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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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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時,陸翎舟正在書房內看書,忽然聽見外間的門被人打開,也沒人通報一聲,她走出去一看,江玄蒼白著臉色站在門口,身上披著貂裘,從外面帶進來一陣清冷寒意。

看他神情,陸翎舟差點以為有人來抓自己了,江玄沒說話,回身關上了門,對著門板沈默了片刻,回頭道:“我想和你坐一會兒。”

陸翎舟松了口氣,笑了笑,“喝些什麽?”

“我命人去做了些湯羹宵夜,馬上就送來,一起用一些吧。”江玄見到她,方才燃得正熾的一腔熱血漸漸平息下來,脫了貂裘坐在廳中,反而有些緊張起來。

待湯羹和點心送來,陸翎舟捧起小碗,裏面是搗爛的棗泥加了銀耳、蓮子等物,用糯米熬成的粘稠濃羹,入口香甜,江玄看她吃了幾口,低下頭沒話找話道:“這幾日讓你出不了門,很對不起。”

“沒事,王府裏這麽大,不會無聊。”陸翎舟用小勺撥弄著碗裏的湯羹,淡淡笑了笑。

江玄被寒風吹得雪白的臉色漸漸緩了過來,凍僵的手指也慢慢有了知覺,他只盯著爐火看,也不去動那些宵夜。

陸翎舟吃完了一碗棗泥蓮子羹,轉頭看了看他,“殿下是有什麽話要和我說麽?”

“也沒有,我想說的,以前都說過了。”江玄盯著爐火,眨了下眼,“只是覺得以後就沒機會和你坐在一處了。”

陸翎舟默然不語。

現在的情形她也不擅應對,她不是個執著的人,如今情勢所迫,十幾日後必然要啟程回永安,或許從此再不相見。她心裏會一直記得江玄這個人,但即便有機會,也不會再回來找他,多年後人事全非,相見不如不見。

可江玄卻很執著,他甚至連陸翎舟是否喜歡他也不知道,卻還是一直想著,怎樣才能待在她身邊。

氣氛太過壓抑,陸翎舟盤算著有沒有什麽話可以說,如今江玄已經知道她是陸華言的女兒,不然就說說相關的事?只是當年關於太後、顏沐的那些事實在不好拿出來當談資,想來想去,覺著自己還是閉嘴的好。

江玄卻在此時忽然開口:“我想去求皇兄,到時候同你一起走算了。”

陸翎舟如木雕石塑般楞了半晌,盡量平穩了語氣道:“你若走了,皇上怎麽辦?”

是啊,皇上怎麽辦。

江玄也想過這個問題,他和皇帝從小一起長大,父母都已不在,沒有其他兄弟,說是相依為命也不為過,就算如今皇帝有了妻子和孩子,他也不忍心輕易拋下皇帝遠走高飛。

若是他貿然和陸翎舟走了,會不會從此被有心人認定為反賊?喪命倒不至於,再要回來見皇帝就難了。

如果他喜歡上的人是普通朝臣家的女兒該多好,為何偏偏是陸翎舟呢?陸氏和太後之死究竟有什麽關系,如果洗清這些流言,他是不是就能無所顧忌地待在陸翎舟身邊了呢。

事情究竟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子……江玄揉了揉額角,這種抉擇對他而言太過痛苦,照這樣下去,想必十幾日後他多半會繼續留在京城,懷著憾恨不甘送走陸翎舟。

不過話說回來,他憾恨不甘個什麽?就算陸翎舟一直住在京城附近,也未必會對他懷有感情,江玄雖常常被她撲朔迷離的言行迷惑,心裏覺得她或許也喜歡自己,卻一直不敢確定她的心意。

此時更不敢問了。

陸翎舟不知道他的內心想法竟如此豐富,半晌沒等到他回答,便只好道:“依我看皇上必定舍不得你走,你留下來吧……等皇上查出上回刺客的主謀,這陣風頭也過了,我或許還能回來看你。”

江玄默然片刻,忽地笑了笑,“翎舟,陸氏和太後之死真的有關麽?”

