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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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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謀反的事情還是很快傳開了。

劉家首當其中,最先得到懲治。

劉家在江南買賣官爵、私自制鹽販鹽等諸多罪名,使得劉家滿門都住進了大理寺,秋後問斬。

而劉姨娘的身份又特殊,她在三皇子和劉家的事情中起到牽頭的身份,加上她又涉嫌多次謀害陸幼檀。

盡管邢國公盡全力保下她,卻依舊沒有什麽成果,反而將自己也搭了進去。

陸幼檀聽到這裏的時候,簡直想拍手稱快。

她確實也這麽做了。

許驚鴻縱容的無視了她的歡呼雀躍,接著給她細說這件事的後續。

至於三皇子,那日他提著劍進入禦書房,陸幼檀便已經猜到了他的下場。只是皇上最終還是沒忍心處死自己的親生兒子。

三皇子被貶為庶人,發配到京郊的小院裏。不出意外的話,可能他這輩子都要留在那裏了。

江亦瑤也是,當年設計陷害陸幼檀的時候,她還小,而三皇子和劉家接頭的事情,一直都是劉勇的女兒劉翠碧在幹。江亦瑤反而逃過一劫,保下一條命,跟隨三皇子一同被發配到了京郊。

陸幼檀一時間也想不明白,對江亦瑤這般,從小就嬌生慣養,想要什麽都靠著自己的手段去得來的人,被貶到沒有下人伺候的地方,對她來說,是不是比死了還難受。

只是短暫的思考了一瞬,陸幼檀便將這事拋在了腦後。

她的共情能力,可不是用來和江亦瑤共情的。

“陛下的賜婚呢?”

陸幼檀咬了一口梨子,詢問著看向許驚鴻。

“沒有。”許驚鴻轉身收拾著桌上的文書,見陸幼檀皺起了眉頭,他輕嘆了口氣,伸出手指輕輕摁了摁陸幼檀的眉心。

“陛下既然都賜了你隨時和離的聖旨,又怎麽會不給我們賜婚。只不過是前幾年我一直拒絕各家的介紹,如今終於開口求賜婚。陛下怕是沒那麽輕易就應下的。”

“那沒事,我倒是不急。”陸幼檀舒展了眉眼,頗為無所謂的擺了擺手。

郡王府要等他們婚後才能入住,所有許驚鴻和陸幼檀都還住在長公主府裏。陸幼檀會在婚期定下來之後,搬去陸府居住,這是一早就和陸原商量好的。

“阿澈!”

長公主風風火火的推門進來,她在看到陸幼檀後,鳳眸一亮。

“剛好,幼檀也在。我們準備出去玩了,這幾天就走。你們可別到時候找不到人覺得奇怪。”

“嗯。”許驚鴻點頭應下,雲淡風輕的,一點也不意外。

長公主似乎是真的只是來交代一聲的,她轉頭又招呼著駙馬收拾行禮了。

“這可不像出去玩……”陸幼檀細品了一下長公主的動作,“像是急著逃走。”

許驚鴻笑了,他用讚賞的目光看向陸幼檀,誇讚道:“她確實是準備逃走。”

“啊?”

“陛下想讓她接手越人的轄地和軍隊,可是他們在江南這麽久,都憋出心病來了。好不容易越人的威脅消除了,怎麽可能還願意回去。”

由許驚鴻帶到京城的越人青壯年士兵,被全部收編,同時在原越人居住的地方,劃分了區域進行落戶。由孫家旁支的子弟孫隱協助當地官員,對越人進行安置。

總之,困擾了大晉多年的越人勢力,總算是用這樣一種並不尋常的方法解決了。

“那孫朗呢?是要留在京城還是回去江南啊。”

許驚鴻一楞,他緩緩地放下茶盞,皺著眉看向陸幼檀,他有些差異地問道:“太子和孫朗……都沒有告訴你?”

“沒有。”陸幼檀搖頭,莫名心慌了一下,急切地追問道“他怎麽了。”

許驚鴻抿了抿嘴唇,猶豫了一會,才輕聲道:“孫朗在三皇子逼宮那天晚上,就死了。”

陸幼檀一怔,整個人僵住了。

她的雙目失去焦點,只有兩行眼淚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

孫朗的死帶給陸幼檀的打擊,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大。

陸幼檀和孫朗之間只見過幾次,並沒有什麽特殊的關系,甚至都算不上是朋友。

他們一開始還對彼此懷揣著最惡意的猜想,卻在刀光劍影之間,出手幫助了對方。

陸幼檀在孫朗身上,感受到了來自同類的孤單感。年輕的、懷揣著家國情懷和族人的希望,她在孫朗的身上看到了同樣的迷茫和孤獨。

雖然陸幼檀自己親身經歷過死亡,也見過災區橫陳的屍體,但是孫朗終究還是不一樣。

孫朗在陸幼檀的生命中切切實實的路過過,因為他特殊的身份和出手相助的善意,在陸幼檀的記憶裏也是相當濃墨重彩的留下了一筆。

而現在,這般活生生的人,徹底的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陸幼檀很久都沒有緩過神來。

