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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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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朗朗日光之下,戲語紛紛,圍在這條大道上看熱鬧。

龍霸天看著他,那雙眼睛讓她難過,他從來沒有這樣溫柔的看過她,卻在這麽一刻,如此溫柔。

龍霸天慢慢松開他的手,“好,這是你選的,舒望蘇,這是你選的。”

舒望蘇收緊手指想抓住她松開的手卻抓了個空,“龍霸天……”

她一雙暗金的眼睛又冷又憤怒,她在他眼前後退一步,她的眼神落在了花轎之上——

“龍霸天……”她的身形在舒望蘇叫出口的一瞬間掠過身側,他聽到一聲清厲的刀吟,便知不好。

龍霸天只是眨眼間就已拔出身側守衛的佩刀朝花轎一斬而下——花轎就在那刀吟之中被一刀斬開,那轟隆聲之下竟生生的四裂而開,飛屑與塵土四樣,勁風沖的舒望蘇站不穩的後退。

轎中人的驚叫聲便掩在四周被裂開的飛屑砸中的遭殃人聲中,那圍著看熱鬧的人便都尖叫著四散逃開。

那蓋著紅蓋頭的新娘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舒望蘇在塵土飛揚中看到龍霸天再次舉刀,“住手龍霸天!”他閃身上前,展臂就將西陵護在了懷裏。

她的刀在舒望蘇護著西陵的脊背上停了停,終是沒有斬下,她將刀刃一轉,用刀背將舒望蘇擊開,上前一步一掌揮退他數步,“滾開!”

舒望蘇被踉蹌後退,險險的被秀林扶住,胸中湧出的一口腥甜便堵在喉頭,他看著龍霸天要揮刀,西陵嚇得抱頭喊他,啞著嗓子喝道:“龍霸天你還想救夜重明嗎!”

她的刀果然一頓,就停在西陵的發頂,她轉過頭來看舒望蘇,一雙眼睛情緒難掩的讓舒望蘇心頭一窒,她在憤怒,在失望,在……難過。

她抓著刀問舒望蘇,“你在威脅我?為了她,拿小夜子威脅我?”

她的臉色蒼白至極,嘴唇也在發白,額頭竟冒出薄薄的汗來,舒望蘇看的每一秒都在心顫,他最怕的局面還是發生了……

這周圍圍著禁軍,他攥緊了手指,硬著心腸道:“跟秀林下去,等我處理完這件事情,我就隨你回昭南救夜重明。”

那明晃晃的日頭照的她暈眩,她手心裏是汗,脊背上是汗,她分不清衣服裏是汗還是傷口裂開的血,她只覺得又疼又癢,難受之極。

她聽見自己啞著嗓子笑了一聲,慢慢收回刀看著舒望蘇,“舒望蘇……你以為這個真的能威脅住我?”她覺得有些站不穩,有些難過,便閉了閉眼道:“我當初只是不想讓你難堪,想讓你開心,所以我給了你選擇的權利。”她再睜開眼依然看著他,“這並不代表你有能力威脅老子。”

她在他面前已經很少再自稱老子,如今她說:“老子曾經想給你尊重,既然你不知好歹,那老子就成全你。”她抽回刀一刀朝舒望蘇斬下。

“殿下!”秀林大驚,要上前擋刀卻被舒望蘇扣了住。

舒望蘇沒躲也沒閃,因為那刀斬下,她依然用的是刀背……她狠話說絕,卻並不會真的殺了他……

舒望蘇看著她,計算著如何勸她離開,那身後的禁軍中卻不知是誰喝了一聲:“保護三殿下!放箭!”

