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氣結冰如珠見日光乃消，齊魯謂之霧凇 ——《字林》·呂忱

關於自己的坐騎到底是腦子裏養了多少條魚才非要來天寒地凍的北境，白璽已經不想去數了，量太大，數不過來。白璽是打心底裏討厭寒冷的，每到冬日裏，她總是昏昏沈沈，困的忘乎所以。

北境位於九州最北處，常年只有寒冬一個季節，放眼望去，盡是冰封萬裏，雪山重巒，蒼茫一片白色。白璽打了個寒戰，心裏天人交戰，為了拿到息壤，也是拼了。

起初她挺抗拒的，擺出了神獸的威儀，堅決不來北境，小黑信子吐的老長，悠悠來了一句：“那個人在北境。”

滕之初在北境？他是為何來到北境？幹冷荒涼之地有什麽是他所需要的？

嘴裏說著不要，身體還是很誠實的點頭。於是一人一蛇來到了白璽眼裏鳥不拉屎龜不生蛋的北境。

禦雪前行了兩天一夜，終於在這日傍晚看到一處村落，星星點點的燈火搖曳在漫眼銀白中，讓人心生絲絲溫暖。白璽在距村口幾裏的雪山上選了個洞口，打算明日一早去村裏看看情況再前行。

她捅了捅腕上的玄黑小蛇：“小黑，你確定他在這個方位？”

小黑昂著頭，金黃的豎仁在雪洞裏格外耀眼。

“你很想見他？”

白璽一楞，隨後眼神飄忽不定，遲疑著點點頭：“額，說了你也不懂，如果說師尊是謫仙，那他就是真正的天神。神秘，強大，但是吧，我也不是那種有異性沒人性的，我有事想問他。”

看了會盤腿傻笑的白璽，黑蛇吐了吐信子：“若他已有妻女？”

一把抓過黑蛇，白璽憤憤：“想什麽呢，我說的可是正事”，隨後又兩眼冒光的嘟囔了句：“沒有挖不動的墻角，只有不努力的鋤頭。”

黑蛇：……

——

北境的白日比九州其他地方短了很多，太陽升起時已是辰時。走的近了，白璽才看清，昨夜的燈光竟是從大小不一的雪氈房中發出的。北境原住民中，男性身材多數高大魁梧，女性則四肢修長膚色瑩白，寒氣侵蝕之地男女樣貌原來如此出色。

在陌生的地方打探消息並不容易，好在白璽早已想好對策。她在主街挑了塊人多的地兒，高桌一擺，身側插了個飄著旗子的木桿，旗面上四個大字：問事批命。

一小天過去，一個客人沒有，倒是收獲白眼無數，以及竊竊私語一片……

“又來一個江湖術士，哎！”

“可憐首領家的小女兒了。”

“也是小姐她沒福氣……”

直到太陽快下山時，白璽終於迎來了她的第一個客人，對方是一個中年美婦，棕色水貂毛的連帽大氅下，一雙潤白豐盈的手從抄袖中伸出，婦人深眼高鼻，是頗有異域特色的長相，她朝白璽微微施禮，問道：“先生自詡問事批命，可知妾身有何事要問？”

白璽莞爾，她就知道一定會有客人，冰天雪地裏穿著單衣批著白紗站上一天，已經說明了她不是單純跑江湖的，具體有多不單純，那就要看之後的聊效了。

“夫人富貴之相，夫君如意，只是女兒……”

見白璽停下，婦人面色驟變，上前一步：“女兒如何？”

白璽輕輕搖頭：“女兒的姻緣終成心病啊！”

婦人連退幾步，泫然欲泣：“先生，不，這位仙子可願隨妾身到家中一看。”

路上閑談中，白璽了解到，婦人夫家姓水，是北境六大部落之一的首領，水夫人和首領膝下三個女兒，大女兒立志繼承家業，成功招得入贅良婿；二女兒喜愛皮草女工，創立了部落聯盟皮草行，嫁給另一部落首領嫡子；唯獨這個小女兒，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乖巧懂事深得家人寵愛，就是……嫁不出去……

水家小女兒名喚水伊人，真應了有位伊人，在水一方這話。從水小姐十二歲開始，每個三五天必有求親隊伍上門，到了及笄後，求親隊伍已經承包了整個水部落的各種經濟建設，比如較大的雪房子客棧，短住的是過路商人，常駐的都是各路提親隊伍。再比如聯排的雪房子菜館，除了偶見的改善夥食的當地人，包月包年的也是龐大的提親隊伍。

在水小姐十六歲的時候，她的首領父親為她張羅了一門親事，對方是北境六大部落另一部落的首領，孔武有力，虎背熊腰，相當符合北境人的審美，更是一度為北境掃清魏國的入侵兵力。男才女貌，眾人皆以為會是一場圓滿的婚配。就在訂婚的前一天，這位年輕有為的部落首領失蹤了，一天後，他的屍首在北境雪林裏被發現。

眾人唏噓之餘，過了一年，水首領給小女兒訂了第二門婚事，對方是齊國溫文爾雅的世家公子，才德兼備，儀表堂堂，模樣在北境人看來雖有些孱弱，但是這位公子對水小姐一見鐘情，再見傾情，一往情深，聯想女兒之前未遂的訂婚，水首領應允了對方的求婚。一次是意外，兩次即便不是巧合，也一定不是意外了，這位世家公子在訂婚的前一日，失蹤了，屍首同樣是在北境雪林裏被發現的。

