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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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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

他提起一口氣,拎起失去意識的曲暮酒,扔向天辰派的人群。

象征著魔教的黑面具一層層地湧上來,烏壓壓的戾氣將他密不透風地包圍。

——我得回去。

身體已然無法負荷更多,魔頭單膝觸地,一頭栽向了無邊靜謐。

**

“一整天了。”

花知婉在房裏焦躁地抓著頭發,一刻不停凝視門口的眼睛又幹又澀:“一整天了,還沒有回來。”

——蘭戎一定有危險了。

這一連串事件的發生,就像被人在背後操縱著,一件接著一件,有條不紊。

遲遲不好的舊傷、目的性明確的偷襲、矛盾的激化、失竊的劍,不得不赴的戰帖。

他們早預料到了其間定有陰謀……

於是,蘭戎派了教內最值得信任的人力來保護花知婉;他給她造的那個金籠子有機關可以從內部封上鐵皮;他做了萬全的準備避免她受到傷害。

而他自己,卻只留下一句“我會安全回來的”,便拖著病體奔赴了戰場。

花知婉問自己,她能幫蘭戎做些什麽?

對著沒有絲毫反應的電腦,她忽然有點理解了人們求神拜佛的心理。

“花知婉!!丸大大!!!”

門外傳來女人尖聲的喊叫:“餵!你們走開!放我進去!!”

——寧柔?

花知婉皺起眉頭。

——她怎麽會來?

現在的她們站在絕對的對立方,她居然敢找上門來?

腳步稍稍往院子裏挪動了幾步,花知婉硬著頭皮試探性地往外面看了一看。

寧柔顯然是帶了許多幫手來的,不過,強壯的家丁也只夠支持她走到她的院子外了。

“餵……唔唔唔……”

才剛喊了兩句話,她就被黑面具捂住了嘴。如果花知婉沒有一直關註著門外,她的來訪可能根本不會被註意到。

“等等!”

花知婉走出房門,在寧柔被扔出去前攔住了他們。

“放開她吧。”

她心裏想著,就算寧柔來意不善,但她說不定會有蘭戎的消息。

“要綁我做肉票,你也得準備充足點吧?”

花知婉幫寧柔理了理亂了的衣裙,意有所指地說道。——畢竟,她有把她綁走的“前科”。

“我準備的很充分啊,在你身邊守衛的人太多了,怎麽都進不來……”

寧柔滿臉委屈,說話很著急,甚至有些語無倫次:“唉……你誤會了,我只是想見你,不是來綁你的!!丸……丸大大!!”

她這邊還沒站穩,說著話就一把撲到了花知婉身上,把她抱緊。

“你救一救曲暮酒吧,他快死了!我,我出來時,他已經要不行了,現在估計……我不知道……”

聽到曲暮酒受傷,花知婉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那蘭戎呢?蘭戎也受傷了嗎?”

“我不知道,曲暮酒……”兩人關心的人完全不同,寧柔急忙否認了一句,試圖把話題扯回曲暮酒身上。

“你敢來找我,說明你知道蘭戎不在我身邊。你們把蘭戎怎麽了?”

花知婉懷著戒心,打斷了她的話。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不來找你曲暮酒就會死,所以我得來。”

寧柔拽著她的手臂,急得眼眶內泛起了淚光:“你是作者,動動手指就能救他是不是?他要死了啊!”

“你先告訴我那一戰的結果,還有蘭戎的去向。”

花知婉的聲音冷靜,像是完全不為所動,她心裏害怕,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露怯。

“結果?我不知道!可曲暮酒都那樣了,你說結果是什麽。”

寧柔被她冷淡的模樣刺激,嗓子仿佛被哽住了似的,字字艱澀:“曲暮酒拿到天辰劍時,我已經勸過他了,他以血飼劍時,我更是想盡辦法阻止他。他哪能打得過魔尊啊,他就是不明白,怎麽勸都不明白,現在成了這樣……丸大大,你是作者啊,曲暮酒不是你筆下的男主角嗎!你得救他啊!”

花知婉對於寧柔,是這個世界的神。她淩駕於恩怨情仇之外,她該救助世人。

“他是怎麽拿到天辰劍的?以血飼劍會發生什麽?”

可惜,這個神早已墜入人間,她有了心上人。

“你為什麽什麽都不知道?你不是有電腦嗎?”