陸翎舟微微一怔,點了下頭,“是有些關系。”

“但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吧,陸相辭官的公開原因只是收受賄賂而已,既然如此,我為何不能和你在一起?”江玄的笑容和平時有些不同,看起來竟有些冷。

“因為你是王爺吧。”陸翎舟實話實說。

不錯,他是王爺,有名正言順奪/權的可能,陸氏頂著和太後之死有關的流言,被他牽扯上便不是一件小事。

“流言只是流言而已,澄清並不難。”江玄淡淡道。

陸翎舟笑笑,“說不定你越去澄清,人家越覺得你有問題,反倒弄巧成拙,皇上是不會懷疑你什麽,但皇上一人也無法抗衡朝中百官。”

“不錯,翎舟你說的都對。”江玄道,“但我今天想問你一句話,你務必說實話,絕不能騙我。”

他轉過頭,目光炯炯地盯著陸翎舟,陸翎舟心虛地喝了口茶,道:“什麽?”

“你喜不喜歡我?”江玄問出這話,自己心裏也有些發虛,只覺得此生從未有過臉皮如此厚的時刻。

陸翎舟又喝了口茶,沒說話。

“不……”她一個不字剛出口,江玄忽然站起來走到她面前,陸翎舟將茶杯放在桌上,清了清嗓子,有些說不下去。

江玄俯下身,雙手按住她肩膀,湊近了她臉側,輕聲道:“跟我說實話。”

他此生也從未有過如此耍流氓的時刻,但如今就像是在懸崖邊上,容不得他退縮。

陸翎舟竟有些發抖,江玄忍著心疼,低頭望著她,過了半晌,她似乎松了口氣,呼吸平穩下來,又要開口。

不愧是修內功的,道行太高了,江玄有種不好的預感,急忙出聲截住她話頭:“翎舟,說實話,求求你了。”

他語氣中不由自主帶出些哀求的意味,陸翎舟聽得心裏難受,臉色蒼白得厲害,頓時什麽話也說不出。

“翎舟……”江玄離她又近了些,吐息就在她耳邊,聲音仿佛囈語般溫柔低沈,陸翎舟耳邊發癢,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可惜她已經靠在了椅背上,也沒處去躲。

她整個人幾乎已經在江玄懷裏,他衣襟上皂角和熏香的氣味都十分清淡好聞,似乎還混雜著酒香,廳中燭火燒了許久,仿佛比剛才昏暗了些,江玄輕輕擁住陸翎舟顫抖的身體,大著膽子用雙唇輕輕碰了碰她眼角。

感覺到她呼吸明顯亂了,江玄才又輕聲問:“喜歡麽?”

陸翎舟腦中繃著的弦不由得斷了,她還是清醒的,卻忍不住想,何苦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反正順心的事總是不多,到了此時又何必瞻前顧後,不如由著性子來吧。

一時間所有顧忌都被拋到了腦後。

陸翎舟嘆了口氣,繳械投降,低聲說:“喜歡,我喜歡你,殿下可滿意了?”

江玄慢慢放開她,只覺得胸口一塊大石落地,方才那已經是他的殺手鐧,若還不能湊效,又或者陸翎舟根本不喜歡他,那他就是鬧了個天大的笑話,都不知該怎麽收場。

他平靜了下心緒,微微離開一點,望著她,“再說一遍好不好?不要加最後那句話。”

陸翎舟有些哭笑不得,忍著笑道:“我是真的喜歡你,你難道看不出來麽,道卿?”

最後兩個字直接把江玄整個人麻酥了,他呆呆望著陸翎舟,臉色變幻了許久,最終伸手把她攬在懷裏,妄圖以此掩飾自己的慌張激動。

他心口熾熱,靜了好半晌,方才道:“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你放心,我一定拼盡全力,既保護你,也不讓皇兄為難。”

他既然說了,就一定會去做,只是一人之力有限,這些事說起來容易,要實現又是何等困難。

江玄首先要搞清楚一件事,當年太後之死與陸氏有關的傳言究竟如何傳出。太後薨逝時他不在皇宮,這幾年也從未向皇帝詢問過當時具體的情形,但如今他不得不向皇帝說明自己的意圖,並問起當年之事。

