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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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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首領就該有動作了吧?與朝廷的仗他們便是想打,也打不下去了。

老單於去世,北域求和,何嘗不是為了單於一位的爭奪而假意為之,好得個喘氣的機會。等北域王帳局勢一穩,必當卷土重來,朝廷雖是不懼,卻也不勝其煩。

倒不如從根本上傷其元氣,內亂得狠了,便也無力征戰了。

聖上使他出使,議和為次,離間為主。這是難事也是生死未蔔之事,能否回去,還需看那天意。

他環顧四周,雖是被扣了下來,好吃好喝供著,暫時倒無性命之憂。

他將身上棉襖緊了緊,看著帳內另一角的幾個美婢,美人計於他,卻是行不通的。

想起那淩七姑娘,他面上換上了暖和的笑意。終究是狠不下心,沒有上門去提親。

當年繼祖母便是在祖父出征前入的門,自此祖父身死沙場,繼祖母守了一輩子的寡,受盡庶子庶熄苛待欺淩。

他怎忍心讓她過那樣的日子。

他非那神人,無法確保自己真的可以安然無恙地回到京都,卻是不願拿她的一生去賭。

好在她也有意中人,只是不知是否能夠如願以償嫁與那人?

她能過得好,也就是了。

只是,若是她能等上自己幾年,若是自己幾年後能夠逃出生天,那卻是更好。

哎,是自己貪心了。好好的年華,她家裏人怎會耽擱。過了十八便是老姑娘了想嫁好的人家就難了。

想到她將嫁為他人婦他又不禁黯然。

太子妃入了宮,今日大婚別處的宮女忙得腳不著地,淩芷卻依舊清閑。

她甚少往那些品階高的妃嬪跟前去,便是往來,也多是些當差的女官。而那日使她去給徐貴人送花枝的七品女官,卻是再沒見過她的人影,聽說是犯了錯被調到別處去了。至於太子,她雖在東宮當差,卻是從未見過。

瑩庶妃在自己的宮中倚著大殿內的長柱看著外頭。今夜太子大婚,東宮一片喜慶祥和,她卻無心入睡。

☆、皇後

大宮女素秋走了近前,陪著瑩庶妃站立了一會,終是開口勸道,“娘娘,還是歇了吧,夜已深。”

瑩庶妃也不理她,繼續立著望著殿外。

她自十五歲便被封為庶妃,如今已是三年。今日之後,這東宮就要有真正的女主子,她也將成為太子妃的仆婢。

太子爺娶妻了。

她心中一片寂寥孤淒。

淩芷站在殿內看著瑩庶妃悲寥的樣子,對她也是心生憐憫。

這宮中的女人,命運便是如此,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她晚食之後被瑩庶妃遣人喚了來後,瑩庶妃便一直這樣的神情,也不與她說話只顧自己發呆,就好似她不存在一般。淩芷站得腿都麻了。

這瑩庶妃想做什麽,夜這般深了,還不見她讓她回去。她宮裏的侍女更是當她不存在般只知勸著瑩庶妃。

淩芷正暗暗叫苦,就見瑩庶妃盈盈轉身,見了殿中的她輕柔一笑。對著她道,“坐吧。”

淩芷謝了禮,依言坐下,就見瑩庶妃正盯著她若有所思。

瑩庶妃看著下首坐著的女子,發起了呆來。

這女子是太子爺求來的,太子爺護得那麽周全,難道不是上心了嗎?

還記得她初次見了這淩侍人回去當夜,便問了太子爺作何打算,太子爺卻只道要她好生照看,其它的並未多說。自己生性良善,並不是狠毒之人,也不會因這沒名沒份的人拈酸吃醋,故上回她差點被徐貴人打板子,才會匆匆趕去搭救。那徐貴人是聽了小人挑撥犯了妒忌才對她下手的吧。

