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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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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向東難道不知道嗎?

他知道,但是他更知道自己地母親不容易。他是個極為孝順的人,不僅僅是他,這片土地上的其他男人也大多數如此。

無論是父母有什麽不對的地方,當兒子的都不會去說,要是別人說了告狀控訴之類的,就當沒聽見。

這也不是愚孝,就是一種很天然的習慣,對父母的一種屬於這片齊魯大地上的一種約束。

這個沒有人比馬永紅有更貼身的體會了,家裏也沒有錢買煙火,她就抱著慢慢,出了門口,然後站在坡上面,能看到下面的煙火。

慢慢這小沈悶,雖然悶不吭聲的,但是骨子裏挺浪漫的,不然不能去跟顧青青捏泥巴,給捏個裙子什麽的,她喜歡看這些五顏六色的東西。

很興奮了,“媽媽,這個好看。”

“這個高。”

“這個真好。”

仰著脖子,在那裏看,其實這時候的煙火就一個顏色,黃色的,而且也沒有多高,也沒有多好看,也沒有人有錢連續不斷的放,就是放一兩個,哄著大人孩子有個喜慶勁兒。

這是年味兒,有錢沒錢的,就跟給孩子買新衣服一樣,儀式感。

看了好一會,慢慢自己伸著手,抱住了自己的脖子,左手扶著下巴頦,右手扶著後腦勺,大概有點沒站穩當,一下子趔趄了一下,很快就穩住了。

馬永紅看了一眼,“怎麽了?”

慢慢就慢慢的,慢慢的把自己的脖子前後護著跟寶貝一樣的,把仰著的腦袋慢慢的給放正當了,“沒事兒,我怕閃了脖子。”

馬永紅一噎,烏漆墨黑的,她就壓根沒看出來慢慢有脖子,這孩子,怎麽就這麽小心呢,慫不慫啊。

慢慢是真的擔心,她仰著脖子時間長了,猛然低頭,會傷到自己筋骨的。

踢踢踏踏的跟在馬永紅的後面,從胡同口拐進去,看到第一家的院子裏面,掛著一個紅燈籠,慢慢羨慕的看了一眼,真好看。

然後又踢踢踏踏的,跟在馬永紅的後面,到家裏扭頭就睡了。

馬永紅往爐子裏面放了一點煤渣,她自己做的,總是燒炭太貴了,所以張向東就去買了煤渣煤粉回來,然後加了水跟一些麥子殼攪拌在一起,又重新切成一塊塊兒的,等著晾幹了,也能用。

燒的時間久,更重要的是節省錢,晚上能燒很久嗯,她聽著外面有腳步聲,知道張向東回來了,就勸著自己,不要為了這點兒事就吵架。

大過年的,圖個吉利,就當長教訓了。

她每次都是這麽惡狠狠的想,都是這麽下決心,恨不得一輩子不來往了,一輩子不去吃老太太一口飯,一定要有骨氣。

可是她刀子嘴,豆腐心,想一想解氣也就算了,到時候該做的事兒,找到頭上來了,還是得做。

張向東給他爸媽送東西,她從來沒說過一句不好的,也沒攔過一次,家裏要是吃點好吃的,兩家離得近,張向東都是端過去的。

就是給慢慢買東西,也是給青青帶一份兒,買好吃的,買娃娃,都是兩份兒。

慢慢睡得很香甜,因為要守夜,屋子裏面一直生著火,沒有滅,她睡得身上暖洋洋的,臉上紅撲撲的跟紅蘋果一般。

馬永紅喊她起來,給她穿上那一件紅色褂子,慢慢站在鏡子面前笑著,馬永紅站在她後面幫她綁了兩個小辮子。

從鏡子裏面打量著慢慢,女兒是真好看,早產的孩子沒有奶吃,一直到現在慢慢都沒有吃過什麽好東西的,吃的最多的就是饅頭鹹菜,吃雞蛋算是改善生活了。

可是孩子自己長得爭氣,白白胖胖的,伸出手來,上面帶著五個小窩窩,眼睛大大的水靈靈的,鼻子趴在那裏,小小巧巧的,她不是那種高挺的鼻子,櫻桃小嘴巴。

雖然至今慢慢沒有吃過櫻桃,但是這是她聽到過的,形容自己最好的一個詞兒了。

大年初一拜年,人人出去了,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嘴巴上無論是仇人還是恩人,都是說著好聽的話兒,希望有一個好的開頭。

馬永紅也是這樣,她說話特痛快,跟誰也能說的上來話兒,不愁說話,跟人家寒暄拜年,該說就說,該笑就笑。

知道過去的一年裏面賠了不少錢,但是出門之前她還是給自己家裏架勢打氣,“沒事兒,過去一年翻過去了,咱們今年新開始,肯定更好,賺大錢的。”

這樣的話兒,讓人聽了心裏面松快。

人就是這樣,跟命運,跟苦難,一次次的抗爭,一次次被打敗,然後再從泥潭裏面爬出來,露著兩個大白牙,笑嘻嘻的指著天,我命由我不由天,去你大爺的。

一個人,一輩子,到底要多少起起伏伏,多少大起大落,馬永紅不清楚,可是她知道,日子是越過越有奔頭的,就跟孩子是越長越大的一樣,這是一個天然的發展規律,一定有好日子在後頭呢。

