部分是漁民,靠打魚為生。這樣的天氣,海上風大浪大,是不能做事的。漁民們往往將船停進碼頭,或者織補漁網、修修工具,或者三三兩兩湊在一起打個麻將、推個牌九,休息一天。

資料上顯示,觀和漁村有條老街,建國前便是個街市。周邊五裏八鄉的村子逢五趕圩,便都聚在這老街上以物易物,換些自己需要的東西。

現如今經濟交通發達了,趕圩的習俗漸漸淡了,但這條老街卻還是保留了下來。長長的一條青石板路,兩邊兩排門面,擺著日雜用品,衣服鞋帽、漁網漁具應有盡有。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富貴金鋪,就在老街的中間,經歷了風雨飄搖,雖然破舊卻別有一番滄桑韻味。

林默然和唐澤將車停在街頭便往金店走去。這條街說是長街,不過是在古代商業建築都不發達的情況下,如今看來一眼便能看見盡頭,規模並不算大。

林默然的視力很好,遠遠地便看見街中心一家和照片上一模一樣的招牌,雖然破舊,但是“富貴金鋪”那四個字卻還是很好辨認。

店門是開著的,店裏隱約地還能看見人影晃動,而且絕不止是一個人。

林默然有些意外,回頭對唐澤道:“看來這家金店的生意還不錯,店裏客人不少呢。”

這不是大城市商業街,在這樣人均消費極其有限的地方,做奢侈品的生意,按著林默然的想法,幾天能做一筆生意就已經很不錯了。

唐澤正在路邊的小店裏買水,聞言探了下頭,還沒等表示讚同,便聽正在找錢的雜貨鋪老板接了一句:“好什麽呀。”

“怎麽?”林默然奇問道:“生意好,難道不是件好事?”

雜貨鋪老板一邊將零錢遞給唐澤一邊道:“那哪兒是生意好啊,哎……”

這一句嘆得很是有些感慨,聽得兩人卻來了興致,追問道:“怎麽?店裏的那些人不是買東西的嗎?”

雖然這些年漁村改革開放了,村民對外界的了解也多了,有時候也有些愛獵奇的游客會特意來體會海釣的樂趣,但是終究是個比較偏僻的地方,常來常往的人大多都是相識的,村民們對外人始終有一些警覺心的。

雜貨鋪老板雖然自己接了一句話,但是聽著兩人多問,遲疑了一下道:“看著兩位不是本地人吧。來玩兒的?”

唐澤的卡宴就停在離小店不遠的路邊,很是顯眼。雜貨鋪老板雖然不認識這具體是個什麽牌子的車,但是看著便覺得一定是輛值錢的車。

一般到他們這兒來玩的外地人無外乎兩種。一種是沒錢閑得慌,到處亂轉的所謂驢友。一種是有錢撐著了的,大城市待得煩躁了,平常的景點去的多了,便想法方法地往一些偏僻的地方走。

唐澤在雜貨鋪老板眼裏,無疑屬於後一種人。

唐澤笑了笑說:“我就是來找富貴金店的,我有個朋友是攝影師,他喜歡到處走,拍些原生態的風景。前陣子來了觀和漁村,覺得這個金店很有舊時的味道,就多拍了幾張。”

雜貨鋪老板聽得一頭霧水。“所以呢?”他上下打量了兩人一眼,覺得兩人看著顯然不是攝影師,連個相機也沒有啊。

唐澤道:“他拍攝金店的時候,也拍了幾張店裏面的擺設。我喜歡收集工藝精巧的金器,見了之後覺得金鋪老板手藝很好,就和朋友一起來看看。”

