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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盛唐篇·竺寒(拾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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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攥著鬼冊的手愈發握緊。

敲了隔壁的門,阿陰睡眼惺忪起身打開,見是竺寒立馬笑意深深,迎他進來。兀自倒了杯水,也不管涼了整夜,一飲而盡。

竺寒問:“你可聽見剛剛外面仕女所談論之事?”

阿陰不解,打了個哈欠,“我剛醒來,未曾聽見。”

“長安城中有人莫名身死,白日裏還好好的……”

“這不是常事?何必大驚小怪。你修佛法,應該看破世事無常。”

小和尚滿目認真盯著她:“世事自是無常。可昨日出城路上,你回了頭,我知道。仕女們說那死了的人慣是嘴碎的,愛說些不堪入耳的話……”

“哦?便是那般的巧。看來不是世事無常,而是因果報應呀。”

竺寒動搖,“當真與你無關?”

“你又不信我了,我能把他如何?索人性命是厲鬼做的事,我只是個尋常鬼,即便是做了,現下等不到你來質問,地獄獄卒已把我抓走。”

他心頭有些悔,拿了鬼冊翻開遞給她,悶聲道:“幫你找到了,便是這個五通鬼。惡鬼的精怪傳承,原身形是猿猴之類,喜好被人祭拜。且可隨人心中渴望短暫幻化,常行淫邪之事,卑劣至極。”

阿陰心想盡快抓住這鬼,因而註意力皆被他牽絆,皺眉道:“這下便能解釋為何薷小娘子見的是七郎了,她見的實則應是五通。能幻成人的惡鬼,定然靈力深厚……”

仕女來請兩人去前廳用早飯,見著阿陰皆是一怔。

陳懷蒲同樣。

阿陰叉手做禮,“陳統領莫怪,令妹含羞內斂,我還是化回女兒身更方便行事些,她現已經同我講了事情原委,只待用過飯後我便陪她等惡鬼到來……”

她知道陳懷蒲一心都放在陳懷薷身上,因而拿陳懷薷來作話頭,三兩下抹過去自己喬裝打扮之事。竺寒默默聽著,心裏道她“古靈精怪”。

飯後,陳懷蒲房間內,今日又是陰日。

直等到午時,其間,陳懷薷癱坐在祭臺蒲團上,阿陰靜坐桌前,耳邊是院子裏小和尚梵唱經文之聲。明明鬼最是討厭梵音,她卻聽得直翹嘴角。

時辰到,不見五通。陳懷薷有些害怕地回頭看阿陰,可她滿臉泰然,把那魂錐扔起,註了靈力。耳孔拴著的墜子不轉,錐身開始散發黑氣。

午時一刻,魂錐轉,且愈轉愈快。阿陰命陳懷薷把那香爐摔了,她抖著照做,閨房內咣當一聲。接著,陰風四起,在惡鬼出現之前,阿陰吼了聲:“待它出現,你切記一定要心無雜念,不要想任何人。”

陳懷薷慌亂點頭,下一秒就被股巨大的風甩到角落。

五通以本身出現,四爪猿猴,黑身黑面,聲音粗獷,“陰司來的鬼差?壞我好事。”

阿陰執了魂錐,迎上它,“何止是我,還有你鐘馗爺爺的錐,壞的就是你。”

兩相纏鬥起來,五通身形巨大,行動上落了阿陰不少,而阿陰並非同他蠻打,魂錐左甩一下,右甩一下,吸收了他不少靈力。五通鬼看向陳懷薷怒吼,“阿薷,你不是對七郎一見鐘情?現下怎麽不想他了,快些想他!”