接連不斷的問句,讓寧柔頓時有了某個猜測。

“你的電腦呢?”她的聲音靜了幾度。

☆、第 79 章 你得想辦法救他

顯然,如果電腦能用的話,花知婉就不用在這兒跟寧柔問七問八了。

“你是來找我幫忙的。”

花知婉鎮定地答道:“寧柔,你既然希望我和你站在同一陣線,就該坦誠回答我的問題。我是能救曲暮酒的人,不是嗎?”

“同一戰線……”

寧柔重覆著她的話,猶疑片刻後,深深地嘆了口氣。

曾幾何時,她用同樣的話勸說花知婉和她一起返回真實世界。如今,她從她嘴裏聽見了這句話,心境已是截然不同了。

“好,我知道的都和你說。”

寧柔知道的事確實不多。比如,她不知道曲暮酒是怎麽拿到天辰劍的,也不知道以血飼劍會發生什麽。她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陰狗帶花知婉來見她,陰狗帶曲暮酒來救她。

——陰狗有問題。

對於這一點,蘭戎和花知婉並不是毫無知覺的。所以,他留了人保護她。

與此同時,他卻忽視了自己的安危。如果他出了事,會有誰來救他呢?

花知婉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腦中一片茫然。

最終,她選擇告訴寧柔電腦壞掉的事。雖然她沒法用金手指立刻救治曲暮酒,但她之前寫過“九蛇地窖”,那裏面有一個玉婉教的藥池,藥池裏的藥可以迅速修覆內傷、外傷,和斷裂的筋脈。而作為交換,寧柔給了她當時曲暮酒拿來融掉水牢鐵欄的藥粉。

為了寫作方便,作者比較喜歡利用出現過的地圖發展劇情。陰狗負責管轄水牢區域,如果讓她來寫的話,花知婉會選擇讓陰狗把蘭戎關在那裏。

現在,她已經跳出了作者神的身份之外,劇情不在她的掌控之中,所以這個猜測根本是一點根據都沒有的。

去水牢,純屬碰運氣,死馬當作活馬醫,花知婉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

瑩白色的巨大蛇身堵住水牢的入口,一地駭人的血漬中,三個面目模糊的蛇頭垂在地上,死氣沈沈的爛肉隨著蛇身示威式的拖動而緩慢晃蕩著。

從前怕到腿軟的蛇,此時看來是這麽的親切。

它在盡力地護著自己的主人,它的情況看上去不太好。

繞過守衛的屍體,花知婉借著夜色,小步挪到了九頭蛇身邊。

手觸上染血的蛇鱗,仿佛是碰到了蘭戎冰涼的皮膚。

“嘶——嘶——”

吐著信子的蛇頭發狂般地朝她的方向聚攏,狂躁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把她咬死。

奇怪的是,花知婉沒有害怕的感覺。就算那張血盆大口近在咫尺,就算她已瞥見了鋒利的毒牙,她也沒有害怕。

“你得放我進去呀。”

花知婉站在原地,放輕了聲音,小聲對它說。

溫軟的手撫著猙獰的蛇頭,一下接著一下:“他在裏面,對嗎?”

九頭蛇不會說話,但正如蘭戎所說,他能感覺到,它是有靈性的。

耐心的輕撫下,大蛇漸漸地趨向溫和。

它半闔著眼睛,收起攻擊的動作,露出了疲態。

在她手心裏的腦袋慢慢縮小,最後連蛇身都小成了手掌大小的一坨。

“你也不用變得這麽小吧……”

花知婉頗為無奈地望著手裏玩具一般的小蛇。

它好像真的是很累很累了,在她手裏窩成一團,懶洋洋地一動也不動。

即使,花知婉很想說出“蘭戎的安全我來守護”這樣帥氣的話,但她本質上還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戰五渣。說句難聽的,她隨時可能會死。不用陰狗出場,只要一個陰狗的手下,都足夠讓她死幾百次了。

說她愚勇也罷,不自量力也罷,她就這麽毫無勝算地只身進了水牢。

——她很弱,可是,她要救她的孩子。

——她的,戀人。

☆、第 80 章 故事總會有結局

水牢裏靜悄悄的,比她上一次見寧柔時還要陰森。

沾上衣角的黏稠甩也甩不去,空氣潮濕得仿佛是邁進了水裏。

血腥氣、穢物、腐肉味、臟水,不友善的東西充斥著這個幽謐昏暗的空間。

花知婉加快腳步,焦急的目光不停地搜尋著蘭戎的身影。

在臨近一間牢房的時候,手心中的小蛇忽然揚起了腦袋,戳了戳她的指腹。

牢房裏很暗,只能隱約看見那人被鏈條鎖住的四肢和銀色的長發。熟悉的身形和難掩的慘狀,讓她忍不住呼吸一窒。

——找到了。

花知婉蹲下來,掏出懷裏的藥瓶,融掉了水牢的鐵欄。

“蘭戎,蘭戎。”

