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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番外 歡喜與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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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番外 歡喜與情長

(一)

「...這傷不麻煩,一會兒你出去買兩鹽袋壓著膏藥帖子,不然他老動彈,敷不住。」許杭寫了單子遞給段燁霖,眼神裏還有幾分責備的意思。

一旁的躺椅上,難得熬到放假的小沙彌趴在那裏,哭得驚天地泣鬼神。段燁霖被他嚎得腦殼疼,腳底抹油一般就滋溜出去了。

蟬衣拿著扇子,輕輕撲風,對著小沙彌圓滾滾的屁股蛋子扇著,那上頭有兩三道的紅印子。

由來簡單,這小沙彌在學堂裏每天都是昏昏欲睡的,上國學還聽得進去一些,一上到數學就不知所雲,哈喇子從桌上攤到桌下。

正有一日,睡得迷迷糊糊,聽到後桌女同學腳上系著的鈴鐺響了,恍惚以為是下課,即刻是垂死病中驚坐起,歡呼雀躍出門去。

一堂的學子正沈迷於知識的熏陶,眼睜睜看著他中邪一般傻笑著背著包跑了,年逾六十的老師看得老牙搖搖欲墜。

一通電話小報告,段燁霖抄起笤帚就來了兩下。

問題是段燁霖自己被喬道桑打大的,從小苦情教育,家國天下大於己身,可人家小沙彌就是長陵溫溫柔柔地哄大的,錦衣玉食雖沒有,倒也沒挨過打。

即刻屁股就像那八九點鐘的太陽,朝氣蓬勃地腫起來了。喬道桑聽到小沙彌哭得像短腿似的,抱著孩子就罵了段燁霖兩句,忙不疊找許杭去了。

段燁霖看著這偏心的喬道桑,把笤帚都折了:“去他娘的隔代寵溺!”

在段燁霖出去的這功夫,許杭趁熱打鐵,既然這段燁霖已經扮了紅臉,他索性扮個白臉,好好改一改這小沙彌的學習不正之風。

「往後你可都改了吧,不然那大渾球可是會打人的。」許杭給小沙彌上藥。

小沙彌唧唧哼哼的。

說話間那大渾球就進來了,還左手右手各拿著一只蛋,邀功似的:「腌蛋來了!不過這腌蛋要怎麽敷啊?剝了殼敷?還是帶殼敷?」

許杭看著那兩顆蛋,很想糊在段燁霖腦門上。

蟬衣噗嗤一笑:「司令聽岔了,當家的說的是鹽袋。」

段燁霖老臉一紅。

小沙彌很不給面子:「蠢。」

「嘿小兔崽子你說什麽呢?說響點?」

「啊老匹夫你放開貧僧的耳朵!」

「貧僧,我看你確實挺貧的!」

「啊啊啊---我的屁股---」

蜀城這風水寶地,人待久了,就是能把心都給住酥化了。(二)

又到清明。

段燁霖和許杭幾天前就坐了火車回賀州,賀州災後重建,已經是大變模樣了。

他們帶著小沙彌去給長陵掃了墓,下午又驅車帶了酒和蛋糕去了叢林和段戰舟的墳前拜祭,正好在清明當天又回到蜀城。

許杭一家並沒有墳墓,屍骨不全,毀於焚燒。原來的杭家已經成了一片芍藥花地,段燁霖在花地盡頭蓋了個小小的香堂,上供無字碑和一只金釵,香火總是不斷。

猶記得第一年的時候,許杭心裏多少還有點芥蒂,被段燁霖一把拽到香堂去,跪在蒲團之上,他舉起一只手發誓:「杭家先靈在上,我段燁霖對不起你們杭家,要了杭少棠這個人,使得你們杭家至此算是斷了香火。若是有什麽錯的罰的,等我百年身死之後到黃泉領去,請你們千萬不要責怪他!我知他是你們心頭之肉,而今後,必定由我疼他所疼,愛他所愛,絕不讓他有一絲後悔!若有違誓,便叫我黃沙蓋面,屍骨不全!」

說罷就吭吭吭三個響頭,一點兒不帶含糊的。

許杭咬著下唇看著段燁霖,想罵他魯莽又罵不出口,想說他過分嚴肅又不好指責,最後看了他一眼,聲音軟下去:「一天到晚盡把死啊死的掛在嘴邊......」

這一次,許杭特意趁著段燁霖還未起的時候去上香,他做了一碗鮸魚魚丸湯端到案前,捧著清香絮絮叨叨地說起自己這一年的事情。

他的聲音沒有起伏,沒有波瀾,只是很認真交代,事無巨細都說給杭家的長輩們聽。

「最後...」他說得口幹舌燥,卻終於有了一點笑意,「請父親母親安心,他待我很好。」

風過香堂,撩起窗紗舞動,仿佛是誰在回應似的。

(三)

卻說如今和平年代,已經不興駐兵在城,而是大大小小行政官員統一管理。

蜀城也多了一個字,叫蜀城市,新來了一位市長,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燒到了段燁霖頭上。

