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

慕青昨天晚直接呆在公司沒有回家，所以於佳佳一個人在家裏覺得特別的放松。早上起床後光挑衣服都花了半小時——似乎怎麽都覺得不對，太正式顯得作、太隨意又缺少些品味、太高端的會讓人覺得刻意、太平常的又少了些特色。

在他那麽一個夠品味又淳和陽光的男子面前，她總是顯得不夠自信、甚至有些膽怯，害怕他發現她僅有的那麽一點點心思，以至於會讓自己陷入難堪裏。

卻又想讓他看到自己的成長、自己的不同、自己一直以仰望的姿態，默默的註視著他。

明知道他或許根本就不會留心自己穿的是什麽，卻又期待這兩年來的第一次見面，還是會有些不同。

“好了，再選就要遲到了。”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走、看著被扔了滿滿一床的衣服，於佳佳最後心一橫，伸手抓了一件便去了房間。

抓的這一件，是一條藍色亞麻半袖及踝長裙，腰間一條米白色布質腰帶，松松的挽成一個隨意的繩結；長發松松的挽在腦後。一副鄰家美女的親和與懶散模樣，更帶了幾分文藝的氣質。

這般模樣，站在人群中，既不特別打眼、也不至於毫無特色的被淹沒。

“這個樣子，應該看不出來特別打扮過吧？”於佳佳看著鏡子裏，明媚如少女般的明朗眼神，還有沈靜如歲月洗禮過後的婉約。

初遇他那年，她剛剛知道交往了大半年的慕青，原來是一家大公司的少東家；剛剛親眼看到慕青和別的女人上床；親耳聽到他為了得到慕氏制造了產品投毒事故……

十八歲的她，一時間陷入恐懼、迷茫、無助之中，現在想來，當時若沒有遇到安齊和成緋，她現在會怎麽樣？

會因愛生嫉而和慕青分手？會看著慕青與慕城不擇手段的鬥？會黯然從他們的圈子裏退出？

會永遠不知道還有一種生活，是自我的、從容的、優雅的。

她如一個異類般的闖入他們的生活圈，象個醜小鴨一樣，在他的安排下，一步一步往著白天鵝的方向慢慢游去——直到現在，擁有自己可以選擇的生活。

而他，笑容永遠溫暖如四月暖陽、聲音永遠溫潤如琴弦低撥般讓人心動；而她，在他面前永遠不會大聲說話、永遠如一個小妹妹般，那麽小心的、崇拜的仰望著他——甚至連心底隱隱的心動，也覺得不應該、配不上。

“安齊大哥，這麽多年過去了，知道你和緋姐特別幸福、知道兩個寶寶特別可愛、知道我……其實有些感覺不應該，只是……我還是想見見你。”

於佳佳拿起唇彩，最後補上一點妝後，轉身往外走去。

千語簡餐吧，是慕稀愛來的地方。後來於佳佳也喜歡來這裏，這裏的人總是不多，燈光也總是很暗，給人很安全、很自由的感覺。

站在門口，遠遠的，溫暖的燈光下，高大俊朗的他，正低頭看著菜單，那樣隨意懶散的樣子，在慕青身上是痞氣、而在他身上，卻是一股優雅的率性。

只是……

只是當年在心中最完美的他，現在看來，似乎少了些光環、多了些真實；似乎，當年那小女孩般的崇拜，也變得淡了。

於佳佳低頭看著自己精心挑選的衣裙，心裏不禁湧起一股濃濃的失落——深藏於心中六年的、這個遙不可及的夢，也沒有了嗎！

到底是因為自己見過優秀的男子多了？還是因為時間改變了自己的眼界？此刻再見他，依然沈穩溫潤，卻少了記憶中一種神彩飛揚的明朗、少了一份陽光暖然的柔軟、少了……少了讓她每每想起依然悸動的眸光……

於佳佳輕輕的咬了咬下唇，慢慢的走了過去：“安齊大哥。”

“來了？坐。”安齊擡眼，溫潤的笑笑——較之六年前初遇時溫暖明朗，更多了幾分淡然的沈穩。

“沒發現這裏還有這麽一家這麽溫暖的店，你吃什麽？”安齊將餐單推到於佳佳面前。

“我已經訂了，沒有和安齊大哥商量，安齊大哥會不會怪我？”於佳佳接過餐單，低頭慢慢的翻看著。

“沒關系。”安齊似是有些意外，但也沒有表示什麽，看著她溫潤的問道：“有事找我嗎？還是工作上有困難？”

“我記得安齊大哥送我去法國的那天，正好是我生日。”於佳佳擡頭看著安齊，溫婉的笑容裏，還有著近似當年的單純。

“是嗎？好象是的。”安齊想了想，點了點頭：“所以，今天是你的生日？”