只是那又如何,一句“本妃信她不過是無心之過”便將事情壓了下來。人位份高了有了權勢,說話的份量又不同了。

今夜她心中抑郁不已,想起太子護著的人,也就將她喚了來,想看看她是否也如自己一樣意難平。誰知她身上除了平和,再無其它。

想來是那襄王有意,神女無心吧。

想到這她又怨怪淩芷,太子殿下何曾對一個女子這般照護過,這淩侍人真是不識好歹。

想著意興闌珊,揮了揮手使了一宮女一太監送她回去。

淩芷被莫名其妙地召喚了來,又被莫名其妙地送了回去,雖是莫名其妙,卻也無可奈何。

宮中貴人以上有請就是明知是條死路也不敢不去。不然,以不敬之罪打上一頓,還是得去。

哎,天這般的冷,也不知那沈大人如今怎樣。想起他臨走之時還托人照應自己,心中隱隱有著甜喜。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覺真好。

淩國公府。

三太太哭得昏天暗地,一雙眼已是紅腫得跟核桃似的。

“太太,您快別哭了,還是看看該如何為小少爺日後打算的好。”魏嬤嬤邊抹著眼淚,邊勸著三太太。

“好好的嫁過去兩年了,本盼著給我生個外孫,誰知竟是天人永隔。”三太太說著又哭了起來。

女婿是個好的,可惜女兒沒那個命,三太太想著哭得更是傷心了。

“太太,日後如何,還當早做打算。”魏嬤嬤又道。

三太太一時未曾意會魏嬤嬤所指,不解地看著魏嬤嬤。

魏嬤嬤壓低了聲音道,“那邊若是要續弦……”

“放你娘的狗屁,我女兒才沒了半月他就敢續弦?他倒是給我試試,看我不鬧到他家裏去。”三太太激憤地道。

“話雖如此,可姑爺不過二十來歲,續娶也是早晚的事,還不如咱這邊先挑好了人,到時待小少爺也不敢不好。”魏嬤嬤安撫道。

三太太平靜了下來,覺著魏嬤嬤說的有理,巴巴地問,“那,咱去哪找人去?”

魏嬤嬤卻心道,太太真是傷心過頭了,“太太糊塗,咱府上不正有那合適的姑娘嗎?”

“你的意思是從府裏的這些姑娘裏頭挑一個再嫁過去?”三太太道。

“太太英明,如此張府與咱公府的姻親關系也不會斷,又能照顧小少爺,正是再好不過。”魏嬤嬤道。

三太太也沈思了,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堅定,“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差,大房那邊不用想,大太太是巴不得女兒嫁過去,可日後我的外孫子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了。庶女侯府又看不上,這麽說來,就只有七姑娘這過繼女可選了?”

“太太說得對。七姑娘是不爭的性子,又不似八姑娘十姑娘那樣上不得臺面,正正是好。”魏嬤嬤心中也是覺著這七姑娘是不二人選,“且七姑娘進宮兩年了,待放出來少說也得過了十八是個老姑娘了,這麽好的親事,四太太沒有理由不應。”

“這事我去與老太太說,本來若是在家自當過了這頭三個月就行六禮讓她嫁過去,只是如今她在宮中卻還不好自行婚配,待到她放出宮來,就行六禮,若是能晚放幾年那是更好,他張思喬太早續娶,我這做岳母的心裏頭就跟梗著根刺般。張府那邊,是無論如何也得讓他們應下的,我可憐的小外孫……”三太太說著又哭了起來。

老太太院子。

“你三嫂求到我這來了,剛剛也與你說了許多,那些話我就不說了,二丫頭也是你看著長大的,她如今只留下這麽一個兒子又還在繈褓中,你便應了吧。”老太太對著四太太道,見四太太依舊並不應答,又道,“七丫頭便是放出來也是個老姑娘了還能尋什麽樣的人家?那盧家已是另聘了姑娘,再尋其他的還能比二姑爺好?不如去張侯府,也好一舉兩得。”

四太太看著老太太老邁的神態,自曉得二姑娘沒了的消息後,老太太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幾歲。

她心中掙紮著,眼看老太太勸說了自己一晌午,終是不忍老太太失望,點頭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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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日,燕子秋天南去,春來北歸,此時正貼地爭飛,呢喃對語。

春天到了。時日過得真快。

她十六進宮,如今已是十八了。

“淩侍人,皇後殿裏來人了。傳召侍人過去呢。”小宮女行了禮道。

“你且等等,我再整整衣裳。”淩芷說道,心裏卻不知這後宮女主為何突然傳召她。

“奴婢拜見皇後娘娘。”淩芷說著跪地下拜。

“起來吧。”皇後的話中帶著幾分威儀。

淩芷低頭起身。

“本宮今日尋你來,是要為你指一門親。你可願意?”皇後雖是問她可否願意,聽那意思,卻是不容置疑。

“民女聽憑皇後娘娘做主。”淩芷回道。難道還能抗旨不遵嗎?

