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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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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暑熱不減,但看著皇上陰鷙的眼神,寧妍旎卻覺得置身荒寒雪地之中。

案上的鎏金爐不知何時掩上了帕子,殿內的窗多數已被打開,映進一片明亮。

想起那昏沈之中的羞恥,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物,衣領微亂但衣裙齊整,餘驚之下有些慶幸。

不知道太子他們是找了什麽由頭進殿來,他們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麽。在皇上禦覽的言德殿,她就這樣任人輕侮地躺在榻上。

忍住了快泛出眶的淚,寧妍旎看向正對她點頭的太子,還有他身旁一直笑而不語的四皇子。

住進了宮兩年來,除了太子經常在宮中行走,她能與他說上幾分話。

其他皇子,寧妍旎基本就只見過幾面。更別說這位不得勢的四皇子,一直不在宮中,到現在方得見到他。

皇室子弟的皮相氣度概是優越的。

太子寧子驕溫厚穩重,儀表大度。通身明黃袍服,有著紋絲不亂的嚴正,簡單卻雍容。他站得極是端方板正,言談舉止間自蘊儲君之勢。

一旁的四皇子寧子韞,長相和他太子兄長有兩分相似,劍眉明眸。

大相徑庭的是,較太子的溫厚嚴正,寧子韞透著股玩世的閑散。

他著的是檀色回字紋錦袍,束帶卻是鮮明的鴨黃色,腰上還佩戴著七聯珠玉佩組,發亮履新。就是身為男子,有些過亮眼了些。

還好寧子韞身姿頎長,身上文人般的清瘦幫他壓住了這沒譜兒的色調。

他姿態閑逸地站在太子身後,薄唇彎著悠然的弧形。

有幾分暇逸不恭的模樣,一邊還把玩著手中蟠螭形的白玉,仿佛眼前無事發生。仿若他的父皇只是在閑話家常,剛才那些冷水也不是他澆潑的。

他的衣領領口還有些敞著,皇上竟然也不管不說,寧妍旎有些不好意思地撇開眼。

宮中說這位四皇子長年被調派到了偏遠的朔北,那邊的氣候水土不養人,又是窮兇惡極的地方,但寧妍旎也沒想過四皇子會是這麽一個玩世閑雅的人。

所以太子剛才說是四皇子的時候,她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在這光鮮亮堂的兩人面前,寧妍旎現在的樣子可算得上是極其狼狽。

她剛從榻上起身。

打濕的發貼著她兩頰,瓷白的臉,烏黑的發,分外紮眼。在她面上的水珠子,順著她的肌骨,至衣領滾滑鎖骨其下。

寧妍旎的手還有些顫,接過太子遞來的巾帕。將衣領和面上的水拭去,寧妍旎就向他們行禮道謝,“謝謝太子哥哥和四皇兄。”

好歹不是一醒來就想尋死覓活,儀態也挑不出錯。

寧子韞眉梢挑起,看向他這個所謂的皇妹,他在朔北營中行走時都能聽到論爭她天姿國色的言語。

這會她杏兒眼眼尾和鼻尖紅紅,濕睫還在撲顫。整一個弱得不可言狀的樣子,朔北的兔子都比她更活溜。

這種模樣實在是危險,又無用。

看看自己身旁的太子,對著這皇妹可是滿眼憐惜。寧子韞一直彎著的薄唇未動,對寧妍旎笑著嗯了一聲,就側開身給她讓了路。

皇上還在等著施怒於她。

她這般柔弱,腰細得一折就斷,請罪時都讓人有種想為她擔憂的念頭。

寧妍旎這幾步路走得也是步履沈沈,等她走至皇上跟前,太子倒是好心替她先開了口,“父皇,兒臣與四弟、皇妹給父皇請安。”

這個時候給皇上問安,看在太子的面上,皇上還是應答了一聲。

寧妍旎順著話頭往下,雙手疊放腰間便請罪道:“父皇聖恩,兒臣蒙父皇召見賞鑒書卷。但兒臣資質實在愚鈍,竟困倦寐覺,殿前失儀,還讓二位皇兄見笑。”

她心跳如鼓,但太子就在旁側,到底是給了她一些安心。

她頓了頓,俯首繼續說道,“昔日父皇念兒臣生父於社稷有苦有功,在溫府難時救溫府於危,兒臣銘感於內。兒臣本應知恩感奮,今日之惰還請父皇責罰。”

殿外已無蟪蛄鳴,她說話的聲音又輕又慢,話音落完,殿內一時無聲。

前面幾句是她睜著眼眸說的瞎話,後面幾句,說是恭維和責罰,卻就是想讓皇上顧念下當年的溫府。

溫府昔日家主溫承厚,也就是妍旎的父親。他還在世時,溫府在盛都乃至東南一片是首屈一指的富賈。

更遠的往事,寧妍旎是不太清楚。

但她知道,她的父親溫承厚一向經商手段好,且和當年尚為皇子的皇上就開始有了些微交情。

她出生後,溫府還烈火烹油,鮮花著錦時,就一直是好善樂施,每每都會相幫賑濟疫病突發或者災戰的城州,修繕城州。

她記得,只要皇上需要,她父親從不推脫。

可是皇上卻忘了。

皇上聽出她話的意思,沈默了半響。他坐在雕椅上,抓著龍紋扶手的手掌扣得很緊,面上滿是冷漠。

“今日皇妹有錯,是兒臣未約束管教好弟妹,也是兒臣之過。父皇向來仁厚,請父皇饒了皇妹這次,責罰兒臣便是了。”

太子對自己這個父皇的脾氣還是摸得清楚的,只是看著寧妍旎那妙曼可憐的姿容,立馬不忍地幫寧妍旎多說了幾句話。

還不忘把身旁的寧子韞也提上一提,太子接著說道,“四弟此去朔北之久,雖然這次和阿旎也是第一次碰面,但想必四弟也不忍妹妹受到父皇責罰。四弟,是吧?”