“是啊，所以想和安齊大哥一起過，然後還有，就是仍然要謝謝安齊大哥當年的幫助，才有現在的我。”於佳佳輕聲說道。

“你太客氣了，你所經歷的、你所得到的、包括你的現在，都是你自己努力得到的。”安齊笑笑說道：“不好意思，沒想起來今天是你生日，我可是什麽禮物也沒準備。”

“安齊大哥能來，就是最好的禮物了。”於佳佳看著服務員送過來的小生日蛋糕、還有一些特色烤餅、還有兩個包裝精致的小禮盒，以及兩份茶香牛排，看著安齊溫婉的說道：“這兩份小點心，是給兩個寶貝的。”

“你的生日反讓你送禮物，那怎麽行，我讓成緋給你補份禮物過來。”安齊笑笑說道，拿起電話就要撥出去。

“安齊大哥，我真的不需要禮物，我就想和你聊聊天。”於佳佳有些緊張的看著他。

“收禮的人都這麽說，但生日禮物應該是基本的禮貌，你說呢？”安齊微微笑了笑，仍將電話打了過去：“成緋，佳佳今天生日，你幫我挑份禮物。”

“恩，在千語簡餐吧。”

“在忙？不行，這事兒你得幫我安排好，佳佳長大了不少，你也該過為給她慶賀慶賀。”

“恩，好，我在這邊等你。”

安齊掛了電話後，看著於佳佳笑著說道：“兩個小鬼頭，搶去了她所有的註意力，對於我的事情，她總是不上心。”

“老大應該很大了吧，算算該有8歲了呢。”於佳佳的眸光微閃，狀做無意的問道。

“今年剛滿8歲，不愛讀書，喜歡纏著我畫圖。”提起孩子，安齊臉上越見溫柔，語氣裏是一般家長都有的，明明是喜愛卻做出無奈的包容表情，看得於佳佳有些發楞——大孩子是成緋和前夫所生，他竟沒有一點芥蒂。

提到孩子時候的寵溺與包容、溫暖與滿足，是他無需偽裝的表情。

“安齊大哥，先吃吧，一會兒得冷了。緋姐一會兒來了，我再單獨幫她點。”於佳佳斂下眸子，心裏微微慌了慌。伸手將分酒器裏的紅酒，給安齊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好，祝你生日快樂。”安齊端起酒杯，看著於佳佳輕輕舉起。

“謝謝安齊大哥。”於佳佳舉起酒杯，與安齊輕輕碰了一下，低頭輕抿一口後，只覺得微微的上頭，臉也微微的發熱。

安齊卻只如平常的寒暄著：“聽說你回國後去了Carlyle，挺讓我意外的，不過是個很好的起點，不管以後從事什麽行業，這段經歷都會有幫助。”

“是，所以雖然不是所學專業，當時還是毫不猶豫就去了。”於佳佳點了點頭。

“當時？”安齊不禁輕挑眉梢：“也就是說，現在離開了？”

“恩。”於佳佳拿起刀叉，邊吃邊點頭。

“剛剛一年吧，初入社會，頻繁的換工作並不好。”安齊有些意外的看著她。

“恩，因為Carlyle和慕氏有個合作。”於佳佳暗自吸了口氣，放下手中的刀叉，擡頭看向安齊：“安齊大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

“恩，你問。”安齊見她格外認真的樣子，便也放下手中的餐具，認真的看著她。

“慕青從監獄出來了，我這六年一直單身，其實不是為了等他，只是因為他入獄多少有我的原因，所以我有些愧疚，想等他出來，由他來將我們的關系做一個了結。”於佳佳的語速放得很慢，似乎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想了又想，才說出來的：

“六年前他對我隱瞞了身份，所以我並不了解他；這六年裏，我通過其它的渠道知道他很多事情，卻又覺得這些事情離我好遙遠，似乎和我認識的慕青並不是一個人。”

“現在我們在一起，可我發現自己總也走不進他的圈子、更別說更深入的去了解他。怎麽說呢……我們之間，只有最淺最淺的溝通，知道彼此在幹什麽，可他從來不知道我在想什麽、我想要什麽樣的生活；自然的，我也沒辦法了解他在想什麽，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有時候很安靜、有時候很暴躁，和我曾經了解的、曾經相處的，並不是一個人。”

說到這裏，於佳佳沈眸看著桌上跳動的燭火，似是在想，接下來應該怎麽說。

安齊看著她微微笑了笑，沈靜問道：“所以，你的問題是？”

“我習慣了聽他的意見——似乎他不說分手，我就沒辦法提出來。”