此後，水小姐克夫之名如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勢席卷了北境各部落。轉眼間，水小姐已經十八歲了，依然待字閨中，與她的琴棋書畫作伴。這急壞了首領夫婦，二人一商量，本打算再招一位入贅女婿，招婿一事還未開始，更兇猛的流言已經在六大部落裏傳開：水小姐命帶魁罡，且正落在夫妻宮，要麽孤獨終老，要麽……和丈夫生離死別。水首領聽後大怒，提劍去問候始作俑者狼部落的巫師，巫師被嚇的邊跑邊喊：水首領饒命，也不是全無辦法……

說到辦法，水夫人擦了擦眼角：“那巫師說，伊人只有嫁給狼部落的長老才可一生安然，那長老……”

一直未語的水首領接話道：“已步入耄耋之年，我家小女豈能嫁一個可做她祖父的人！”

看著這對愁腸百結夫婦，白璽難得的起了惻隱之心：“可否方便見下水小姐？”

與父母的焦慮不同，水小姐顯得時分淡然，日常裏做的最多的便是一個人坐在閨房裏，對著銀裝素裹的家園彈古琴。

首領的雪氈房和別處不同，不僅大，更是自帶了三個小房子作為廂房，四座雪氈房水小姐居住在最裏面的那處。

白璽隨著水首領夫婦來到後院時，看到的正是這番情景：雪花紛飛中，女子背對著幾人，黑色長發披散在外罩的雪色貂絨披風上，在過腰處用一條絹帕系攏，似一幅潑墨在山水間的水墨畫。

聽得人踏雪的窸窣聲，水小姐轉身作揖，輪廓深邃大眼分明，美目盼兮，嘴角彎起，巧笑倩兮，白璽在心裏暗暗加了一句，我見憐兮，難怪有世家公子見之不忘，朝思暮想，這樣的女子，江南水鄉的小家碧玉也只能甘拜下風了。

“阿爹，阿娘。”水小姐看向白璽，淺淺福身：“仙子。”

隨著她的一降一起，披風順勢掉落，一雙食指纖細骨節分明的手接住披風，重新披在水小姐肩上。她朝身邊的淡淡一笑：“霧先生，多謝您。”

那位被喚作先生的男子也是披著類似的白色貂絨披風，他似乎很是羞澀，耳尖到臉頰一起紅透，端著樣子匆匆看了水小姐一眼，便獨子攜著古琴走開。水小姐這才和眾人一起進入旁邊氈房裏。

白璽不動聲色的觀察著，水家確實有只小妖，但並無邪氣血氣，顯然是一只道行淺性本善的小妖，至於是貪戀人間山水色還是下山來報恩，那就不得而知了。

水夫人呈上小女兒生辰八字，與水首領虔誠靜待，半晌，白璽落筆成字，眉目紋絲不動，一旁的水家夫婦更是緊張不已。

“仙子可是看出什麽？”水夫人愛女心切，急急詢問。

不得不說，這位水小姐確實有一段緣分，但絕不是傳言中的克夫命，更不是巫師說的，要嫁給一位□□十歲的長老才可破解。

白璽拈起帛紙：“北境極寒之地，水小姐才貌兼具，喜愛者自然眾多。”

“仙子的意思，是小女命中桃花太多？”

水首領簡直神邏輯，驚的白璽一口氣強提上來。

水夫人倒是心領神會，示意左右退下：“仙子請講。”

房內，除了水家夫婦和水小姐，只有那位青衣侍婢阿松還在，白璽心念一轉，道：“首領，夫人，二位對外宣告已覓得良婿，將三日後訂婚。”

水首領和夫人對視一眼：“仙子，可我水氏並無良婿，如何訂婚？”

白璽神秘一笑：“不出十日，良婿自然來拜見二位。”

——

“這麽有信心良婿會來？”

白璽始終覺得，對於小黑這種毛腦子修行和補天的大妖來說，俗世裏男男女女的那些事比較覆雜，而且大家智商明顯不在一個段位，具體交流起來不她容易，但是考慮到未來的漫長合作，默契還是要培養的。

“奔小黑，那個良婿，當然是你主人我咯。”

黑蛇眼裏閃過一絲不悅，蛇尾一甩，不再理會白璽。

一旁沾沾自喜的白璽完全沒註意到小黑的異樣，全部心思都在琢磨如何做個看不出破綻的美男子，一會學著男子走路的樣子，一會學著男子說話的樣子。

待到白璽覺得有些滿意想問問小黑如何時，才發現小黑已經不在氈房裏了。這裏冰天雪地的亂跑什麽！白璽忙抓了件披風出去找她的蛇大爺。

——

找了半個水部落也沒見到小黑蹤影，估摸著它是跑到雪山那邊去了。白璽一路小跑，心急之下直接和把對面過來的人撞了個趔趄，對方攜著的古琴差點沒落到地上

“抱歉，不知……”

對方從的白貂絨披風裏探出一只纖細潤澤的手，攏了攏帽子，正要走過。

白璽忽然覺得有些眼熟：“先生？”

男子僵硬的回過頭，一陣大風刮過，連著披風的帽子滑落肩膀，一張蒼白的有些透明的臉迎上白璽的眼睛。

“原來是仙子，可是有事？”

他是認得白璽的，作為唯一的客人，總是容易被熟知彼此的主人記住的。但是白璽還是有些驚訝，難道她已經好看到了讓人過目不忘的程度？

“哦，打個招呼，霧先生可是要去教課？”

“正是。”

兩人又互相寒暄了兩句，才各自離開。

白璽記得，這位霧先生出來的方向，似乎是雪林，剛剛那一錯身的檔口，她還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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