皇帝似乎無意阻止他,江玄並非莽撞之人,不至於鬧出什麽麻煩,皇帝只提醒他萬事小心慎重,就把事情原委告訴了他。

據皇帝所說,陸華言府中曾有一位名叫顏沐的門客,內功精湛,醫術高超,皇帝曾駕臨過陸府,恰好見到這位門客,門客觀其臉色,說他這幾日便會染上風寒。皇帝當日身子舒爽得很,且平日飲食穿著都很註意,便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誰知回去後沒幾天果然染了病,頭腦昏沈、脾胃虛寒,吃下的東西夜裏就吐了出來,召太醫來看,寒涼之氣竟已在他體內積攢良久,原因是他那段時日喜食綠豆羹,又喝了許多綠茶,一入秋便發了病。這本也沒什麽,可那顏沐只是看了他幾眼,並沒有號脈,就能知道他有什麽病癥,這在太醫裏也是頗難得的,皇帝一時興起,就將他聘入了太醫署。

顏沐入太醫署後做事雖認真勤勉,卻不怎麽與同僚往來,人緣不大好,皇帝傳他給自己看過幾次病,都很滿意,太後生病時本輪不到顏沐來醫治,可其餘太醫都稱太後大限已至,只能再續幾年性命。太後因性情陰郁狠厲,年輕時在後宮中又做過不少害人的事,常年怨恨恐懼郁積於心,發病是常事,在四五十歲的年紀上故去也在情理之中,皇帝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讓顏沐來看看太後的病情,顏沐卻說他能治好。

皇帝沒有想太多,放心交給他去醫治,誰知三日後的淩晨,太後猝然薨逝。

太後病得雖重,原本也能再活一兩年,怎麽都不可能三日就去了,太醫署其餘人都懷疑是顏沐用錯了藥,又或是下了毒,卻什麽證據都找不到,對外只好稱太後病情加劇,與世長辭。皇帝沒有重判顏沐,只將他逐出太醫署,此人之後也沒再回陸府,就此銷聲匿跡。而顏沐毒死太後的流言不知不覺便傳了出去,再聯系上他曾是陸府門客,傳言便成了陸氏與太後之死有關。

不久之後,陸華言便因收受賄賂獲罪辭官,仿佛更印證了這個傳言。

江玄聽到此處,再想到昨日問起陸翎舟時,她說“是有些關系”,不由皺緊了眉頭,難道陸翎舟的意思是,此事另有隱情?

然而隱情不是他現在要追究的,他的目的是澄清這個傳言。

“皇兄覺得是顏沐動了什麽手腳麽?”江玄問。

“沒有證據,朕亦不能亂說。”皇帝悠閑地端起茶盞,“當年流言傳得滿京城都知道,朕覺得陸華言不能再留在朝中,才尋了個由頭讓他辭官回鄉,也算保全他性命。你若真能澄清此事,替陸氏正一正名聲,朕倒也覺得高興,畢竟陸華言當年為朕分憂不少,朕也時不時想著讓他回來。”

江玄默默聽著,心裏有些歉疚感激,以皇帝的手段,若真想讓陸華言回來還不容易麽,皇帝只是不想多此一舉,現在卻這麽說,明擺著是要站在他這邊。

“其實這事不好由你出頭來做,太後並非你生母,你又是親王,為陸氏正名,反而會遭人非議。”皇帝道。

江玄嘆了口氣,“難不成皇兄真要幫我?”

皇帝看他一眼,“朕不幫你誰幫你?”

“皇兄。”江玄神色覆雜地望著他,“臣弟如今算是……為情所苦。”他說出這句話,自己先打了個冷顫,見皇帝望著他直笑,只好硬著頭皮繼續道:“此事於臣弟自然是天大的事,和皇兄的江山社稷比起來卻是芝麻大點的小事,太後是皇兄生母,皇兄卻要出頭為陸氏正名,恐怕不妥。”

皇帝看了他一會兒,“確實,此事你來做不妥,朕來做也不妥,那卻要怎麽辦?”

“還是交給臣弟吧,臣弟想辦法讓旁人重提當年之事,趁機為陸氏正名。”江玄說完,忽然從座椅上起身,一撩下擺跪在了地上,道:“謝皇兄一再縱容臣弟。”

皇帝沈默半晌,上前伸手將他扶起,“你自己多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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