陳懷薷頭回看到它原本形態,嚇得不行,哪有心思再去想七郎。胡亂搖頭,“你……你別過來……別過來……”

屋子裏聲音巨大,屋外卻只能聽到有東西砸落在地的聲音。竺寒起身想進去,卻想起阿陰飯後叮囑過他多次,定要老實在外面待著,兩鬼打鬥,他一屆凡人斷然無力,反而會給她造成負擔。原地轉了幾圈,還是再度打坐起來,靜心念經,要入定,忌雜念。

下一秒,五通穿門而出,阿陰緊跟。小和尚誦經被打斷,睜開眼那瞬,院中霎時出現兩個一模一樣的阿陰,陳懷薷跟出來也怔楞。

小和尚赤紅了臉,他讀過鬼冊,甚至因為記性極好而想起寫五通的每一個字。

“這……我……”

吞吐半天,閉上了眼,是最無奈的法子。

而五通帶著嘲笑穿行逃跑,阿陰跟著魂錐指使,化成黑煙追去,聲音空靈留了句“小和尚,回來再同你算賬”。

今日黑雲壓城,萬裏無光,於惡鬼來說實在是好天氣。而長安城的大街上,陣陣妖風不斷,掃的路邊攤位所賣商品都飛起來。百姓小聲怨怪,罵的也是“鬼天氣”三個字。

阿陰現下是煙,在找的卻也是“阿陰”,街景向後位移,商戶游人的臉都看不清,好不容易見著前面十步距離的灰色衣擺,漸漸的不再真切,開始虛幻。五通靈力損耗太過,且本身幻形就有時限,已經開始逐漸化為本身。

可她盯著,魂錐明明轉個不停,煙灰色衣擺乍的便成了姜黃布衣,身形是男子,混雜在熱鬧酒肆之間。她找了個角落變成人身,挨個打量周圍每個人,都覺得可疑,可又都覺得不像。

煩心的是,有喝了半醉的壯漢扯上她衣袖,耳邊有不真切的粗獷笑聲,她立馬化煙,魂錐疾轉,她疾走。留那壯漢嚇的醒了半分的酒,揉眼睛震驚。

阿陰用鬼話傳聲與五通,“你莫要再跑,黑雲不定何時露洞,太陽出來這般損耗靈力於你我都是至傷。”

五通嘲笑,“我不跑,你便不把我抓我去地獄了?鬼差的話,半個字都信不得。”

朱雀大街即將行至盡頭,南城門大開,有車馬緩慢而行。第一縷刺人陽光打在阿陰煙狀身體之時,她覺得熾熱到要炸裂,大抵等同於人類肌膚被灼燒那般痛感。現下鬼界之中,如同阿陰這般有真實人身的幾個,都知道要避開接連陰日後的午時陽光,實在難挨。

她此時又不能撐油紙傘,只能忍著疼痛受魂錐指引一路向城郊追去,心裏暗暗祈禱著黑雲快些覆蓋。

天不遂人願,亦不遂鬼願。接連幾天的烏雲,不僅半滴雨水未下,還有徹底放晴的趨勢。阿陰最後意識,便是看著眼前“老婦”入了林子,驟然變成黑色巨猿倒地。她強撐著想上前,只要把那魂錐尖銳一頭刺上它,便可結束一切,可她渾身都是炸裂的疼。失去意識那一秒,逆著鉆心的疼幻成人身。

為的是有人能救下她。若是一團黑煙,只怕她被正午的太陽烤死也無人發覺。

再度醒來,天已經全黑,在陳府客房。

睜眼便看著竺寒坐在桌前,雙手搓著念珠嘴裏慢慢誦經。她開口,聲音幹啞嘶厲:“小和尚,你覺得你念經,我便能快些醒來了?”

他緩緩睜眼,回身看她,滿臉嚴肅。

“佛祖不欺我。”

意思是,你這不是醒了。

“罷,你覺得是佛祖庇佑,便是佛祖的功勞。”

見他直白白地盯著自己,她忍不住也低頭看了看,卻瞧見自己渾身泛著肌膚被炙烤過的那般紅,“啊”的一聲尖叫爆發,趕緊提起衣袖掩面。

“觀澄,你出去。”

小和尚紋絲不動。

“我教你出去,聽到沒有?”

