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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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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鐘老太太病逝。鐘府上下籠罩在,一片悲傷低迷的氛圍中。漫天遍地都是青幔白幃,滿耳都是震天的哭聲。

這幾天裏,楊氏一反常態,日日伺候在老太太病榻前,親手伺候湯藥,抽空打理老爺的起居飲食。鐘澄作為杭州府通判,每日還要上衙門處理公務。楊氏甚至怕他午膳吃得不好,監督下人做好了,親自派人送到衙門裏去。

可是鐘澄這幾天,還是沒回正院就寢。他一回府就呆在書房裏,然後跑去老太太跟前,問候病情,伺候湯藥,與老太太說說體已話。眼風都沒掃楊氏一下。

老太太偶爾清醒過來的時候,就拉著兒子的手,給身邊服侍的老人和丫鬟們安排出路。大部分人都留給妙如這個孫女,小部分人放出去配了人。還把幾年來攢下來的體已,首飾和珍玩,也托付給了兒子,說是留下給大孫女作嫁妝。

三天中,老太太也曾留楊氏單獨說過一次話,沒人知道說些什麽!只是楊氏出來時,有人看見,她眼睛紅腫,神情迷離,面色蒼白。

等到發完喪,向朝廷報了丁憂,完成了交接工作後,鐘澄把該處理的都處理完畢,就帶著全家啟程,扶著老太太的靈柩,前往淮安府。

鐘澄的原籍在淮安。

淮安鐘氏是當地的名門望族,詩書傳家百年。族中子弟多出進士、舉人,甚至有過當上二品大員的。鐘澄的父親這一房,因長年在外地為官,早早搬了出去。只在祭祖的時節,回祖籍一起參加祭拜。

自鐘父過世後,鐘母曾帶著年幼的他,來投奔過本家。只因鐘父是激怒先帝遭貶,在歸家途中郁郁而終的。族中長輩怕累及族中其他各房的前程,把原先分給他們房的祖產,折了部分,打發了這對孤兒寡母後,就勸他們在鄰縣找個地方,另行安置定居,避避風頭。

鐘母也是位錚錚鐵骨的堅毅婦人,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帶著兒子,回過本家。一人獨立撫養兒子長大,考取功名。

鐘澄高中探花後,族中長輩曾派人送上賀儀,並交還他那房所留祖產每年的出息,以彌補對他們這房的虧欠。還暗示,已經幫他們修葺好了祖屋,中鼎甲這等光宗耀祖的大喜事,理應回鄉祭祖,以慰先人。鐘澄一直以任上公務繁忙為由,推拖著不願回來。

妙如躺在回鄉的馬車上,眼睛盯著馬車窗簾上的纓絡,隨著車身前進時的顛簸,蕩來蕩去……

自從老太太過世後,她就是這副形狀,把服侍她的人都嚇壞了,以為她又傻了!

嗯,在剛穿過來,被人從水中撈出來時,她就是此副模樣。那時的她,感覺就像被人從腦後打一悶棍,整個人都懵了!找不到兇手,找不到動機,找不到原因,甚至不知道前面是否有更大的危險等著她。來到這個時空後,她成了四歲的小女孩,身份不明,時代不明,生活習慣不明,出事前身體前主人的遭遇不明。她甚至不敢開口說話,怕一開口就露了破綻,被人識破是冒牌的,被道士們作法收了魂去。

後來躲著人,學著說了幾句,發現出來的口音,竟然跟旁邊伺候的仆婦們並無不同,這才把心放回了原處。萬幸,此身體還保持著以前的口音和說話習慣。隨後,她就開始了,扮演古代稚齡兒童的角色。形勢比人強!沒有導演、沒有劇本、沒有該時空的生活經驗、沒有老前輩帶你入戲,還有隨時被揪出來的風險,在未知的前方等著她。

只剩大腦在高速運轉著,謀劃著。琢磨看,該以哪種姿態生存,才能讓她在此種環境中,處於更為有利的位置!在短時間裏,上哪能找到的可依賴的靠山?這世界的游戲規則是什麽,得盡快摸清!以現有的身份,要如何安全自保……原以為已經適應得不錯了!唯一的靠山現在突然不在了,原有的平衡即將打破。自己還真命苦!以太太的脾性,她以後的路還真難講!也因這個緣故,讓她在老太太過世時,哭得特別傷心。除了感念那位老人,是唯一一位真心實意待她原因外,對未來的迷茫悲觀,也讓她不知所措,悲從中來!

“姑娘,晚上要歇息的客棧到了!太太打發人過來,要姑娘下車後,直接去找崔媽媽安排客房。”沈浸在往昔的悲傷裏,正出不來,妙如的思緒,就被在外面跟車的煙羅打斷。

話音剛落,馬車就緩慢停了下來,乳娘範媽媽就過來把她抱了下來,和丫鬟婆子一行人進了客棧裏。

待安置妥當,下樓回客棧廳堂裏,吃過晚膳後,妙如就帶著織雲,到客棧後院溜達消食去了。

客棧後院有一排樹林,此時正值酉時,落日的餘輝,從樹梢間隙斜灑過來,把樹木的影子拉得老長。妙如和煙羅就在,這布滿斑駁樹蔭的院子裏來回游蕩。

突然,樹林東南角,傳來一陣頑童撒嬌的聲音:“……不嘛!就要跟爹爹娘親去任上,我不回祖父那裏!我可以幫爹爹做好多事,會幫著娘親照顧妹妹,不會拖你們後腿的……嗚……嗚……”說到後來,只聽見一抽一噠的哭泣聲。