這位黃市長想征用一塊地做自己的宅子,橫看豎看結果看上了段燁霖為許杭栽的那片芍藥園。談錢談不下,竟然一紙公文說政府征用,擇日就要鏟了。

落毛的鳳凰不如雞,脫了軍裝的段司令還真使喚不動什麽人。

許杭聽聞有人要對他的芍藥園下手,切藥材的小刀比了比,淡淡地說:「上一個動我家芍藥的人,屍骨都涼了很久了。」

於是第二日,色膽包天的黃市長在春風巷子聽琵琶女彈唱的畫面被前來采風的外國記者一通猛照,正面大照,笑得那叫一個明媚,身邊的鶯鶯燕燕那叫一個風采照人,當天就見了報。

這黃市長別的不怕,偏偏是個妻管嚴,一早上看到報紙嚇得連水都沒敢喝,驅車去了這家報社專用的攝影館,誰知膠片兒全被許杭和段燁霖買走了。

許杭連杯茶也不給這位市長大人,只問:「芍藥園值錢,還是您這張老臉值錢?」

黃市長抱拳:「要臉,要臉。」

於是市長夫人提刀追殺來的時候,許杭輕巧地解釋,說:「夫人,相館生意不好做,正想求著市長和夫人一起拍張照給宣傳。可市長聽聞印出來的相片要登頭版的報紙,便說自家夫人是‘端莊毓秀,絕不可示於人前’,又說其他人家的姑娘‘思想迂腐,無大方示人之體’,所以我思來想去,只能請些名伶來充充場面。這一來有了市長的支持,二來相片也好看,光是今兒一早的訂單都排到好幾月後頭了。相館說分成給市長,市長非是不收呢,皆以夫人的名義捐給了醫館。我感念夫人的善心,特意做了塊牌匾,正要給夫人送去呢。」

招招手,蟬衣端著一紅綢蓋住的物件上來,掀開一看,正是塊做好的牌匾,上書密密麻麻,幾乎要把市長夫人誇得仙女下凡一般。

市長夫人的臉色從陰雨到初霽,最後粉拳捶了捶黃市長的胸脯:「看你,一把年紀了,送個禮物還差點鬧笑話。」

黃市長老臉保住了,老命也保住了,老淚縱橫地對許杭比大拇指:「服氣、服氣。」

相館的主人眼瞅著市長走了,這才從數到手抽筋的訂單表上把頭擡起來,給他們包了一個大紅包:「二位真乃大智慧也。」

沒過多久,拍照一事成了閨閣女子愛美一大風尚,而一代琵琶歌女阮小蝶的照片則成了蜀城最炙手可熱的相館招牌。

(四)

不打不相識,黃市長從這之後有事沒事就跑到許杭這裏來。他是個人精,長得糊塗樣,其實回去就把段燁霖和許杭的身份摸了個五分清楚。

也就是段燁霖想安穩過日子,否則,這蜀城的市長還姓不姓黃都難說。

黃市長時常有些解決不了的麻煩,他到警局去開了一分特別調查員的證件,巴巴兒得給段燁霖送過去,還蓋上自己的公章,美其名曰給段燁霖一點身份,省得有人不長眼欺負他,實際上是為了自己光明正大地煩他。

「大家都是為國辦事...」黃市長一開口,段燁霖就耳根子癢癢,多半不是好活計,「我也是為了蜀城市好,這才緊趕慢趕想建跨江大橋嘛。可是這啟初江實在是奇怪,有那麽點怪力亂神的,派了好些警員過去都不頂用。您二位這麽聰明,幫我看看去?」

許杭最討厭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掛在自己身上,耐心聽黃市長嗡嗡嗡說完,眼皮也不擡,揮揮手:「這事兒我們一定......」

不字還沒脫口,黃市長一拍桌子:「這橋要是竣工,我就出資將許先生的藥堂擴至三倍,搞個中西醫大全套,人力管夠!」

心裏雖暗諷這老油條的奸猾,可還是拜倒在這交易之下,許杭話鋒一轉:「一定義不容辭。」

一看許杭答應了,黃市長才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抖了個幹凈。

原來是從建橋伊始,陸陸續續就有些不安分的事情,什麽有人溺死,什麽半夜鬼影,什麽女鬼砸橋,什麽惡童搬石...說得是繪聲繪色的。蜀城人大多迷信,傳得人多了,漸漸地也沒人敢去修橋了。

