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霍鑫泓說的幾個字翻來覆去拆開重組，今渺始終沒琢磨出來這人什麽意思：

是擔心他不勝酒力, 讓他多鍛煉, 改善身體素質？

或者是讚許他酒量好, 幾杯下去面不改色（並不是），鍛煉有成果？

因大清早被霍鑫泓弄得心神不定，閆伯見他在吃早飯時也無精打采，好生擔心：

“渺少爺你要不要多休息一下？昨天那幾杯酒是30年的賴茅, 哪怕是駱斌喝估摸也就撐得到半瓶, 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需要喊醫生嗎？”

“我沒事。”

擦幹凈嘴角，今渺隨口問：

“今天大家看我的眼神好像有點奇怪，像剛碰到趙哥和馮哥。”

他說的兩人是霍家的保鏢，閆伯想了想, 登時茅塞頓開，舉起拇指：

“昨晚你三杯白酒一口悶，早在我們之間傳開, 好些人都說敬你是條漢子。”

今渺：……

今天又到錄書法視頻的日子, 今渺很快把早上的糾結拋在腦後, 抽空在開始前給易慎研打電話, 半為吐苦水半為暗示態度：

“……上次張院長來找我, 我明明已經堅定拒絕，結果那人竟然弄到我的電話，說的話也很不禮貌, 我覺得這樣不合適。”

“他連你也騷擾？”

沒想到張院長連他項目裏的人也不放過, 易慎研叫苦不疊, 急忙安撫：

“對不起，我先前真不知道這事，要是知道我肯定會制止。小渺你別生氣，前兩天張院長已因為作風問題被藝術研究院開除了。”

今渺楞了楞：“開除了？”

“對呀，有人舉報他收受賄賂，與多名弟子存在不正當關系等等，一堆破事。易院長被這事弄得焦頭爛額，研究院的名聲都被這種垃圾敗壞了。”

提起這人，易慎研也是一肚子火，嘆氣道：

“我在這裏給你賠個不是，如果再有這種事，你直接跟我說，必定會嚴肅處理。”

“還是不要有下次。”

經過這段時間接觸，今渺對易慎研的為人還算信得過，爽快答道：

“這回就過去吧。”

結束通話，今渺順手打開自己的社交賬號，發現又多了幾個讚，全是那個類似僵屍號的粉絲，讚了所有“泓寶寶”的照片。

“還真是個吸貓的。”

在書房中設定好錄像模式，今渺擡手伸向筆架上的毛筆時，忽而靈機一動：

“大家好，我是水清公子，感謝大家上周的踴躍參與。”

刻意篩選掉“冬溫夏清”和“泓崢蕭瑟”的評論，今渺從剩餘留言中選了兩首淡雅的詠山水古詩，作為這次開場。

“接下來，除了書法以外，容我獻醜一回。”

凝神提筆，今渺在紙上寥寥幾畫，時輕時重，勾勒出一只在溪邊叼著魚的小貓。

那是只黑白奶牛貓，在花蔭下擺出貴妃側臥的姿勢，軟乎乎的肉球半彎起，一只爪子摁著魚尾，一只蜻蜓點水般掠過溪面，還有那條像蒲扇一樣的長尾巴。

貓兒一身長毛蓬松柔軟，層次豐富、飄逸靈動，仿佛能透過筆墨感受揉上去時毛絨絨的觸感。

反覆審視過畫作，今渺如同檢閱士兵的君主，最後含笑揮揮灑灑在邊上寫下：

“纖鉤時得小溪魚，飽臥花陰興有餘。”

將作成的墨畫展示在攝像頭前，今渺清了清嗓子，溫聲宣布：

“這幅畫不出售，作為開播一月紀念，回饋粉絲福利，將由藝術研究院通過平臺抽獎送出。”

視頻一上傳，霍鑫泓的手機馬上響起提示：

作畫時的今渺專心致志，眼眉低垂，他的手腕靈活，筆走如飛。

整幅畫用墨酣暢，形神俱足，充滿生機。

抽獎不能直接拍，但總有其他辦法，霍鑫泓給程煜發了封郵件，放下手機。

本來以為對方會馬術和書法已夠意外，沒想到今渺又給了他一個驚喜，霍鑫泓的指尖隔著屏幕摩挲畫面中那人的面容，冰藍的眸子中晦暗不明：

這個人，他不想放走。

“我回來了。”

下午到研究室上課，今渺回到霍宅已經快晚飯時間，他一推開房門，隨即感受到一股低氣壓，望向斜倚在床邊的霍鑫泓，楞了楞：

“你在等我？”

“嗯。”

微微朝他點了點頭，霍鑫泓眼中波瀾不驚，沈聲開口：

“讓人把飯拿進來，在這吃。”

“你是不是在生氣？”

雖然霍鑫泓的表情萬年不帶波動，今渺最近隱隱學會尋找蛛絲馬跡，他拉過凳子，坐到那人身邊，輕聲試探：

“發生什麽事？可以對我說嗎？”

“沒有”

正巧這時傭人敲門進屋，在兩人面前擺好飯菜，霍鑫泓簡單明了答道：

“吃飯。”

今渺：……

傭人退出屋子後，兩人在詭異的沈默中端起碗筷，又聽霍鑫泓冷不丁說：

“你不喜歡吃？”

“喜歡。”