喜歡收集金器,這果然是有錢人的愛好。不像是尋常人家,買個金鐲子金鏈子什麽的也是件大事。

雜貨鋪老板羨慕了一下,然後眉飛色舞地說道:“小兄弟,那你可真來對了,你別看咱們這地方偏僻,但是有兩樣東西可是旁的地方比不上的。一是咱們這海港裏的魚特別的好,二是這富貴金店的老王。老王的這個手藝,就是大城市裏的設計師藝術家都未必比得上。那都是多少年祖傳下來的技術了,做的東西那叫一個考究,那叫一個精致。誰見了都說喜歡,要不是這人念舊不願意到外面去發展,現在生意指不定有多紅火呢。”

幾乎所有人都會覺得自己家鄉的東西好,這原本沒什麽可說的。可是小店老板接著把富貴金鋪好一通誇,就讓人有些不明白了。

林默然兩人一邊聽著,一邊註意著金鋪,只見那裏面的人似乎是辦完事兒了,推開門魚貫而出。

一起出來的有四個人,雖然離得遠,但還是能看出來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小青年。在這個初春還有些寒意的時候,他們已經穿上了短袖,胳膊上似乎還有文身。

看樣子這都是些小混混。

“這是怎麽了?”林默然不由地問道:“這個王老板,惹上黑社會了?”

唐澤給的一些資料,大多是關於金器本身的。關於這個金鋪老板的資料並不太多,只知道這人姓王叫王坤。

王坤老伴兒早逝,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在外做生意頗有所成。小兒子身體不好,守在父親身邊。總的來說,這是個比較簡單的家庭,似乎沒有值得探究的地方。

雜貨鋪老板道:“老王一輩子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的,什麽都好,就這兩個兒子不好。大兒子有本事、有能耐,聽說在外面生意做的很大,也賺錢,但是沒良心,幾年也不回來看一眼,想要錢更是一分都沒有。小兒子倒是孝順,可是從小身體不好,先天性心臟病,要常年吃藥,還要動手術。最近聽說又嚴重了,估計手術不能拖了。剛才那幾個都是當地的小混混,我估計啊,他是借了高利貸了。這病就是富貴病,要好吃好喝地養著。老王這金鋪一年才能賺幾個錢,要供家裏吃喝和兒子的藥費,哪裏還有錢付手術費。”

原來如此,唐澤和林默然對視了一眼。顯然,兩人對於王坤的遭遇,雖然同情但是又很不厚道地覺得天助我也。

當有求於人的時候,如果對方有困難,而這困難又恰好是自己能幫的,那麽無疑便多了談判的籌碼。若是對方要啥有啥,光憑心情決定是否和你交易,難度可就大了。

真沒想到這一來,他們就得到了一個如此好的消息。金鋪缺錢,而唐澤正好不缺。

如果王坤手上有真品的話,再舍不得,可用來給兒子治病救命,應該也是願意出手的吧。

雜貨鋪老板嘆了一聲,看看唐澤停在街邊的車意味深長地道:“小夥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看你也不像是個缺錢的,要是正好有看上的東西,能幫就幫一把唄。”

唐澤笑了笑說:“我可不正是來幫他的。”

只要王坤手裏有這麽一枚真的金花鈿,或者他知道關於金花鈿的消息,他兒子手術的費用就可以解決了。

又閑聊了幾句,看著那幾個小混混走遠了,兩人跟雜貨鋪老板告辭,往金鋪走去。

遠遠地看不出來,走進去一看卻是嚇了一跳,這金鋪像是剛剛被人打劫了一般,十分淩亂。

桌子四腳朝天,幾把椅子東一把西一把地散落著,櫃臺上的玻璃碎了一地,讓人都沒有下腳的地方。櫃臺裏空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這是間十八九平方的鋪子,靠墻一排兩節櫃臺,中間一張圓桌四把椅子供客人等待休息,再往邊上是一個工作臺,工作臺邊是樓梯。這裏臨街的店一般都是這樣的格局,一樓門面,二樓居住,都是自家蓋的房子。

屋子中間金鋪老板正掃著一地的碎玻璃,聽著有人進來的腳步聲,無奈地說道:“我說了三天以後一定把錢給你們,怎麽又……”