可是她所有的期盼跟祝福,都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在新的一年裏,在慢慢四歲的一整年裏面。

好運並沒有降臨,張向東去當小販買賣生豬,想著翻身,想著賺一大筆錢,把借來的錢還給人家,可是賣出去的豬,遇到老賴了,人家沒錢還給他。

去法院起訴,就成了一筆爛賬了。

這樣的事情多了去了,做生意的人最討厭的兩件事,一件是到了年底要賬,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賬目了,或者就是沒錢還給你的,你逼得再緊,還是沒錢,只能百兒八十的給一點。

要著要著,最後都不想去要賬了,要不出來了。

還有一件事兒,就是年底還債了,債主逼上門了,多得是年關怕要賬跑到外地去沒有音訊的,也有想不開掛在房梁上面的,實在是躲不過去的,只能再去找新的人借錢救急,給一點兒西安把人打發走,這才好把人送走了。

法院受理,也執行,審判也下來了,可是人家就是沒錢,也沒什麽東西好抵押拍賣的,所以他搭上了錢,還搭上了官司錢,又是一窮二白的回了家。

慢慢話更少了,她看著張向東跟馬永紅每天都吵架,兩個人不說話,馬永紅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在那裏哭。

直到有一天,張向東摔了一個鐵桶,就在馬永紅的腳邊。

馬永紅一下子就抱起來慢慢,走了,“張向東,你摔給誰看呢?”

又是一個這樣的晚上,慢慢低垂著眼眸,她想自己如果擡起頭來,肯定能看到一天空的星星,漫天的星光在天地間,毫不吝嗇的自由自在的揮灑,一定很美。

可是她不想擡頭,沒有力氣去擡頭看,她只想低著頭,低著頭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到。

“慢慢,要是離婚了,你跟著我,還是跟著你爸爸。”

“你要是跟著你爸爸,以後就有了後娘,後娘不給你吃,不給你穿,你哭都找不到人,也再也見不到我了。”

慢慢哭了,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兩個人在一起,一家子在一起,無論是在一張床上睡多久,無論是一起吃多少頓飯,無論你以為一開始是這樣的幸福,覺得最後還是這樣的幸福的時候,全部破碎。

沒有那一種狀態,是我們以為的永遠。

也沒有哪一種幸福,是我們能一直不變的幸福。

也沒有哪一個人能告訴慢慢,怎麽樣,才能不會哭。

她的眼淚哭的兇,又不想給人家看到,就背過身去,兩只手的肉窩窩裏面,似乎也都是眼淚,她一直沒有說話。

一個四歲大的孩子,大家誇她她或許高興,罵她她只會隱約有感覺,但是從來不知道原因,所以不在乎。

給她好吃的,她會對著你笑,你對她好,她會喜歡你,把你當成依靠。

她能接受這世界上所有的美好,並且在積攢著一起回報給你,但是面對世界上崩壞的一切,面對一些坎坷荊棘的時候,她還是一個人。

沒有人告訴她,面對父母要離婚的時候,她要怎麽做。

“一樣是結婚,我這才幾年,可是你看著這一出出的,誰家是這樣過日子的呢。”

馬永紅聲音平平淡淡的,像是在當一個旁觀者,看自己這幾年的含辛茹苦一般。

“我想著離婚,孩子歸我。慢慢這麽小,我不能放到他哪裏去,到時候跟著她奶奶,好好的孩子,最後也沒了活路。”

“我以後就是不結婚了,也帶著慢慢。”

女人要是想著再去找幸福生活的,一般不能要孩子,一個是傳統,再一個就是帶著孩子就是個累贅。

可是很多人,離婚了,當媽的拼了命的跟當爸的打官司,爭奪孩子的撫養權,不過就是因為舍不得孩子,一想到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後娘給孩子委屈吃,當娘的心裏,刀割一樣的,恨不得立馬投湖死了的。

寧要乞丐娘,不要皇帝爹。

姥姥還是勸她,只是看著她這樣根本就聽不進去了,怎麽勸呢?

心裏面打定了主意了,馬永紅不知道離婚後是什麽樣的日子,但是她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日子會很艱難,會很累,很辛苦。

現在孩子小,誰給自己看著呢,自己出去總要找個活兒幹,不是去廠子裏面幹,就是去給人家刷碗拖地,受著別人的委屈,孩子大了,花錢就更多了,還要上學。

可是不離婚,現在的日子就看不到希望一樣,她跟張向東說了,不要折騰了,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安安穩穩下來,慢慢攢錢就是了。

可是男人跟女人不一樣,他心裏面有自己的想法,想著衣錦還鄉,也想著出人頭地,想著讓家裏人,讓老婆孩子過好日子。

他也能吃苦,去鉆營各種小生意,能幹的都幹了,能想到的也都想到了。

沒幾天,張向東來了,就連張老二還有張老二家裏的都來了,還是來請的。

慢慢奶奶其實很會說話了,坐在那裏,也是恨鐵不成鋼,嘆著氣,“我們也知道,對不住你們,這一出一出的,沒個好日子過。”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人在該成長的時候沒有成長,那麽在以後,將會付出比別人更多的代價,更傷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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