他一驚,回頭大喝:“不要放……”箭字還未脫口那羽箭已如飛針一般密密匝匝掠過他耳側射了出去,他猛地轉回頭看著那羽箭一支支射向龍霸天——

圍觀的人群尖叫著推搡散開,整條大道亂成了一鍋粥。

阿守推開人群沖過來,就聽見龍霸天喝了一聲:“別過來!”一聲之後她身子晃了晃“咚”的跪倒在地。

“龍姐姐!”阿善推推搡搡的擠過來。

她的世界天旋地轉,她跪在地上一陣一陣的暈眩,那麽區區幾支箭她都躲不開了……

阿守沖過來扶住她,低頭一看怒上心頭,她的肩膀和右腿上皆都中了箭,她一臉的冷汗。

龍霸天抓住他的手,“不是讓你……”一張口喉頭的一口腥甜便吐了出來。

“龍霸天!”舒望蘇想要上前,他身後的禁軍卻忽然湧上前將他團團圍住。

“保護三殿下!”他們個個拔劍圍住他。

他只來得及在人群之中急喝:“不許放箭!不許傷她!”喊出口卻也是心驚了,這些禁軍顯然不是他的人,目的也並不是為了保護他,而是……

他在層層禁軍之中看到龍霸天昏倒在地,看到一個人影閃到龍霸天的身邊和守著龍霸天的阿守交了手,低低對阿守說了什麽,然後抱起了龍霸天……

是他……果然是他……

舒望蘇被緊緊包圍,他急的掏出懷中的信號煙花便要點燃,卻被秀林一把按住。

“殿下。”秀林護在他身側低聲道:“現在還不是時候,若是現在發動,之前的準備就白費了……”

舒望蘇攥緊那信號煙火,看著那人影抱著龍霸天穿過人群離開,卻終是沒有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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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渾身又冷又痛,她的世界在晃,天旋地轉。

她看到舒望蘇在禁軍之前,看到那些羽箭飛射而來,正中她胸口,舒望蘇的臉在眼前放大放大,他的一雙眼像是藏了冰雪一般冷冷的看著她……

她渾身一抽的猛地醒來,抽動帶的傷口劇痛,她四肢百骸一軟便又倒了下去,身下是軟綿綿的錦被和毯子,有一雙手輕輕的放在了她掌心裏,她一驚轉頭剛要反擊就對上一雙含著淚的銀灰眼睛。

阿善……

“龍姐姐你終於醒了……”阿善眼眶紅紅的看著她,小小的手擱在她的掌心了,梗著聲音道:“我好擔心你……”睫毛一顫就落下淚來。

她沒死,她記得自己中箭昏了過去,然後呢?

她握了握阿善的手,想張口說話,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阿善忙道:“你受傷了,留了好多血,那個大哥哥給你治傷喝了藥,說讓你好好休息,暫時不要說話,噓。”阿善小小的手指豎在她的唇邊。

她往四周看,發現她身處在一輛馬車中。

是誰?誰救了她?

她想起身看看,阿善忙抓住她的手,“不能不能,那個大哥哥說你再動又要流血了,快躺下躺下!”

怎麽會?她發現自己四肢發麻沒有知覺了,動彈不了。

區區箭傷她怎麽會四肢無力?有人下藥了?

她喉頭費力的滾動,啞啞發了聲,“阿守呢?”

阿善忙捂住她的嘴,“你說話會不好恢覆的,要好好休息,阿守哥哥去給你熬藥了。”

她吃力抓住阿善的手,剛要催動內力試試看,阿守掀開車簾鉆了進來。

阿守端著藥,看到她先是一喜,“你醒了。”端著藥忙過來,“正好把藥先喝了。”端到她嘴邊要餵她。

她偏了偏頭,吃力道:“怎麽回事?”

阿守垂下眼睛簡短的道:“你中箭受傷了,被你的朋友救了,他帶我們逃了出來。”

“朋友?”龍霸天問:“誰?”

“我不認識。”阿守搖頭道:“他讓我別告訴你是他救了你,他只是想救你。”看龍霸天還要再問,阿守端著藥又湊過去道:“別問了,先把藥喝了,一會兒涼了。”

龍霸天撇開頭費勁道:“這藥,有問題。”

“怎麽會?”阿守皺眉,“是我親自熬的,還親自試過了,沒有問題。”

試過了?

龍霸天動了動手腳,還是沒有一點知覺,“那為何我的手腳……沒有知覺?”

阿守抿了抿嘴,並不答她,只是催她快服藥。

她卻執意要問,問的阿守急了道:“那箭上有毒,你差點就死了!”

龍霸天一楞,箭上有毒?可是……“我乃純陽,並不是一般□□可以傷到……”話出口卻是自己閉上了嘴。

是啊,她乃純陽,並非尋常□□可以傷到,除非用純陰之血做引。

阿守卻憤怒道:“你那個純陰想害死你!他還派人追殺我們,要不是你朋友,我們早就死了!”

是嗎?

舒望蘇要殺她?箭上有純陰血做的□□,是要置她於死地。還拍了追兵來追捕她們?