指婚哪,從來都是亂點鴛鴦譜。

這一刻,她卻是想起沈陌行來,罷了,自去年初冬得知他生死未明後,這心不知為何也跟著冷了,除了他,嫁給誰不是嫁呢,既是皇後指婚,男家也不會差到哪去。

無所謂了。

“沈陌行自北域歸來,帶了兩國議和盟約,止我兩國邊境戰火,是我大景功臣,今本宮為你二人賜婚,以結秦晉之好。”皇後的聲音自上殿飄來,淩芷只如在雲端般毫無真實之感。

他活著?他還活著!

她一時間淚盈滿眶。真好,他還活著。

她怔怔地楞在原地,竟是忘了行禮謝恩,直至殿中女官輕喚提點她她才醒過神來,忙又下拜行禮謝恩。隨即退了出殿。

他要回來了,她想。

真好,他還活著,真好,他要回來了。

她只覺著如見了那枯木逢春般歡欣無比。

隨即她又覺著不可思議起來,自己竟是被賜婚給了自己鐘意的人。她回頭又看了看身後的宮殿,自己如願以償了?

她雖是鐘意那沈大人,卻從未想過能嫁給她,畢竟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樣的事她覺著自己不會有那樣的運道。一直以來她也不過想著遠遠地看著他,望著他一世安好也就是了。

她突然覺著這座宮殿也並非想象中的那般冰冷,並非只有勾心鬥角與爾虞我詐。

皇後殿內皇後坐在高高在上的玉座上看著那徐徐遠去的背影,心中勾起了一絲冷笑。

這沈陌行十五中了探花,聖上為我朝有此青年才俊龍顏大悅,當即問他有何所願,他的所請卻是出人所料,答曰:願他日姻緣自定,覓一有情之人。聖上既是金口已開,自是應允。

“那時麗貴妃所出的淳雅公主不是九歲嗎?皇上也是想招他為駙馬,只想著等她十三之時便要與他明說,誰知不過兩年,淳雅公主便沒了。”皇後冷笑著道。

聖上皇子雖多,公主卻少,淳雅公主在時最是受寵,後來沒了,也難過了許多時日。如今宮中也就只有三四個年約三四歲的公主罷了。

“原來如此。”皇後身邊女官道。

聖上對那孩子也是看顧,知他屬意這淩七姑娘又怕自己回不來誤了她的一生,便將她放到了宮裏頭來照看,聖上當初雖是說過個兩年若是那孩子還不回京不行就給她指門親,她卻是曉得,只要他一日不死的消息傳來,聖上是不會放這淩七姑娘出宮的,帝王的權術,攏住臣子的心,卻是要的。

那麗貴妃,怕是要不得勁了,當初她自己挑的準女婿,女兒死了那麽多年他不娶親倒是不覺,如今見他抱得美人歸且還那般上心,定是又要看不過眼,想起她那淳雅公主了吧。

鬧吧,可勁地去鬧吧。那沈陌行豈是好惹的。

那女人,搶了她的丈夫,害了她的皇兒,奪了她一半的權勢,合該她生不出孩子,老無所依。想到那被麗貴妃害得沒了的十八皇子,她的心中又咬牙切齒。

且等著吧,他日本宮當了太後,本宮倒要看看,你還能猖狂到何時。

☆、劇終

淩國公府

四太太心裏笑開了花,皇後賜婚,賜的是當今炙手可熱的沈翰林沈大人,誰不艷羨,自己也能既不違背老太太的意思又能見七丫頭做了門好親,真是喜鵲當頭叫。

這沈大人,如今已是二十有四,雖是年歲大了點,可年少有為,這點不足也算不得什麽。

十五中了探花後想與他家說親的人都差點把他家門檻踩破了,奈何他在聖上那求了旨意姻緣全由他自己做主,便是沈家族長與他家伯父也做不得他的主,那些人在不軟不硬地碰了釘子後也都歇了心思,全都等著看他看得上眼的是怎樣的姑娘,沒想到這親事最後會落到自家七姑娘身上。

