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明聽到敲門聲的時候，正在試擦剛剛洗幹凈的頭發，他扔下了白色的毛巾，頂著微濕的淡金色短碎發走過去開了門。

希明的窗臺向著西邊，當他打開門的時候，溫柔的橘色夕陽越過他的身側，傾灑在門外的女人的臉上，身上，仿佛將她冷靜的銀發與緊皺的眉頭也撫慰得柔和了。

他感到有些意外，在這種時刻，怎麽會是她來找他呢？來邀請他共進晚餐嗎？希明可不認為現在的她會有這種心情。

而且，她現在看起來似乎有些氣沖沖的。

希明沒有先開口，只是盯著她，舌尖輕輕地，下意識地在唇線中心劃過，仿佛看到了美味獵物的魔獸。

看到他沈默的樣子，莎莉剛剛積蓄起來的一鼓作氣仿佛一下子都散了——她都差點忘了，眼前這個人可不是從前那個溫柔到任她挑弄的男人了，以前的他只會無奈地看著她，可現在他都學壞了……都敢將她困在床上逼問了！

“有事嗎？”他見她臉上有著明顯的膽怯，心裏有些無奈，感覺橫豎都是自己的不對。

“咳，嗯，方便嗎？”莎莉將目光從他深邃的雙眼那兒移開了，想要看向別處，眼角的餘光卻接觸到了他身上穿著的幹凈整潔的衣服。

重逢了那麽久，他似乎一改從前潔凈端肅的形象，變成了一個在落日城毫不起眼、灰撲撲的窮困戰士，莎莉都已經快要習慣了他那身臟兮兮的灰白衣服了，突然間變回從前那樣，還真有點不習慣。

不過不管穿什麽，他似乎都能將原本普通的衣物穿出不一樣的英挺來。光明教廷有刻意要求儀態嗎？

莎莉想起了他剛沐浴完畢時，晶瑩透明的水珠從他飽滿結實的肌肉上滾落的畫面……

“嗯。”希明應了一聲，然後等待莎莉開口，卻發現她似乎在盯著自己的衣角發呆，臉龐還有些微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怎麽了？”希明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將她晃回了神。

莎莉並不打算站在房間門口跟他詳談，眼看臨近晚飯時間，莎莉便帶著希明到了旅店的餐廳。旅店侍者上完餐後就離開了，她選了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因此旅店裏雖然用餐的人很多，但那些熱鬧的聲音卻絲毫沒有打擾他們。

希明十指自然交握著放在桌上，他的背脊挺直，臉色很自然地望著他對面的莎莉，一點也沒有要用餐的意思，顯然對她將要說的話很感興趣。

莎莉同樣註視著他，用比以往更勇敢的目光。他面對著餐廳西邊的窗，寧靜的夕陽光輝將他籠罩，一絲絲金光留戀地跳躍在他的發絲上，也流連於他完美的臉部輪廓間。

而他就用以前那種柔和的目光註視著她，這一切溫暖美好得仿佛永恒的定格。莎莉望著這樣的他，腦海裏卻是和他從認識到現在發生過的一切。

第一次被他正面追捕的時候，莎莉大概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她竟然會渴望靠近這個嚴肅剛正的男人吧？不僅僅是渴望，還貪婪地想要將他占為己有，她曾經惡狠狠地責備自己的貪婪，而現在，她不想再苛責自己。

人們都渴望著向溫暖的地方靠近，她也只不過……是一個凡人。

“你會回到帝都，繼承安斯艾爾閣下的意志嗎？”莎莉望著他，直接開口問了出來，目光卻一寸一寸描繪著他雙眼完美流暢的線條。他的眼睛真好看，那裏面盛著的是星辰的光輝嗎？

“原本是這樣的。”希明低笑了一聲，他垂下眼簾看了看自己蒼勁有力的雙手，不知道想了什麽，隨後又很快擡起眼看她，眼眸裏帶著奇異的亮光，“但我剛剛知道了，我曾經用眷戀目光看過的女孩，她或許也曾經用同樣的目光註視我，我……無法錯過她。”

這回輪到莎莉垂下了眼簾，她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忍不住一再握緊，“為了一個女孩放棄使命和輝煌的未來，你的理智和榮耀感呢？”她還在試圖提醒他，但這次的提醒和以往比起來，卻顯得不那麽有力了。

