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的力量

那女的平時脾氣古怪的很， 中等個子戴著眼鏡， 因為時常翻白眼，斜著眼睛看人， 說話也陰陽怪氣的很，因此背地裏大家都叫四眼妹。

四眼妹平常就不喜歡好學生， 她心眼小不說，還愛帶著嫉妒心。

到晚自習的時候， 她從後面看著慢慢拿出來那語文輔導資料看，就不大高興，一個白眼獻給天花板，然後清了清嗓子，“明天語文課， 老師要提問的。”

中間兩排並列的桌子， 因此四個人是同桌， 李果果靠著走廊， 她就在李果果旁邊，她旁邊還是一個女生。

那女生長頭發的， 不當回事，“提問就提問，大概也不會提問我， 真提問到我了， 我說說就是了。”

四眼妹還不高興，伸手就去戳慢慢，“借你的書給我看一下。”

慢慢順著她的眼神， 舉起來手裏的書，“這本啊？”

四眼妹點點頭，“嗯。”

慢慢覺得這無厘頭的，“這不是我的書，不能借。”

“那是誰的書啊？”

慢慢覺得明知故問，當時李果果給她扔過來的時候，四眼妹看見了啊，來回問到底什麽意思呢，百八十年不搭理自己的人呢，破天荒的跟自己借書看。

“李果果的，我借的他的。”

以為這樣就算了，誰知道四眼妹眼睛一斜，“那借給我看看啊，李果果。”

李果果可有可無的，“等慢慢看完了你再看唄。”

李錚錚站在學校門口，不確定是不是這裏，他幾年沒回來，卻像是上輩子的事兒了，看著自己的新衣服，他體格熱，朔北的雪天裏穿著黑色的妮子大衣也不覺得冷，拎著個黑色的行李袋。

“幹什麽的？”

“找我弟弟。”

“叫什麽，哪個班的？”

李錚錚捏著筆，“沒問清楚家裏人，能不能讓我進去找找。”

門衛見他人模狗樣的，到底讓他進去了，經常有人來送飯送衣服的，他見得多了，有時候都懶得登記。

這次看著李錚錚眼生，且穿著打扮到底跟小鎮上的人不一樣，因此才隆重的登記了一下，目送禮送著他進去了教學樓。

李錚錚趕著年前回來了，他在那邊買了鋪子跟櫃臺，能松一口氣，來這邊就是為了李果果的。

他走在教學樓裏面，正好是上晚自習的時候，走廊裏面安安靜靜，教室裏面熱火朝天。

外面的天分了層，上半截的黑色幕布拉起來，漆黑一片，下半截連著大地，在黃褐色的地面上，安靜的落下來白色的絨毛，好似是開出來一朵朵的白色絨花。

他走著走著，突然覺得有點冷，跟所有在走廊裏面找孩子的家長一樣，帶著一點不知道從何說起的局促跟緊張，他離開學校，有很多年。

或者說，在學校的時間，總共沒有幾年。

同學也都記得不清楚了，他透過玻璃看著外面的雪，突然覺得有點涼。

“那誰啊？”

坐在後門的大個子，仰著頭看李錚錚，寂寞的不得了，最愛湊熱鬧了，“找誰啊？”

“我找--”

門被大個子打開的一瞬間，他往裏面看，眼眶一下就紅了。

喉嚨上下動了動，他覺得自己應該喊一下果果，但是真到了這時候，喊不出來。

全班都安靜下來了，人靠衣裳馬靠鞍，李錚錚長得帶這樣點成功人士的氣質，都是這衣服鞋子襯托出來的。

李果果沒認出來，他也跟著看，看了一眼，然後看著慢慢跟師太敲木魚一樣的坐定，頭都不帶回一下的，也拿著筆打算繼續。

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為——

他接著剛才的筆記寫，剛寫了一個為字，突然就模糊了視線。

慢慢聽到後來刺啦一聲椅子摩擦地板的聲音，嚇得她捂著心口扭頭看，就看李果果這人，一邊哭著一邊往後門走，“你是不是李錚錚？”

“是不是啊？”

“你是不是李錚錚啊？”

“哥，你是我哥，是我哥是不是？”

李錚錚一只胳膊伸長了，攬著他的肩膀，使勁的拍了拍，緊緊的抿著唇。

班級裏面只當是個小插曲，高個子笑嘻嘻的，“李果果哭了，竟然哭了，哭啥。”

是啊，哭啥。

慢慢低著頭，覺得哭什麽呢？李錚錚回來了，她想不起來李錚錚是什麽時候走的，她忘東西特別快，沒怎麽放在心上，記得最深刻的就是當初給了李錚錚一支鉛筆。

四眼妹抻著脖子看了一會兒，別的沒看見，倒是看慢慢不順眼，“你看完沒有啊，看完了趕緊給我。”

語氣極為不耐煩，明顯到慢慢都能感覺出來了，她搖搖頭，“沒看完。”

實話，沒看完，白天沒看，就打算晚自習看來著。

四眼妹翻個白眼，聲音不自覺放大，“那你快點看啊。”