也是他家裏姬妾甚多,否則外頭見他一直不願成親,定是要傳出他有什麽隱疾了。

說到姬妾,聽說兩年前都已被他全部遣散,一個也未留。七丫頭也算是個有福氣的,能被賜嫁給這樣的人。

想著想著四太太竟是垂起了淚。她是歡喜的。

如今兒子娶過門一年的兒媳有了身孕兒子又中了舉人,繼女又出了嫁,也算是喜事連連了。她總算覺著老懷安慰了。

三太太聽了內侍宣旨,只覺著心裏頭在滴血,她這兩年真的是事事不順。

大女兒沒了,小女兒的親事沒有著落,她私底下置的田地欠收,大兒媳婦的肚子這麽多年還不見動靜,庶媳倒是生了丈夫的長孫,如今便連這為外孫挑的繼母也不能如願,她一口氣梗在喉裏,還沒回到自己的院子便暈了過去。

五太太帶著庶子接了旨後便回去了,親生兒子出生三個月便病故了,許是她真的命中無子,如今她已想開,只想好好為丈夫養大如今唯一的血脈,五老爺對她,卻是到底少了從前的柔情。

六姑娘去年生了個女兒,如今又有了,這胎只盼著能是個兒子才好,做女人的,也實屬不易。待嫁的兩個庶女,還需再好好給她們挑挑才行。

聽說大房的四姑娘生了個兒子,如今已是秀才娘子,雖在公府看來實在寒酸,可聽說四姑爺待四姑娘卻是極好。女人這一輩子,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疼著,才是真好,否則守著再多的銀錢又如何。

張侯府。

張侯爺夫人面色鐵青得發白,“她說要讓她的庶女嫁過來當填房?她倒真當自家是回事了,前頭想送個過繼女過來,我看在她家四太太為人與你又點頭的份上也就罷了,這回倒想送個庶女過來了?真當這京裏就只有她家的姑娘了嗎?”

張思喬嘆了口氣,妻子生兒子時難產沒了,他心裏也不好受,岳母與他商議續弦一事他本不想應,可當聽說是那七姑娘時他想起迎親當日那個爽快利落地給見禮的人時又不覺地點了頭。

如今皇後為她賜了婚,自家與她家也不過口頭說定未曾行六禮定下親事,卻也無法。更何況便是定了親,皇家既是賜了婚,那親不退也得退。

只能怪自己與她無緣了。他想。

這若是三太太不提出要淩芷嫁給他他也不敢肖想,如今被那麽一提又失之交臂,他的心裏便郁郁寡歡了起來。

“不行,我決不同意,咱家娶媳婦哪裏輪得到她幾次三番地在那指手畫腳的,她家的姑娘咱家決不再要了。”張侯爺夫人一錘定音地道。

底下的張府表小姐心裏暗喜,面上卻是愁容不展地看著張侯爺夫人,似是想要再勸卻又不敢的樣子。

十三皇子聽說了淩侍人已是定了親,命人送了一對紫玉雙環玉佩做賀禮,想著這宮中又少了一個有靈氣的姑娘,心中悵悵然。

淩芷見了那送玉佩的福章,終於從他口中打聽到了那日送她回東宮的皇子便是十三殿下。

這日,賜婚第二日,一宮人傳喚淩芷去太後殿,淩芷心中忐忑,不知太後召她何事。自己一個小小女官,幾日來被後宮兩大女主子相繼傳召,她自己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淩國公府在外頭或許還算一般,可在宮中貴人眼裏,卻也不過一小小公府,實在不算什麽。