她喚了他兩聲,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蘭戎,你回我一聲啊,你這樣我害怕。”

花知婉盯住一動不動的蘭戎,他緊閉著眼睛,眉頭緊鎖,慘淡的臉色宛如一張白紙。

——他沒有力氣自救,她得下去把他拖上來!

將外衫解下,用刀子裁開、綁緊,利用隔壁的鐵欄做了個簡易繩結。沒有輕功,她做什麽事費得都是實打實的力氣,還沒忙活幾分鐘便已氣喘籲籲。

抱著僥幸心理,花知婉看了眼隨身攜帶的電腦,可惜,它照樣是黑屏的。此時此刻,能救蘭戎的只有自己。

稍微測試了一下繩子的結實程度後,她一刻也不敢耽誤時間,拽著繩子就爬進了蘭戎的水牢裏。

男人的身體冷得好似一具失去了生命的屍體,潰爛的傷口沾染了渾濁臟水,一片的觸目驚心。

她握住他受傷的手,死命地呵著熱氣。

——還有脈搏!他不會死的,一定不會!

“蘭戎……蘭戎……是我呀……你看我一眼好不好,我來救你了……”

花知婉克制不住地顫抖。

她重重地咽了口口水,重重地。

藥瓶中僅剩餘少許的粉末,她的身體抖得不像話,只好用左手扶穩了右手,再慎之又慎地把粉末倒向鎖住蘭戎的層層鏈條。

如今的他們,沒有金手指、沒有光環,就連靠運氣也不好使了。

手腕粗的鏈條連一點融掉的跡象都沒有,顯然,它和水牢的鐵欄並不是用同一種材質制成的。

——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把他救出去。

“你平時體溫就很低,但是,肯定不是這麽低的啊……”

花知婉自言自語著,用自己的額頭去碰他的。

她脫了裏衣,把他沈重的軀體抱在懷裏,尚且還算溫暖的身體慢慢暖著一塊捂不熱的冰。

“蘭戎……”

他總是不搭理她。

“蘭戎……”

花知婉軟弱得要命。

壓抑的嗚聲藏在喉嚨裏,哭是沒有用的。可是,她沒有主意。

當初蘭戎要把電腦扔到溪裏,要的不過是,她再也不要離開他。

如今,她就在這裏,就在他身邊了,他怎麽會舍得自己先走呢。

懷中的人許是被嗚聲打擾了,微不可見地有了小幅度的動靜。

蒼白的手指吃力地往她落淚的眼角舉起。他的手才堪堪碰到她衣角的邊緣,什麽都沒有抓住,又垂了下去。

“蘭戎?!!”

花知婉趕緊擦掉眼淚,捧住他的臉使勁地瞅。

那人的眼睛睜開了很小很小的一小條縫,抿著的嘴角微微彎起。

——是在對她笑。

沒有忍住,她捂著嘴,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笑什麽啊,我們都要死了!你還笑啊?傻死你算了!”

他似乎有話想對她說,兩瓣唇輕輕地動著。

花知婉把耳朵湊近了,才聽得清。

“你不會死的……”

“只是……”

微弱的氣音沙沙地在耳邊廝磨。

他說:“只是,我的故事,要結局了。”

——作惡者,不得善終。

倒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而他笑是因為,能死在她的懷裏,對他而言是值得開心的事。