“我們的相處，更多的是慣性——沒有依賴、沒有想念、沒有溝通。”

“安齊大哥，我很矛盾、也很痛苦，不知道和他的這段關系要不要繼續——甚至不知道，我還愛不愛他。”於佳佳睜大眼睛看著安齊，低低的問道：“安齊大哥，我想你給我一些意見。”

“你覺得什麽是愛？”安齊的眸光微微閃了一下，原本前傾的身體，不動聲色的往的移了一下。

於佳佳與他見面的次數並不多，在處理完慕青的事情後，送她去法國是一次；她每年回國去探試慕青，會與自己見一面；去年回國時，與自己匯報了一下學習成果與未來的打算；此後再未見面。

他們的關系，不過是因著慕青的案子有些交集，送她出國留學是給她同意指證慕青所做的承諾，之後的學校安排和學習計劃，是安言幫著處理的。

所以她突然打電話說要約見，安齊還有些詫異，匆匆出來沒有多想，但以他的世故和精明，在聽到她的苦惱之後，又如何能不明白她那隱秘的心事。

當下心裏只覺得荒唐，看著於佳佳在他的目光中有些無措的樣子，又有些心疼——這個小姑娘，不管長多大、不管見識多少，卻永遠學不會心機。

“在我看來，你與慕青的感情，已經超越了愛情，是比愛情更高一層的感情。”安齊將身體慢慢靠進沙發裏，在想清楚於佳佳的心思後，沒有等她回答，便直接說道：

“你以為分開六年，你們之間的感情是停滯的，所以六年前的你們和現在的你們，無論是生活還是成長，都斷裂開來無法很好的鏈接，是嗎？”安齊看著她溫和的問道。

“我覺得，我不能習慣他粗暴的相處方式。或許十八歲的時候，我喜歡他的直接、甚至喜歡他酷酷中帶著痞氣的樣子。可現在我二十四歲了，我覺得，男人應該更成熟一些，應該懂得對身邊人的尊重與理解，就像……像安齊大哥這樣，而不是他的永遠自我為中心。”於佳佳暗自吸了口氣，鼓足勇氣，努力的把話給說完。

“你這樣想，恰恰是你的不成熟。”安齊笑笑說道。

“為什麽？”於佳佳皺眉看著他。

“因為你看人、看事，仍停留於表面。”安齊端起酒杯輕抿了一口後，看著於佳佳說道：“你知道慕城？”

“知道。”於佳佳點頭。

“在慕城眼裏，慕允從來都不是對手，而慕青，卻是他用盡手段要對付的，你說，慕青會是你看到的那樣一個痞痞的、不成熟的人？”安齊輕笑著搖了搖頭：“人都有表象和真實兩面，你看到了他的表像，卻沒有理解他真實的成熟——若非成熟，慕城為何要提前把他弄出來，以制肘慕允日益膨脹的野心？”

“你看到溫和穩重的我、看到大氣優雅的慕城，你可曾知道這樣表面的被後，安言和成緋又經歷了多少我們在婚姻裏的狹隘與偏執所帶來的痛苦？”

“當你沒有與一個人共同生活，永遠不要說了解他——你看到的永遠只是表像的光環而已。”安齊看了一眼有信息發過來的手機，翻下之後，繼續說道：

“你責怪他粗暴不懂尊重，你有沒有嘗試去理解他這些行為被後的真實用意——他是只對你粗暴、還是對別人也如此？”

“佳佳，慕青是真真正正把你當作親人了——他出獄之後的壓抑、自卑、對外界環境的不適應，全部暴露在你的面前；而將一個成功的、優秀的、果決的年輕企業家的形象，留給了員工、留給了對手、留給了媒體。”

“佳佳，從男人的角度來講，他現在還處於一邊適應六年後的社會、一邊為慕氏全力拼殺的階段，他沒有時間關註你的情緒、也沒有精力關註你的需求。”

“如果你再自信些，如果你知道自己於他的重要性，我想你肯定能理解並心疼這樣的他、也能用你獨有的特質，去安撫到他。你說呢？”安齊沈靜的看著她，語氣仍然溫和。

“是這樣嗎？”於佳佳輕輕低下頭：“是因為我不自信嗎？”

“你將自己放在與他平等的位置，你就會知道如何處理與他的關系、如何看待他的粗暴和不尊重。”安齊拿起了手邊的刀叉，笑笑說道：“邊吃邊說，牛排涼了就不好吃了。”

“都是我的問題？”於佳佳不禁氣悶。

“不都是你的問題，但你可以解決一大半的問題。”安齊邊吃邊說道：“不信你試試，若解決不了，我支持你離開他。”