進門便見殿上那高高在上的玉座上坐著一鶴發老人,見了淩芷進殿,她雍容華貴,緩緩地走下了玉階,然後站定。

淩芷忙低頭下跪行禮,“太後娘娘金安。”

“起吧。”身前的太後說著,便扶著身邊宮人的手往東暖殿走去,淩芷起了身正不知是否該跟上,便見有一六品女官低聲對她道,“淩侍人快跟上。”

淩芷聽了擡眼看了看走在前頭太後的背影,趕緊急步上前幾步跟在後頭。

太後今年該有八十來歲了吧?看她走路的樣子,卻是還很健朗,完全不顯老態。這老太後頤養天年頤養得很不錯啊。淩芷想。

“坐吧。”太後的聲音從上頭傳來,女官忙上前在下首右側第一個座上將一立著的軟墊整了整放平,又加了一個靠墊在一側,請淩芷坐了。

“不必拘著。”老太後的話中有著笑意。

淩芷聽了忙道,“是,太後。”說著卻依舊拘謹。老太後尋她做什麽呢?待自己還這麽禮遇。

“你去東宮與太子妃說一聲,淩侍人在我這待上幾日。”老太後又道。她就像一尋常老人在話家常似的,少了初時的威儀。

淩芷聽了不覺出聲道,“太後娘娘?”老太後留她在太後殿住幾日?怎麽回事?

“怎麽?你有異議?”太後的語調放得很緩慢。聽得人覺著氣勢壓人。

“不,奴婢不敢。”淩芷聽了忙起身下跪。覺著太後淩人的氣勢自上頭壓下,手心一時全濕了,這便是傳說中的不怒自威?

“老祖嬤來了?……”

暖閣外傳來了有人進來的聲音,來人衣著華貴,由一侍女攙扶著。

“請太後娘娘金安。”來人說著就要行禮,卻被太後攔住了,“行那虛禮作甚?坐吧。”

來人聽了笑了笑,“謝太後娘娘厚愛。”說著在左首太後跟前的軟榻邊上坐了下來。見了下面跪著的淩芷,不覺不解地看了看太後。

太後道,“來了。正跪著呢。”說著看了看地上的淩芷。

來人對著地上跪著的淩芷道,“淩侍人惹小姐生氣了?”

一句話說得淩芷擡眼去看她,只見她一副宮中上等女官打扮,一身衣裳華麗貴氣,與當日那在偏殿住著時一身的素凈相差甚遠,若非她剛剛那聲淩侍人,淩芷便是路上見了,也不敢認。這人不是秋嬤嬤還能是誰。

那當日的老宮人?淩芷轉眼去看太後,只見她面色紅潤,神采奕奕,身著八福百壽宮裝,一團貴氣縈繞周身。

淩芷驚呆了。

這兩人前後裝扮相差得太遠了。當日落難了被送去偏殿吃苦了不成?

淩芷正百思不得其解,就見太後依舊是她當日在偏殿時那不愛說話的模樣,看著她道,“終於肯擡起頭來了?”說著嘴角帶了幾分笑。

淩芷點了點頭,不敢多語。

太後見她拘謹,遣了其他宮人下去,又讓她坐下,“如當日你那般待我就好。不必拘著。”話中帶著濃濃的落寂,淩芷被她這語氣一說,倒是真的又似見到當日偏殿的老宮人般,行止間便少了拘謹,坐得也泰然起來。

太後見了依舊板著臉,微翹的嘴角卻也讓一旁的秋嬤嬤曉得太後這是歡喜著呢。

“可曉得為何讓你在我宮裏住上幾日?”太後慢條斯理地問。

淩芷不再拘著便也只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太後挑了挑嘴角,“那麗貴妃這幾日定不會讓你安生,大罰不行,小懲小戒的也夠你受的,雖是可使人去護你,卻也懶得與她周旋去費那個勁,在我這住幾日到時出宮便是了。回頭我再整治整治,這幾年她都快忘了皇後才是六宮之主了。”

太後沒頭沒尾的幾句話,淩芷也從中聽出了那麗貴妃要整治自己,只是為什麽呢?是了,聽說那沈大人是她從前為她的獨女挑的準女婿,只是這樣就要整治自己了?這人的心也真是奇怪哪。麗貴妃所出的公主可是已經沒了近十年了。