她不信舒望蘇做的這樣絕。

她側開頭道:“我要見那位救我的朋友,讓他進來。”

阿守拗不過她,放下藥跳下了馬車,一會兒又獨自回來道:“他不想見你,他說讓你好好服藥。”

不想見她?哪個朋友救她又不想見她?

她躲開阿守端來的藥,剛要起身,外面傳來一陣馬蹄聲,有人在馬車外低聲道:“舒望蘇的兵追來了!”

阿守一驚,丟下藥碗跳出了馬車。

龍霸天只看到一角白衣蕩在馬車外,那聲音故意壓著,她聽不出是誰。

馬蹄聲隆隆而來,阿守在馬車外一同駕車,疾駛而去。

阿善害怕的抓著她的手偎在她身邊。

她掙紮著想要起身,阿善忙拉住她,“龍姐姐你要做什麽?”

她的手吃力的抓在車窗之上,扯住了車簾,冷風一束束的灌入,吹的她渾身發冷,她要看看,看看那追兵是誰的,她不信舒望蘇會做到這一步。

“龍姐姐……”阿善想拉她。

龍霸天讓她噤聲,猛一用力用肩膀生生的將身子托起,頭就探出了窗外,那冷風撲面,吹的她睜不開眼,她在一片荒野之中,星月低垂,她盯著後方被樹木掩蓋住的馬蹄聲,她看著追兵穿過樹叢疾奔而來——輕甲兵。

一對銀亮盔甲的輕甲兵,肅殺而來,帶隊的,是秀林。

※、142

龍霸天讓她噤聲,猛一用力用肩膀生生的將身子托起,頭就探出了窗外,那冷風撲面,吹的她睜不開眼,她在一片荒野之中,星月低垂,她盯著後方被樹木掩蓋住的馬蹄聲,她看著追兵穿過樹叢疾奔而來——輕甲兵。

一對銀亮盔甲的輕甲兵,肅殺而來,帶隊的,是秀林。

秀林……若是別人她還不信,但來的是舒望蘇唯一的親信秀林。

馬車碾過山石一陣動蕩,將龍霸天甩進車廂內直撞在車框之上“咚”的一聲悶響。

“龍姐姐!”阿善也被顛的站不穩,忙爬過去抱龍霸天,只見龍霸天被顛在車角,臉色慘白,眼睛又冷又嚇人,“龍姐姐……你怎麽了?撞到哪裏了嗎?”阿善怯怯的伸手去扶她,剛剛摸到她的後背就嚇了一跳,一手的血,“龍姐姐你……你……流了好多血,是傷口又裂開了嗎?你疼不疼?”阿善急的眼眶都紅了,忙爬到車門前拍門喊道:“阿守阿守快停車!龍姐姐流了好多血,怎麽辦……龍姐姐又流血了……”

阿守在外聽到喊聲,忙打開車門。

阿善一看到他就哭了,抱住他的手臂哭道:“龍姐姐流血了,你們停停車帶龍姐姐去看大夫好不好?我們去求一求龍姐姐的純陰,讓他不要追了,龍姐姐快要死了……”

阿守見不得她哭,伸手抱住她,眼眶也跟著紅了,扭頭看車門外正在駕車的那個人。

冷風凜冽,龍霸天渾身又疼又麻,腦子昏昏沈沈,她聽到車外嘈雜的聲音之下,那人道:“不能停,被追上了只有死路一條,舒望蘇不會放過你的龍姐姐的。”

是誰?是誰呢?龍霸天撐不住一口血吐出來昏了過去,昏過去之際她特別想笑,那箭之上是餵了多麽歹毒的□□,讓她一介純陽,虛弱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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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昏昏沈沈的睡著,她做了好多夢,零零碎碎的毫無章法。

她夢到了小時候,十一還是十二?

她那時年輕極了,身為罕見純陽一雙金眸意氣風發。

她夢到父親帶她入宮,琉璃宮燈,金銀杯,園林裏的辛夷花樹開的正好,伴著酒香讓人開心。

父親帶她見過聖上,聖上笑瞇瞇的讓她近前來,稀奇一般的看著她的眼睛,誇她長的好看,問她,長大了想嫁給什麽樣的大英雄?

