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五十九章

關燈
宮城上灰藍的天升布起金光, 今年第一日的陽光下移至透過窗柩打灑進殿內,連著沈香榻上也點染了些許光影。

寧妍旎是被悶熱醒的。

她醒來時,寧子韞已經不在榻上了。

不知道寧子韞存的到底是什麽心思, 最近天氣有些微的回暖,然而他還是在羅衾下塞了好幾個小暖爐。

再加上殿內一直未斷過的炭火, 寧妍旎醒來時, 放在羅衾下的手心已然是落出了汗。

“長公主。”盧嬤嬤在寧妍旎剛睜眸時, 就走近榻邊來準備伺候了。

寧妍旎從羅衾之下伸出手, 讓盧嬤嬤攙著她起榻。養了好些日子的身子,今日又是酸疼乏力。

羅衾隨著她起榻的動作慢慢滑落,寧妍旎身上明黃的縐綢裏衣就顯了出來。

對上寧妍旎那蹙眉的問詢, 盧嬤嬤不敢再擡眼看, 只低聲說著,“昨兒夜間, 陛下與長公主守歲後,長公主便困得睡了過去。”

“老奴等進來送了水, 將歲火請了出去。其餘的事,陛下都將老奴等喝退了。”

昨夜的荒唐情狀驀地,幕幕回籠。

在她無力攀附在他身上,隨著水漾四起暖流酥麻之後, 寧子韞抱著她,幫她洗了身子, 抹了藥, 著了衣。

寧妍旎攥緊了身上這明黃的縐綢裏衣。

盧嬤嬤已經端了熬燉了許久的窩茸補物,輕舀了舀, 在寧妍旎將溫茶水吐出後, 便一勺勺餵著寧妍旎喝下。

裏面放了些蔗漿, 寧妍旎分辨了出來。但是她還是想先安下心,寧妍旎制住了盧嬤嬤的勺,便說著,“嬤嬤,湯藥先端上來罷。”

近來寧子韞的行事和他之前有些不一樣,也不知是什麽緣故。雖然已經沐了身,但是服了湯藥,才能讓她的心更安定些。

寧妍旎說完,盧嬤嬤沒有回話。寧妍旎不由又看向盧嬤嬤,“嬤嬤可是還未煎藥?無妨,嬤嬤現在去罷,待會端來予我也是行的。”

她定定地看著,盧嬤嬤的神色已變得有些難看。

盧嬤嬤是前所未有的為難,她俯首在地,“長公主,這湯藥,這避子的湯藥,陛下已不準老奴再熬煎予長公主。”

“陛下這麽做,應該是有陛下的用意在。但是老奴沒那資格置喙,只能聽陛下的命行事。”

他的用意。

一想到他,寧妍旎總止不住地燒心發寒。每一次的歡_好,她都似在油鍋蒸籠裏,熬煎灼受。

他現在還不願讓嬤嬤給她端避子湯,他又是想讓她到時受什麽樣的磋磨。

寧妍旎虛白的面色一變再變,坐在榻上半響沒有再言語。

她要去問下他,他到底還想怎麽樣。

禁衛司這個地方,是在宮城內設的牢獄,比都城的府牢環境要好上些許。尋常百姓尋常官員都不可能進得來,看守禁衛司的也不是普通的獄卒,而是禁衛軍。

自得了陛下的命,看守禁衛司的軍衛腳下便是走得疾快。

他們在一間最裏頭同是昏暗的牢房前停下了,小小的高窗投進來的光線讓人看不太清楚,只覺空氣凝滯不暢。

裏面關著的人,安安靜靜。明明是坐在暗牢之中,卻沒有像他人那麽吵鬧,似是渾然不知道他自己的處境。

聽到了疾行前來的腳步聲,裏面坐著的人終於擡起了頭。

天色已經亮了,頂上斜斜的小窗戶也沒透進光來。但就這點昏暗,也能看出裏頭坐著的人,舉手投足之間,還有昔日東宮太子的瞻泊如玉。

前太子站起了身,手鐐腳銬的哐當作響,他笑了下,“這麽快,他就要見我了。”

沒有人出言回答,他們開了牢門,將前太子押送往了言德殿。

年節祥沐之際,前太子怕是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在這般的情形之下和寧子韞再見。

言德殿,已經不再是他熟悉的那個言德殿。

殿內的直菱窗上的氈簾幔被撤了下去,那些原先他父皇喜歡的器物和飾擺,統統都不在這殿內。

殿內的禦案上,坐著的人也變成了寧子韞。

寧子韞坐在案前,手中還拿著一個杏黃色的荷囊。他今日穿了一身玉色的龍紋常服,這個顏色皓白,在他身上並不相襯。

想起宮城事變時,寧子韞那狠戾暴厲的臉,他明明應該陷在血沈烏黑之中,怎麽配穿玉色這種瑩白清透的幹凈顏色。

前太子不由恥笑了一聲。

禁衛軍壓著前太子,擊了他的膝處,讓他俯跪在了寧子韞身前。

寧子韞神色斂了起來,將那杏黃色的荷囊系在了腰間。起身,便朝前太子走了過來,他臉上的神色是未掩的寒峭。

“沒想到,四弟還有這般動情的時候。”雖然是跪著,但是前太子卻兀自恥笑出了聲。

隨著寧子韞的走進,前太子看清了那個杏黃色的荷囊。

上面的針線,他先前早就已記在心。此時再看到,當即便知道了寧子韞這個荷囊到底是從何處而來。

“本宮那時丟了這個荷囊,還讓人尋了很久,最終尋不到,還將那幾個宮人重處了。”前太子想起秋獵那個時候,得了寧妍旎這荷囊時,他那時的意氣尤盛。

結果在手上把玩不過兩日,荷囊就丟了。沒想到,這荷囊最後原來是落入了寧子韞的手上。

物是人非,讓前太子最沒想到的,是寧子韞原先竟然就對寧妍旎存了那樣的心思。

“本宮當四弟薄情寡恩,這些日子不近人情也不近女子。沒想到,四弟竟然是這樣的心思。”

