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渺身上的執念太重了。

那些不幸的過去，堆疊在一起，壓在她的身上，終於是磨滅了少年人全部的銳氣和生機。

在漫天黃沙的肅州城墻上，她望著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終究還是失去了面對一切的勇氣。

她經不起再一次的傷害了。

她的魂魄也在她縱身躍下城墻後，在肅殺淩冽的風中被吹散。

不知從何而來的系統將她的魂魄盡數歸納，然後細心溫養。

陸幼檀所完成的每一個任務，她每天的鍛煉，嘗試著的對外交流，還有那些勇敢的反擊。每一個朝著積極方向的行為都像是粘合劑一樣，慢慢的將江淮渺那千瘡百孔，潰散的魂魄黏合在了一起。

陸幼檀數次的置之死地而後生，不僅堅定了她自己活下去的念頭，更是將這份生的勇氣，傳遞到了江淮渺手裏。

“我釋懷了。”江淮渺拉著陸幼檀的手，輕輕的晃了晃，“我要從這荒唐的經歷中走出去了。”

“你要離開了嗎？”

“你忘了嗎，我本來就已經死在了肅州的城墻下了呀。”江淮渺抿著嘴唇笑，絲毫沒有提及死亡的悲傷。

“我知道你在介意些什麽，但是我已經釋懷了，你也慢慢走出來，好嗎？接下來是留在江南也好，回到京城也罷，接下來的人生，都是屬於你的了。和我再沒有關系了。”

陸幼檀的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莫名的被戳了一下，就如同江淮渺所說的那樣，沈浸在那段不幸的過去中的，不只有江淮渺一個人。

陸幼檀同樣無法釋懷，她近乎偏執的要查出當年的真相，執著的要還江淮渺一個清白。因為她習慣了，習慣了所有的得到都要等價的去交換。

因為她見義勇為，所以她能夠重活一次。因為她成了江淮渺，所以她要替江淮渺了卻心願。

“許驚鴻說的對，有些事情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或許從來就不是你的責任。”江淮渺朝著陸幼檀歪了歪頭，笑著說：“起碼我的這一份責任，請你一定要放下。”

“我會處理好這些事情的。”

“我相信你！”江淮渺用力的點了點頭，“你能見到我，證明系統給你規定的目標已經達成了，它應該會和我一起消失的。從今往後，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江淮渺，只有陸幼檀了。”

她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眼眸亮亮的。

“做完一切之後，你一定要記得，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許驚鴻啊。”

倆人對視一眼，同時笑了。

江淮渺上前幾步，輕輕抱住了陸幼檀，將下巴輕輕搭在陸幼檀的肩頭，帶著平靜釋懷的微笑瞇了瞇眼睛。

陸幼檀也緊緊的抱住江淮渺，她的鼻尖酸澀的很，卻強忍著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她們彼此都希望笑著和對方告別。這是一場離別，也是一場新生。

懷裏的人隨著雲霧一起慢慢散去，陸幼檀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的掉了下來，她垂下手，昏昏沈沈的重新跌落進黑暗裏。

在失去意識之前，陸幼檀聽見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悠悠然的飄到了她的耳邊。

“順遂無憂、所願皆得。”

那是江淮渺送給她的，最後的祝福。

——

“這孩子怎麽還哭了呢。”

“怎麽樣，燒退了嗎？”

“還燒著，但是不嚴重，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來。”

陸幼檀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昏沈了多久，耳邊隱約傳來幾個熟悉的聲音，將她從沈睡中喚醒。

她費勁的睜開眼，被眼前的光亮刺得直瞇眼，眼睛上酸痛和沈重的感覺隨著她的清醒也變得清晰起來。

一雙溫熱的手及時的覆上她的眼睛。

陸幼檀幾乎是一瞬間就確定了是許驚鴻蒙住了她的眼睛，她沒有掙紮的安下心來。

“你在夢裏一直哭，眼睛一下子受不了了，先慢慢適應一下。”

是長公主的聲音。

陸幼檀想要開口道謝，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啞的厲害，根本沒辦法說話。

“我扶你起來喝點水好嗎？”

許驚鴻服下聲在陸幼檀的耳邊詢問，在陸幼檀點頭後，他一手遮著陸幼檀的眼睛，一手扶著陸幼檀靠著自己的肩膀坐了起來。

在適應了一下眼前的光亮後，陸幼檀艱難的眨了眨眼睛緩解著眼中的酸澀，又就這許驚鴻的手，小口的喝了一點熱水，整個人終於有了活過來的感覺了。

“你睡了一整天了，可把我們都嚇壞了。”

在看見陸幼檀確實是沒有什麽問題後，長公主這才松了一口氣，她有些後怕的拍了拍胸口，看向陸幼檀的眼神裏滿是慈愛。

“抱歉。”陸幼檀本能的道歉，在和長公主對視了幾秒後，她有些急切的問道：“孫朗怎麽樣了？”

帳子裏短暫的沈默了一會，陸幼檀清楚的聽見她的頭頂上傳來一聲頗為不屑的冷哼聲。

陸幼檀是半倚在許驚鴻的懷裏的，她震驚的瞪大了眼睛，猛地坐直了身子。

許驚鴻這般從不在臉上顯露情緒的人，居然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陸幼檀奮力轉過頭去想要看清楚許驚鴻的表情，卻被許驚鴻摁住了頭，強行的扭轉回了長公主的方向。