彼時,他早生華發。

想著,像他這種人活得太長也沒有什麽用處,就算知道了自己會早死也毫不在意。

在身體日漸衰竭時,偏偏,她回來了。

蘭戎這輩子缺的東西太多了,所以活得格外貪心。他的貪心專註,繞來繞去繞不過“花知婉”三個字。

——寧柔說的沒錯,她們確實有回去的方法。

——那天在溪邊,在她一個輕輕巧巧的空格鍵後,他比她先看見了“第94章”後的新章節名,“大結局”。

那是蘭戎的結局,卻不是花知婉的。

她在故事外,他在故事裏。

她是故事書裏的神仙精怪,懶洋洋而不自知地漂亮著。

在他的結局裏,他活成了一個糟老魔頭,或是變成黃土白骨,她大概也還是這麽漂亮的。

蘭戎的喜怒哀樂、愛恨嗔癡,蘭戎的生命與死亡,對於花知婉,都是敲打鍵盤間,無差別的短短一瞬。

不同時間的流速,是無法跨越的鴻溝。他們之間,隔著一個世界。

作者和角色相愛,是沒有辦法有好結局的。

所以,他把電腦弄壞了。

用自己的自私換一點,她只看著他、屬於他的光陰。

“什麽叫你的結局?我才不要接受這個結局!你會活得很長,我、我是作者啊,我說什麽都可以的!你會比我活得還要長,很長很長!”

花知婉死死地抱著蘭戎,手腳並用,像一只頑固的八爪魚。

“你不會死的,聽到沒!”

她抱得那麽緊,好像他不答應,她就永遠都不撒手。

看似在胡言亂語,其實她說的不無道理。

——作者和角色,是隔著兩個世界的共生體。

作者,賦予筆下角色姓名、性格,書寫角色的命運。

只她一日不死,你便隨她存於人世。

即便是有朝一日她死了,你依舊在她的故事之中永世長存。

——傻蘭戎,你當然會活得很長。

只是,這種存在方式,並不是你們想要的,對吧?

你們想要,在一起。

你們想在冬至一起包餃子,想在飯後牽手散步,想要一起種花看月亮,想要一個孩子……

你們好不容易相愛,好不容易才決定了,要一起短暫地活著,或者漫長地老去。

你們想要的,是日覆一日共同地生活在一起。

☆、第 81 章 蠱血忠仆陰魔決

他沒有回答她的話,他好像有點累,所以又睡著了。

“蘭戎、蘭戎……”

花知婉輕輕地拍著蘭戎的背,柔聲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你看你,又不理我,你這樣我要生氣了啊……”

從前蘭戎睡覺會打呼嚕的,他累的時候總會打呼嚕。

可現在的他,睡得很安靜,安靜得一點聲響都沒有。

四周沈寂著的汙水,是一片靠不到邊的深淵。

這裏沒有風,沒有月,冷的空氣像是把時間也凍住了。

——他說,結局。

——結局。

一本小說的終點,與角色凝固的永別。

她想起這個站得筆直的小孩,他在故事的最初,笑嘻嘻地朝她伸出小手。

他說:“你好,我的名字叫蘭戎。”

她想起她說他是寶貝時,他一下子紅了的臉,還有亮晶晶的眼。

她想起霧蒙蒙的水潭,想起俯瞰聖山的楓葉,想起迎來清晨的山溪……

十年作者,塑造過的角色千千萬萬,寫過的故事萬萬千千。

茫茫人海、大千世界,他之於她,是唯一的不同。

蘭戎是花知婉的感情、心血,蘭戎是花知婉的最愛最珍貴,蘭戎是花知婉的寶貝。

她寫的故事,從最初就不是異世界的故事,而是她在其中的,關於他們的故事。

這個故事,她一直寫得身不由己。

這個故事,她沒有寫夠,她不想完結。

“讓我寫啊,我來寫……”

花知婉緊閉雙眼,暴力地捶打著電腦的開機鍵。

“電腦、上帝、神明?不論是什麽操縱著這一切……你聽到沒有……至少結局,讓我寫……”

外頭,昏黃的燭火暗了暗。

漸漸近了的影子拖在地上,仿佛某種形狀扭曲的鬼怪。

——懇切的乞求換來了,與期望完全相反的東西。

“呵……”

腳步聲停在他們的頭頂,那人發出一聲輕蔑的嗤笑。

“死到臨頭,還有心思談情說愛?”