“安齊大哥，你到底有沒有認真幫我想呢？”於佳佳不禁皺起眉頭。

“很認真。”安齊沈眸看著她：“佳佳，做你自己，不是讓你任性率性，而是讓你用平等的狀態去對待身邊的每個人——若你足夠的自信，相信你是慕青重要的、不可替代的親人和愛人，他粗暴的時候，你不會自卑的認為是因為你不夠好；他不尊重的時候，你不會想到是因為自己與他的距離太遠，導致他的不尊重。”

“他粗暴你同樣對等的粗暴回去、他不尊重，你可以嚴正的警告他，不尊重你的後果——因為你相信，自己值得。”安齊很快吃完了盤中的牛排，拿了紙巾優雅的擦拭過嘴角之後，總結似的說道：“只要你認為自己值，沒有人會覺得你不值。明白我的意思嗎？”

“又在上課了嗎？安大總裁？”成緋的聲音自門口明亮的傳來，原本認真得有些沈悶的安齊，臉上立即生動起來，起身大步往門口走去：“不錯，還算及時，要是連飯都吃完了，禮物還沒到，你說多難看。”

說著便接過了成緋手裏的禮盒，自然的攬住她的腰，快步往裏走去。

於佳佳站起來轉過身，看著逆光而來的他們：高大的他、俏麗的她，看起來那麽和諧而甜蜜。於佳佳不禁心裏一陣黯然。

“哇，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於佳佳嗎，真是漂亮極了。”走到桌邊，成緋扯下了安齊攬在腰間的手，看著於佳佳笑著驚呼起來。

“哪裏。”於佳佳輕輕笑笑，下意識的看了安齊一眼，對成緋說道：“我遇到些事情，請安齊大哥幫我出出主意。”

“難為你還能想起他，他這幾年倒是越發會講大道理了。”成緋微微笑了笑，在安齊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來後，看著於佳佳說道：“我喝口水就走，下午還有一堂培訓課。你們繼續聊。”

“不用不用，我們已經聊完了。”於佳佳忙搖頭，拿起桌上兩袋小禮品遞給成緋：“這是給兩個寶貝的禮物。”

“哇，他們兩個最貪吃了，這下肯定開心。”成緋伸手接過，臉上一片爽朗的笑意，轉頭看著安齊說道：“安齊，快把禮物給佳佳。”

“佳佳，生日快樂。”安齊將禮品遞給於佳佳：“以後有事，都可以給我打電話。找你成緋姐也行，她是培訓導師、又是女人，她的意見可能對你幫助更大。”

“好，謝謝安齊大哥、謝謝緋姐。”於佳佳伸手接過禮物，臉上帶著笑容，眸底卻一片黯淡。

“你還有課？正好我沒開車過來，我送你過去，車借我用一下。”安齊轉頭看著成緋說道。

成緋的眼珠微轉，微微笑了笑說道：“佳佳的問題回答完了？”

“我覺得是，佳佳，你的意思呢？”安齊溫潤的看著於佳佳，眸子裏一片沈然。

“當然。”於佳佳輕扯嘴角，勉強笑了笑，對成緋說道：“緋姐，你們有事先走吧。”

“好，再聯絡。”成緋幹脆的說道，當即站了起來，與安齊一起往外走去。

在目送著兩人離開後，於佳佳轉身坐下，拿起桌上的刀叉，慢慢的將已經冷了的牛排切成一小塊，然後一塊一塊的吃下肚去——終究，這個生日還是自己一個人過。

安齊，這個四月陽光般的男子，離她真的是太遙遠了，比慕青還遠——時隔一年再見，她沒有了當年小女孩般的仰慕、也少了不敢接近的膽怯。

第一次單獨和他見面、第一次主動和他說這麽多話、第一次像朋友一樣的談心——可心底那樣的情愫，卻不知道在什麽時候，竟讓自己給弄丟了……

目光不自覺的轉移到成緋送來的禮品上，放下刀叉，慢慢的打開——一個火焰形的水晶胸針，很漂亮、也很熱烈。

她真的很會挑禮品，這麽短的時間，便選了這樣一款既不失禮、又有品味、還適合女孩子用的禮物。

於佳佳輕扯嘴角，淡淡的笑了，將胸針輕輕的放回到禮品盒裏後，起身往外走去——就當自己忘記拿了吧，她不想收這個禮物。

做自己？

好，那麽她也任性一次吧。

於佳佳將車開到國際廣場，從一樓的珠寶專櫃、到二樓的奢侈品牌專櫃、再到三樓、四樓，一直這麽逛下來，刷著慕青的信用卡，買了許多以前看都不敢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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