次日,黃市長還頗為好心地帶段燁霖和許杭去見了見這座跨江大橋的出資人,竟然是蕭閻和沈京墨。

蕭閻出錢建橋,說得好聽點是為民造福,實際上是為了打通輸往蜀城沿線的貨貿,他和黃市長商量好了,他出錢,可往後來往之間盤查點稅,必須全免。

他媽的難怪這老油條那麽大方肯擴建醫館,感情這建橋的錢他是一分血沒出。

段燁霖笑了笑,說:「喲,緣分吶。哈哈哈......黃市長,這可是我老熟人了,得加錢。」

年紀越大,玩心越重。當天夜裏,段燁霖、蕭閻、喬松和許杭四個人就站在啟初江邊,拿著燈籠看著。

段燁霖是為了在許杭面前一展身手,蕭閻美其名曰視察工作,喬松則是來練膽的,而許杭說萬一有意外來給他們收屍。

段燁霖動作最快,三下五除二脫了衣服跳下江,江邊水是驟然變深的,他一個猛子紮下去就沒影兒了,蕭閻走上前低頭一看,段燁霖伸出一只手就把蕭閻拖下了水。

「你大爺的!」蕭閻只來得及罵這一句就渾身濕透了。

夜裏太黑,水裏又沒法長久提著燈籠,燈籠不慎一滅,段燁霖就開始往回游,可游了沒兩步,腳底下就像被什麽給纏住,他暗道不好,擡頭對著最近的蕭閻一喊,蕭閻立即明白,伸出手去握住了段燁霖。

喬松和許杭眼睛一瞪,跟著沖上前去把段燁霖拉上了岸。

蕭閻喘著氣:「讓你嘚瑟,抽筋兒了吧?!」

把燈籠拿近的喬松仔仔細細看了看段燁霖的腿,嚇得臉色蒼白,指著支支吾吾話都說不利索:「這這這......」

眾人都看下去,就見段燁霖兩只腳踝分明留下了五個手指印,鮮明發紅,頓時都沈默了。

(五)

次日夜裏再來江邊的時候,喬松扒在蕭閻後背半天不下去。他什麽都好,就是怕鬼,特別是昨個兒還見到了那‘鬼爪’。

蕭閻惡心得一直冒雞皮疙瘩:「你上陣殺敵都不怕,幾只孤魂野鬼怕什麽?!」

喬松接受批評,照樣害怕:「這是作為活人的本能...呵呵...本能...」

蕭閻被喬松緊張之餘的一個鎖喉差點死過去,忙把他推開:「我是有家室的人。」

喬松指了指另一邊被段燁霖強行摟著的許杭:「那邊我也插不進去啊。」

蕭閻額頭青筋跳了跳,決定明天說什麽也要把沈京墨帶出來,讓喬松一個人自抱自泣。

而另一邊段燁霖借著這功夫對許杭上下其手,還把臉貼在許杭的側臉上:「少棠,冷不冷?怕的話就貼著我,怎麽樣,是不是很暖和?」

許杭微微往後一仰,一臉看傻子的表情:「別拿你的胡渣紮我。」

剛到河邊,不知道喬松從哪裏掏出來的香燭紙錢火盆,點起來就在哪裏阿彌陀佛念個半天,希望那江裏的水鬼早日超生。

喬松還一本正經地磕頭、燒紙…突然,火盆往上頂了一下,他一哆嗦,揉了揉眼睛,火盆又動了!

喬松嚇得面如土色,冷汗直冒,靈魂幾乎要出竅!而那火盆還在一點點移動著,有節奏地挪動!

「鬼來了鬼來了鬼來了...」他絮絮叨叨地念著。可是站著的三個人都是一臉淡定地看著火盆,終於,段燁霖受不了喬松的嘮叨,一腳踹翻了火盆。

火盆底下是只硬殼的甲蟲,抖抖身子,輕松地爬走了。喬松松了口氣,尷尬地站起來,訕笑:「嚇死我了,原來是只蟲子啊。」

靜靜流淌的江面,底下的漆黑深不可測。

許杭一手拿著燈籠,若有所思,然後回過頭來:「行了,岸上的蟲子就別管了,先把這水裏的蟲子抓一抓吧。」

「得嘞,該是撒網捕魚了!」段燁霖一笑,撿起帶來的大漁網,在半空中揮出好看的一道弧線,飽滿地鋪張出去。

蕭閻一手拿著鋸斷的電線,電線另一頭是大橋施工遺留下來的機械電箱,電量滿得很,他一腳踩下開關,手一松,電線掉進江裏。幾乎是一瞬間,他們就聽到水裏一些悶悶的聲音。十幾秒後,蕭閻關了電閘。

把漁網繩子往喬松手裏一丟,段燁霖給他下令:「收網。」

還真別說,今晚的收獲確實不小,四個好胳膊好腿的大老爺們,個個都喘著氣兒的,活蹦亂跳的。

許杭用燈籠照亮他們的臉,還都不是生人,平日裏也是見過的,都是靠江吃飯的人家,普普通通的平民,土生土長本地人。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大概知道他們為什麽裝鬼了。」

(六)

