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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破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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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邊關營中處處是觥籌交錯的熱鬧,燭影幢幢裏,那獨一支無光的營帳便尤為醒目。

投到圍裹的羊毛氈吞噬了帳中端坐的人影,欲蓋彌彰地昭示著這座營帳的主人在軍中的地位。

謝懷禦謹慎地環顧四下,微收起腰,而後猛一發力,無比迅捷地竄入那方黑暗中。

一把匕首無聲無息地架到賬中人的脖頸上,未等他被突如其來的寒涼凍得一哆嗦,謝懷禦便毫不猶豫地將匕首橫插入喉,鮮血頃刻噴湧而出,濺到了營帳四圍上。

骨骼斷裂的聲音被飲酒尋歡聲掩埋,謝懷禦只怕自己下手不夠重,日後留個詐屍的禍患,使了狠勁,匕首生生穿透過那人的後頸。

頭顱落地,謝懷禦被溫熱的血液猛烈地澆了一身,他大口地喘著氣,感覺如夢似幻。

這就完了?

阿勒蘇這就死了?

“噗”角落裏一道火折子亮起。

阿勒蘇撫掌走入,讚嘆道:“小謝將軍好身手,大鄭不信你,有沒有考慮過另投明主?”

謝懷禦甩去睫上血珠,問:“明主?”

火折子在阿勒蘇手上跳躍,將他的瞳孔點得明亮,此刻顯得真誠無比,說:“正是在下。”

謝懷禦劍眉一挑,上下打量著阿勒蘇,似乎真的在考慮他的提議。

阿勒蘇也不催促,平和地站在原地,等他作出決斷。

謝懷禦許是思考出了結果,匕首緩緩垂到身側,勾起唇角向阿勒蘇緩緩走去:“你說得不錯。”

一道銀光倏地向阿勒蘇的手腕劈去,阿勒蘇早有防備,手腕一揚,後撤兩步,及時躲過了謝懷禦的襲擊。

火折子被甩飛了出去,羊毛氈霎時被點燃,“劈裏啪啦”地爆出黑色的顆粒。

謝懷禦視若未見,飛身撲了過去,與阿勒蘇扭打成一團。

阿勒蘇躲避著他的拳風,擡腿欲要襲擊他的膝彎,怒罵道:“你瘋了!”

火舌肆虐,營帳外似是得了什麽指令,行酒劃拳的醉聲倏忽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慌亂的奔走聲,手裏都喝得使不上力氣,兵戈無辜地往地上砸了好幾下,才被勉強拾了起來。

廂軍在外埋伏已久,此刻出動銳不可當,爛醉的胡騎左支右絀,破綻百出,好在還想著他們的主子,零落地直繞著火光退據。

兩方首領的甲胄被火星濺得滾燙,偏生誰都不肯拉開一步,血氣上臉,恨不得將對方就地燒成灰燼才好。

謝懷禦青筋暴起,形容愈發恣睢,他低吼道:“我就是明主!”

“天地不容我謝氏,我的親父死於沙場,我的義父死於政場,我已被逼入死地!”謝懷禦早已丟開匕首,與阿勒蘇赤手空拳搏鬥,周遭物什被砸得七零八碎,又飛入炬火燒成焦土,他怒喝道:“我不為權勢,權勢卻要栓著我的命。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1]。我也不為自己哭,我也不要天公憐,我要你們都看著,我登上黃金臺,名姓照萬古!”

阿勒蘇在地面滾了滿臉塵土,罵道:“瘋子!”

蕭尋章冷冷地站在糧倉外,沈構領兵最前,向伽蒙手下精兵鋪天蓋地地壓來。

伽蒙往地上啐了一口,蕭尋章被排擠出了大燕黑騎持盾迎敵的包圍圈。

廂軍銀甲潮水般湧上,銳器相擊,聲聲尖利,淹沒了耳畔。

蕭尋章翻身上馬,眼露兇光,抽出腰間軟劍,決絕地向殊死抵抗的伽蒙沖去。

你是棄卒,你是困獸,你被關在金縷籠,你被酒色磨志氣。

“我生在泥淖裏,馳騁沙場上。大鄭破敗不堪救,謀之得失如囚籠。”蕭尋章揮劍向伽蒙劈去,心中低語:“權勢拘我此生才,便舍了明堂作白身。青衫行險斬來路,今朝破局,九州萬方盡須聽我無戲言!”

劍尖穿過伽蒙的心臟,伽蒙抓著劍身,鮮血淋漓滴到馬背上。他有些不甘,卻又莫名笑了,像是得了狼王賞識的愉悅,他對蕭尋章說:“你那義子也將同我一樣,在單於的彎刀下死去。”

蕭尋章眼神驟然一縮,劍柄徹底貼住伽蒙胸口,而後往回一抽,伽蒙屍體直挺挺地倒在馬下。

蕭尋章再不多分他一眼,轉身對沈構下令道:“將人全殺了,然後去大燕邊營。”

阿勒蘇的援兵不遠,早已趕到了。接替了醉酒將士的位置,與謝懷禦帶來的輕騎廂軍交兵,扳回了先前的劣勢,打得難舍難分。

遠處驀然傳來驚天徹地的馬蹄聲,天將破曉,銀甲將微光反得格外耀目。

阿勒蘇當機立斷,抓到了喘息的功夫,不再與謝懷禦糾纏,蹬上馬背,帶領著部下逃之夭夭。

謝懷禦其實精力早見了底,僅憑一口信念撐著。他躺在地上,看著蕭尋章縱馬領兵由遠及近,徹底失了力氣,眼前陡然漫上黑暗。

一盆冷水兜頭淋下。

黑暗退散了。

蕭尋章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瞧著不太高興,說:“怎麽弄成這個樣子?”

