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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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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恬恬從書店裏跑出來時,南橋已經跑出了十來米遠。她不明就裏地跟在南橋後面,大聲叫著她的名字:“南橋,你去哪裏?”

南橋像是聾了一般,不顧一切地在人群裏奔跑著。

書店離學校很近,轉過一條街就到了,朱恬恬一路小跑著,最終仍是沒能追上南橋。她氣喘籲籲地扶著腰往宿舍的方向快步走著,邊走邊罵:“這神經病,平常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怎麽一跑起來就跟博爾特似的!”

一路趕回寢室,大門開著,屋子裏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

朱恬恬莫名其妙地走到南橋房間門口,看見她手足無措地在櫃子裏不知翻著什麽東西,一頭霧水地問:“你是不是出門忘吃藥了?忽然跑什麽跑啊,也不跟我說一聲!”

南橋一聲不吭,只是繼續翻箱倒櫃,箱子裏多餘的東西被她扔了一地。

“南橋?”朱恬恬察覺有異,走近了些,“你在找什麽?發生什麽事了?”

她去拉南橋的手,卻被南橋一把甩開。

“我沒有時間了!”南橋幾乎是神經質地說出這句話,然後繼續倒騰行李箱。

“什麽沒有時間了?你要幹什麽去?”朱恬恬一把拽住她,“有什麽事你跟我說,我能幫上——”

“不要說話,我沒有時間了,我沒有時間了!”南橋轉過頭來又一次重覆。

這一次,朱恬恬楞住了。她看見南橋淚流滿面地重覆著翻箱子的動作,細看之下才發現,南橋渾身都在發抖。

“發生什麽事了?到底怎麽了,你倒是說啊!”朱恬恬也急了。

“法國,法國發生恐怖襲擊了。”南橋終於找到了她的護照,匆匆裝進背包裏,她手忙腳亂地把包背上,滿臉淚光地往外沖,“易嘉言在裏昂,就在裏昂城中心。”

“南橋!”朱恬恬似乎猛然明白了什麽,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要去法國?這個時候,你要沒頭沒腦地跑去法國?”

“易嘉言在裏昂。”南橋幾乎是淚眼朦朧地轉過頭來看著她,“他在裏昂,就在恐怖襲擊發生的地方。”

“可是,可是那也不代表他就有事啊!”朱恬恬拽進了她的手腕,不肯放松,“你不要著急,他不一定有事。況且恐怖襲擊受害者每次也就幾個人,裏昂那麽多人,你怎麽知道出事的是易嘉言呢?”

“他的手機和本人失散了,有個法國女人撿到了,跟我沒說上幾句話就,就有槍響……”說到這裏,南橋發抖得更厲害了,那聲槍響猶在耳側。

朱恬恬放慢了聲音,很堅定地跟她說:“南橋,你不要自己嚇自己,易嘉言不會有事,你相信我。就算有事,你這個時候去也沒有任何意義,那裏一片混亂,你去了只能是冒著生命危險做些無用功。聽話,好好待在這裏,等他的消息就好——”

“萬一等不到呢?”又是豆大的淚珠從眼眶裏掉下來。

怎麽會有那麽巧的事呢?裏昂發生恐怖襲擊,恰好他在那裏,手機不在身邊,撿到他手機的人又驚慌失措地說有人拿著槍闖進來了,然後再無音訊……

這個時候,就算是有人拿著高音喇叭在她耳邊嘶吼,一遍一遍告訴她易嘉言沒有事,她大概也無法相信了。

南橋抽回手來,透過淚光絕望地看著朱恬恬,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他有事,我要在第一時間陪著他。”