要說愚民無知,無知就在於只知短利,不見長遠。

鬧鬼的都是當地的漁民,或是碼頭搬運的工人,聽說要建橋了,不知從哪裏流傳出一旦建橋,河上的生意便斷了源頭,這才想盡一切法子阻撓建橋的工程。

「我們就是嚇嚇人,搬搬磚,破壞一些機器,殺人的事情是絕不敢的!」幾個工人忙著招認。

黃市長叉著腰把這些工人們罵了個狗血淋頭,又讓他們一個招認一個的,最後拖家帶口總計百十來個人犯了事兒。這麽多人總不能個個都下獄了,罰也不是,不罰又顯得寬縱了。

許杭想了想便說:「既然他們妨礙了建橋,不如就罰他們去修橋,什麽時候建好什麽時候就算清了案底。反正這會兒也缺工人,有他們做榜樣,謠言不攻自破。」

黃市長眼睛一亮:「高見,高見!」

蕭閻這種人江湖習氣很重,自己本也就是窮苦出身,當即扔了兩沓錢在桌上:「既然做了我的工人,工錢照發,也讓他們知道,建橋不是為了斷他們生路,而是為了讓他們謀更好的生路。」

黃市長這會兒還假惺惺起來了:「不著急不著急,這工人工錢都記在橋的賬上,竣工了再跟您對,為的是防止錯了賬。不過您要是執意不收回,那我就......」

他的鹹豬手還沒沾上那錢,就被許杭橫劈過去,拿了一沓走。許杭點了點,對蕭閻道:「那我就拿走了,權當你住我家這幾日的房租。」

段燁霖有樣學樣,把剩下一沓也拿走,點了點道:「我也拿走了,權當你吃我家這幾日的飯錢。」

夫夫雙雙把家還。

蕭閻微微有些驚訝,胳膊肘捅了捅喬松的腹部,一副世風日下不堪入目的神情問道:「娘的,他們兩個原來是這種人?!!」

就因為付了錢,蕭閻更覺得要在蜀城住回本。

沈京墨身子孱弱,就天天讓許杭給他號脈,流水一樣的錢花出去,流水一樣的補藥往裏灌,猶嫌不足。

其實沈京墨已經吃得能夠把現在自己的衣服撐出形狀來了,兩頰也有了點肉。

不過看在蕭閻眼裏卻是怎麽都清瘦,他不悅地說:「他這身子骨到底有沒有好起來?」

許杭給了他一個白眼:「他身子是不是變結實了,你每晚測得不是挺清楚麽?」

一聽這話,沈京墨漲紅了臉:「小、小杭...」

從一開始住進來不過一兩個時辰就睡了,到前兩天一直鬧騰到天亮,過了晌午才起床,蕭閻越來越過分,自然也就說明沈京墨越來越受得了他折騰。

這麽一想好像還挺有效的。

蟬衣端著沈京墨的補藥進來,蕭閻狗鼻子賊靈光,一聞就覺得不對勁,奪過來舔了一口,眉頭一皺:「這不就是普通的茶湯麽?」

「是啊,清熱去火,百利無害。」

蕭閻一副討說法的樣子:「你們開的補藥就是這玩意?」

蟬衣搖著扇子同他慢慢說:「頭些時候補進去的夠用了,沈先生身子弱,補藥喝多也傷身,,這幾日才都改了茶湯的。」

蕭閻敲著桌子要交代:「一碗幾分錢的茶湯你還回回收我那麽多錢?宰客呢?你這是按滴收錢還是按碗收錢啊?」

許杭把診療盒子蓋上,清淡一笑如拂夏荷:「蕭客官,本大夫按時辰收費的。」

看著那宛如皎皎君子的身影,蕭閻突然從自己匱乏的文學功底裏挖出一個詞兒,叫‘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他現在就覺得眼睛刮痧似的,指了指許杭問蟬衣:「靠,他是怎麽當上大夫的?」

(七)

新的醫館需要一些西洋的器材,黃市長搞不定這件事,於是段燁霖一通急電,袁野閃亮登場。

若論人到中年,如何看得出人生得意,看體型就知道了。當初那個溫文爾雅,一笑傾心的袁野是一去不覆返了,他們一家人從碼頭上下來的時候,段燁霖和許杭的眼珠子只認出來風韻依然的顧芳菲。

段燁霖指了指顧芳菲邊上那個懷裏抱著一個孩子,手裏牽著一個孩子,微微有點啤酒肚,整個人大了一號的男人問:「你新丈夫?」

袁野笑得油光瓦亮的。

這下,許杭的宅子是真的擠死了。

喬道桑一天到晚被大大小小的孩子圍著鬧著玩游戲,笑得合不攏嘴。

段燁霖和蕭閻都覺得,袁野就是來顯擺的。

看看人家的媳婦,顧芳菲,大家閨秀,留學子弟,在外落落大方,進賬房能管賬,進廚房能掌勺,進廳堂能待客,進書房能點墨。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每到吃飯的時候,顧芳菲都會夾些袁野愛吃的菜到他碗裏,從不讓他飯碗空著,體貼到連他嚼得慢了些都會給他倒茶水。

段燁霖心裏頭那個酸啊,用胳膊肘碰了碰許杭,許杭嘖了一聲:「你手抽筋了不成?」

唉......

一到飯畢,袁野習慣性往藤椅上一倒,顧芳菲便會叉著腰對他撒嬌說要出門走走消食,袁野若是不肯,她就嬌嗔起來,別扭撒潑都是恰到好處,惹得袁野從也從得舒服。

蕭閻心裏那麽澀啊,無論他怎麽過分霸道,沈京墨從來都不對他擺臉色玩情趣,只會和和氣氣地說:「好,都好。」

唉......