希明失笑，經過巨變和分隔，那些曾經令他痛苦不堪的一切，雖然已經因失而覆得漸漸淡去，卻足以令他能夠自然地交談這個令人害羞的話題，他的神情並沒有怎麽變化，話裏卻不知覺地沾了淡淡的溫柔：“我很少能理智地思考她的事，雖然曾經極力克制過，但時間久了……也就放棄了抵抗。而且，愛情和信仰並不沖突，所以沒有你擔心的榮耀感的問題。”

莎莉深吸了一口氣，沈默著思考，沒有再開口說話。希明見她沈默得太久，也不禁仔細回想起他們剛剛說過的話題。

這樣的場景似乎很熟悉，上一次差點說破的時候，她似乎也曾經問過相似的問題。

希明心裏一直很在意也很陰郁的一個問題仿佛被人點撥了，忽然豁然開朗起來。

莎莉從來沒有正面回應過他，即便是對感情遲鈍的他也察覺到了異樣，她仍然不肯松口。希明曾經以為莎莉是因為韋特——或者那顛沛流離的十年的經歷，進而對任何男人都無法放松警惕，所以他從來不願逼迫她，只希望她不會對他感到不安，但是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他想的那樣。

她其實只是為他感到擔心嗎？擔心他會因為有了伴侶而無法任職下一任教皇？

希明心裏想著，嘴裏卻也問了出來，莎莉聽到他的問題之後，只是稍稍地撇開了頭，並沒有否認。

看著她那一如往常的別扭樣子，希明感到那一束透過窗戶的溫暖夕陽，也悄悄地照進了他的心裏，他的腦海和胸口變得溫暖發熱。

在這一瞬間，他覺得哪怕她是一輩子都這麽別扭也沒有關系。

“即使是最親密的關系，你也無權替我決定我的未來，你應該尊重我的選擇，不是嗎？”他反問她。

莎莉沒有立刻回答他，餐桌上靜悄悄的，空氣中溫暖的微塵在夕陽下起舞，烹煮的食物還在冒著熱氣。

餐廳裏其他熱鬧的喧嘩，和他們仿佛是兩個世界。

“我是一個慎重並且獨立的女人，在過去的10年時間——甚至更久遠之前，我經常會像男人們一樣思考，”莎莉終於擡起了頭，她似乎恢覆了往常冷靜的眼神，她註視著希明，仿佛在談一件重大嚴肅的國家大事，“你說，你從很久以前就認識我，我想你對我從前霸道的性格也有所了解。”

希明微笑，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如果我們……”莎莉輕輕吸了一口氣，仿佛將要吐露一些艱難的字眼，“如果我們確立並締結……伴侶關系，你從此就屬於我了，你明白嗎？我決不會容許任何形式的背叛。”

聽了她的話，希明輕輕下了眨眼，頓了幾秒後反問:“你也將會屬於我嗎？”

莎莉目光從他帶著笑意的雙眼，轉移到他線條優美的下巴，帶著幾分不自然說:“我是一個公平的人。”

莎莉沒有正視希明的雙眼，因此錯過了他微笑得一點也不矜持的模樣，他就這樣看著她，眼角和唇角都帶著清晰可見的笑意，就像一個追尋許久終於獲得珍寶的半大孩子，半點也沒有了平時裏從容穩重的影子。

莎莉臉上的溫熱漸漸化成紅暈擴散，她輕輕‘哼’了一聲：“還有……”

“嗯，咳！”希明費力地收起了蔓延的笑意。

“你要記住，我已經警告過你後果了，以後就算是你自己後悔了也不準再來埋怨我……”莎莉強撐著冷靜高傲的模樣，努力地掩飾著自己內心最不安的那件事，然而她的話並沒有說完，她放在桌面上的手忽然感到一陣溫熱。

希明的手心覆蓋著她冰冷的手背，一種溫暖而甜膩的氣息從手背直達她的心臟，莎莉感到一陣來自靈魂的顫栗，像是冰凍許久的旅人終於坐在火堆邊的快慰，又像是驟然而來的怦然心動。

希明微微向前俯了俯身，色澤豐潤的唇輕快地開合，說，“是我‘滯銷’了太久，所以才求你把我帶走的，這就是事實，對吧？”他的神情看起來很誠實，也很正經，說出來的話卻讓強撐著嚴肅莎莉終於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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