皇上聽了,面色卻更差了。

他早就吩咐殿外的人,任何人都不準放進來。

結果太子倒好,不顧殿外宮人阻攔直接就進了殿。將寧子韞也拉扯進來,不就是要寧子韞替他闖殿的罪名也承擔一些。

現今太子都指名了,在旁一直彎著唇,事不關己的寧子韞當然不得不開口:“父皇,太子說得是,皇妹年歲尚淺,父皇還是責罰太子吧。”

寧子韞這話,搞得一旁中正無私的太子有些錯愕。

連皇上都有一瞬的反應不過來。

“但太子是儲君,是臣民的表率,怎可輕罰太子。”寧子韞笑握著手上的玉,慢悠悠接著往下說,“既是兒臣皇妹,那這約束管教之責,兒臣當然也是有份的。父皇責罰兒臣就是了。”

太子幹涉朝政已久,在朝中頗有名望,朝中的大臣和太子往來也很密切。現在太子口口聲聲要皇上責罰自己,是料定皇上不敢真的重責於東宮儲君。

皇上確實也是這樣想的,事情總要有個人來罰的話,那被拉進來的寧子韞是最合適的。

皇上寒邃的眼神掃過那還俯著首的單薄身姿。

這次她敢耍這種心眼來防他,難道她就沒想過她身在宮中,是誰主導生殺大權,下次他還可能會給她這個機會讓人來相幫麽。

皇上抓著龍紋扶手的手背青筋都出來了,但他嘴角卻還是勉強扯了抹笑,“皇兒們如此愛護阿旎,朕又豈會因這點小事責罰於她。”

“既然子韞想為皇妹擔責,那就替她抄十遍《聖祖庭訓》,明日交予朕即可。”

皇上說著,眼睛一瞬不動地看著寧子韞。

《聖祖庭訓》長篇累牘,一遍尚且需要大半個時辰,今夜不睡還不一定能抄完。

聽了這話,寧子韞卻是笑得更開了點,很是乖順地答話著,“是,父皇。”

皇上不耐地揮手讓他們退下。

他們踏進言德殿的時間不長,外頭的阿梔卻等得焦急得跺腳,殿門口的宮人都忍不住出言安慰。

“阿梔姑娘莫急,殿內陛下議事,是要些許時間的......你看,太子和公主這不就出來了麽。”

他們是出來了,寧妍旎還有些走不穩,太子伸手扶了她一把。

倒是寧子韞,和他們走得並不近。

太子臉上還帶著歉意,對著身旁寧子韞說著話:“四弟,二哥本來只是不忍阿旎受責,卻沒想到父皇卻責罰於你。這樣,二哥回去幫你抄五遍《聖祖庭訓》,明日一定給到你。”

寧子韞回以一笑,面無所謂:“天色尚早,十遍的《聖祖庭訓》明日四弟能抄好。太子還要幫父皇處理政事,豈能在這種小事上浪費時間。”

殿外暖烘的日光照在他們身上,似是兄弟情深,闊別許久,他們談笑得拍肩握掌的。

阿梔趕緊迎上去,扶住了寧妍旎。

她的臉色不是很好,不知道吸了些什麽東西進去。雖然是緩醒過來,卻又被潑澆了冷水,衣領也還未幹,這會頭暈打顫得。

跟太子他們又道了聲謝,她們傳了轎輦便回公主的承禧殿去了。

寧妍旎的身量纖細,這會半個身子倚在阿梔身上,阿梔也能半抱著她上了轎輦。

她這一離去,太子的眼神還黏著她的背影不放。

“四弟,二哥還有些事要處理。你離宮這麽久,又是個愛玩的,盛都比朔北好玩得多,改日我讓人帶你去好好地玩逛盛都。”

太子很是和善地拍了拍寧子韞的肩,以兄長的口吻又關懷了兩句,便也打道回東宮去。

申時的日落將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太子被擁簇在中間,宮人及太子親衛們從寧子韞跟前紛至走過。

寧子韞閑散地走在路上,繼續把玩著手上的玉。

沒有宮人殷勤地問他傳不傳轎輦。一個起意受封的公主,都比他這個不得勢的皇子要矚目得多。

他的確是很久沒回來了,這夕照四角下的朱紅宮墻琉璃瓦頂,總歸跟朔北是大不一樣。

太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偽善,罪是幫別人免了,卻是拿他來替的責,寧子韞笑了笑。

他把手中的白玉丟得半空高,好幾個翻轉之後,白玉又穩當掉握在他掌心。

看得他身後跟著的杭實卻是吸了口氣。

想到探聽到宮中的那些事,杭實看著寧子韞的臉色,再三斟酌後還是開了口:“主子,那位溫小姐......公主,就是兩年前......那個,我們可還是要?”

杭實跟在寧子韞身邊很多年了,做事一向利落,從沒有過這樣猶豫躊躇的時候。只是一想到這位溫小姐原來和自己主子的那事,他覺得還是得再問一下主子意見。

對自家主子而言,這位溫小姐應該總歸是還有些微不同的。

只是寧子韞聽了這話,卻面色淡淡,眼神冷了下來,“該怎麽做,還需要我再跟你說一遍麽。”

杭實心下一顫,忙低頭應諾。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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