越想越氣,趁著喝夜酒的功夫,兩人架著袁野嚴刑拷問他的禦妻之術。

袁野嘬了一口小酒,做起了人生導師:「這個簡單。她要是冷著你,你就要裝委屈,比她更可憐;她要是順著你,你不妨得寸進尺一些,占了便宜,以後還能再占;她要是生氣,你就耍賴,切記不要臉。萬變不離其宗,有錯沒錯都是我的錯,天大地大還是媳婦大!」

哦......他媽的這是妻奴啊。

段燁霖和蕭閻本著最後的倔強,認為不可不可。越喝酒就越吹牛逼,段燁霖一腳踩在桌上,拍著胸脯:「不是兄弟我吹,就我家那個,我說一,他從來不說二,在外他說了算,在內,聽我的。」

蕭閻豈能居於人下,酒瓶子都砸了,大著舌頭:「不是兄弟我吹,我家那個,從來都讓我省心,什麽擺臉色鬧別扭?他敢?」

「哦?」袁野笑笑不說話。

三個男人一臺戲,殊不知這出戲早就被聽墻角的小沙彌添油加醋、誇張無比地傳給了許杭和沈京墨。

故而當夜,喝得醉醺醺的段燁霖和蕭閻兩人就被關在宅子外吹了一夜的冷風,瑟瑟發抖。就只有袁野被顧芳菲很有面子地請了進去。

次日的男人酒會上,袁野扶著腰板姍姍來遲,好像散了架似的,一臉歉意和內涵的笑容:「今兒就不喝酒了,咱也別聊閨房秘話了。我是不行了,不勝腰力,嘿嘿,不勝腰力。」

龜孫子,得了便宜還賣乖。是可忍,孰不可忍?!

段燁霖和蕭閻妒火燒頭,憤而起身,拍案怒道:「掌櫃的,他買賬!」

(八)

大橋和新醫館即將竣工,全城百姓都開心,聯名說要辦個百家宴,再在戲臺子上吹拉彈唱,舞龍舞獅,雜耍戲曲,好好熱鬧一番。

也不知是誰提了一下,後來幾個牽頭的人就央著許杭上臺唱一曲。

往日裏許杭在自家院子裏磨藥的時候,時不時清唱幾句,那歌喉飛過院墻,先是一兩個聽見了,漸漸三四個知道了,後來五六七八一傳,偶爾再一開嗓就能見到九十個人爬墻頭聽。

有點經商頭腦的小沙彌在墻上架了幾個梯子,大字一貼:「墻頭有戲,一元一次。」

後來被段燁霖一巴掌打了屁股蛋,哭著擦墻,生生斷送了一代商業梟雄......的萌芽。

如今日子安平,也有些老藝術家寫寫新本子,段燁霖很早弄來兩本紅樓夢的新曲譜,許杭愛不釋手,學了甚久。

「那張生,一封信敢於退賊寇,那鶯鶯,八行箋人約黃昏後,那紅娘,三寸舌降服老夫人,那惠明,五千兵餡作肉饅頭。我以為你也膽如鬥,呸,原來是個銀樣蠟槍頭。」許杭在院子裏練著林黛玉的詞,蘭花指一翻,觀眾卻只有段燁霖一個。

段燁霖坐在井邊,搖頭晃腦地聽著好戲,抓了一把瓜子嗑著,末了還評了一句:「這傾國傾城的風貌是有了,那多愁多病的身姿卻好像缺了幾分意思。」

許杭水袖甩了段燁霖的臉,學著戲文裏林黛玉那模樣和臺詞,啐了他一臉:「啐,胡說八道,弄出這淫詞艷曲來調笑。」

段燁霖伸手剛預備擦擦臉,許杭眉頭一擡:「你嫌棄我?」

求生之欲讓段燁霖猛地搖頭,改為輕輕拍拍自己的臉頰:「哪有哪有?我這是抹抹勻。」

總覺得段燁霖讓自己消氣的本事是與日俱增,真不知是他變聰明了,還是變得更了解自己了。

許杭笑著一指頭點在他腦門:「若是說這種葷話假話能報警,頭一個進去的是蕭閻,第二個便是你。」

「你要報警?」段燁霖一手就將盈盈細腰往懷裏一攔,嗅著他身上的香氣,「好啊,這樣抱可夠緊?」

許杭掙了掙,段燁霖鎖得更緊,他便皺眉:「仔細弄皺了我的行頭。」

段燁霖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說:「少棠可知,我既愛你唱的這些戲,也不愛你唱這些戲。」

「這又是什麽悖論?」

「因為你唱得太傳神了,」段燁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這麽說,頓了一下才繼續,「梁祝也罷,紅樓夢也罷,貴妃醉酒也罷,我看你唱著那詞,便覺得你成了那祝英臺、林黛玉還有楊玉環,惹得我也入了戲,成了梁山伯、賈寶玉或是唐明皇......結局都不大好。」