似乎是感覺到不對勁,他轉過身來,看並不是高利貸公司的人去而覆返,楞了一下。

王坤是個半百之人。這是個相當微妙的年齡。在以前五十歲算是老人了,無論體力精神都到了尾聲。可現在人的身體好了,壽命長了,五十歲只能算是中年,連退休年齡都沒到。這個年紀的人有經驗、有資歷,正是社會的中流砥柱,看上去也大多是神采奕奕的。但若不是林默然看過資料,知道王坤的歲數,他根本看不出來這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王坤顯得很老,可能是生活帶給了他太多的苦難和操勞,所以歲月在他的臉上和身上留下了更多痕跡,看上去像是六七十歲的老人。

楞了楞之後,林默然退後一步,看了眼店門口的招牌問道:“這是富貴金鋪吧?”

“是富貴金鋪。”王坤將玻璃碎片往邊兒上掃了掃道:“兩位是來買東西的?”

“是啊。”林默然道:“我朋友前陣子來漁村旅游,說老板這金鋪裏的東西都很別致,所以我們特意來看看。”

王坤“哦”了一聲,倒是並不怎麽吃驚。他以為林默然兩人是來撿漏的。

“撿漏”是古玩界的一個行話,“撿”這個字用得很形象,指用很便宜的價格買到很值錢的東西,像撿東西一樣。不過撿漏只能碰運氣,完全沒有捷徑。

撿漏很是流行了一段時間,特別是解放初期那會兒,可是個特別有前途的事情。就跟是買彩票似的,一走運就能成百萬富翁。那時的人對文物沒什麽概念,管的也不嚴。那些名山大川有著龍脈的地方大多有古墓,山腳下的村子裏,家家戶戶都有些河裏飄來的、山裏撿來的壇壇罐罐,即便是窮得揭不開鍋的人家,指不定餵貓的盤子就是個某朝的真品。有許多專門倒賣古玩的人就一家一戶地去看,看上了差不多了東西,給個兩塊三塊的便能拿走。反正放著也是餵貓,換幾塊錢也是半個月一個月的口糧。買的賣的皆大歡喜。

但隨著這事情宣傳得多了,人也變得謹慎了。但凡是你稍微註意點兒的東西,便會往值錢上想,寧可放家裏也不會便宜處理。所以現在想撿著好貨,那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王坤祖上幾代都是金匠,雖然從沒有涉及古玩,但是對這一行的運作多少也有些了解。不過他現在並沒有心情應付林默然和唐澤,而是有些不耐煩地道:“兩位,店裏出了點兒事,最近不做生意了,兩位請回吧。”

櫃臺裏空空蕩蕩的,店裏一片狼藉,確實不像是做生意的樣子。

可林默然和唐澤是有備而來的,自然不會被王坤這一句不做生意就打發走了。唐澤四下看看道:“老板,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沒有沒有,什麽麻煩也沒有。”王坤揮揮手,似乎是想要趕人了,“你們走吧,都說了不做生意了,你看我店裏什麽也沒有了。”

林默然和唐澤對視了一眼,就算是櫃臺被黑社會砸了,櫃面上的東西被搶走了一些,也不至於把他家給抄了吧。而且這個時候兒子急需巨額手術費用,高利貸逼債上門,難道不應該是王坤最需要錢的時候嗎,怎麽可能對上門的客人這樣的態度呢?