是死是活,我都要陪著他。

那麽遙遠的異國他鄉,那麽陌生的城市街頭,至少有我守著他。他就是死了,也死得安心。

朱恬恬手一松,連南橋的衣袖都沒能拉住,眼睜睜地看著她絕塵而去。

***

襲擊發生得很突然,第一聲爆炸聲響起的時候,易嘉言正坐在教堂的最後一排聽人們唱著頌歌。

忽然間地都顫動起來,耳邊是巨大的轟鳴聲,教堂的頂窗玻璃驟然碎裂,玻璃碎片朝地上沒頭沒腦地砸來。

前排的人們驚恐地尖叫起來,頌歌聲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充滿恐懼的喧嘩。所有人都開始倉皇逃竄,拼命往教堂外面跑。

易嘉言茫然地跑出了教堂大門,看見遠處裏昂舊城中心的一棟標志性建築正轟然倒塌,前一刻還寧靜安謐的落日黃昏驟然間被鋪天蓋地的塵土模糊了,留下一片火光與空氣中濃濃的刺鼻氣味。

大街上是驚慌逃竄的人們,更多的是從家中走出來不明就裏一臉驚嚇的人。

“Qu’est-qu’il y a”無數次,他聽見這句法語從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

發生什麽事了?

這也是他想問的。

有人從事發地點的方向跑來,一邊跑一邊用法語大喊著:“恐怖襲擊!是恐怖襲擊!”

這樣的叫聲像是一點微弱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早已躁動不安的人群。

與此同時,空氣中的能見度還在降低,大樓倒塌帶來的塵土像是日食一樣將光線掩埋其下。

重裝警察從不同的方向跑來,呼籲著人們不要亂跑,不要焦慮,待在家中,不要出門。仍在公共場所的游客請停留原地,不得隨意亂跑,教堂會提供一個暫時的安全庇護所。

易嘉言退回了教堂,與一眾茫然無所的人們一起,很多人跪在地上禱告,神色驚慌地祈禱著上帝帶走一切災難。

他聽見旁邊有人驚魂未定地說:“聽說恐怖分子沖進了皇冠酒店,挾持了幾十名人質,如今酒店裏無人進出,政府派出的軍隊守在外面,卻又不敢強行闖入,場面已陷入僵持狀態。”

幾乎是第一時間,他呼吸一滯,動彈不得。

皇冠酒店?

那是他下榻的酒店,也是盧雅微居住的酒店。

易嘉言倏地轉過頭去,用英語對身側的男人說:“你帶了手機嗎?麻煩借我打個電話,行嗎?”

那人猶豫了片刻,把電話遞給了他。

他撥通了盧雅微的電話。

“餵?”大概是響了四五聲以後,盧雅微接起了電話,她的聲音聽上去很正常,環境也沒有很吵鬧。

“我是易嘉言,你現在——”

“你還知道給我打電話?呵呵,易嘉言,哪個易嘉言啊?我怎麽不認識哪個王八羔子叫易嘉言?”盧雅微顯然是餘怒未消,聲音裏仍帶著火氣。

易嘉言很快追問:“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哪裏?你管我在哪裏?我就是死了,你也不會掉半滴眼淚,你管那麽寬做什麽?”

他沒有理會盧雅微的氣話,只是細聽了片刻,聽到了飛機起飛的聲音,還有機場廣播。

“你在機場?”

“你怎麽知道?”

“要去哪裏?”

“回國!”盧雅微沒好氣地說,“追了你大半年了,你也沒半點動心的跡象,還一直惦記著別的女人。我是有多沒臉沒皮才會一直賴著你不放手?我盧雅微可也是有自尊的人,我——”

“你沒事就好,雅微。”易嘉言是真的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換了一只手拿電話,他言簡意賅地說,“現在就回國去,不要到市中心來了。這裏發生了恐怖襲擊,現在一片混亂,你即刻坐飛機啟程,回國好好待著。”

盧雅微一楞,隨即驚慌地追問起來:“恐怖襲擊?裏昂市中心?那你,你現在在哪裏?你快來機場,我們一起回國啊!”