許杭聽完,指頭在水袖裏絞了絞:「怪道人家總說,酒足飯飽思懈怠,堂堂的段司令也終於有這患得患失的時候了。」

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許杭的鼻子,段燁霖笑容變得壞多了:「怕啊,我怕得緊,所以總得時不時從你這兒討點什麽回來,好讓我心裏踏實。」

話尾他就急不可耐吻了上去,許杭是站著,他是坐著,所以他仰著頭,一手攔腰,另一只手壓著許杭的後腦,讓他低頭應和自己。許杭的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在水袖的遮擋之下,漸漸在段燁霖腦後圈住。

很甜。段燁霖一點點深入,如誤入花鏡的蝴蝶,從一顆顆貝齒之間探過去,卷起許杭的舌頭,與他的嬉戲。

若是又用力過了些,讓許杭忍不住以舌抵他,他就老老實實退出來,只含著他的上下唇瓣。錯開不同角度是不希望漏掉任何一個角落,段燁霖敏感地察覺到,每次他的舌尖滑過許杭的上顎,他就會身子微微一顫,肩膀也聳了一下,於是他便壞心眼地時不時掠過。

天知道許杭用了多少羞恥心才故意讓自己聽不見那吻出的鳴嘖之聲,可段燁霖越作越響。好容易段燁霖饜足,一條銀絲牽在他二人嘴角之間,貼在一起的額頭還沒分開,他出聲,情欲十足地喚:「少棠,我......」

「許大夫!聲樂班子在戲臺等你呢,去走個場吧!」拉京胡的樂人大喇喇闖進院子裏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許杭一嚇,忙把段燁霖猛推開,可是他忘了,段燁霖是坐在井邊的。

撲通!

「燁霖!」許杭緊張地彎腰往井底一看,段燁霖從水底下浮起來,甩了甩頭發,吐了一大口井水,冷得一哆嗦,一臉無辜地擡頭往上看,徹底成了落湯雞。

該,這就叫色字頭上一把刀。

樂人走進來,撓撓頭:「許大夫,剛才什麽東西掉下去了?」

許杭轉過身來面對著他:「沒什麽,你聽岔了。」

隨後走出院子,對著在藥圃裏除草的喬松說:「你先停一停,拿個桶去後院打點東西。」

「打點東西?」喬松擦了一把汗,撿起木桶,「打啥?」

「去井裏把你家司令打上來。」

被打上來的段大司令,因為先是情熱了一身,又被冷水泡了一陣,那鐵打的身子沒挨住,五個噴嚏之後感冒了。

(九)

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

段燁霖感冒的這一陣,算是嘗盡了人間冷暖,把這世上的生旦凈末醜各色人物看了個遍,一時間很有感觸。

喬道桑背著手過來瞥了他一眼,又罵道他不務正業荒廢練武:「你看,不好好當兵就是把身體都搞壞了!」

段燁霖聽著怎麽跟自己罵小沙彌‘不好好讀書就是把自己糟蹋了’一個味道。袁野端著藥進來,寬慰他說:「你不用覺著不好意思,妻管嚴這種事嘛,我是過來人,來,把藥喝了。」

仔細一問才知道,原來小沙彌那個滿嘴跑火車的,在外到處散播謠言,說段燁霖是因為惹了許杭生氣,被他一腳踹到井裏去的。

蕭閻也過來幸災樂禍:「你看你,都奔四十的人了,年紀大了就不要折騰了,好好消停消停養養老,改明兒我讓人給你整一根拐杖,加兩個文玩核桃,你這老身板就天天蹲門口椅子上曬曬太陽好了。」

年齡歧視,這是絕對的歧視。到底還是段振華好,伸著懶腰窩在段燁霖的肚子上呼呼大睡,睡醒了就舔舔自己的貓爪子,到段燁霖的飯碗裏偷兩口魚肉吃。

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段燁霖輕易不生病,這一次真的是有點狠。如今新醫館裏已經有了西藥,許杭也跟著洋大夫學了不少,就給段燁霖掛了一瓶藥上去。