謝懷禦張張嘴,肺部被胸甲壓著,說不出話來。

蕭尋章半跪下來,給謝懷禦解開甲胄,趁在他耳邊吐息的功夫,悄聲說:“笑得傻兮兮的。”

沈構扭過頭去,不忍再看。

完蛋了,小謝將軍好像真的被打傻了。

謝懷禦跪坐在蕭尋章榻前,強打起精神,眼巴巴地哀求道:“義父......”

蕭尋章側身躺靠在床榻上,垂眸看著謝懷禦,挑起床邊的鐐銬,說:“解釋一下?”

謝懷禦臉色空白幾秒,而後心一橫,不管不顧地往床沿嗑去,好似累到暈厥了一般。

蕭尋章才不吃這套,眼疾手快一把掐住了謝懷禦的下頜,鐵了心不肯輕易放過他。

謝懷禦認栽,緩緩睜開眼與蕭尋章對上,相顧無言。

蕭尋章嘆口氣,擡手在他臉上輕拍了拍:“下次還敢不敢了?”

謝懷禦憋了憋嘴,眼神瞟向別處,表明了是下次還敢。

“你”蕭尋章瞇起眼睛,打量著自己何時將這小子慣成這樣。

謝懷禦小聲說:“你明明也玩得很高興。”

“你說什麽?!”

“沒什麽。”

蕭尋章轉過身去,不看他了。

謝懷禦登時就順勢爬上了床,把蕭尋章摟了進了懷裏。

蕭尋章收著肩胛骨推了推他,悶悶地罵道:“什麽臭男人也敢上我的床?去洗澡!”

謝懷禦充耳不聞,死皮賴臉地不肯動。

蕭尋章還待再開口,卻聽到耳後傳來綿長的呼吸聲。

還是吃這套的。蕭尋章無奈搖頭,小心翼翼地扭過身,往謝懷禦懷裏蜷了蜷。

阿勒蘇帶兵回了定安府,閉門對著地圖思考了幾個日夜,再推開門時,下了第一道令:“修整半月,攻打江北路。”

江北路,顧名思義,在江南以北,兩路隔滄江而望。除此之外,它與平襄路毗鄰而居,就在其東邊。

副將勸道:“江南江北戰時歸為一體,水網密布,我們可不善水戰啊!”、

還用你說。阿勒蘇斜瞥副將一眼,說:“我並非要拿下江北路。”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繞了一條遠路,說:“攻打江北,為的也是麓北盆地。”

副將不解,對著地圖思考起此中關竅。

阿勒蘇解釋道:“謝懷禦在朝廷處自絕了後路,即便真是朝廷與蕭尋章做局來滅我,一旦我退兵,朝廷便覺太平,一定不會再讓蕭尋章好過,他的糧道一定是會斷的。而謝懷禦不聽朝廷調遣,朝廷自然是要尋個理由將他的官道糧草也斷了,好逼他回都。我攻打江北路,就是給大鄭朝廷這個理由。”

副將恍然:“如此,朝廷便可名正言順地將糧餉全部送往江北,謝懷禦無糧補給,不回鄭都便是畫地為牢。拖上一陣後我們反身圍困,整個滇遠路,如同大燕囊中之物。”

謝懷禦駕著馬,蕭尋章坐在他身前,一顛一顛地沿河道走著。

蕭尋章不知從何處折了條枯枝,往江上行船指點,舵手得了令,次序往岸邊靠攏。

在岸上看著船艙不大,吃水卻意外地深,謝懷禦看著一批一批卸到岸邊的糧餉,眼睛都直了。

枯枝在他面前晃了晃,謝懷禦這才回過神來,適當表現出驚訝:“這麽多!”

蕭尋章很受用,說:“你那五千萬兩聘禮,灑了一千萬兩出去給大鄭做戲看,否則還多些。”

說話間,最尾船艙中走下一個熟悉的身影。

謝懷禦瞇起眼辨認一陣,人走至近前才認出來

——陶臨雲!

像是故友寒暄,謝懷禦問:“你怎麽在這?”

陶臨雲合起他那附庸風雅的扇子,向馬上二人作了一揖,說:“小謝將軍這話說得誅心,這整條水路源起都是我江南路陶家,我怎麽不該在這?”

蕭尋章對謝懷禦笑言,說:“陶相說大鄭對他有恩,他不願背棄舊主。他的孩子卻還年輕,不能同他一道在泥沙中腐朽,故......”

謝懷禦問:“願為輔佐?”

陶臨雲答道:“正是。”

“義父願意留你,我便不疑你。”謝懷禦一夾馬肚子,準備繼續往前走,說:“你熟悉水路,糧道替我料理了吧。”

“屬下接令!”

家書入相府,臥病大半年的陶相忽然強撐病體,給太後上書一封,痛陳鄭都如今險地,還是遷都為妙。

遷都?

一石激起千層浪,世家割據,誰會願意遷都入自家地盤,那不是將累代經營拱手讓出?

還是有的。

不在朝上的江南路陶氏,想來很願意為這個風燭殘年的王朝出幾分綿薄之力。

盛知錦在簾後咬著唇,她覺得窒息,說不出話來。

朝廷式微,她坐在太後位上,所能帶給家族的,已遠遠不及遷都來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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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老子《道德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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