“我在市中心,這裏現在已經被封鎖了,軍隊和警察都出動了,要求市民不得隨意行走。你先回去,我不會有事,等封鎖解除就立馬啟程回國。”

“那我——”

“雅微,聽話,就這樣,我先掛了。”易嘉言毫不遲疑地掛斷了電話,用英語再問機主一句,“再打一個電話,一個就好,可以嗎?”

男人點頭,“你打吧,遠在異國,家人必定很擔心,報個平安是很有必要的。”

易嘉言從未覺得法式英語聽上去如此溫暖動聽,夾雜著含糊不清的小舌音,男人對他笑著,頗有安撫之意。

他給南橋打電話,可南橋的手機顯示的是關機狀態,一直無人接聽。

他擔心父親和黃姨看見新聞會擔驚受怕,於是又給家中去電,只說裏昂發生了恐怖襲擊,但他一切安好,不在事故地點,請家人放心,他會盡快趕回國。

黃姨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電話那邊還不時傳來新聞播報的聲音,顯然家中時刻關註著法國的動態。易重陽的聲音要厚重一些,平穩一些,他一邊安撫妻子,一邊對兒子說:“沒事就好,你凡事註意安全,照顧好自己。”

簡短的字句裏,是父親對兒子的囑咐,千言萬語到底抵不過語氣裏的關懷。

易嘉言說好,最後還是問了一句:“南橋的電話我打不通,她和家裏聯系過了嗎?”

父親說:“沒有,她大概還在她學長的工作室幫忙吧,最近事情很多,她哪有時間看電視?應該還不知道恐怖襲擊的事情。”

在淩雲的工作室?

易嘉言頓了頓,不知此刻該欣慰於她還蒙在鼓裏、毫不知情,還是該計較她不知他的險境,竟然還與淩雲在一起安享二人世界。

裏昂市中心陷入一片混亂與焦躁之中,易嘉言與行人一同待在教堂裏,耳邊是婦人們虔誠祈禱的聲音,眼前是昏暗的燈光裏神情肅穆的雕像與壁畫。

教堂是一個很寧靜的地方,將外界的恐慌混亂與室內的溫和平靜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而他站在那裏,忽然回想起幾個小時以前的場景,如果他沒有因為心煩意亂而離開酒店,如今又會是怎樣的場景?他會被劫持,也許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也許已經死去。

如果他的生命到那一刻就結束,這輩子最遺憾的事情會是什麽?

是按照父親的心願優秀成長至今,卻從未體驗過叛逆的滋味,還是一直以來都是那個冷靜自持的易嘉言,從未做過半點放縱之事,一直活得循規蹈矩?

他沒有抽過煙。

沒有談過戀愛。

沒有追過女生。

沒有和父母大吵大鬧過,哪怕有爭執,也是商量著解決,從未紅過臉。

他的人生和他本人一樣,平靜,溫和,一帆風順,凡事都理智而行。

哦,大概也並不全是理智而行,畢竟他也曾經逃過課,說過謊,瞞著父親和黃姨偷跑到了吳鎮,只為瞧一瞧那個額上留下疤痕的小姑娘,然後傻傻地跟了她兩天,為她買下櫥窗裏的同款蛋糕,小心翼翼地送去她家門口。

想到這裏,易嘉言忽然笑了。

竟然是南橋成全了他的不理智,把這點遺憾也變得圓滿起來。

想到南橋,他的唇邊露出溫柔的笑意,可是笑著笑著,又忽然笑不出來了。

如果他死了。

如果他死了,在這世上最遺憾的,想要做卻沒有做的事情,會是什麽?

寂靜的教堂裏,他的心跳聲忽然間被放大了數倍。

似乎有人說過,在神明面前你無法說慌,因為你的心會替你說出真相。而說來奇怪,人有的時候不喜歡別人欺騙自己,卻喜歡自己騙自己。

易嘉言似乎終於意識到了什麽,如果這一刻他的生命走到了盡頭,他最放心不下的,最無法割舍的,是南橋。

是那個一直以來被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是他想要保護,想要護在羽翼之下不讓她收到半點傷害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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