躺在醫館裏著實無聊,旁邊也有一個似乎是外地來的家夥,聽說是喝酒喝傷了,也掛著藥水。

這一日,人人都忙著準備次日的百家宴,許杭一面記掛著排戲,一面記掛著段燁霖,便扮上了戲裝,在排戲的間隙時不時回來一趟給段燁霖餵個藥端個水的。

大約也是有點歉意,許杭難得沒有拿話揶揄段燁霖,比平日顯得溫和。

外地人趁著許杭出門倒水的功夫,對著段燁霖來了句:「你家這口子真不錯,人長得水靈,對你又體貼,哎呀,我要是有這福氣便好了。」

神情語氣都是心酸的羨慕。

雖知道他誤會了許杭的性別,然而段燁霖聽到有人誇許杭,那虛榮心自然如潮水猛漲,不在意那點子細節。

「哪有哪有,不值一提。」段燁霖虛偽地謙虛。

沒過多久,蟬衣端著做好的鴿子湯進來,笑盈盈地坐在段燁霖身邊,因為段燁霖手不方便,便端出湯來,一勺一勺餵給段燁霖,還很細心地用帕子擦擦段燁霖的嘴角。

外地人看段燁霖的眼神從羨慕直線飆升為嫉妒。

蟬衣走後沒多久,顧芳菲抱著孩子走進來,給段燁霖帶了一件外套:「我就知道這衣服必是你落下的,可千萬不能覺著自己身子骨好就不怕凍,老了可是要出大毛病的。」

段燁霖對著小孩子笑笑:「來,我抱抱?」

小孩子剛學會說話,張口不是爸爸就是媽媽:「爸...抱...」

顧芳菲笑了:「不抱了,你好好躺著打針,等你回家再抱。」說完就端莊婀娜地離開了。

外地人看段燁霖的神情已經演變成一種如見神明般的仰慕。

等段燁霖這瓶藥水快見底了,阮小蝶也風韻十足地走進來,抱著琵琶巧笑嫣然:「聽說您病了,我也沒別的能耐,您若是無聊,要不要聽小蝶唱一曲?」

外地人咬著被子,泣不成聲,哭得像個沒對象的看門狗。

好容易等許杭卸了妝,恢覆一身大夫裝扮回到藥堂時,段燁霖已經是無病一身輕,一看到許杭就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白坐了一日,可無聊死我了,走!」

「你好全了嗎?」許杭伸手去摸他的脈搏。

段燁霖反而將他手腕一拉,整個人往自己背上一扛,底氣十足:「我背你回去,你就知道我好沒好全了!抱著我脖子,坐穩了!」

許杭忙了一天來回折騰,倒也是真的累了,沒斥責段燁霖這舉動,下巴擱在他肩上,由著他背,只是在段燁霖看不見的地方淡淡一笑,替他擦了擦脖子上因為消病而悶出來的汗。

而這繾綣,全落在了那外地人眼裏。

藥徒給外地人拔針,看到外地人已經哭腫了眼睛,委屈地像只兔子,忙問:「怎麽了?」

外地人涕泗橫流:「莫說咯,眼淚水夾不住咯。」

(十)

百家宴敲鑼打鼓,熱鬧得震天響。

全城的孩子都跟著舞龍舞獅的隊伍邊跑邊撿糖吃,各個小攤子都擺出來,比過年的年貨市場還擁擠。到了夜裏,戲臺子下可是快擠爆了。

袁野時不時防著自家的幾個小子跑沒了,顧芳菲哄著懷裏的孩子別苦惱,將他抱得一顛一顛的。

蕭閻最怕的就是這人多的地方,摟著沈京墨死死不撒手,後來索性找了個梯子翻到屋頂上去,讓沈京墨坐在自己懷裏聽戲。

「踏石階,走雨巷,霧潤情思,雨淋閑愁,煙霭鎖魂鄉~」阮小蝶十指翻飛,琵琶錚錚之聲配上她一口吳儂軟語的《姑蘇行》,聽得人心裏就是咿呀呀地醉。

黃市長進了口小酒,礙於夫人在身邊,眼珠子不敢瞎看,便用筷子敲著杯子,大著舌頭跟唱,美得不行。

過不了多久,盛裝打扮的許杭蓮步出場,臺下就先叫了個好,許杭走了個圓場,水袖一翻,眉眼一望,臺底下竟沒見到段燁霖的身影。

人在臺上,心裏便只該有戲,許杭一轉身,和著曲調唱了下去。這一晚,許杭連唱了三臺戲,從林黛玉,到薛湘靈,再到最後一出祝英臺,段燁霖都沒有出場過。

原本英臺哭墳的戲該是一身縞素,可是到了後臺一看,戲班子備下的竟然是一套比薛湘靈的婚服更明艷的行頭。來不及懷疑有他,許杭匆匆換上,唱完了最後一場。

「好!」臺底下都是掌聲雷動,歡呼不已。

戲班子撤了,雜耍班子該上了。許杭一邁入更衣內堂,那燈撲閃一下就滅了,他猛然精神一抖擻,四周看看,整個後臺竟都無人了。

他呼了口氣,對著黑暗說道:「段燁霖,你又在鬧什麽?」

某個角落發出一聲爽朗的笑意,然後是打火機的聲音,一星光點挪進一個琉璃小燈籠,溫和的光照亮整個後臺,段燁霖拎著燈籠一點點走近許杭。

這時候許杭才看到,段燁霖身上竟久違地穿上了軍裝,衣服是嶄新的,只是胸口處掛著一朵紅色的芍藥絹花,和許杭身上繡的花紋是一樣的。

那個叱咤風雲的段司令又回來了,他始終那麽自信,背脊堅強地挺著,帽檐陰影之下是他能包容一切鋒芒的笑意,他說:「既已穿上嫁衣,我來娶你了,許少棠。」

軍人的規矩,婚嫁喪儀,都得穿著軍裝。

段燁霖伸出手:「跟我來。」

許杭緩緩擡手,把自己交托到他的手裏。

他們將身後的一切熱鬧繁華都丟下,以一盞燈籠驅逐黑暗,軍鞋後跟噠噠和芍藥裙擺窸窣,在石板路上交纏著,一路向外,踩碎了明月的倒影,驚飛了游竄的鯉魚。

望著段燁霖的側臉,忽明忽暗,許杭就這樣跟著他跑,好像無論去到哪裏都不重要了。就這樣一路跑到了芍藥地,這兒已經被段燁霖布置得一如綺園初見那年,也不知段燁霖使了什麽法子,讓還是花骨朵的芍藥競相開放,朱紗曼羅,十丈軟紅。

