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眼蟲】從薄枕炸開精神力的地方滾出來。

真的是滾出來的, 只不過是在空中滾了幾圈。

然後下一秒，無數眼白是黑色的、瞳孔是金色的豎瞳就在薄枕的精神視網裏出現，密密麻麻地相連在一起，讓他的視野裏只有黑色和金色的豎線。

上下、左右、前後, 全部都是那些眼睛, 不留一絲縫隙。

這場面不是一般地掉SAN, 但要是只是這樣還好, 偏偏這些眼睛都是B級異端【寄生之眼】！

一只【寄生之眼】就可以讓人陷入幻境, 根據記錄, S級的向導的精神力確實可以抵抗住一只【寄生之眼】, 最多就陷入兩到三秒的幻境。

但這麽多只……

薄枕的身形晃了晃，無數層不同的幻境疊加在一起, 讓他在短短一秒內, 就跟在一個幻境形成的高塔最上頭往下墜一樣。

失重的感覺，瘋狂切換以至於只剩下斑雜的殘影的場景，各種各樣的聲音和語言交疊在一起，形成了最刺耳嘈雜的噪音。

不需要真的構建出怎麽樣的幻境，單單是這麽一點，就足夠化作利刃直接摧毀薄枕的精神核。

薄枕也確實出現了嚴重到要將他大腦震碎的耳鳴，但他只是皺了下眉, 那雙蛇瞳中的銀色更濃，眼尾下若隱若現的細密銀色蛇鱗也徹底顯現出來。

一開始只是一條線, 就在顴骨那塊，但很快就蔓延著往下，直到出現三層後, 薄枕微微張嘴。

他張嘴時, 有一條虛幻的蛇信子從口腔裏游出來, 伴隨著一聲古怪的、又像吸氣又像呼氣還有點像哈氣的嘶吼氣聲炸開時，只有向導和【眼蟲】這類的異端才可以看見。

多麽恐怖的精神力成圓形以薄枕為中心炸開，剎那間就掃過了所以圍著他的【寄生之眼】，那一只只跟畫上去一樣詭譎的【寄生之眼】就好像被擦掉了一樣，在被薄枕的精神力觸碰到的瞬間，就消失了。

【眼蟲】在空中跳動了兩下。

它像是辨認出來了什麽，頭也不回地跑了。

它的腦網裏在給其他異端發出警告，那不是什麽語言，就只是一種異端之間進行溝通的特殊波長。

但如果將它翻譯成這個星球的語言，那大概就是——

[怪物…遙遠的怪物……]

[他來到了這裏，他來幫另一個怪物……]

[小心……]

【眼蟲】逃出薄枕的精神視網範圍時，薄枕並沒有去追。

一個是因為【眼蟲】的速度太快，那是非人力所能達到的範圍；二個是他剛剛的舉動吸引來了很多非智慧型異端還有在淞濱淪為災區時被感染了的異種，現在正在朝他這邊趕來；至於原因三……

說冷漠點，就是他本來就不在意這些異端、災難，世界會怎麽樣和他無關。

他只想找到封非時，他只想待在封非時身邊。

所以他對這些異端，沒有半點興趣。

但是他定位不到封非時，即使開著精神體化，他也定位不到封非時。

這樣太耗費精神力了，薄枕收了精神體化，眼瞳恢覆正常，面上的蛇鱗也迅速褪去。

他看著第一只出現在他視野裏的B級異端【腦蛾】，神色微沈。

這裏，還有【腦花】？

A級異端【腦花】，是目前已知的所有異端裏最具有智慧的一個異端，它沒有本身的主動攻擊手段，但它的智商就是它的恐怖之處，加上它可以接入人類所有的電子設備以及疑似搜尋人類的記憶，它比腦蛾還要恐怖千萬倍。

新紀元87年，人類遇上了第一只學習完人類文明的異端【腦花】。

它在和別的異端入侵安全區時，用人類的語言下達錯誤的文字命令、修改衛星神目傳回來的汙染值數據，擾亂戰士們的判斷，使得那場撤離是整個歷史上自新紀元50年後人類對抗異端體系完善後最慘烈的一次撤離。

整個災區，只有一名S級向導察覺到不對勁，成功逃出。

其餘人都死在了它模擬人類發出的信號裏。

那也是人們第一次意識到，異端的智慧究竟可以有多高。

“小時。”

男人溫潤的聲音響起，封非時睜開眼，對上了一雙柔和的眉眼，他眼裏滿是擔憂。

他的眸色很深，就像是夜晚風平浪靜大海。

但那時候的大海，雖然平靜，看著卻一片死寂。

就如同他現在的精神狀態一樣。

封非時動了動唇，低聲喊：“哥。”