花知婉背對著外面的人,面無表情地把懷中冰冰涼涼的蘭戎抱得更緊。

得志的陰狗,再不用偽裝出一幅卑躬屈膝的下人樣。

他睥睨囚中之人,聲音隨著不錯的心情,變得高亢尖利。

“嘖嘖,一個南夜,一個蘭戎,蠱血的後人天生擁有無上的力量,最後卻都逃不脫小情小愛。整個人生啊,全浪費在女人身上了……一家子,全是廢物。”

顯然,這番挑釁的話是對蘭戎說的。

花知婉是誰,在這做什麽,陰狗根本不關心,也沒有放在眼裏。

烏沈沈的袖子一拎,水牢中密布的鏈條便爭先恐後地炸出了水面。

隨著鎖鏈的浮出,蘭戎的身體被跟著帶了起來。

花知婉無法護住懷中的人。

他傷得那麽重,她不敢用力拽他,不敢用身體的重量扯住他。

大量的濁水滴回池裏,而她也重重地摔落到水牢之中。

陰狗的手掌直襲蘭戎的腦殼,眼前的他所使用的,是一種花知婉非常熟悉的邪功。

——陰魔決。

蘭戎瞞著她偷偷學到的陰魔決,是陰狗傳授給他的。

沒有蠱血,陰狗就算再專心鉆研也沒法修煉到陰魔決的最高層。

所以,陰狗選擇效忠於擁有蠱血的南夜,還有南夜唯一的孩子。

而這種效忠,並不是基於他對至高力量的崇拜。

他是,想借由擁有蠱血的“器皿”,來獲取自己身體所不能承載的、最強大的內力。

☆、第 82 章 失去氣息的寶貝

“娘的!把你的手拿開啊!!”

花知婉尖叫著,跳起來去夠蘭戎腳下的鎖鏈。

陰狗似笑非笑地俯視牢中的她,仿佛看到一個笑話,仿佛看到一只被逗弄的狗。

她眼睜睜地看著,源源不斷湧出的內力被陰狗吸走,那都是屬於蘭戎的。

內力的流失使他銀白色的長發像是吹上了薄薄的灰,蒼白面色漸漸泛起了一種病重的水紅,這是陰魔決逐步瓦解的征兆。

陰魔決是邪功,它讓蘭戎渾身冰涼,它凝住了無邊的疼痛。

蘭戎傷得這麽重,是體內的陰魔決維系著他最後的氣息。

她此刻,正眼睜睜地看著蘭戎的死亡。

“小情小愛?你這種沒有愛過的老妖怪懂什麽?”

花知婉不跳了。她默默地捏緊拳頭,朝外面的人露出了一個嘲諷意義十足的笑容。

“就算有了內力又怎麽樣?心中無愛、面目可憎的你,依然是可憐的配角。沒有人會關心你的過去、你的未來、你的情感,你存在的意義就只是招人恨而已。”

“就算站在最高處,沒有人愛你,你仍舊是一個不入眼的跳梁小醜,站得越高只是向越多人暴露了你醜惡的嘴臉、骯臟的手段。”

因著陰狗那燃起殺意的眼睛,她的笑容更大、更開懷。

“人們看見你,會私下議論‘看呀,那就是那條咬了主人的狗’,你的名字和你的行徑正好可以結合起來作為談資呢。陰、狗,南夜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就是打算把你當成一條狗養的吧?”

得做點什麽。做點什麽都好,只要她阻止陰狗繼續吸走內功就好。

“你真可憐啊,小狗。”

吐字清晰,一字一句浸著輕蔑與厭惡。

花知婉是用擅長語言煽動氣氛的人。她告訴自己,她能做好的,要把握好語氣,不要再發抖了。

“搖尾乞憐那麽多年,如今的你還能直得起頭嗎?和正道對戰時,會不會一不小心就跪下來啊?”

為什麽陰狗還不轉移攻擊對象?

蘭戎會死的,蘭戎會死的!

她得冷靜點,她得冷靜點!!

她甚至想到……

想到,在小說完結前,作者死掉的話。

那蘭戎就不用在這裏結局了。

這個想法蠢到沒邊了。

得再想想辦法,一定會有辦法的。

“呵。”陰狗一手抓著半死不活的蘭戎,一手把出言挑釁他的人從牢中揪了出來。

他的表情陰狠,臉上的褶子擰作一團,無比兇煞:“這麽想死?那我滿足你……”

花知婉瞇起眼睛,在他掐住自己時,找準了最靠近的時機,往他暴露在外的頸部扔出了袖中的物件。——這個絲毫都不穩妥的辦法,已是她僅有的辦法了。

死掉了三個頭的小蛇甩著耷拉的蛇腦袋,姿勢奇特地在空中晃蕩了一下。

剩餘的六個蛇頭紛紛不負所望地咬住了那惡人的脖子,毒牙深深地陷入了他的肉裏。

沒有料到會被這個看上去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的、手無寸鐵的女人暗算,陰狗反應不及,只覺脖間一涼。

