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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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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研這種事情,在外人看是非常單調而艱辛的。

比如我那當時的女朋友,就完全不理解已經在哈佛開始攻讀博士的我,為什麽不替自己選取一個更加輕松光明的未來。

搭在研究所的時間太多,能陪她的時間太少。

加之三觀不同,分手終而也是自然而然的結局。

沮喪地恢覆單身那幾個星期,我都躲在研究所頹靡地幹苦工,希望能用無窮無盡的工作來驅趕走內心的苦悶。

每天辦公室裏一個人都不剩的時候,總會遇到白老師。

他向來是不問閑事的,但連續幾十次看到我紅著眼睛熬夜,終於還是靠近開口:“楊樂,你最近不開心嗎?”

“沒、沒有,想多學點東西才主動加班的。”我生怕白莊生認為我是個兒女情長、沒有出息的家夥,立刻止口否認。

“不,加班是你的自由,主要你最近的三次的報告都出現了低級錯誤,我認為那不是你的真實水平。”白莊生淡淡地說:“如果心不在焉,再努力都沒什麽價值。”

“女朋友把我甩了。”我只好低頭。

“原來如此。”白莊生思索片刻,問道:“我是不是該請你喝杯酒?”

“不用了,我會調整好的。”我趕緊起身拒絕,擔心這位沒有人情味的教授不爽地把我辭退。

“走吧。”白莊生卻非常平靜:“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我不該過得和平常一樣。”

能夠跟偶像在工作之外單獨相處,這份待遇難免令我感到雀躍,頓時就從被前女友傷害的無精打采中恢覆了許多。

白莊生去更衣室慢條斯理的脫下白大褂,換上黑風衣,然後無辜地望向我:“所以,我們該去哪裏?”

我不明白。

他解釋道:“來美國之後,我就沒出過大學,對附近的店都不熟悉。”

“哦哦,包在我身上。”我趕忙答應。

——

看到白莊生出現在在普通人雲集的場所,是種非常奇怪的體驗。

作為學生,我只熟悉老師在研究所裏的一絲不茍,在手術臺前的目光灼灼。

忽然間跟他面對面坐在酒吧裏,當然有些不知道講什麽才好。

我承認,過度崇拜會影響我的價值判斷。

但那刻真想對來來往往的酒客們大喊一聲:你們知道這個年輕男人有多優秀嗎,他將發明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偉大機器,那機器所打開的大世界,比眼前的烏煙瘴氣值得沈溺千百倍!

可是白莊生本人卻是副無所謂的樣子,翻著酒單問:“我該點什麽?”

“老師,你不會沒喝過酒吧?”我驚訝。

“主動來買酒是第一次。”白莊生輕聲道:“在宴會上嘗過,但總覺得這種東西除了會擾亂我的思緒,基本沒什麽作用。”

“它還可以讓你忘記痛苦。”我笑道:“雖然你好像沒什麽值得痛苦的。”

“你有嗎?”白莊生瞧向我的眼睛:“因為一個女孩的離開?”

“老師的追求者太多了,不會懂我的失落。”我要了威士忌後,靠在沙發上唉聲嘆氣。

“那你為什麽不去把她追回來呢?”白莊生不解。

“因為她需要我換個工作,有時間顧及家庭和孩子的那種。”我搖頭:“但我不能為她放棄個人理想。”

“既然是衡量過輕重的,就不該再琢磨了。”白莊生的思路向來充滿因果:“否則你渾渾噩噩地在那裏整理數據,日覆一日,根本毫無意義。”

人本來就有很多軟弱的地方,所以我該說什麽呢?只好朝他失笑:“也只有老師這樣性格,才能成為發明虛擬機的偉人。”

“偉人?”白莊生挑眉。

“是的,創造出能夠改變世界的東西,帶給很多人快樂和希望。”我也是個笨嘴拙舌的理科生,短時間想不出更華麗的辭藻。

沒想到白莊生卻回答:“我不是為了許多人,也不在乎會帶給他們什麽。”

我不知該對他的直白如何回應。

“我只是為了一個人,這樣講,就不偉大了吧?”白莊生接過酒保遞過來的威士忌,皺著眉頭喝了口,然後道:“忽然想起那個古老的問題,一艘船上有五十人,一艘船上只有一個人,如果必須沈掉一艘,你會選擇哪個?”

我立刻搖頭:“不知道,生命都是平等的。”

“是啊,幸好現實世界多半沒有這麽殘酷。”白莊生放下酒杯:“有的人去救五十個人,而我去救一個人,互不耽誤。”

他時常離大家很遠,此刻又多出了幾分神秘。

我忍不住亂打聽:“你要救的是誰?”

白莊生沒有回答,只是道:“希望過了今晚,你能打起精神來,我不會允許有個糊裏糊塗的研究院影響進度。”

“是。”我立刻有點緊張,趕忙幹脆地答應。

——

路邊的風景從窗前飛速倒退著,那些明亮的路燈使夜色更顯得荒蕪。

白莊生即使喝了酒,面色也仍舊波瀾不驚,挺身坐在出租車後面望著外面沈思,令我無法將他和其他能夠胡鬧的酒友聯系在一起。

“三個月後整個研究所都會搬到紐約,換個環境也許會對你好一些。”他忽然開口。

我隱隱地感覺到,雖然白老師講話總是公事公辦,其實仍舊潛藏著善意的關懷,所以頷首道:“嗯,其實我也沒那麽脆弱,郁悶點更多在於已經決定好的人生軌跡又被改變了,而不是單單為了個女人吧。”

白莊生收回眼神,落在我身上,半晌才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

正在這時,車裏響起了清脆的電話鈴聲。

他摸出手機看了眼,立刻接通,放低聲音道:“阿福,不是說好十二點我再給你打電話嗎?還有三十七分鐘。”

那意外的溫柔語氣終於讓白莊生顯得像個有血有肉的人了,卻讓對他十分懼怕的我起了層雞皮疙瘩。

大概是空氣□□靜,手機內隱隱約約地傳來小姑娘的聲音,說什麽等不及了。

白莊生低下頭,做出第二個叫我目瞪口呆的事情——他笑了,非常明顯,發自肺腑:“生日快樂,禮物還喜歡嗎?”

