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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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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娘雖然動了情,可她倒是很快就醒了過來,湯巡檢是什麽樣的人物?既是官身,又是貴公子一般的,張舉人想把自家的黃花姑娘嫁過去他都不肯的。

而自己又是什麽樣的人?和離出來的婦人,靠手藝吃一口飯罷了。

大家不過是鄰居住著,有幾分香火情而已。看到自己摔了,伸手扶一把又算什麽。不用說是鄰居了,就是不相識的人遇到了這樣的情形,怎麽也要伸手扶一把的吧,自己根本不用想太多。

但到底,心底裏又有一些不同,飯也懶得吃,花也不繡了,就連燈也不點,只靠著桌子,倒將與湯巡檢見過的幾面一次次地回想起來。

本來是不應該有一點交集的兩個人,卻陰差陽錯地遇到過幾次,而且認真算起來,湯巡檢對自己是有恩的,這恩自己一直沒能相報。

而且他今天說的那一句是什麽意思呢?

什麽事過去了不必在意?

是說他對自己的恩嗎?

應該不是,先前鄭源曾去送過禮,卻被湯巡檢毫不留情地拒了回來。

那又是什麽呢?

他看到自己在花園裏睡著了的事?

不過,湯巡檢為什麽能看到自己睡著了呢?他又不管種菜的事,平常並不到自家後院來的。

想到了這裏,雲娘趕緊打住,不能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了,可是她卻管不住自己的心,一轉念又想起來湯巡檢送來的兩壇酒,真是丟死人了?

那天的粽子不送過去就好了,湯巡檢也就不會拿酒做回禮了。

還有自己幫著他做茶飯招待客人,其實若真想與他不來往,這事也不應該管的。

本是無關的事,自己當時為什麽要做呢?可是那時自己就是一心地想幫襯他呀!

不成,不成,再不能如此胡思亂想了,還是趕緊做點事吧,雲娘起身將束在頭上的帕子解下,拆開頭發,只隨手挽了一挽,再換上家常衣服,點了燈,拿了針線,可第一針就先紮到了自己的手指頭上,看著手指上冒出來的血珠,下意識地將指頭含在口中,終是丟下針線,這樣子是什麽也做不成的。

忽聽叩門聲,雲娘趕緊起身開門,眼下她倒盼著能來一個人說說話兒,玉珍過來說說家常是最好的,丁寡婦閑著無聊來講她怎麽辛苦地養孩子立家業也不錯,哪怕是馬二嫂又來說她弟弟的好處呢,也比自己在屋子裏呆坐著要強些。

可是,雲娘再沒想到來的是人豆腐西施陳大花。

一時間,雲娘扶在門上的手停了下來,陳大花是來做什麽的?想再吵一架嗎?其實吵一架也好,畢竟沒有什麽比自己悶在屋子裏再壞了。

於是雲娘便立起眼睛看陳大花,只等她一罵出什麽就立即回罵過去,再毫不客氣地將她推出門外,誰讓陳大花這個時候來找自己的晦氣!

可是陳大花卻笑瞇瞇地將雲娘放在門上的手拉了下來,閃身進門,用異常撚熟的口吻道:“雲娘,我們到屋子裏坐坐吧。”

雲娘萬萬沒有想到陳大花的臉變得這樣快,一轉眼便被她反客為主地拉進了屋子在桌前坐了下來。

伸手不打笑面人,雲娘雖然心情不悅,卻也不好翻臉,便連茶也不倒,只淡淡地問:“可有什麽事情?”

“無事,”陳大花笑得越發親熱,“小孩子時常到你家打牙祭,總該來謝謝你。”

雲娘早猜到陳大花是知道兒子跑來吃東西的,但她真不會與一個小孩子一般見識,只無所謂道:“這些小事不需放在心上。”

“我們打小就認識,現在又是鄰居,還不是要多在一起聊聊?”

雲娘果真無語了,自己和陳大花有什麽好聊的?

可是陳大花卻笑嘻嘻地問了起來,“荼蘼呢?”

“在後院擷花呢。”

“是要拿月季花瓣做枕頭吧?”

陳大花租的房子並沒有小花園,而且也沒有對著自家花園的門窗,她怎麽知道自己種的月季花呢?她一定繞到了房後去看的!

她可真有閑!

荼蘼擷花果然是要做枕頭,因阿虎告訴她,先前湯巡檢家裏就是這樣的,枕頭都是花瓣做的,枕著就是睡覺時也能聞到香氣,夢都是香的。荼蘼聽了十分羨慕,一心想弄出個作夢都香的枕頭來。

也不知陳大花怎麽知道了。

但雲娘卻沒有與陳大花說這些話的心情,只是不置可否地輕輕哼一聲。

陳大花似乎根本沒有感到雲娘的冷淡,又笑著說道:“荼蘼這孩子還真能幹,瞧這屋裏收拾得一塵不染,又幫著巡檢司做三餐的茶飯……”

聽了巡檢司三個字,雲娘的火也不知怎麽就上來了,立即要把事情撇清,便冷笑道:“荼蘼可不是白白幫著人做茶飯,她給巡檢司做事,是收工錢的!”