蛇身隨著獵物提供的充沛養分迅速變寬變大,粗壯的蛇尾一圈一圈勒住他的脖子,宛如一條不斷收緊的麻繩。

“嘔……”

喉嚨裏發出一聲極為痛苦的嘔吐聲,陰狗松開手裏的東西,一掌劈斷了兩個緊咬不放的蛇頭。

盡管做了準備,花知婉也只來得及在墜落時堪堪地抱住蘭戎。

她聽見鎖鏈扯動帶起的嘩嘩聲,看見閉著眼的蘭戎倚靠在她的肩頭。

他這樣子可真好看,又乖又軟、不吵不鬧,睫毛長長、臉蛋紅紅。

她不敢多看,也閉上了眼。

一瞬間的失重後,兩具沈重的身體跌進了水牢的汙水中。

——做肉墊的感覺,好像沒有想象中那麽痛。

剛觸地的時候,後背像是一個被摔在地上裂開的大西瓜。

那陣子的痛過去,血淋淋的感覺就變成了麻。

天上的亮孔,有從外頭投射進牢中的淡淡燭光。

落在眼底時,它是閃爍的、遙遠而靜謐的昏黃色。

那是一種,類似於星星光芒的明亮。

成片成片的,黑兮兮的毒物,從亮光處掉進牢裏。

然後,一寸一寸地,往他們的方向蠕動。

——蛇、蟻、蠍子、蜘蛛、毒蜥……

——呵呵,去他媽的,“最擅長使用毒物的魔教左護法”陰狗。

自作自受,她寫出的設定從不肯放過她,一次也沒有……

花知婉推開蘭戎,翻身跳起,舉起電腦往綠森森的青鉤蛇砸去。

“打蛇打七寸,媽的,七寸在哪裏?”

這裏太黑了,她看不清,憋了一口咽不下的氣,用力地猛砸。

“誰能告訴我,在哪裏啊?”

蘭戎啊,到最後,我們好像真的沒法逃脫這個結局了。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哢吱哢吱——”,不知道碾向了什麽。

“咚咚咚——”,水花四濺、虎口發麻。

“嗚嗚嗚——”,有人在哭,聲音近極了。

漆黑中的電腦,漆黑中的活物,漆黑的臭水。

她知道自己被咬了,不知道被什麽咬了,不知道被咬了哪裏,不知道咬得嚴不嚴重,不知道……感官和知覺在逐漸遠去,她只知道,不能讓壞東西去咬蘭戎。

浸沒在臟水裏的電腦壓住了水底的活物,花知婉用腳踩著,再重重地跺。

越跺,陷得越深。

地是一塊巨大的腐肉。碾壓,帶出作嘔的腥氣;碾壓,捅破流膿的瘡口。

水流在上漲,沒過大腿、沒過腰部、沒過肩膀。

用渺茫希望築起的虛擬出口,層層崩塌。

如果要問哪裏是地獄。

大概,就是這裏了。

“婉……”

身後的光亮處,心中那塊想要守護的地方,傳來一聲微弱的輕喚。

“婉婉……”

花知婉怔楞著,屏息轉身。

☆、第 83 章 我們終於有了家

——蘭戎的氣味。

那是她熟悉的、安心的、感到舒服的,他的氣味。

花知婉迫不及待地跑過去抱他,跑得踉踉蹌蹌,一路踩著水花。

在終於抱住他時,她仿佛看見泥沼間開出了一朵馥郁清甜的花,一朵名叫蘭戎的小蘭花。

“我愛你……”

他身上有極暖的溫度,雙唇相觸的那一刻,她暖得縮了縮脖子。

“你知道嗎,我剛剛才發現,我沒有對你講夠這句話。蘭戎,你在聽嗎?”

花知婉小口小口輕咬他的唇,軟乎乎的語氣直軟到了心坎裏。

“我愛你。”

他欺身向前,回吻她,收緊手臂將她護好。

他為她隔絕一整個世界的恐懼,他的氣味暖暖地浸入她的身體,包裹她、保護她。

惡心的毒物忌憚著蠱血的力量,絲毫不敢向前。

相貼的溫度像是燙人的篝火,燃盡了一池的臟水中的刺骨冰寒。

他們擁抱著彼此,親吻著彼此,像是第一次接吻那樣生澀純情。

仿佛是洗好了澡、穿著新衣服,一起藏進了厚實的棉被裏。他們甜甜蜜蜜地掩不住笑意,從裏到外交付給彼此的每一寸,都是幹幹凈凈的。

花知婉的心臟像是壞掉了,她能聽見它在胸腔裏捶打一般地奮力跳動。

在掉下來的那一刻,蘭戎渾身是血,再沒有呼吸。

她不知道現在自己面前的是什麽,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

“我愛你。”花知婉笑著說。

——他還在就好了。

幽幽的綠光在水下亮起,似夢非夢。

花知婉拍了拍他的背,聲音小小的、溫柔的,不驚擾的。

“我給我們寫結局,我來寫,好不好?”