她每天依舊窩在許驚鴻的書房裏看書寫字,飯量正常、睡眠也安穩。只是偶爾安靜下來的時候,腦子裏會不自覺浮現逼宮的那天晚上。

孫朗帶著笑意的話,如今細細想來,分明就是他的遺言。陸幼檀有時候還會忍不住想起死於疫情之中的,那些她並不認識的每一個普通人。

這一系列的經歷,讓她對死亡,重新產生了思考。

不是毅然決然擋下刀子、也不是心如死灰的跳下城樓。

是在愛與被愛之間,在對世間產生留戀和喜歡的時候,要該如何面對死亡。

雖然陸幼檀掩飾的很好,但是許驚鴻還是發現了陸幼檀的異常。

陸幼檀又一次提著沾了墨的筆,手腕懸空,墨汁順著飽滿的筆尖,滴落在雪白的紙上,濺出一團漆黑。

而她自己卻渾然不覺,她的目光直楞楞的望向前方,眼眸空洞悵然,仿佛定格在了那裏。

許驚鴻動作輕緩的從她手中抽走筆,搭在硯臺上。陸幼檀這才回過神來,滿眼迷茫的看著他。

許驚鴻不僅自己和陸幼檀談過,春桃也是日日在勸她,長公主和駙馬也輪番上陣,親歷過家人死亡的林樟也自告奮勇去開導過。甚至許驚鴻還拜托了吳淩和趙長陽。

那些和陸幼檀熟識的人,都沒有辦法將陸幼檀從這種狀態中帶出來。

每個人都說陸幼檀正常且理智。

因為陸幼檀很清楚孫朗的死到底意味什麽。孫朗是用自己的生命和皇上做了交易,和三皇子合謀,需要付出代價。而這麽些年越人在的江南地區的所作所為,也需要一個交代。

這是用孫朗的一條命,換了全族人的安定。

孫朗的選擇一點都不讓陸幼檀感到意外。她知道之中的權衡利弊,也知道孫朗是心甘情願的。

她什麽道理都懂,可就是難以釋懷。

那個曾經對死亡毫無畏懼,甚至漠視的姑娘,如今對死卻無法釋然了。

她明白了她有愛的人,也清楚自己是被愛著的。她與這個世界有了羈絆,便從此失去了直面死亡的勇氣。

……

許驚鴻有些慌了神,他日日翻查著醫書,企圖找到能夠治好陸幼檀的方法。

可是試來試去,除了每日的安神滋補湯越來越可口外,毫無進展。

還是長公主給許驚鴻提了一個建議。

長公主已經鐵了心要和駙馬去游歷山川了,他們將輿圖鋪展開來,指著西北的位置來詢問陸幼檀。

陸幼檀大大方方的將肅州城的氣候情況說給長公主聽,有又極力將辣椒和土豆推薦給了她。

她的神色自然且歡快,提及西北時,絲毫沒有被過去的種種所困擾。

長公主心中有了定數,她笑著又交代了陸幼檀一些府上的事務。走的時候還招呼走了許驚鴻。

“阿澈,讓我出去游山玩水,是幼檀提出來的。”長公主就站在連廊上,望著屋裏的燈光,悵然道:“她已經從過去走出來了。至於如何面對死亡,也只能靠她自己。”

許驚鴻擡起眼眸,若有所思的跟著長公主的目光,望向那明亮的窗口。

“你不如也帶她去外面走走,看看山水吧。”

……

江府。

江淮安捧著聖旨,眼中含著淚,看著兄長客客氣氣的送走宮裏來傳旨的人。

“兄長……”

待旁人一走,江淮安再也繃不住了,他的聲音發顫,臉上滿是慌張無措。

自那日邢國公為劉姨娘求情,惹怒了皇上後,便被剝奪了爵位後。江府上下一片慌亂,江淮遠和江淮安也做足了最壞的打算。

這幾日,隨著三皇子蓄意謀反的證據被一樣一樣的擺到了案前。江淮遠去禦前請了罪,放棄爵位來求皇上留邢國公一條命。

皇上沒有應他,只是意有所指的誇讚了他幾句。

江淮遠自那時便察覺到了,其中可能有變數。可直到聖旨到府上來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了,背後定是有人出手相助。

昔日的邢國公被貶為了庶人,江淮遠以世子之位向陛下請罪,將江家從這起風波中摘了出來。

而爵位並沒有被剝奪,而是在降級後,落在了嫡次子江淮安身上。

江淮安從小就知道,家中的爵位是歸屬於世子大哥的。這個家有大哥撐著,他只管無憂無慮的做一個真正的少年。

這個半大的少年人,突然就繼承了爵位,成為了侯爺。他頓時手足無措了起來,看向江淮遠的目光中帶著無措和愧疚。

江淮遠輕嘆了一口氣,擡手揉了揉江淮安的發旋。

“你將來從文也好、習武也罷。不要辜負了你大姐姐的一番心意。”

“這是……大姐姐的安排嗎?”