在太後殿的日子,淩芷未曾問二人為何會有那麽些日子在偏殿住著,太後與秋嬤嬤也未曾說。她偶爾地與二位有一句沒一句地說上幾句話,其他的時候也給太後念念書,若是太後不想說話,她也不聒噪,就在一旁伴著。

聖上與皇後日日過來請兩次安,從二人對老太後言聽計從,恭敬有加,太後在兩人面前說一不二的態度看,那老太後與秋嬤嬤八成是自己跑去那偏殿的。

而她也確實猜對了,太後年輕時在那偏殿受過許多苦,也做過許多不能說的陰私事,年老了,有時總是心緒不寧,難以成眠,這個時候她就會只帶著秋嬤嬤去那偏殿住上幾日吃齋念佛,如此才得安生。

那偏殿裏雖是只住著太後與秋嬤嬤主仆,一應宮女卻是都在那偏殿後頭住著,只要太後與秋嬤嬤隨意一聲喚,便都會即刻出現在二人跟前。其他時候未經召喚卻是不許她們踏入偏殿一步。

故淩芷每次去,也只見到太後與秋嬤嬤主仆。

東宮,外書房。

“臣,謝過太子殿下照看之恩。”沈陌行說著給太子爺行了個大禮。

太子忙托住了他的一只手,卻見他依舊行了全禮。

“說了多少回,不必多禮,你也算是當過我半年少傅的人,說來我見了你還需以師禮待你,你倒是與我行這套虛禮。”太子笑著道。

“卻也非那虛禮,實乃無法言表心中謝意,只得以禮相謝。若非殿下留她在宮中,如今她怕早已嫁做他人婦了。”暗探得來的消息,她家太太,已是與那張侯府說定要將她嫁去當繼室,若非她在宮裏,去年怕就已是入了張府。

“你啊,當初出使前直接將她娶了不就行了?若是不然將親事定下也好,偏偏不肯,鬧得你自己心神不寧。”太子難得見這平日一片淡然之人能有七情六欲的時侯,不禁數落他道。

非他不願,而是不能。當初一去九死一生,卻是不一定有命回來。他不忍自己一念之私,害她一輩子孤燈長伴,只是人皆有僥幸之心,他也不能幸免,才會托殿下留她在宮裏兩年,不讓她家裏給她婚配,想的也是若他得以回朝也可一償心願。聽了太子的話他又笑了笑,“如今臣卻也真的是回來了。”

莫說是再嫁,即便定了親未曾過門,若是他死了,他的族人也會逼得她守那望門寡。族長對他,早就頗有怨言。這樣的事在豪門大族中是常有之事,若是男家有請,族長便有權要求女家讓未過門的女兒守望門寡,若是女家不願,那便不是一門一戶之事,而是兩個大族的對峙,即便是聖上親斷,女家也是理虧的一方,宗族的力量卻是不能小覷。且他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姐妹,也不能留下她寡婦一個任族人欺淩。

他當初便是因曉得宗族之勢,怕族中長輩左右他的親事才在聖上跟前求了那樣的恩典。

太子看著他那依舊包紮著無法動彈的左手,垂下了眼簾。

確實是九死一生,他差點就命喪北域主張征戰要殺使臣的烏戚拉一系派出的刺客刀下,右側胸膛的新傷加上當年被十皇子舊黨行刺的舊傷覆發,差點就沒熬過來。

聖上派他去那虎狼之地,太子根本就沒想過他還能活著回來,照看那女子,也不過是因當初應了他的托付所履行的一個承諾罷了。況且於他而言,也不過幾句話罷了。

在他看來,不過一個女子,看上了就娶了來,即便只有幾夜歡好也就夠了,至於日後那女子守寡卻也沒什麽大不了,世間這樣的事多的是。

如今父皇封了他降等世襲的國公一爵,他倒也是當得,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也無不可。

