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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火狐貍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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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待他越來越好,說話的調兒也變了。

“谷倉家,夜裏蓋好被兒,別叫風漏進去。”

“嗯啊。”

不知咋的,那日吃完黑飯他沒走,斜靠到嫂嫂的被兒上就閉上了眼。嫂嫂不叫醒他。一直到半夜,他睜開眼聽聽很靜,摸黑下炕,回到自已房裏,脫掉衣服往被窩裏鉆。被窩裏有人,他一下摸到她腰上。兩個人都吃驚,都紅了臉,都不知下一步咋處置。半晌嫂嫂捂住被兒說:“你還是去西房歇著。”他就去了,心裏怪難受的。

他們就這樣換了房。又過了一個月。這一個月比什麽時候都難熬。西房是壘鍋盤竈的地方,黑飯後涮鍋洗碗,嫂嫂總要忙乎一陣,忙乎著星星就出來了。油燈點著後房裏溢蕩出些溫馨神秘的氣息。他躺在炕上望著她搖搖晃晃的身影,淒惻地嘆口氣。她回頭瞭他一眼,手裏的抹布正抹著碗:“咋了?”

“不咋。”

“乏了就睡。”

“就睡,嫂嫂。”

聲音有點異樣。她擰幹抹布,將鍋臺抹得幹幹凈凈,過去,坐到炕沿上,就著油燈想做活兒。這時,他有了輕微的鼾息。她起身替他脫了鞋,又要給他蓋被兒。他忽地坐起。

“嫂嫂。”

“咋?”

他把被兒奪過來扔了,睜圓了眼,握住她的手。她楞怔著,輕嘆一聲,便嘆軟了身子,嘆出了綿綿情意。

這一夜,谷倉哥哥和嫂嫂睡在了一條炕上。

可是,無論她怎樣糾正他對她的稱呼,她在他心目中永遠是嫂嫂。阿哥的陰影時時刻刻橫擋在他們面前。外人咋說哩?嫂嫂,好嫂嫂,娶你就等於娶來了難過和羞恥,一輩子叫人笑話。只一個甜甜蜜蜜、忘乎所以的夜晚,他就後悔得恨不得馬上走脫。往哪裏走?古金場?他看看自己少了兩根指頭的那只手,渾身一陣悸動。死也不得好死的地方,去得?又一陣寒戰,他連想也不敢想。那天黑飯後,他搶先來到了東房,從裏面閂死了門。從此以後,東房的門夜夜閂著。嫂嫂兀自一人在西房炕沿上流淚,流了整整一夏。秋天來了,嫂嫂走了,說是回娘家,但一去不歸。打光棍的谷倉哥哥如釋重負,輕松自在了許多。光景由著自己過,不想去田裏勞忙,就到村道上曬太陽,和別的一些閑漢們說笑話,說油了嘴,便不知不覺滑稽起來。

解手時,他拔了根陰毛捏在手指尖上,回到陽光下,耐心地等著一個小媳婦路過。

“你看我手裏有啥?”

小媳婦在離他十步遠的地方停下,瞇縫著眼瞅瞅:“線。”

“線?再瞅。”

“黑線。”

“哈!黑線能是繞彎彎的?頭發。有本事你把這根頭發穿到針眼裏。”

小媳婦的身上總是別著針。她抽下來,上前接過他說的那根頭發,借著陽光往裏穿。那東西彎彎扭扭不好穿,她便放到嘴裏抿一下,然後再穿。

他單等這一抿,噗哧笑了。近旁的閑漢們比他笑得更浪。小媳婦茫然望他們。

“毬毛,你抿的是毬毛。”

小媳婦是見識過的,一想,也對,氣紅了臉,將針和毛一起朝谷倉哥哥打去。谷倉哥哥問她還想抿不?抿出了啥滋味?

“叫你阿媽抿去。”小媳婦罵著走了。

谷倉哥哥不笑了,嘎著嗓子,女聲女氣地叫:“小媽媽,跟我一搭曬陽娃。”

閑漢們挖苦訕笑他。他不理不睬,大度得儼然宰相。

有時他也淒然,想自己當年在古金場也是一條響響亮亮的好漢。如今咋了?懶了,軟了,幹啥都沒勁氣了。他黯然神傷,不由得嘆噓,不由得要輕喚驢妹子。但這是夜間的事。到了白天,依舊是曬太陽,依舊是當醜角。冬天的太陽無比溫暖,全讓谷倉哥哥霸占了。滑稽的事兒越來越多,全都有谷倉哥哥摻合,有時是主角,有時是配角。他永遠地滑稽著,漸漸忘了自己還沒有女人的事。他顯得老相了,在陽光下無所事事,轉來蕩去,從舉止到神態都像一個安度晚年的老漢。他覺得這樣很舒坦,沒病沒災沒牽掛也沒有任何企盼。他想,要是自己能活八十歲,那就還有五十年的舒坦日子過。他心裏美滋滋的,就像在古金場捧到了大金子。

可是,突然有一天,嫂嫂回來了,懷裏兜著一個吃奶的娃娃,是有雞雞的。他惶怵不安。

“嫂嫂……你,嫁人了?”

“嫁誰?”

“那……”他瞅著娃娃。

“你看,方臉盤,大眼睛,闊嘴巴,像誰?”

“像……”

“再瞅啊,像誰?”

“不知道。”

“天哪,你咋就不明白,這是你的骨肉。”

“我的?”谷倉哥哥嚇得渾身冷戰。

“不是你的是誰的。”娃娃睡了,她放到炕上,拉開被兒蓋住,就要打火做飯。

“嫂嫂……”

“別叫我嫂嫂。”

但她的名字他實在叫不出口,那是阿哥的專利,攫取它就是犯罪。他目光呆癡地望她。

吃過黑飯,他要去東房睡。嫂嫂一把將他拉住。

“都有娃娃了,還怕羞?睡一搭。”

谷倉哥哥就跟她睡在了一搭。半夜,他被嫂嫂撩撥得又做了一次他註定要後悔的事。

“你還怕旁人說三道四?”

他喘息著搖頭。

“嫂嫂,我養活不了你。”

“一個大男人,有臉說這種話。”

他再也不說了。過了一段日子,他說他要走,要去闖金場,如果淘不來金子,打幾只狐貍也能給她和娃娃置兩件衣裳。嫂嫂沒有阻攔他,覺得男人就應該這樣精精神神地去為生活奔忙。

他去了。但他已經失去了往日的英武和強悍,而古金場偏偏又是個弱者的葬場。

嫂嫂並不以為他是死了。這沒有膽氣成家立業的男人,為了躲開她和娃娃,不知到哪裏尋口(要飯)去了。她等著他,一直等著。

冬去春來,一年又一年。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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