她看著聖上旁邊坐著的少年郎,他美極了,白生生的臉,長長的睫毛,一雙銀雪似得眼睛窩在睫毛之下,一頭銀發銀冠束著,馬尾似得蕩在脖頸後,他坐在辛夷花樹下,擡起眼來朝她笑了笑,滿樹的辛夷花都被風吹的款款落似羽毛。

她的一顆心就那麽噗通噗通亂了起來,渾身酥酥麻麻的像被螞蟻咬了似得。

父親推了推她。

她忙回過神來看聖上,一張口便答:“我不要嫁人,我要自己做大英雄,做人上人,做天下第一的王者,娶他。”她伸手指了指那少年郎。

那少年郎一楞。

滿座皆驚。

父親拉著她跪下,讓她請罪。

她跪在堂下不知道哪裏錯了,她生為純陽,有能力好好活著,她為什麽要嫁人?不能自己做大英雄,做王者?她若為王者天下皆可得,又為什麽不能娶這麽好看的人?

可是父親誠惶誠恐,讓聖上贖罪。

那少年郎也為她求情,說她年紀小不懂事。

她聽到那少年郎叫聖上,父皇。

原來他就是那位被人稱讚的純陰太子殿下,舒郁啊。

她偷眼看他,是比傳說中都要美,這樣美的人她如此說是唐突了他,可她想終有一日她成為最厲害的人,來匹配他。

她又夢到被抄家的那天晚上,聖上賜了她一杯酒,命她的父親讓她喝下。

那酒濃香肆意,讓她想起辛夷花樹下的少年郎,他身上也是這樣香。

她的父親在回廊下獨自坐了很久很久,進屋來只同她說了一句話:君要臣亡,阿真喝了吧。

她聽到母親在哭,在求父親,她想反抗,想動手,但父親抓著她的手說,若她真的動手了,那就真的坐實了要謀反的罪名。

她的父親一世忠君,世代忠臣,怎麽容得下這樣的汙名。

她就那麽喝下那杯交雜了純陰之血的毒酒,束手待斃的被抓入大牢。

她在大牢中渾身發冷,五臟發疼,疼的快要死了,有人點了火,要燒死她以絕後患,畢竟純陽百死不朽,要殺就要滅成灰燼。

那火燒著了她的裙子,燒到她的腿上,疼極了,真的疼極了,疼的她開始恨起了她的父親,別人容不下她,為什麽連她的父親也要讓她忍氣吞聲,俯首待斃?生為純陽就該死?這些又不是她可以選擇得了的。