人,總要有所短才能使人放心。

說來,太子也是個寡情之人,這樣的人當帝皇卻是再適合不過。

“行了,我已使人去太後殿請了淩姑娘在'過望亭'與你一敘,你去吧。”太子道。

沈陌行聽了面上浮現出幾分不好意思,行禮掩飾著退下了。

他走出外書房,一路前行,急不可耐。

在他心中,他從未覺著如此滿足。

他小時候嫡母不喜,常常因著小事對他非打即罵,打得他身上遍體鱗傷。他常愛偷偷地跑到繼祖母院子裏去玩,繼祖母也對他疼寵不已。

繼祖母性子懦弱,軟弱可欺。直至那次他被嫡母打得不省人事,一向逆來順受,忍氣吞聲即便被庶媳指著鼻子罵也不會還口的繼祖母卻是發了大火,要他生父三老爺將他過繼給繼祖母曾經養在膝下後來沒了的庶子名下,他生父排行第三,貪圖排行第五的弟弟名下的產業,又怕繼母去族裏告他夫婦二人不孝,也就應了。

嗣父那時已是去世,過繼之後,他與祖母一道過活。說起那活到二十七歲做了五品知事的嗣父,他還有些印象,那是個溫文爾雅的人,與他生父的老奸巨滑十分不同,他小時候初次見他,便立志日後定要學他一般端正,決不走生父的老路。只是嗣父那麽好的人,卻是因為官場上得罪了權貴死在任上,未曾留下一子半女,他的夫人因傷心過度不久也跟著去了。他後來也是報了仇的,一句“為官不廉”便使得那些見風使舵慣了的其他官員上書彈劾,使得那人流放到了南蠻之地。

繼祖母是個可憐的人,在祖父出征前半月嫁了進門,從此祖父便再未回來,家中僅有的兩個庶子她抱了最小的嗣父養在身邊,卻沒想到英年早逝。

早年繼祖母有些陪接銀子,他生父三老爺夫婦因為她時不時地拿出銀子幫補家用,待她面上還算不錯,後來繼祖母的嫁妝都被三老爺夫妻二人掏空了去,便開始克扣繼祖母吃食用度。

冬天不給燒炭,夏天不給換簾子夏衣,病了也不肯請大夫來看,沐浴泡茶只給冷水。吃的也是三老爺一家吃剩的剩飯殘羹。

那樣的日子他也是熬了過來,繼祖母拿出偷偷藏起來的金手鐲當了給他當束修去學裏上學,終於他十二中舉,十五及第,熬出了頭。如今,便是沈氏族長見了他也是客客氣氣,他再不是那個因吃不飽飯而偷偷哭泣的小小孩童,也再不是被嫡兄帶著一群族裏的小孩欺負挨打的弱子,他可以撐死一片天,為自己所珍視的人遮風擋雨。只要他還活著。

此次出使,他本已尋了別家孩子,交代屬下,若是他遭不幸,便將那孩子過繼到他名下,以為祖母養老送終。

只是,他終是回來了。

眼見離那亭子近了,他又放慢了腳步,只覺心跳得厲害。遠遠地看著亭中穿著女官服飾亭亭玉立的女子,他又在原地停了下來,而今她終於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了,終於可以與她獨坐在一亭子之中也不怕被人閑話了。

他擡起腳步大步地走了上前,彎起了嘴角,拿出了自己特地為她精心雕刻的楠木簪子,笑著問道,“姑娘,這可是你的簪子?”

淩芷聽了問轉頭看他,便見那當日為她拾帕的青衫男子此刻正站在自己身側,拿著一支雕著朝露眏日的楠木簪子,以她當日茶樓裏所見的姿勢執著,淡笑著問。

她一時沒回過神來,便聽他笑著又道,“敝姓沈。你可喚我沈大哥。”

淩芷的眼睛睜得更大了,那青衫男子與沈大人,竟是同一個人。

她轉頭望了望不遠處太後讓她帶著的兩名宮女,又望了望頭上夏日的太陽,用指甲掐了掐手心,終於肯定原來不是做夢。

她靜靜地看著對面男子,隨即面上綻放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清清涼涼,帶著如願以償的安心。

他看在眼裏,只覺心中清揚淡雅,似乎自己從此找到了一片自在無憂的清涼地。

(本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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