“你把阿旎怎麽樣了?”前太子身上的鐵鐐作響,他嚴聲問著寧子韞,“寧子韞,你本就是反賊而已,叛君罔上,罪不容赦。你現在到底是把她怎麽樣了。”

杭實一個眼神,就讓禁衛軍把情緒愈發激動的前太子按住。

杭實已經出言喝著,“陛下面前,庶人寧子驕未尊上,出言還自稱本宮,是大逆之罪。”

前太子還在笑著,“庶人,大逆,誰才大逆。寧子韞不就本來是本宮四弟,四弟現在不開口,難不成是真心虛了。”

寧子韞面上的霜已經結得更厚了。

一想到前太子這幾句話,句句是真。他不關心他太子妃,開口卻直接關心寧妍旎。這一想,寧子韞直接剔了他骨的心都生了出來。

寧子韞示意,讓禁衛軍松手。讓太子稍稍平覆下來,寧子韞才開了口,“我對她是有別樣的心思,那又如何。”

“昨夜我與她守了歲火,她現在偎的是我,依的是我。我會把她如何,二哥你關心得也太過了,還不若關心下自己現在的處境。”

前太子的目光猙獰了些,他現在的處境他自己心裏有數。

成王敗寇,再是無法扭轉,也不過就是一死而已。現在這局面,就算他真茍活下來,翻盤也幾近無望。

但是,寧子韞登上皇位也就罷了,寧子韞怎麽能對阿旎做那樣的事。自始至終,前太子都知是在他脅迫之下,阿旎才一再願意委身於他。

只是到了這最後,前太子寧可相信阿旎對他有一兩分的情意,也不信阿旎會喜歡寧子韞。

不然,阿旎怎麽會給他荷囊,怎麽會一直養著那小犬,又怎麽會在最後,讓東宮的衛隊又回福寧殿護著他。

不管到底阿旎初衷如何,他若是真免不得一死,又怎麽能再開口道出阿旎與他的那些事。

前太子深吸了幾口氣,收住了想刺激寧子韞的心。他聽著身上的鐐銬聲,反而愈發平靜了下來。

前太子仰頭對著寧子韞,“歲火是與家人同守,四弟與阿旎是上了玉牒的兄妹,與她守歲火,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四弟慎言。阿旎入宮以來已有數年,如今也早已過了及笄之年,望四弟還莫再為難阿旎,早日放她出宮婚嫁才是。”

前太子哪會相信寧子韞的心意是真。

他閉了眼,最後低聲勸了寧子韞,“你自己問問你自己,你對她到底是利用誘詐,還是欺騙脅迫,才換得她現在在你身旁。至於我,你現在要殺就殺了便是。”

前太子最後這句話落下,死一般的靜寂一下子就席卷進了整個言德殿。

若是前太子為了自己的生死,哀求勸說寧子韞放他一條生路,寧子韞還沒有這麽滔滔的怒鷙。

但是前太子沒有。

前太子開口閉口,都是在說著寧妍旎。他平覆了心情,試圖掩蓋他和寧妍旎之前的舊事,試圖為寧妍旎說話,試圖讓寧子韞放過寧妍旎。

寧子韞明明是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想來看前太子因愛而不得的痛楚模樣,以洩他心頭的憤恨。

結果到頭來,前太子竟然在這最後將死之際,是真心地在為寧妍旎好。

還直接戳破了寧子韞對寧妍旎不過是脅迫,才讓寧妍旎留在了他身邊的這個不堪事實。

杭實呼吸屏得,不敢再看一眼寧子韞。

寧子韞又怎麽會不知道,就算他不脅迫,不說現在,就單是他之前每每陷寧妍旎於不堪輕賤的境地,寧妍旎怎麽會想在他身邊。

寧子韞後來才知回天乏力原是這樣。

他再一想起那時泅完水的寧妍旎環著上身,在草叢上求著他幫她。如果,當時他在那片月光之下伸手幫她,那該多好。

但是他沒有,他當時甚至更下作,讓那兩名巡夜的侍衛靠近了她。

一想到這,寧子韞的心口便是憤懣欲裂,恨悶難忍。

他恨前太子與寧妍旎有過的那些溫_存和情意,恨寧妍旎勾起的他人對她的覬覦,也恨寧妍旎對他沒有半分的情愫。

但是他其實應該更恨自己。

這個怨恨自己的念頭,讓寧子韞不甘。只是不受他控制的,這個念頭鋪天蓋地地就占據在了他的心頭之上。

殿內死寂之時,殿外有人垂首輕步進殿,俯在地上,出言請示著,“陛下,長公主此時在殿外,說一定要見陛下。”

作者有話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