江淮遠目光惆悵,他和沈韻對視了一眼,苦笑著開口道:“這倒是我和她最有默契的一次了。”

陸幼檀是鐵了心要邢國公付出代價的,他最在意的爵位,陸幼檀自是不能看著他再坐在那把“國公”的高椅上,繼續趾高氣昂下去。

這一系列的事情背後,邢國公的荒唐行為,皇上看得清楚。因此他同意了陸幼檀的請求。

而邢國公畢竟也是當年的功臣,因此當江淮遠來請罪,求保下父親一命時,皇上也順水推舟的答應了。

倆人沒有打過招呼,卻默契的將這件事情完成的十分漂亮。

“可是你自願放棄了爵位……”江淮安目光閃躲,沮喪的開口道:“嫂嫂和江梧要怎麽辦。”

“你無需擔心這個。驚鴻給我遞了一個口信,陛下打算將收編的越人部隊交予我操練,等上任之後,會論上先前的功績,分封爵位的。”

江淮遠一度懷疑,這件事情也在陸幼檀的算計之中。

她當時走的那樣的決絕果斷,卻還是在背後出手,扶了一把搖搖欲墜的江家。

當朝年輕一輩的青年武將中,數江淮遠最為優秀出挑。而陸幼檀很可能是算準了這一點,雖然江淮遠不再是國公府的世子,卻依舊可以依靠自己過去的功績來獲得爵位。

更何況,越人的那支軍隊,本該是交到長公主手裏的。

長公主聽聞風聲後,果斷和駙馬溜走了。等到皇上反應過來的時候,早就找不到人了。

江淮遠雖然功績顯赫,可到底還是年輕。他自己都認為,定是陸幼檀和許驚鴻在背後推了他一把,才將他推到了這個位置上。

陸幼檀的心裏真的透亮又清晰,她清清楚楚記得誰對她好,如何如數的將恩情送回。

只是這般好的姑娘,終究不屬於他們了。

可能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接聖旨的時候,父親和祖母已經被他用養老之名送去鄉下宅子了。

那個任由他們拿捏的小姑娘已經長大了,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優秀。

“這事總算是過去了,你得抽空把庫房裏之前就收拾好的東西給她送去。”

沈韻挽著江淮遠的手,柔聲打斷了他的失神。

之前擔心江府被抄家,只是匆忙的將一些地契現銀交給了許驚鴻。如今江府摘得幹凈了,那些被他們收拾出來,準備給陸幼檀的首飾家具,還躺在庫房裏。

沈韻倒是比江淮遠看得透徹點,陸幼檀此舉分明是意味著和江家一筆勾銷了。若是能修覆一下兄妹之間的關系,就更好了。

江淮遠沒有拒絕的理由,他立刻派人清點了庫房,安排馬車準備去長公主府。

可是長公主府並沒有主人在。

江淮遠又去了一趟郡王府,郡王府只有林樟在,他也不知道許驚鴻和陸幼檀去哪了。

而此時在尋找許驚鴻和陸幼檀的,不止江淮遠一個。

晉帝身邊的宦官李申也在滿大街的找他們。

風波暫平,皇上在處置完這一系列的事情後,將目光轉移到了太子身上。

被三皇子提劍逼宮之後,皇上理所當然的加強了對剩餘幾個皇子的警惕,尤其是太子。

只是太子很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他以那日在江南三皇子派人刺殺時留下的傷口做借口,結結實實的療養了一段時間。

這之後,太子妃的小腹日漸隆起。太子便圍著這個即將出世的孩子打轉,完全放棄了去籠絡那些原本站在三皇子身後的官員大臣。

這讓皇上挑不出錯誤,也抓不到馬腳,看這個太子的目光也日漸順眼了起來。

而太子則隱晦的提了許驚鴻和陸幼檀的婚事。這才讓皇上想起了許驚鴻向他求賜婚的這件事。

那賜婚的聖旨是一早就擬好了的,只是一直放在書案上。

想起長公主連夜逃出京城去游山玩水的事情,皇上就恨不得把這奏折在案上扣個十年八年的。

可是他最終還是將奏折遞給了李申。

長公主看似瀟灑不羈,實際上卻比誰都清楚那道紅線,看著最不好控制的人,實際上是最忠誠的。

皇上盯著書案上的光斑,出神的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阿姐從小就是這樣的,阿姐看上的駙馬也是這樣。