她恨極了,恨聖上,恨父親,恨這天下。

但是舒郁出現了,他沖進來用披風撲滅那燒著她的火,裹緊了將她抱起來,他說別怕別怕,我是來救你的。

他說對不起。

明明他什麽錯也沒有,可他那樣溫柔的說了對不起。

她忽然就原諒了這個世界,還有這樣好這樣溫柔的人存在,這世界也沒有那麽糟糕。

舒郁救她出去,她不甘心的讓馬車回府,卻看到滔天大火吞噬著她生長的府邸,她們夜氏一府人全部葬身在那場火海之中。

因為她。

她夢到在昭南最痛苦的那段時間,她毒雖已解,但腿上的燒傷開始潰爛,又癢又痛,她在每個落雨的夜裏癢的坐在那裏低低哭著。

她那時愛哭極了,她從小就愛哭,磕了碰了就嬌氣的哭上半天,她的父親總是笑話她,她長到十多歲和尋常的女孩子沒有區別,她也是掌上明珠,愛撒嬌愛使性子。

可那一夜之間就什麽都不一樣了,那些痛苦和孤獨無時無刻的不提醒著她身為純陽,她該強大,她該無堅不摧。

所以她只在那些難忍的夜裏低低哭著,伴著雨聲,哭的小心謹慎。

後來她就再也不哭了。

她得償所願,她成為無堅不摧的王者,她在重回京都時,拿下大巽時,站在城門下跟小夜子說,她曾經想要的如今都得到了。

她將舒郁囚在身邊,她日日夜夜看著他美麗至極的容顏,想盡辦法討他歡心,她那時有一種報覆的快感在,可是她不開心,因為舒郁不開心。

她年少時幻想過和心愛的人花前月下,也想過和太子殿下郎情妾意,他們可以坐在月下不說話,可以偷偷的看對方,甚至只是牽牽手她都會臉紅半天。

可是如今她得到了舒郁,再沒有花前月下。

他們是仇人,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像堵著氣,仇深似海的相互折磨。

她曾想過改變這種關系,可是只是徒勞。

舒郁說過,如果當初沒有救她該多好。

她似乎要將那前世夢盡。

她夢到舒郁得償所願的割開她的手腕,一點一點放盡她的血。

她夢到她被關進那口沈悶的鐵棺材中,一點一點的窒息,那時她恨極了自己是純陽,恨極了自己不快點死去,她的意識是清醒的,肉體是有知覺的。

她聽到那密室之中她的將領們痛苦的慘叫聲,大勇,無用,那些隨她出生入死的兄弟們,他們的聲音像怨靈一般圍繞在她的棺槨旁,一點一點的消失,死在她的墓室裏。

她將指甲摳斷,將眼淚流幹,慢慢的,煎熬的死在棺槨裏。

若是有人回頭去看看,那鐵棺槨中每一道抓痕都是她無法釋懷的恨,她在棺槨之中煎熬了十六日才失去知覺,才死去。

那十六日宛如地獄,沒有一刻她不在祈求自己快點死,快點死……

那沒有天日的日日夜夜那樣長,長的她將前塵忘去,卻唯獨記得那恨,那痛……

她夢到自己在哭,一直在哭,哭著說自己的手腕疼,在流血,她疼的不止是手腕,還有手指,在棺槨之中磨出白骨的手指,疼極了……

有人抓著她的手說,沒事了,你只是在做噩夢,你看我已經給你包紮好了。

是誰是誰?

她在昏昏沈沈之中看到一張臉,像舒郁,可是又不像舒郁。

他叫她,龍霸天。

他說,龍霸天你哪裏疼告訴我。

她就又開始哭起來,抱著他的手說:“舒望蘇,我肚子疼……”

那條手臂便顫了顫,有人慢慢道:“你的舒望蘇娶了別的女人,要殺了你。你知道舒望蘇為什麽會娶西陵嗎?因為他們已經做了茍且之事,他背叛了你,不止背叛,還要置你於死地,你還要對他念念不忘嗎?”

是嗎?是這樣嗎?

她夢到和舒望蘇坐在馬車之中,他托著她的腰輕輕回應她,在她耳邊低低說了什麽。

她渾身一僵。

舒望蘇便抱緊吻在她唇上輕輕問:你信不信我?

信。

她將所有的話都吻在他的唇邊,吞在唇齒間,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但無論發生什麽事她都願意信舒望蘇一次。

就算……

那盛大的喜事,那一襲紅衣的舒望蘇在禁軍之中對她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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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她嘴裏灌了又苦又腥的藥,她胃裏翻湧想要吐,那人便捂住了她的嘴對她說:“喝下去,阿真,喝下去你才會好。”

阿真……這樣久遠的名字,像是那夢裏一般久遠。

她聽到外面有下雨聲,她嘴裏苦極了,心裏苦極了。

她在那響起悶雷的夜裏醒來,還在馬車之中,四周黑極了,沒有燈光,沒有星星,只有馬車外一聲一聲的悶雷和連綿不斷的雨聲。

她躺在錦被之中動了動手指,像前世一般無聲又壓抑的哭了起來,怎麽會……怎麽會這麽難過……

她覺得冷,心裏空落落的,什麽都沒有。

有人影在身邊動了一下,她忙止住哭聲看過去,啞著嗓子問:“誰?”

那身影似乎是睡在她的身邊,一雙亮亮的眼睛看她,黑暗中她看不清臉,只看出是個男人。

他卻心虛的背過臉去,低聲問:“你醒了?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龍霸天動了動手指,發現自己的四肢還是毫無知覺,便又問:“你是誰?為什麽救我?”

那人便沈默了下來,半天才開口道:“你不會想知道我的誰的。”

“我想知道。”龍霸天打斷他的話。

他又陷入了沈默。

車外雨聲綿延,像是要將這夜晚淹沒一般。

車內卻沈默寂靜,仿佛這是個天大的秘密。

他扭過頭來,一雙眼睛亮亮的像星星,滿是哀傷的道:“等你好了,等你好了我一定告訴你我是誰。”

“為什麽?”龍霸天問。

他苦笑了一聲,“到那個時候我就可以放心的離開了。”

“為什麽?”龍霸天又問。

他似乎伸了伸手想摸龍霸天的臉,卻又收了回去,嘆息道:“因為,你一定不希望見到我,一定不希望是我救了你。”

龍霸天還要再問,他伸手輕輕點住了龍霸天的嘴唇,道:“噓,不要再說話了,你該多休息,快些睡吧。”

他伸手捂住龍霸天的眼睛,那手指有些涼,龍霸天的睫毛在他的手掌下輕輕顫動,她的手指在袖子裏費力的攥緊攥緊,最後淡聲說:“我睡不著。”

“睡不著?”他輕聲問:“那我去喊阿善和阿守來陪陪你?”