一看就是段燁霖的手筆,他不擅長做這些事,粗糙但看出了他的用心。

正中的香案上放著兩個紅本,上書鸞鳳譜。

許杭眼波瀲灩,伸手拿過其中一本,十指撫了撫封皮:「這是...婚書?」

段燁霖拿過另一本,沒有打開就背誦出來了,「喜今日赤繩系定,珠聯璧合。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蔔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他搖了搖婚書,說:「這是別人婚書上的誓詞,我覺得不適合咱們,便改了改,你念一念?」

許杭打開婚書,那上頭的字是段燁霖親筆寫的,他喉頭微微有點兒沙啞,一字一句道:「喜今日段許聯姻,一約既定,世世修好。不求宜室宜家,不屑舉案齊眉,不談瓜瓞綿綿,謹以死生契闊之約,執子之手,同看百年灼灼芍藥,不至同穴不休言。此證!」

好個霸道的誓詞,要一世不夠,更要生生世世。

靜謐的花圃香堂此刻溫馨異常,段燁霖撫摸著許杭的臉頰:「念了這詞,這婚便算成了。」

他剛預備吻下去,許杭輕輕推了他一下:「不拜天地,無合巹酒,沒有媒人親友,就連婚書也是你私造的,這婚你還成得真占便宜。」

段燁霖得意得很:「天地不許我也要娶,世俗不允我自己寫,媒人親友算什麽?你許少棠任性妄為,我段燁霖橫行霸道,咱們管那些俗禮做什麽?」

「既然不管俗禮,還弄這麽多勞什子。」

「我就是要聽你親口答應了。」許杭低著頭,纏頭的青絲被風吹得揚起,癢癢麻麻地撩著他的臉頰。

見許杭半天不應他,段燁霖嘴巴一癟,然後把雙手擺成喇叭狀,放在嘴邊,對著空曠的花圃大喊,像是要把全城的人都喊過來似的:「許少棠——!我段燁霖今日娶你了——!你答不答應?你答不答應?」

這聲如洪鐘,一直喊下去真會把人招來,許杭扯他:「你別喊...你...段燁霖!」

可是這個老痞子一點兒也不收斂,反而越喊越響:「我段燁霖今日要娶許杭了!許杭,你答不答應——?你答不答......」「我答應了!」

許杭伸手捂住段燁霖的嘴,為了堵上他,整個人都嵌在他懷裏,咬了咬自己的下唇,被段燁霖的厚臉皮惹得不知說什麽好。

得逞的段燁霖馬上將他抱了個滿懷,又握著他的腰將他舉起來轉了一圈,好像舉著一朵迎風綻放的芍藥一般。

他壓著許杭倒入了芍藥花叢之中,花香之間他深吻著許杭,一邊吻著一邊卸下他的行頭。紅妝是擦不掉的,可段燁霖這狼吞虎咽的吻法,竟也生生暈掉了。

纏頭的是輕易解不開的,便留著它,只專心脫下衣裳。許杭甚至開始懷疑段燁霖今夜這一出是否只為了此刻銷情之事,但是他竟然也就被他低劣的手段給哄住了,至少他不得不承認,他的手軟綿綿的,推不開人。

吻從脖子順下去,所到之處欲燃未燃,等到許杭瞇起眼睛看到烏雲蔽月,繁星更明亮之時,這才想到他們還是幕天席地毫無顧忌。可已經晚了,正如過早開放的芍藥,在他身體裏,該生根發芽的已經拒絕不了了。

若是俯視花圃,便會發現一雙潔白的纖細臂膀無力地垂下去,掛著汗,又被另一只肌肉緊實的手拉回去,再掛到脖頸之上。芍藥花被夜風欺負了,每一朵顫顫發抖,花瓣一片片抖落,上下左右有規律地搖晃。最後,凝結的露水滴到土地裏。

許杭枕著段燁霖的胳膊,累極了用虛音道:「嫁衣...壞了。」

「無妨,反正你一生也只會穿著一次,」段燁霖吻去他臉頰的汗,心滿意足,「回去把婚書也燒了,咱們反正終生不離不棄,再用不著了。」

許杭睜開眼,眼眸如印著銀河:「好。」萬籟俱寂,燈中蠟燭滅盡,芍藥都要睡了。

軍裝與戲袍疊在一起,相依相偎,便是這蜀城最安靜而從容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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