陸幼檀看不見，可長公主看得清清楚楚。許驚鴻的耳尖竄上了一抹緋紅，他不讓陸幼檀看，分明就是不好意思了。

難得他這麽直白的將自己不滿的情緒表現出來，長公主忍不住偷笑了一會，還是開口解救了許驚鴻。

“孫朗他沒事，只是有些虛弱。他醒時還特意交給越人的軍隊傳信了，讓他們原地待命。臨安城的危機目前看來是已經解決了。”

要談正事，陸幼檀立刻放棄了和許驚鴻打鬧，坐直了身子繼續問道：“那劉勇和曹陽呢？”

“劉勇是直接和三皇子接觸的人，暫時撬不開。曹陽……是那個道士的名字嗎？他一直不肯說話。”

“對，曹陽是他的名字，他不僅和臨安城的事情有關系，還涉及了京城的一起舊案。”陸幼檀將自己從絕雲觀中得到的信息簡單的分享給了長公主。

“所以他就是那個當年給你批下孤煞命格的人？”長公主在聽完這件事之後，眉頭越皺越緊。“京城之中的嫡庶之爭確實不會被拿到表面上來，這事還有的查。”

絕雲觀的這件事本就是一件醜聞，這些年也沒有聲張出去。長公主先前也只是隱約的聽說過有這檔子事，卻不知道其中的細節。

“所以，曹陽是關鍵的一個人，道觀制鹽也跟她脫不開關系。”陸幼檀取下手上的念珠，遞到長公主面前。

“我是用林勻的名頭恐嚇住他的，他能叛逃這麽多年，心智強大。但是宗教一定是他內心最脆弱的地方。”

長公主接過念珠，眼中閃著光亮的上下打量著陸幼檀，感嘆道：“你真的成長的很快。”

“那就拜托姨姨了。”陸幼檀彎著眼睛，討好的朝著長公主笑了笑。

“客氣什麽，這事一定給你查清楚了。”長公主收好念珠，憐惜的摸了摸陸幼檀的頭頂。“我去看一眼曹陽那邊，你好好休息。”

陸幼檀乖巧的點了點頭，和許驚鴻一起目送著長公主離開。

長公主剛出帳子，許驚鴻便松開了陸幼檀，他轉了個方向，與陸幼檀面對面的坐著。

“你在夢裏，遇到了什麽？”

“啊？”陸幼檀沒想到許驚鴻會問出這樣有些空泛的問題，她楞了楞，半天也沒有想好要怎麽描述這一場來自江淮渺的告別。

見她沈默了半天沒說話，許驚鴻當她是實在不願回憶，他盯著陸幼檀搭在被子上的素白的手腕，有些苦澀的開口。

“那天晚上，是我不該把你拒絕在門外。你昏迷的時候，我總是在想，如果我真的就這樣失去你了，我是不是親手拒絕了最後一次的，來自你的示好。”

那從來都挺拔的像翠竹一般的男人，此時卻在他筆直結實的脊背中透露出了幾分的落寞。

陸幼檀的一顆心瞬間被捏住了，她猛地吸了一口氣，急切的開口道：“不是的！”

但是陸幼檀很快又不知道要說什麽，要從哪說起了。她的逃避和心結，這些都沒辦法說給許驚鴻聽。她不知道要怎麽解釋那日的出逃。

陸幼檀有些焦急的輕嘖了一聲，當那股煩躁湧上來的時候，她本能的擡手拽住了自己頭發，順帶還用力的揪了一把，企圖用疼痛來讓自己冷靜下來。

只是她這般發洩似的動作很快就被制止了。

許驚鴻握住了她的手腕，溫柔卻強硬的將她的手從頭發上挪開來。

那淺茶色的眼眸中搖曳著床頭的燭火，閃過一絲心疼。他望著陸幼檀，聲音中帶著微不可聞的顫抖，卻依舊放柔了語氣，極具耐心的道：

“不願去回想的事情，我們先不想了，好嗎？”

這樣溫柔到極致的包容，讓陸幼檀幾乎瞬間就紅了眼眶。她想起了從梁仲到江淮渺，所有人勸過她的話，此時清晰的在她耳邊想起。

眼前是許驚鴻那絕美的容顏，他的眉眼之間的冰霜不知何時化開來，蕩漾著溫柔。她從來不知道，那樣一雙出塵傲然的眼睛，可以流露出這樣濃烈的情感。

那一根名為理智的弦，砰的一聲斷開了。

陸幼檀哽咽著朝著許驚鴻伸出雙手。

“你能抱抱我嗎？”

許驚鴻自然不會拒絕，他張開雙臂，將陸幼檀擁進懷裏。

感受著將一整個人包裹住的溫暖，江淮渺消失在懷中的失落在這一瞬間被治愈了。

陸幼檀小聲抽噎了一會，她將下巴搭在許驚鴻的肩膀上，小聲的喊了他的名字。

“阿澈。”

“嗯。”

許驚鴻應了一聲，感受著緊貼著的，來自胸腔的共鳴。陸幼檀的臉頰燙的厲害，她鼓起勇氣似的長長的吸了一口氣。

“我也心悅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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