“不用。”龍霸天道:“你將燈點上,陪我坐一會兒就好。”

那人遲疑了一下,最後松開龍霸天的眼睛。

龍霸天看到人影晃動,他窸窸窣窣的不知在做什麽,半天之後車廂內一點燭火一晃一晃的亮起來,龍霸天在燭光之下看到一張帶著□□的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

他將蠟燭放在燭臺上,過來輕輕扶起龍霸天,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坐著,輕聲問道:“這樣可以嗎?舒服嗎?”

龍霸天動了動,發現只有四肢不可以動,其它部位都是有知覺的,“可以。”她喉嚨有些發啞發哽,“在棺材裏關久了,怕黑。”

她身後的人沈默不語。

燭火曳曳,雨聲綿綿,他們就那麽沈默的坐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龍霸天忽然開口問道:“我的傷還需要多久才會好?”

那人想了想道:“箭傷和皮肉上應該過半個月就可以好,只是毒素難解,需要慢慢來。”

“慢慢來?”龍霸天問:“那就是說毒素一日不解,我就一日無法動彈如同廢人?”

他沈默著不說話。

“是嗎?”龍霸天又問。

他軟了聲音安慰道:“會好的,等我找到神醫沈青為你解毒,你就會好的。”

龍霸天“哦。”了一聲啞聲笑了,“找不到呢?”

※、143

燭火曳曳,雨聲綿綿,他們就那麽沈默的坐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龍霸天忽然開口問道:“我的傷還需要多久才會好?”

那人想了想道:“箭傷和皮肉上應該過半個月就可以好,只是毒素難解,需要慢慢來。”

“慢慢來?”龍霸天問:“那就是說毒素一日不解,我就一日無法動彈如同廢人?”

他沈默著不說話。

“是嗎?”龍霸天又問。

他軟了聲音安慰道:“會好的,等我找到神醫沈青為你解毒,你就會好的。”

龍霸天“哦。”了一聲啞聲笑了,“找不到呢?”

他沈默著,拉了毯子輕輕裹在龍霸天身上,“我會陪你找一輩子,總會找到的,總會好起來的,就算不好……我也會照顧你一輩子。”

一輩子,照顧她一輩子。

龍霸天閉了閉眼問他,“你打算帶著那□□照顧我一輩子?”

“恩。”他說:“只要你不趕我走,帶著面具活一輩子我也開心。”

“何必呢?”龍霸天聲音散在雨夜裏,像是在與他說,又像是在同自己說。

何必呢,這樣相互辜負,又相互贖罪。

這雨越下越小,漸漸聽不到,龍霸天靠著他,不知何時睡著了。

他將龍霸天輕輕放下,蓋好被子,終是沒有忍住在她額頭輕輕吻了一下,看著她微紅的眼角嘆聲道:“時間會彌補一切……我們慢慢來,慢慢來。”

來日方才,總會磨平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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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聽在天光剛亮,追兵也在雨停時追了過來。

他們再次倉皇前逃。

阿守和那人在外趕車,阿善守著龍霸天一直在掉眼淚,因為龍霸天發燒了,一直昏昏沈沈的在發夢說胡話,她也聽不懂再說什麽,只是害怕,怕龍霸天會死,怕她一直這樣半死不活。

真奇怪,龍霸天意識是清醒的,她聽到追兵,感受到顛簸,也聽到了阿善一直在哭,小聲的叫她,摸她的臉,可是她就是一直在發夢,像是靈|魂|出|竅一般,夢到了附身在沈嬌身上時的事情。

