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幼檀一楞，很快的回過神來。

許驚鴻姓許名澈，驚鴻是他的字。

許驚鴻為她細心的安排好了全部的事情。

派人去跟蹤了秋杏，抓住了秋杏買賣阿芙蓉的關鍵證據。替她將反季的昆蟲放入江府裏，又將摻了料了雄黃賣給了江府采買的小廝。最後又依照她的想法，給她找來了同樣是禁品五石散。許驚鴻甚至都沒有多問什麽，幾乎是縱容的，滿足了她全部的需求，放手讓她去做她想做的。

陸幼檀本就對許驚鴻感激不盡，可她沒有想到，他居然還替她抓了藥，早早的送到了清水觀上。

陸幼檀的鼻尖一酸，眼淚不自覺地奪眶而出，滴落在了手中的紙上。這般被無微不至關懷，讓她那緊繃絕望了太久的大腦在這一瞬，被溫暖包裹住了。她將紙小心的貼在了心口的位置，帶著一些些的霸道和自私的想法，希望能將這一刻感受到的溫暖，永遠的刻在心尖上，哪怕前路黑暗的看不見希望，也有了一分慰藉。

陸幼檀並不是一個很習慣接受別人給予的人，相反，她一直認為接受了一份好意，就一定要還上一份人情。而許驚鴻一開始的確有說過，他的好意是有目的的。

只是，不管是什麽樣的目的。起碼陸幼檀現在並沒有覺得自己付出了什麽，她的付出，根本抵不上許驚鴻給予她的幫助和好意。

這叫人怎麽還啊。

“欸，哪來的這麽多藥啊？”

春桃抱著東西進來，見陸幼檀站在床前楞神，她側過頭，看見了床上的藥。

“這是公子差人送來的。”

陸幼檀忙抹了一把眼淚，佯裝鎮定道：“你快去換身衣裳。”

就下車的那一會功夫，春桃因為一直護著陸幼檀，半邊身子浸在了雨裏，又濕了個徹底。而被她護得好好的陸幼檀只是被打濕了一點裙邊，整個人依舊是幹爽的。

倆人就沒有帶幾件衣服，這樣濕冷的天氣衣服本就不容易幹，衣服換一件就少一件。春桃本想等著衣服自己幹的，但拗不過陸幼檀的堅持，被推著去換了衣服。

趁著春桃去換衣服的時間，陸幼檀在屋裏轉了一圈。她摸了摸桌上的水壺，那迎著他們來的小道士雖然說著猜她們可能今天不回來了。但這壺裏面的水居然還是溫熱的，可見這清水觀對她這個香客，實在是上心的很。

陸幼檀擡手，倒了兩杯水。她拿起其中一個茶盞，抿了一口，目光卻怔怔的落在另一個杯子上。她端著杯子楞神了很久，直到隔壁換衣服的春桃發出一點零碎的動靜，才猛地回過神來。

她手忙腳亂的從擺在桌上的行李中，抽出了一本薄薄的話本。快速地翻了翻，在其中的兩頁之間，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紙包。那紙包的顏色質地，和拿裝著藥的油紙一模一樣。

心臟跳動的節奏一下一下震蕩著她的耳膜。陸幼檀顫抖著手指打開了紙包，將其中淺淺的一層白色粉末，全部倒進了那一杯沒有被她喝過的杯子裏。

又迅速的把油紙夾回到話本裏，把話本往包裹裏一塞，便扶著桌子用力的深呼吸，讓自己盡快的平靜下來，免得被春桃看出有什麽不對勁。

那粉末非常的細膩，一落入水中，便消融在其中，一點都看不出異常。

在陸幼檀剛好做完這一切的時候，春桃也換好了衣服，推門出來了。陸幼檀順勢拿起了那杯加了料的茶盞，遞給了春桃。

春桃很自然的接過了茶盞，將杯裏的水喝了個幹凈。她的目光落在了床上的藥包上，也就沒有註意到陸幼檀伸手接過空茶盞時，有些控制不住顫抖的手指。

“我去把藥交給他們，得趕緊煎上，不然太晚了就沒法喝了。”

春桃擦了把手，就去拆床上那捆綁的整齊的藥包。她一回頭，便看見陸幼檀已經在一旁，整理著濕掉的衣服，忙去制止：“小姐小姐，您放下，我去把藥交給他們，馬上就回來收拾。您快去休息，別累著了。”

“累不著。”

陸幼檀應了一聲，聲音有些發緊。她從濕衣服裏掏出了一包東西，揣進衣袖裏，扶著桌邊站起身，招呼著春桃過來。

“這邊不急著收拾。把這藥交給他們熬，我不放心，還是要麻煩你一直守著。”

畢竟剛剛經歷了院子裏的內鬼危機，陸幼檀有這樣的顧慮和緊張，不願意把煎藥的事交給不認識的人，春桃非常能夠理解。她忙點頭應下。

陸幼檀將手虛虛的攥成一個拳頭，抵在唇邊，咳了幾聲。再開口時，聲音沙啞了幾分。

“還有，這個給你。”

她將那個從衣服裏摸出來的沈甸甸的袋子，塞到了春桃的手裏。

春桃有些不明所以，她低頭打開袋子看了一眼，猛地吸了一口氣：“這……這怎麽能交到我手上！”