慢慢點點頭，她好說話的很，四眼妹給她白眼，殊不知她還不在慢慢的眼睛裏面呢，不是事兒，沒什麽存在感。

她一心想著學習，目前是考個好高中，以後去上個好大學，再畢業了找個好工作，慢慢覺得這一輩子圓滿。

結果剛沒三分鐘，那四眼妹又拿著筆戳慢慢，手勁兒很大了，“好了沒啊，光你一個人看啊，別人不看啊？”

“能不能給我先看了，好學生還看這些啊？”

可欠揍了，德行不是一般的難看。

慢慢就不高興了，你說話就說話，幹什麽戳人呢，戳的那麽疼，她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書合起來放在桌子上，“我沒看完，那我要繼續看，你後面借書的，也要等著我看完才行。”

“那你一直不看完，別人還不能看了啊？那你看到明天老師上課，還霸占著書不給別人看啊？”

就是在那裏找茬，看不順眼，不喜歡慢慢，在班裏面就是個刺兒頭，男孩子刺頭多，女孩子這麽刺兒，這麽難搞的倒是少見。

慢慢算是徹底清楚了，這人就是找事兒的，她覺得自己得有氣度一點，不能跟這樣的人一般計較，因此還扯著嘴角笑了笑，“你說得對，這不是很明白嗎？我沒看完，不論多早晚，還真的就不能跟你，你再著急，後面等著。”

四眼妹女同桌的同桌，看不下去了，作為一個學渣，他抄了慢慢不少作業，一個班裏面，哪個第一名沒有一點傲氣呢，作業都不借給別人抄的，學渣大多只能相互抄作業。

但是問慢慢借作業，她不管，你要我就給你，你給誰看我也不管，到時候一起交上去就行了。

“你看什麽看？那成績還看呢，裝什麽裝。”

四眼妹一下子臉就紅了，看著身邊幾個人笑，手裏的筆一下子就摔地上去了，塑料管碎了，五馬分屍一樣的，在地上沒有一點的體面。

“說什麽呢，誰不學習啊？誰裝了？”

“你給我說清楚，說清楚了。”

伸著胳膊，屁股離開凳子就要隔著女同桌去拽那個男的，要吃人一樣的。

那男生自己瞬間搬著椅子一起到了走道裏，嘻嘻哈哈的，“我說什麽了？我說什麽了嗎？”

一臉無辜的問旁邊人，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瞎起哄，都刺激這四眼妹呢。

四眼妹覺得過不下去了，直接就用絕招，給男的桌子上的書，全給推地上去了，稀裏嘩啦的。

“你說誰呢？”

男生不生氣，擺個手勢，“惹不起，惹不起，錯了，錯了。”

一邊去撿起來書，還得陪著笑臉。

四眼妹丟人大發了，最後那書慢慢也沒給她看，看完了她就放起來了。

李錚錚站在樓梯那裏，燈光帶著昏黃，大概是窗戶沒有關嚴實，一點兒縫隙冷得很，李果果站在一級臺階上，插著口袋。

鼻子眼睛還是紅紅的，“你走的時候說是回來找我，我等很多年，那時候我天天盼著你來接我走。”

真的，剛跟著李大福的時候，李果果過的那就不叫人的日子，白天盼晚上盼的，做夢的時候都想著李錚錚跟個英雄一樣來接他。

“我後來日子好過了，就很少想起來了，不像是以前那麽盼著你來了。”

李錚錚不能開口，嘴唇抿起來緊緊的，他是咬著牙根子，知道李大福不是東西，他不用想也知道，果果吃很多苦。

當大哥大姐的人，無論自己過的好不好，還是惦記著弟弟妹妹，走到哪兒都惦記著。

“長高了。”

“是。”

“上學好不好？”

李果果眼淚又下來了，他拿著袖子擦眼淚，想著李錚錚很小就不上學了，以後應該也沒上學過，“好。”

“哥，你好不好？”

“也好。”

世界上的事，無論開頭如何，只要結局是好的，那就是幸福，開頭多好的，結局不好，不能稱之為幸福。

“咱媽呢？”

李錚錚不說話，他只是看著李果果，這要怎麽說得出口呢，其實心裏面特別柔軟，特別溫柔的一個人。

李果果就靠著墻哭，墻冰涼冰涼的，他就想著一件事兒，他媽死之前都沒見到他一面。

下課鈴聲響起來了，晚自習結束，李果果把手塞在嘴裏面，使勁的咬著，拉著李錚錚往樓下走，不想讓人看見了。

慢慢磨磨蹭蹭的收拾書，以前都是她跟李果果收拾書到最後，然後關門。

她惦記著李果果走了沒回來，想著他下課了總歸是要回來的，結果走廊裏面徹底安靜了，都沒有人回來。

抱著書往回走，路上到處都是人，她想著李錚錚回來了，看起來也很好，笑了笑。

大家都好，這世界上，大概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了，再也不是當初撿垃圾的李錚錚了。

大家都洗漱關燈了，她撐著手電筒，查宿舍的不給看到燈光，好在天冷，她一個人拿出來書，在被窩裏面看，能看到十點十一點鐘。

等查寢室的過去了，舍友也都睡著了，慢慢就鉆出來，把手電筒掛起來，掛在上鋪的鐵架子上，用繩子穿起來。

投影下來一片圓圓的光線，正好給書的開頁上畫一個圓圈圈，對於知識，如饑似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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