他們的兒子更是如此,而他尋來的姑娘,比起阿姐來更要出格大膽且澄透。

若是不給他們賜婚,驚鴻怕是要打一輩子的光棍了吧。

……

許驚鴻和陸幼檀完全不知道有人在找他們。

那日長公主給許驚鴻出了主意後,許驚鴻便也開始收拾行禮要帶陸幼檀出去玩。

只是他們不能走的太遠,於是許驚鴻聯系了還在絕雲觀的林勻。

絕雲觀是是不留宿香客的,可是且不說許驚鴻和林勻的關系。曹陽那件事,歸根到底也是絕雲觀對不起陸幼檀,更何況這個叛逃的弟子還是被陸幼檀抓到的。

雲陽子觀主自是無法拒絕他們二人,便早早將林勻住處旁的房間收拾了出來。

五月陽光正好,在京城之中已經讓人感覺到熱意了。可山中卻清爽依舊,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帶著清透的水汽,直叫人覺得耳目清明,神清氣爽。

林勻在見了陸幼檀後,只是道了一聲“恭喜”,便再也不管他們到底是來幹什麽的了。

許驚鴻帶著陸幼檀在後山轉悠,借了林勻的木劍,教陸幼檀舞劍,在夜裏給她念語調好聽的經文。

他們沒有帶仆從,許驚鴻以一種極為親近的距離,塑造出一個絕對安全的空間,成功安撫住了陸幼檀。

誠然,沒有人可以幫助陸幼檀去直面死亡。許驚鴻能做的就是給她足夠的愛,讓她將對死亡的恐懼,逐漸轉移為對生命的熱愛。

明媚陽光照射下翠綠的葉子,清泉之下甩動尾巴的小魚,還有那些只聞其聲,不見其影的昆蟲。

被生命氣息包裹的陸幼檀,確實在慢慢的好轉。

……

李申在四處詢問,往絕雲觀趕來的時候,許驚鴻正在和林勻喝茶。

這兩個人坐在一起,仿佛神仙對飲一般的出塵淡然。甚至讓人恍惚的仿佛看見了周圍升騰起了雲霧。

陸幼檀自覺的不去摻和,她坐在崖邊的大石頭上,遠眺著群山的輪廓,懷裏窩著兩個碩大的腦袋。

林勻那只叫做來福的小白狗,曾經幫過陸幼檀大忙。

陸幼檀上次來的時候,還能把它捧在手裏。如今再一見,來福已經長成了一只威風凜凜的大狗了。它通身雪白,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來福喜歡陸幼檀,成天圍著她打轉。

而陸幼檀此次上山,是帶著初七的。

初七是一只占有欲很強的狗,它一見來福去蹭陸幼檀,便威脅似的嗚嗚著朝來福咧嘴。

兩只狗的第一個照面,便打了個毛發亂飛。

還是許驚鴻和林勻一人揪住一只狗,這才結束了戰鬥。林勻面無表情的拍著來福的腦袋訓話,許驚鴻摁住初七的脖子,教育它不能打架。

在各自吃了教育之後,兩只狗便不敢再打架,幾日相處下來也還算和諧。

只是陸幼檀在揉搓著來福耳朵的時候,初七不樂意了,它站了起來,抖了抖脖子上的毛發,朝著來福叫喚了一聲。

來福顯然很吃這套,緊跟著站起來。

陸幼檀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她托著下巴,瞇著眼睛看著兩只大狗在追逐。

就在她快要靠著松樹睡著的時候,似乎有什麽人突然腳步匆忙的闖了進來。陸幼檀迷迷糊糊的和自己的上眼皮做抗爭,她聽見了雲陽子觀主在說話。

他說,聖旨送到了。

陸幼檀的大腦瞬間被喚醒,她猛地睜開眼睛,恰好對上了許驚鴻那雙含著笑意的桃花目。

在他透亮的眼眸中,陸幼檀恍惚的看見了那些往事,正在一幀一幀的快速滾動著。

恰好迎面吹過一陣風,陸幼檀下意識的瞇了瞇眼睛,那些前程往事盡數朝著她撲了過來,然後輕輕擦過她的肩膀,消散在了群山峻嶺之中。

再擡眼時,許驚鴻已經朝著她伸出了手。

陸幼檀楞了一瞬,然後揚起嘴角,將手放到了許驚鴻的掌心,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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