像臨死前的走馬觀花一般,將前塵往事看了個遍。

她夢到第一次在墓室之中見到舒望蘇,冰冷的人,冰冷的眼,一直在追殺身為沈嬌的她。

她夢到了大傻子,夢到了機甲營,夢到了楚南,趙少庭,樓木……夢到那些很瑣碎的事情。

她夢到她與舒望蘇做交易,她幫他達成所願,他的命就給她。

她夢到她與舒望蘇一同身陷地下密道之中,舒望蘇羸弱的靠著她睡覺,他一直在說胡話,像是陷入了可怕的夢境之中。

她夢到舒望蘇在那地下密室之中滿臉冷汗淚水,低微的跟她說,不要救我,我不值得你救。

她夢到許多和舒望蘇的過往,她甚至夢到在蜃獸的幻境中看到的舒望蘇的過去。

那樣小小的舒望蘇脫光了站在昭南王的面前,像只待宰的羔羊。

夢到他在昭南王宮中日日夜夜的煎熬,夢到他母親滿是疤痕的臉,和沒有手指的手。

夢到他在救她重生,每日餵她喝血時說的那些無關重要的話,絮絮叨叨的像個老頭子。

夢到他抱著她坐在庭院大樹下,教她走路,看到她新長出的腳磨出水泡又不忍心讓她走路的樣子。

夢到打雷的夜裏他挑燈推開門來看她,慢慢走過來點起一點燭火,坐在她榻邊伸手抱住她,跟她說,不要怕你已經出來了,這裏沒有棺材,你的手也好好的沒有爛掉,你看,它好好的。

她那時噩夢做的厲害,一直平白無故的喊手疼,說太難受了。

舒望蘇一遍一遍的安慰她,實在安慰不過了就拿出紗布將她的手指給包紮上,裹好了給她看,跟她說,你看沒事了,我給你包紮好了,它不會流血,不會疼了。

這些這些,非常瑣碎的事情她好像忘記了很久很久,可如今在這場連綿不斷的高燒之中又一點點的重新記了起來。

她甚至夢到舒望蘇從宮中帶出一只帶著鈴鐺的竹藤球給她,他像是沒玩過這種小孩子的玩具一般拿到她面前晃來晃去,問她喜歡不喜歡。

他跟她說,小時候他被關在昭南王宮中,第一次見到這種球是西陵和西洲在院子裏玩,他聽到鈴鐺的聲音,偷偷趴在地上從門縫裏往外看,那小小的球讓他覺得好奇極了,他幾乎每天都盼著西陵和西洲出來玩球,這是他一天當中唯一的樂趣。

後來西陵看到他,就蹲在門邊和他說話,嚇了他一跳。

他是個玩物,怎麽可以和公主說話,他要乖乖的當好玩物才可以保全母親,才可以活命。

他很少很少講起這些事情,只會偶爾在龍霸天睡著了自言自語一般說一會兒,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一般。

她夢到好多好多舒望蘇,他們一個個在叫她龍霸天,龍霸天……

然後其中一個舒望蘇輕輕吻著她,跟她說了什麽,又問她,你信不信我?

信啊。

他又說:那你就走吧。

她抱著他,說,好。

然後她就醒了,窗外的光猛地照在眼睛上,晃的她睜不開眼,她微微閉眼,動了動手指,發現可以攥住拳頭了。

她聽到窗外的鳥叫聲,聞到濃濃的藥香味。

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小室中,再細聽有人在屋外說話。

似乎是一直跟著她那人,“需要幾日可以排清毒素?”

“五六日吧。”另一個頗為年輕的男人道。

“這麽快?”那人驚訝。

另外一個男人笑了一聲,“竟還有人嫌好的快的。”

那人沒說話,頓了頓又問:“若是毒素不排清,會對身體照成傷害嗎?我的意思是會有致命的傷害嗎?”

另一個男人道:“當然會對身體有害,比如四肢癱軟,高燒發熱,昏睡不振,但若是每天服藥穩定毒素倒是死不了。”又笑,“你想怎麽樣?”

那人沒說話。

阿善忽然在外面喊了一聲,“歸一哥哥,神醫大哥哥治好了龍姐姐嗎?”

歸一……

龍霸天慢慢閉上了眼。

歸一在外小聲道:“會好的,你龍姐姐需要時間慢慢好。小聲點,龍姐姐還在休息。”

阿善“哦”了一聲,小聲問:“那我可以進去看看龍姐姐嗎?”

“不可以。”歸一道:“讓龍姐姐好好休息,等她好了你就可以見她了,去和當歸玩吧。”

阿善有些失望了“哦”了一聲,慢慢走了。

歸一挑開簾子往屋子裏看了一眼,對那藥師輕輕說了三個字,“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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