“我們可是來送錢的。”林默然狀似玩笑地道:“老板,您不能對客人這個態度吧。”

“你們是來看唐代五色金花鈿的?”王坤看了林默然一眼。

看來這段時間他將消息散了出去,倒是也來了不少買主,所以有人上門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這個。

那金花鈿不是已經被唐澤買去了嗎?林默然心中疑惑了一下,隨即想到雖然東西最後是落在了唐澤手裏,可不一定是唐澤出面買的,王坤自然也不認識唐澤,或者……他心中隱約地升起一個模糊的念頭。

林默然也不多說,順著王坤的話含糊地應著:“金花鈿自然是想看的,不過如果老板手裏有旁的東西,我們也有興趣。”

“你們來晚了一步。”王坤見兩人是聽了消息來買金花鈿的,態度倒是好了一些,一邊將歪倒的桌椅扶起來一邊道:“金花鈿前兩天已經賣出去了。”

聽王坤這麽說,唐澤也微微地皺起了眉頭。他買到那仿制的金花鈿,可不是前兩天的事情。聽到消息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派人接洽購買,按著付款日期算也有半個月了,跟他說的時間不符啊。

難道說王坤手上除了賣給自己的這一枚還有其他的。或者說,王坤在仿制金花鈿的時候不止仿造了一枚。這種可能倒是挺大,雖然如今古董的價格節節攀升,廣但是金器是一個比較冷門的類別。金器的價格也沒有一個市場公認的範圍,幾萬到幾十萬都有,全憑買賣雙方自己談。

而王坤手裏的金花鈿很難賣上價格。第一,金花鈿雖然做工精細,但是體積小,當然古董不能一概而論地說越大越值錢,但是大的肯定比小的要更容易賣上價。第二,金花鈿一般都是三五枚成套,很少有單獨一枚的,單獨一枚,從某方面來說,就是殘品。就像是孤本古籍,殘本和全套的價格那可不是按件數算的。全套的比起只有個上冊或者下冊,價格有時候會按幾何基數上升。一本賣一百萬,上下冊全了說不定就能賣到一千萬。

林默然聽唐澤說過,他從王坤那裏買下的那枚金花鈿用了十萬。他開價三十萬,唐澤還價到十萬。可能是因為王坤當時急著用錢,也可能是雖然他堅稱這是真品,但是心裏到底是虛的,也可能他對古董不了解,怕被懂行的人戳穿,所以也沒有堅持。

在這個物價飛漲的社會裏,十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對王坤來說解一時燃眉之急是可以的,但是徹底解決事情又不夠了。如果一般手術三五萬就夠了,王坤的兒子得的是心臟病,如果要做器官置換,二三十萬是基本的手術費用,尋找器官後期保養,可不是一枚仿制金花鈿能夠解決的。王坤若是被逼到了這個份兒上,又對自己仿制的技術比較有信心,那麽他做出三五件來賣給不同的買主,也沒什麽奇怪的。甚至於可以稍加改動,自己編出一套來。

林默然嘆道:“那真是太可惜了,不過王老板,咱們那麽遠來了,就這麽回去也挺失望的。那金花鈿就算是已經出手,能有個照片什麽的給我們看一眼嗎?或者你還有類似的金飾,我們也都有興趣。”

“這……”王坤猶豫了一下,隨即搖搖頭說:“什麽都沒有了,你們還是回去吧。如果實在是不行,給我留個電話,我要是有了好東西再聯系你們。”

王坤的態度有些讓人生疑,唐澤還待再說什麽,林默然向他使了個眼色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走了,今天打擾王老板了。”

林默然從兜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王坤,便拉著唐澤往外走,走到店門口的時隨意說道:“聽說這地方最適合海釣,咱們既然出來了,住下玩兩天吧。”

唐澤覺得一頭霧水。趕了一天的路好容易到了這裏,連個金花鈿的影子都沒見到就這麽走了,還去海釣?不過唐澤倒也沒多說什麽,向王坤點了點頭便隨著林默然出了門。

唐澤本想著到了車上以後,向林默然好好問上一問。可兩人剛走到店門口,便聽到金鋪裏傳來一聲巨響,像是什麽東西從高處砸在地上的聲音。樓層之間的隔層是木頭的,不隔音。林默然只是無意地往後看了一眼,見王坤一個激靈,轉身便往樓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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