“那你不回答,就當你同意啦。”

水中亮光的電腦被一把撈起,她嫻熟地打開了碼字界面。

它還停頓在上一次關閉時那一處,停頓著,好像時光一刻也沒有動。

【婉婉,看看我吧!婉婉,我愛著你啊!

我愛你!我從小就愛你了!!我一直一直愛著你!!!

婉婉,我愛你。

婉婉,我愛你,我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往下拉,便是新章節的名字,叫“大結局”。

那裏的內容寫了大半,愛恨情仇逐一走向尾聲……

【婉婉做的餃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餃子。】

【婉婉哪裏都好,連包餃子都包得那麽好看。】

【……看著花知婉包餃子的身影,蘭戎就在想啊,他終於有家了……】

【好想把婉婉娶回家呀!】

“撲哧。”她忍不住笑他。

手指在電腦屏幕的那行字上,摸來摸去摸了一小會兒,她有點舍不得移開。

“其實,寫小說這麽久了,我沒有給自己寫過話。”

“有一句話,是我留給自己的,給未來愛人準備的……始終沒有舍得寫進書裏。”

花知婉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

“這句話,是我的真心話……有點酸,你聽了可不要笑我啊……”

她好像看到家鄉的樹上,開滿枝頭的桂花,風一吹,飄飄揚揚地落下花瓣。

早早地有了關於愛情的憧憬,她卻總也寫不清楚,它該是什麽模樣……直到遇見他。

花知婉低下頭,一邊說著話,一邊頓頓地按著鍵盤。

許還是惦記之前他的那句內心獨白,她笑得燦爛,笑得眼角都要開出一朵花兒。

“我願與你,從今往後,再無別離;永生永世,相伴白頭。”

“蘭戎,我願意,和你有一個家。”

——蘭戎蘭戎,她說,她願意啊。

☆、第 84 章 酒尊蘭魔的結局

再醒來,冬季過去,世界已是春的季節。

花知婉躺在被窩裏,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窗外那一簇簇嫩黃色的桂花。

屋主種了滿園的月月桂,四季開花、四季飄香,她再也不用擔心誤了花期,因為花兒會一直開在那裏。

“吱呀——”

大門被來人風風火火地打開,還隔著好幾步便聽到了她熱鬧的喊聲:“哎喲,還沒起呢?丸子大大,今天你可不能賴床!”

花知婉坐起身來,望向寧柔。

寧柔走過來,熟稔地往她榻上一坐,親親密密地勾住她的手臂:“一會兒就有人幫你梳妝打扮啦,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你……你最近還好嗎?”

比起上次在她門口哭泣時的樣子,寧柔看上去胖了不少,臉上的笑自然又好看。

花知婉有點訝異她們之間的親近,不過想來,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的。

像快進的那十年一樣,時間因為一句【四個月後】,快進到了現在。和當初的“十年”不同,這一次的快進是花知婉自己寫的。今天的婚禮,也是她寫的。

“好啊,很好的,”寧柔並沒有對她奇怪的問題露出不解的神色,倒是字字句句,細細地數來:“曲暮酒在藥池裏泡了一陣,恢覆得挺好,我們婚後生活很和諧幸福。唯一不好就是,我爹老催我和曲暮酒……讓我們快點給他生個孫子,哈哈。”

“真好,”花知婉聽著高興,也跟著她笑:“那蘭戎和曲暮酒的關系,有變好嗎?”

“嗯,表面上還是不冷不熱,你也知道他們的恩怨,加上又是正邪兩道……但之前,他用自己的血喚醒天辰劍,這至少說明,他承認他身上有一半和蘭戎相同的血脈。蘭戎留了他一命,你救了他一命,如今我和你關系這麽好,他自己心裏也是有估量的……”

寧柔說話暢快,劈裏啪啦地說了一通。

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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