他嘆了口氣,“我和陳施主趕到時,你便已是這般模樣,沒甚麽好掩飾的。”

她氣了,對他吼,“蠢東西,我不想見到你。”

陳懷薷適時入內,仍是那身玄衣,遞了條灰色巾子。小和尚繃著臉背身而立,一動不動,她只好親自走近送到阿陰榻邊。

而阿陰剛圍在頭上,遮住了臉,桌上的魂錐開始抖動,泛至黑至邪的黑光。她趕緊拿起,定是五通有異。天色已晚,陰氣上行。可那五通被她吸了靈氣,現下定也虧損嚴重。城郊……樹林……

她瞪大眼睛看向陳懷薷,“你祖母可是在郊外莊子裏?”

陳懷薷怔楞點頭,“在。”

“大事不妙,快去。”

陳懷蒲領了金吾衛,帶阿陰、竺寒、陳懷薷車馬疾行,奔向陳家祖母郊外的莊子。阿陰策馬,三兩下跑到最前,只剩灰色衣擺和輕紗飄搖,再沒幾秒,消失在眾人視線。

而當陳懷蒲帶人感到時,莊子佛堂裏,祖母面色青紫,拐杖倒地,人吊在空中,成詭異的懸空姿態,滿臉猙獰。

陳懷薷因懼怕而尖叫,隨即爆發哭聲。小和尚皺眉誦經,陳懷蒲持兵器卻也不敢上前。

阿陰的唇色蒼白,開口無力,“五通,白日至傷,晚上又要幻形,這下你真真命已該絕。”

手執著錐,朝著看起來瀕死的老婦額心正中刺了上去,身後陳家兄妹大呼。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五通哀嚎慘叫,老婦消失,變成一縷黑煙,也在逐漸消散。

陳家祖母從門口走來,疑惑不解,立馬被陳懷薷抱著哭個不停。原來,那懸著的“祖母”並非祖母,而是剛到的五通所化。至於阿陰如何識破,她啞著聲音道:“尋常人被惡鬼索命,定會因為全力掙紮而蹬掉鞋子,它卻沒有。”

心中也有慶幸,慶幸來得及時,五通尚未殺成人。若是他真把陳家祖母殺了,便會成了厲鬼,愈加難以對付。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回了陳府,陳懷薷請了祖母回家中小住,也算圓滿。來時阿陰又因用了靈氣穿行,這下愈加虛弱,她同竺寒同乘一輛馬車,一言不發。

還是小和尚忍不住開口,“你……”

阿陰緊了緊頭紗,避開他目光不理。

他嘆氣,“你這些灼紅,何時會退?”

女聲低落,帶著些自嘲,“你也覺得,我這般著實醜陋,是吧。”

“並沒有。”

他當真沒有,只是覺得她現下心頭確切在意,才會如此問。

可她斷然不信,再不作聲,只身子轉的愈加背對著他。小和尚一點辦法都沒有,更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呆呆地看著她大半個背。

這時候倒也不懼怕了,又許是看得是她背影,才愈加放肆。直至意識到盯得太緊太久,即便沒人看到,也閃爍了目光,四顧起來。

下了馬車,她自袖口拿出個小巧凈瓶,低頭當著陳家祖母、兄妹面前遞給了竺寒。

道:“這裏面是那惡鬼最後一縷精魄,竺寒小師父修為高上,勞煩超度。”

旁邊看著的人皆行了個佛禮,她徑直進了後院客房,留竺寒嚴肅著立在原地。陳懷蒲知道阿陰虛弱,定是有所損耗,凡人之身卻做不得什麽,只能使喚下人送府中最好的補品到客房。

把凈瓶放到佛堂中,小和尚回了房,楞楞在床上打坐。心亂如麻,有關懷之話說不出口,見她皮膚灼紅卻也仍透著蒼白的面龐,心中有痛。

他不閉眼,似在神游。

直至夜已經深了,坐的渾身都有些僵,耳朵靈光,聽到隔壁有奇怪聲音。那定然不是本土語言,甚至不像人語……

倒像是——鬼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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