“收工錢,收工錢也是應該的啊!”陳大花趕緊應和道:“怪不得我時常看到阿虎到你們園子後面呢,荼蘼也常過去。”

“傳送茶飯還不是要時常來往!”

“正是呢,正是呢。”陳大花被噎了幾句,竟然還能笑出來,也不用雲娘讓便自己拿起桌上的杏子咬了一口,“還帶著酸呢,這是巡檢司園子裏的杏吧?”

“誰知道荼蘼在哪裏來的!”

其實那杏子的來路雲娘是知道的,正是巡檢司園子裏的。巡檢司園子大,裏面有好幾株果樹,荼蘼嘴饞,便從杏子還沒太熟起,便時常到樹下轉,挑大的摘下來嘗,湯巡檢是不管這些事的,阿虎也是個沒心沒肺的人,正與荼蘼投緣,由著她胡鬧,還搭了梯子讓她到樹頂上挑先泛紅了的摘。

荼蘼饞歸饞,卻不肯吃獨食的,每有好的總不忘記給自己留,所以自己桌上這幾日便時常擺著杏子。

這兩天雲娘還聽荼蘼算計著那兩株桃樹,果子也差不多可以下口了,過兩天桌上可能就會冒出幾個還沒熟透的毛桃。

其實並沒什麽,但是雲娘就是不想告訴陳大花。

雲娘平日裏性子溫和,但是她卻是有氣性的人,所以對著陳大花半晌沒有一句好好。先前陳大花欺負自己,把豆腐攤子堵在自家門前,又做出一副被欺負了的樣子,她並不想再與陳大花來往了。

原以為陳大花聽了也會知趣地走了,但沒想到她卻突然不笑了,聲音也跟著降了下來,不再是她平日時賣豆腐時略有些高尖的嗓門,卻帶了些沙啞,“雲娘,我們好好說說話吧,其實我們都挺不容易的。”

“我磨豆腐賣豆腐,你織錦,還不都是沒有個能依靠的人?我家那個死鬼將家財用盡了,到了吃苦的時候倒是一伸腿走了,我也真想跟著他就走了,可憐兒子沒人管,只得拼死掙著做。”

“你家的那個倒還活著,要我說還不如我家的那個死了好呢。死了一了百了,我倒有時還能想起他的好來,一日夫妻也有百日恩呢。你家的那個就在你眼前活著,還活得比你好,你不恨他我都替你恨他,憑什麽你日夜織錦建了青磚樓買了好幾臺織機,家裏的日子過得好了,就從外面弄個野女人野種過來享受!”

“我說了你別惱,不只你家的那個還不比我家的死鬼,就是你眼下也比不了我呢。”話雖這麽說的,可陳大花的語氣裏卻不是炫耀,而只是知冷知熱地陳述,“我好歹有個兒子,過上十幾年就能頂門立戶了,窮了富了的且不論,總能奉養我到老,將我葬到曲家祖墳。你又不能生養,老了可怎麽辦呢?百年之後又如何呢?”

雲娘想說不用你管,可是話到口邊卻沒有說出來,因為她聽出陳大花其實是理解她的,同情她的。

而且她也讚同陳大花的說法,鄭源若是死了,她決不會有二心,反而會時時念著他的好,用心奉養公婆,過繼兒子給他承接香火,就是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飴。

只是現在鄭源瞞著她拿家裏的綢從府城領回來一個二房,又抱了兒子,讓她怎麽甘心?她若是再留在鄭家,恐怕氣也氣死了。

而這些,說到底,一個是因為鄭源無情無義,另一個就是因為自己沒能生兒子。

若是鄭源記得患難夫妻的情義,與自己商量著典個妾,生了兒子養在身邊,雲娘也不會反對;當然若是自己有兒子,就是鄭源生了外心,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帶著兒子分出一半家產獨自過日子,只是自己就連個女兒也沒生出來!

這些事情在雲娘離開鄭家那段時間裏,早顛過來倒過去想了一次又一次,就是夢中也時常夢到,現在剛不大想了,卻被陳大花勾了起來,一時倒是無語。

“唉!”雲娘沒嘆,陳大花卻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生來莫為女兒身,百年苦樂由他人!”

雲娘也曾這樣嘆過,但現在卻覺得沒什麽好嘆的了。別人可能覺得自己可憐,但其實自己卻知道眼下過得並不壞,反來勸陳大花,“算了,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沒的。我現在只想著好好織錦多攢些錢,將來買臺織機過日子,就像你的豆腐攤子,雖然辛苦些,可總歸自己做主,過得也舒心。至於將來,織錦賺了銀子,再嫁了也好,抱一個孩子來也好,總不會沒有著落。”

“至於你呢,更是容易,畢竟有親兒子呢,也就十年時間,便長成男子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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