“不喜歡。”手機裏的回答帶了絲委屈。

“那你想要什麽?”白莊生顯得有點無奈。

“我要哥哥回來……我想你……”小姑娘似乎哭了。

白莊生的笑意消失,沈默了好幾秒才道:“等爸放下心結,我自然會回去的,否則他一定會為難你,也會影響研究的進度。”

“研究、研究,為什麽你變得跟爸爸一樣,只在乎虛擬機,都不在乎我了!”

“我沒有不在乎你,最多兩年,我會回東川的,好嗎?”白莊生顯得非常沒有辦法,擡起修長的手指揉著眉頭。

這個電話啰嗦到車開進大學才停止,早就如坐針氈的我趕快下了車,順勢將前女友拋到了九霄雲外。

白莊生主動付清了車錢,走到我身邊說:“抱歉,是妹妹打來的,你早點休息吧,我還要去趟圖書館。”

“好,老師晚安。”我擺擺手。

白莊生收起了手機,一身黑衣很快就消失再夜色之中。

我這才捏捏自己的臉,滾回宿舍睡覺。

其實美國的朋友絕大多數都有兄弟姐妹,喜歡照顧妹妹的也不在少數。

但感覺這麽暧昧的還真是少見。

不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我沒資格評判什麽,只希望能跟著老師早日把虛擬機研究出來,在青史中也留下個小小的名字。

——

情況正如預料的那般,研究所搬去紐約所帶來的繁忙生活,很快就把我從感情創傷中拯救了出來,更多的資金註入、還有各式各樣的優秀女孩,與這座紙醉金迷的城市一樣讓我眼花繚亂,渾身充滿了奮鬥的力氣。

不曉得是不是一起喝過一次酒的關系,之後白莊生也漸漸和我熟悉起來。

經過他幾次提點,發表過有分量論文後,我成功地在他的助手席中混到了位置,並且掌管起搭建虛擬世界的重任。

說起來,那當然不是件容易的工作。

從美術模型的制作,到城市的組成,到光照、天氣、和各項災難所造成的物理破壞,全部需要覆雜精密的設計,簡直包含了美學、編程、數學、社會學、地理等五花百門的知識。

上一個做這項工作的是位視覺程序大師,想要跨界超越他,我可是費了不少功夫。

“老師,這個虛擬世界已經足夠龐大了,難道你真想覆制出個地球來嗎?”我在為白莊生展現最新成果的時候,忍不住勸說他:“等到虛擬機真的被推廣開來,商業公司自然會掏錢制作各種各樣的虛擬環境,到時候人們會對魔法、戰爭之類的題材更感興趣吧?我們不應該把精力花費在這裏。”

“不,如果不能實現讓人分辨不出真偽的效果,就不算成功。”白莊生淡淡地回答:“我必須搞清楚,所謂”真實感’究竟是什麽東西。”

我對科學狂人的執著無言以對,端起咖啡掩飾掉自己的焦躁。

在現實中,和咖啡這件事簡單到不值一提。

可是到了虛擬機裏,要從視覺、嗅覺、觸覺、味覺等多方面說服一個人他正在喝咖啡,可不是什麽簡單的事,更何況白莊生要的不僅僅是“喝咖啡”,而是整個活生生的世界呢?

他在沈思過後關掉了顯示屏,轉而對負責ai的助手說道:“這樣遠遠不夠,我希望……這個世界不是我們創造的,而是由計算機自己創造的。”

“什麽?”

我們幾個人目瞪口呆。

“舉個例子,建一座房子,需要水泥、沙石、鋼筋……還需要些建築工人。”白莊生淡淡地說:“如果我們創造出建築工人的ai,並為他提供數據原料,他理應會根據圖紙造出一棟房子。”

“話是這樣講沒錯。”我感覺他的願望即艱難又抽象。

可白莊生的態度仍舊不容助手們置疑:“盡量把世界拆成更簡單的元素,才能夠創造出無限的可能,很多年前有個像素游戲,叫做raft(註:raft是一款沙盒游戲,玩家在游戲中自由地通過像樂高一樣的積木來組合與拼湊,輕而易舉的就能制作出小木屋、城堡甚至城市,但是若再加上想象力,天空之城、地底都市都一樣能夠實現。玩家不僅可以創造房屋建築,甚至可以創造屬於自己的都市和世界,並憑借自己創造的作品來體驗上帝一般的感覺。),希望你們去玩一玩,更換掉自己腐朽的思路。”

扔下這句話,他就拿著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離開了會議室。

我們被留在原處面面相覷,雖不理解白莊生為何對建造真實的世界如此堅持,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想法是對的。

凡事都有捷徑,只不過有的捷徑無非為了懶惰,而有的捷徑,則更容易將人類引向自由。

如果能使計算機根據原始數據生成虛擬世界,那麽擁有廣袤宇宙的夢想,也許就會在我們拼了命的想象力中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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