“許慎行,是誰教你的?!說不通就耍賴,你這是咱們許家男兒,應有的做派嗎?如何對得住,祖父賜給你的名字?”一個年輕男子清冷的聲音傳來,伴隨著童子還沒止住的抽噎之聲。

尋聲望過去,有個五六歲的男童,正站立在一位青衣男子面前,只見童子耷拉著腦袋,雙手交握在身前,肩膀一抖一抖的,很委屈的樣子。青衣男子顯然沒有妥協的意思,正滔滔不絕地教訓著孩子。

“姑娘,咱們回去吧!太太等會找不著人,過後又要數落姑娘了!”織雲拉著妙如,就要往回走。

青衣男子和小童子聞聲轉過頭來,發現來了外人。做父親的投向兒子一記警告的眼刀,做兒子的暫時停止了抽噠聲,立馬收聲成乖寶寶狀。

“咦,小哥哥,你為什麽要哭鼻子?也和妙兒的妹妹一樣,是因沒有糖葫蘆吃嗎?”妙如好久沒碰到這個年紀的小男孩了,看著他嘟著個嘴,雪團可愛的樣子,突然覺得心情好了不少!實在忍不住,出聲想去逗逗他。

“我哪有哭?才不像小丫頭一樣喜歡糖葫蘆……”男童紅著臉爭辯道。

“妙兒,你怎麽跑出來了?讓我們擔心得到處找你!”妙如正欲繼續,不想從客棧門口的方向,傳來了一個嘶啞的聲音,所有人一起朝聲音的方向望去。

等看清說話的人,那邊的青衣男子,顯得有些意外,又有些驚喜。只見他奪步上前去,圍著一身白色的鐘澄端詳半晌後,才激動地一把握住後者的手,說道:“澈之兄,想不到真是你!五年前自瓊林宴一別後,就再也沒見過澈之兄了,他們說你回鄉守孝去了……你這身是……”一言未畢,就瞥見他渾身上下穿著的孝衣。

“原來是衡毅兄,此事說來話長!”鐘澄神色戚然,沈聲道,“那年愚弟離鄉趕考,誰知後來家鄉恰逢淮河決堤,家母和拙荊離家逃難在外。待我第二年登科返鄉後,尋訪半年不果。又聽得鄉鄰誤傳她們已經落難,愚弟就在舊宅邊,結廬開始守孝。豈料一月後,家母被人護送返家。後來愚弟回京候缺時,聽說衡毅兄已經前往薊州赴任,是以無緣得見。次年年初愚弟才補上彭澤縣令一缺。上月在杭州任上,家母病重離世,這才全家扶柩返鄉……”

兩位久別重逢的老友,又是一番契闊後的寒暄,雙方子女相互一番廝認。敘完舊後,許堅牽著兒子,來到鐘家這邊,給鐘老太太牌位叩首上香。然後,就把兒子打發了,要他跟鐘家的妹妹一邊玩去,自己則留在房內,和鐘澄敘叨別來之情。

妙如帶著新結識的夥伴許慎行小朋友,在丫鬟婆子們的簇擁下,來給太太請安,並把許家小少爺介紹給妹妹們認識。

第三天,在快到淮安的大船甲板上,楊氏跟身邊的崔媽媽,聊起前天碰到許家父子時,妙如才又聽到了這對父子的消息。

原來第二天清早,許家父子就啟程,前往高郵老家了。許大人此行,是要把兒子送回老家,交到祖父母身邊,再回霸州就任。高郵許家,跟淮安鐘家一樣,也是傳承百年,詩禮傳家的書香門第。族中出過不少賢人名士。當年許大人和父親,不僅是同科進士,在中舉之前,兩人還曾在江南著名的格致書院,同窗過三年。許慎行是許大人的嫡長子,此次被送回家鄉,是許大人這個做父親的,有意讓兒子和同族兄弟叔侄們一道,接受族中的正規的啟蒙教育。

楊氏跟自己的乳母湊在一起,八卦起了江南那些有名望的老派世家,從家世背景到族中名人。當然包括許家這位小少爺的品貌和出身。說著說著,不禁眼熱起許家大***福氣來,羨慕她竟然養出如此成色的兒子來。

崔媽媽心知,她是在遺憾自己沒這樣的兒子,忙換個角度,恭維她道,二姑娘就是百裏挑一的可人兒,跟許家小少爺站在一起,簡直就像觀音菩薩座前的金童玉女。若小姐真是喜歡他,將來把二姑娘配給他,慎行少爺不就成了小姐的半個兒子?!雖說配給許家的長房嫡孫有些可惜!以二姑娘是老爺嫡親外孫女的身份,配個小公爺小侯爺,都足夠了。只怕等小小姐及笄時,姑爺早已位居高位,到時京裏的名門貴婦們,都要搶著她回家當兒媳婦呢!說不定還能選進宮裏當娘娘,許給宗室貴人們當正經王妃……

不知是不是仗著,旁邊的鐘氏小姐妹們年紀小,聽不懂大人的話。崔媽媽天馬行空拍起馬屁來,惹得楊氏咯咯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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