喊完這一聲，封非時側首去看身側的那片大海。

今天空蒙難得出了太陽，只可惜現在環境太糟糕，太陽被藏在濃濃的雲層和白霧後面，只剩下了一點光源在天邊掛著。

這還是在海邊才能看見，要再走幾步進了那邊高聳的城區…沒有人會關心今天出沒出太陽，最多只感慨一句今天終於不是那糟糕的雨天了。

六月的空蒙很熱，從前在舊時代時有綠化帶就那麽熱了，現在沒了大樹遮陰，更熱。

好在安全區內設置了恒溫系統，只是空蒙這邊離中城那種核心地帶太遠，恒溫系統沒那麽好用。

所以封非時只穿了件寬松的汗衫和五分褲，細弱的胳膊和小腿都暴露在空氣中。

封見安也沒有穿防護作戰服，因為他現在被停休了。

他就穿了身很常見的休閑裝，但封非時知道，看著款式很常見，實際上價格很昂貴。

因為封見安作為S級哨兵，至今都沒有找到高契合度的向導，沒有人可以很好地控制他的五感，如果不使用足夠柔軟的織物，那麽穿衣服這件事本身，對於他來說就是一場痛苦的淩遲刑罰。

封見安蹲在他面前，看著一點也不像一個哨兵，語氣溫和得比很多封非時見過的向導還要平和：“你沒事吧？”

但封非時知道，是因為封見安的汙染度太高了，高到他的情緒已經進入了生命最後的終章。

再多的痛苦，他也不願意發洩出來；再多的苦難，他也只會輕笑著點點頭，不願去改變。

只需要一個契機，他就會轉身離開這個世界，再也找不到他的蹤影。

封非時搖搖頭。

封見安想觸碰他，但因為封非時已經覺醒了精神核，所以他們沒有辦法有肢體接觸，於是他摸了摸封非時影子的腦袋，低低說：“不舒服就說出來，發洩出來，你的評估說你有極大可能是S級哨兵，所以你有這個資本。”

他又笑：“不過你就算不是S級哨兵，有什麽也都可以表達出來。”

封非時靜靜地凝望著他，安靜了會兒後，才開口。

稚嫩的童聲從他嘴裏流出來：“…就像你說的被遺棄之地那邊的人一樣嗎？”

“嗯。”

封見安彎眼：“我還挺喜歡那邊的，喜歡和討厭都會擺在明面上，沒有太多的彎彎繞繞。但也正是因此，才會拳頭為大，有點野蠻人社會的感覺。”

封非時第一時間沒有說話。

封見安到底還是不太放心他：“你真的沒事嗎？”

他說：“你今天好像有點過於安靜了。”

“……吵。”

封非時垂下眼睫，輕輕說：“我的聲音，會吵到我。”

封見安微怔。

他楞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喃喃：“這怎麽可能呢？你才覺醒精神核沒多久，五感就這麽敏銳了？”

他垂下頭思忖了片刻，有點驚喜和不確定地看著封非時：“難道…你是黑暗哨兵？”

五歲的封非時，還沒有正式接觸這些知識，他所了解到的一切都是聽身邊的人說的。

他聽過很多人念叨什麽時候能出現一位黑暗哨兵，能夠結束這個末世。

就像當年黑怪紀元，出現了第二位黑暗哨兵尹柏，他的出現，宣告了黑怪紀元的終結，人類迎來和平年代。

而第一位黑暗哨兵出現時，也就是人類文明開始時。

這些故事封非時都聽過。

在這個末世，人們最喜歡的事就是追憶往昔，說當年黑暗哨兵如何如何。

因為他們需要一個盼頭支撐著他們活下去，所以他們才會不停地念叨黑暗哨兵，好像這樣明天就會有一個黑暗哨兵橫空出世，三下五下就將這些異端打跑。

封非時的神色始終沒有波動：“如果我是黑暗哨兵，這些異端就會消失了嗎？”

這個世界就能恢覆和平和秩序了嗎？

封見安大概是沒有想到封非時會問這個問題，他稍頓後，闔眼笑了笑：“誰知道呢。”

他輕聲：“異端是人類歷史上最恐怖的一次災難，當年【黑怪】和現在的異端比起來，那真的就是蝦兵蟹將遇上天兵天將。”

封非時平靜道：“那如果黑暗哨兵出現了，卻沒有結束這場災難，是不是人們的希望就崩塌了？”

封見安聽到這話怔了好一會兒，隨後失笑：“小時有時候真的會讓我有種自己在跟比我還要大的人聊天的錯覺呢。”

他稍稍偏頭，並不把封非時的話當孩子話，聽聽就過去，而是認真地思忖了片刻。

“不會吧。”

他那雙已經寂滅了的眸子裏雖然沒有燃起希望，卻為封非時點亮了一束光：“人類永遠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強大。”

封見安莞爾：“你別看哥哥現在因為精神汙染度過高被強制停休了，但如果有一天災難降臨空蒙，異端入侵，那麽就算沒有防護服，沒有我習慣的武器，我也依然能夠戰到最後一刻。”

“可如果真有這一天，你在撤離名單上會是最優先級。”

“但我會把這個位置讓給一個孩子，轉頭去迎戰。”

因為他的身後是封非時。

因為他的身後，還有無數像封非時這樣的孩子，他們覺醒了精神核，但還沒來得及成長。

他的極限就在這了，但他們的未來仍舊充滿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

六點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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