如果氣氛不是那麽沈重會更好，今渺心不在焉扒了兩口飯，悄悄擡起眼眸，正好撞上霍鑫泓投來的目光。

難不成他是在關心？

默默飄開視線，今渺仔細回想方才霍鑫泓的舉動，眼珠一轉，擡手夾起桌上一塊炸裏脊，低頭咬開一半遞進嘴中。

他咀嚼時幾乎不發出聲音，嘴巴動作很輕，臉頰稍稍鼓起，像只可愛的小松鼠。

端起湯到嘴邊，今渺有意無意往旁窺了一眼，剛好瞥見霍鑫泓收回視線。

那人不聲不響抿了一口雞湯，眉目依然清冷似雪，只不過現時倒像是溪流中半融化的春雪。

原來如此。

敏銳捕捉到身旁投來的目光，霍鑫泓微偏過頭，註視掩嘴偷笑的青年，那人眉眼彎彎，笑起來像明媚而不刺眼的小太陽：

“你笑什麽？”

“沒什麽。”

垂頭藏起笑意，今渺松了口氣，軟聲問：

“你喜歡吃什麽？我給你夾。”

“為什麽？”

兩眼掃過桌上的菜，霍鑫泓眼中閃過一絲困惑，而後方似想起些什麽：

“記得，在華國，吃飯禮儀包括給對方夾菜，你夾吧，之後我來。”

今渺：……你是機器人嗎？

回想起上兩月霍家空蕩蕩的餐廳，今渺蹙了蹙眉，低聲問：

“你們家平常是不是很少一起吃飯？”

霍鑫泓的理解顯然跟今渺想的不一樣：“像昨天，一年一次。”

“應該不是那樣。”

眼中浮現一點難過，今渺眨了眨眼，猶豫追問：

“那麽小時候呢？像和媽媽一起吃飯？”

本想說爸媽，幸虧今渺及時想起居心不良的霍逸海，飛快改口。

用叉勺舀起一塊肉，放到今渺碗裏，霍鑫泓語氣平淡得像在說與己無關的事：

“我和鑫言的媽媽是愛爾蘭人，她和情人一起吃飯。”

“以後我陪你。”

小心掩飾心底湧起的刺痛，今渺努力漾起嘴角，夾了一顆西藍花到他碟中：

“我教你，首先要放輕松……”

等廚房隨時準備上去收拾的傭人不免疑惑，平常大少爺吃飯像例行公事一樣掐點完成，今晚怎麽比平常慢了一倍？

“我準備了一件還禮。”

消食過後，今渺踱著步子走到霍鑫泓床邊，神情好似偷吃到魚的貓：

“肯定比不上房子貴重，希望你不要嫌棄得太明顯。”

“還禮？”

重覆了一遍他的話，霍鑫泓怔住片刻，答道：

“不會嫌棄，是什麽？”

“是這個。”

從身後抽出一幅卷起的字帖，今渺細心將紙攤平在案上，得意看著霍鑫泓驀然睜大的眼睛，淺笑說：

“他們倆我去看房子的時候，我在墻上看到兩幅眼熟的字帖。”

半趴在案上，今渺托著下巴側望向霍鑫泓，桌上的暖光照在他臉上，分外柔和：

“我不清楚你以前是怎麽跟人交朋友，對我，你喜歡什麽直接說，只要我能做到。”

雙眼凝視字帖上的詩句，霍鑫泓的心思卻完全不在那上面：

可是我不想跟你當朋友。

“泓崢蕭瑟”留言希望“水清公子”寫一首《詩經綢繆》，這是極少數小時候霍鑫泓能完整背下、且理解意思的古詩：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要讓閆伯裱起來嗎？”

見霍鑫泓沒有答話，今渺在他身旁坐下，打趣問：

“你不是說要送人？”

“不送。”

不僅不送，還要藏起來，霍鑫泓默默想，轉頭問：

“只要我喜歡，你都可以？”

那一瞬間，他眼神灼熱，像蓄勢待發的猛獸。

“嗯。”

在這樣的目光下，今渺感覺空氣似乎都在沸騰，不然為何他的臉頰會發燙，聲音低了下去：

“最好不要太過分。”

換著別人，霍鑫泓一定會步步逼緊：“請定義過分。”

但面對今渺時，他開口時則變成：

“謝謝。”

“不只是這個。”

試圖緩和莫名尷尬的空氣，今渺手忙腳亂從包裏翻出一個精致的禮物盒，推到霍鑫泓面前，心撲通亂跳：

“這是祝賀你醒來的禮物。”

失敗了好多次，這個成品看上去最成功，天曉得今渺看著霍鑫泓打開時有多緊張。

“暴風瓶。”

鋪著綢緞的禮盒中，靜靜躺著一個水滴形的玻璃瓶，在透明清澈的溶液中，四散一簇簇雪花似的晶體，折射出柔亮的白光。

“你親手做的？”

橘色燈光下，今渺眼巴巴看著他，像只等待順毛小貓，那一刻，霍鑫泓心底像是開出一朵墨水暈染的花：

“我很高興。”

※※※※※※※※※※※※※※※※※※※※

1.霍鑫泓：雙倍快樂，猝不及防。

今渺（迷惑）：盡管他的表情一點變化沒有，但他說是，那大概就是吧

2.（婚後）

今渺：差不多該讓我休息QAQ

霍鑫泓（再壓上去）：不是說只要我喜歡……

今渺：嚶

文中引用：

1.宋·林逋《貓兒》

纖鉤時得小溪魚，飽臥花陰興有餘。

自是鼠嫌貧不到，莫慚屍素在吾廬。

2.《國風·唐風·綢繆》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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