這一袋銀子，細細碎碎的加在一起，有十五兩左右。這已經是陸幼檀能動用的全部的錢。春桃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無條件的對她好的人。陸幼檀也沒有什麽能留給春桃的，她思來想去，唯一能做的，就是留給她一些傍身的錢財。

這些錢，無論是春桃用來給自己贖身，還是嫁人後離開江家做些小生意，都是陸幼檀希望看見的。她沒有辦法給春桃一個自由快樂的未來，只能自我安慰一般的想著，春桃的手裏多一些錢，總是能多一些機會和把握。

只是這些話，當然是不能說給春桃聽的。陸幼檀又咳了幾聲，她挪開手時，餘光瞥見了指節上一抹淺淡的殷紅。

陸幼檀不動聲色的將手指藏進衣袖裏，擦了擦。

“我可能要去睡一會，這錢放在我身上怕是不安全。交給你，我才放心。”

春桃本還想拒絕，可見陸幼檀虛弱地擺擺手，她還是咽下了想要說的話，攙著陸幼檀去床邊坐下了。

“那小姐先歇著，我先去給小姐煎藥了。一會把飯和藥一起送來。”

“嗯，多謝了。”

“小姐跟我這麽客氣幹什麽，這房間還是有點冷，一會定要去找那小道長，多要些炭來。”

春桃碎碎念著屋裏要添置的東西，往門外走去。就在她即將藥踏出房門的時候，又聽見陸幼檀輕輕喚了她一聲：“春桃”

“嗯？”

春桃回頭，陸幼檀坐在床沿上，杏目彎彎，正笑著看著她。雖然她的臉色蒼白，臉頰消瘦，但是笑容明媚的讓人諾不開眼，燦爛的讓人忘卻了窗外還下著大雨，如沐春風。

她薄唇微啟，輕聲道：“再見。”

春桃有些疑惑，這不就是煎個藥的功夫，為什麽要這麽認真的說再見？

但春桃從不會去反駁和質疑陸幼檀什麽。她笑著點了點頭，朗聲應道：

“嗯！小姐再見。”

——

清水觀廚房的小道士都很友善，顯然是已經有人打好了招呼。春桃抱著懷裏的藥剛探了探頭，便有小道士笑著迎著她進去。

他們不僅早早就備好了熬藥的小爐子和藥罐，還專門收拾了一個小竈臺，方便陸幼檀可以加餐。

春桃剛把藥材倒入藥罐裏，爐子旁便有小道士已經幫忙生好了火。

此時的天色已經黑的差不多了，已經過了觀中用晚膳的時間。後廚的小道士手腳利索的收拾好碗筷餐具，他看了眼坐在小板凳上守著藥爐的春桃，掀開鍋蓋，將一直用小火溫著的食盒從裏面取出來。

“今日時間匆忙，善信若是來不及下廚，這邊給二位留了一些素齋。天色不早了，要不您先給屋裏的那位善信送去，我替您守著這藥爐子。”

春桃似是沒有想到小道士會主動和她搭話，她有些緊張的擺擺手。

“不用了，不麻煩道長了。我家姑娘不餓。我自己守著這藥爐子就好。”

春桃記著陸幼檀的囑咐，不敢叫著藥離了自己的眼。今日又是與三皇子對峙，又坐了半天的馬車，春桃估摸著陸幼檀十有八九是吃不下的，便自作主張的替她拒絕了。

小道士也沒說什麽，觀中過午不食的道長和善信也不少。只是這位江姑娘是林道長點名要特別關照的，他便事事便都多問上幾句。

“那麻煩善信走時熄了這藥爐的火便好，我晚些再來收拾。食盒和裝藥的竹筒都在那邊放著了。”

“多謝多謝。”

送走了客氣溫和的小道士，這道觀的廚房裏，只有春桃一個人了。清水觀本就偏僻，此時窗外劈裏啪啦的盡是雨滴打在枝葉上的聲音，混雜著風從窗縫間擠過的尖銳細響。直叫人越坐越覺得後背發涼。

春桃打了個哆嗦，她縮成一團，往藥爐靠了靠，伸出手來烤火。

一個人坐著的時候，總是容易想一些亂起八糟的事情。春桃也是緊張了一天，這一下子靠著溫暖的爐子放松下來，腦海裏不免的又想起白天發生的事情。

春桃盯著躥動的鮮艷火苗，腦海裏卻不自覺地出現了陸幼檀的笑容。

在春桃的記憶裏，陸幼檀甚少又笑得這麽燦爛的時候。甚至她在江府裏，都是不怎麽笑的。

好像，只有在和公子在一起的時候，陸幼檀才會放松一些，笑得開心。那樣明媚的笑容，實在是太久太久沒有看見了。

而且，陸幼檀並不太講究儀式和禮節。她不讓春桃動不動就行禮，舉止之間充滿了隨意。

她蒼白著一張臉，格外認真道別的反常行為，讓春桃越想越不對勁，隱隱的有些擔心起來。

快點把這藥熬好，去看看小姐有沒有睡醒，有沒有覺得好一點了。

春桃這麽想著，慢慢的垂下了腦袋，抵著自己的手臂，一動不動的睡著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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