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陳年事,盈湘樓

關燈
安子卿見如蔓那柔嫩的面龐,心頭一蕩,出於本能的,竟是想伸出手將她安撫一番了。

只是一閃念,他即刻為自個荒唐的念頭而自責,他們安家如今雖不算是豪門大戶,日漸落魄了。

可讀了二十來年的聖賢書,於這男女之事上,一貫是發乎情而止於禮了,況他面對的,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女娃,連女人都稱不上的。

師生有別,應盡守那本分。荒唐,真真是荒唐了。

他一瞬不瞬地瞧著如蔓,並未顯出任何多餘的情緒來,又將目光重新鎖在那書卷上,壓下那一絲隱晦的紛亂,平靜道,“在下會盡為人師表之責,給小姐教授書文,傾囊而不吝。”

他再擡頭,眼底裏又是一片嚴肅,“小姐私下的事情,恕我不便過問了。”

如蔓一肚子話兒,卻教他硬生生堵了回去了。

她本想問那白小姐和他可是舊相識,話出了口兒,卻只剩那淡淡一句兒,“學生退下了,擾了夫子片刻,對不住。”

說罷,深深一拘禮,頭兒也沒回地掀了簾子,碎步走了出門。

安子卿只點頭示意了,終是甚麽也沒有解釋。

如蔓走了,安子卿遂緩緩放下書卷,深出了一口氣兒,下意識地向那窗外瞧了。

直到那嬌小的人影兒徹底消失了去,他仍是朝著遠處微微出神。

他不想解釋,並非心頭有鬼。相反,卻正是因著心胸坦蕩,和那白小姐並無任何逾禮之事,才不消得多言了。

行得正,自然理氣也壯了。

前日被如蔓撞見那一幕,卻是要打一年前兒說起了。

白總督家的千金,是個不安分的主兒,她因嫌在府裏悶得慌,對外頭那錦繡大千十分向往,遂挑了一日,趁府中人忙的空當,竟是私自換了男子裝束,獨溜到那街坊上去了。

魯言坊為臨安雅舍第一家,名士風流,鄉紳士子齊聚一堂,或論道,或講學,或激辯,很有那魏晉風骨。

白瑤曾聽自家先生提起過,早已心生傾慕,趁出了府,一路上仔細打聽了,便直奔那魯言坊去了。

也恰是那日,她一身男裝遇上了安子卿,彼時他正同學友激烈地執辯,恍然不覺一旁有人對他傾了目光。

他們只打了照面,也是兄弟相稱,淺淺講了治學之事。

那白瑤傍晚回了府,挨了那白總督好一頓責罵,連帶家丁丫頭皆是受了重罰的,又被關在白府裏禁足了三月之久,連二門都不準邁出一步的。

可她一心沒忘記的,卻是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書生了。

談笑投足,竟會讓她白家大小姐,頭一回生了不一樣的情愫來。

再後來,她以女子之身,坐了那轎子上街頑逛。

誰知那牡丹不聽話兒,打從門簾兒內,躥到街巷上,白瑤下轎尋貓兒,竟是再遇了那書生。

遂這一段偶緣,也堪稱奇遇了。

安子卿並不知那白小姐對自己生了情誼,只是當做故友相待。

青竹幽再遇之時,他也是以禮回了,又將貓兒還了她,自認並未有何過失。

想來以那白小姐的性子,丟了牡丹斷是要大鬧一番,讓這五小姐受了些委屈的。

他自然也明白,可事無關己,到底是那秦府自家的事兒,他又怎好出言勸慰的了。

如蔓疾走了幾步,遂平靜了心緒。

她如今也鬧不明白,為何瞧見安夫子那一副事不關已的模樣子,會教她這般難忍,只想趕緊離開那書舍,離開那過於澄凈疏遠的目光了。

這會子,她吹了微風兒,在花叢中流連了片刻,海棠香氣驅散了不快之意,又漸漸豁朗了。

本也不是甚麽大事了,憑他們有些個交情,也與自家毫無幹系的。

她只管聽書,他只管授課,兩不相擾了。

回到東廂,見屋內多了一扇繡屏和棚架子,如蔓一問,才知道原是秦少芳差人送來的。

翠兒回話兒說,那芳二爺並沒親自來,只讓他貼身小廝擡來的。

如蔓又問為何要送,翠兒便答,芳二爺那小廝帶了話兒,說五小姐總會用到,倒時候便知了的。

這一番話雖是由翠兒口裏頭說出來的,可教如蔓聽來,眼前兒就似瞧見那雲淡風輕的模樣,還有他若有若無的親近。

一想到秦少芳,就順帶想到那秦婉蓉,如蔓微擺了頭,仔細將那繡屏端詳了。

屏扇是上好的磨光石料,棚架是用十分貴重的重陽木制出來的,還有淡淡樹木香氣兒。

她打小就跟著娘親學了女紅,可用的都是最簡陋的物什,竹篾編的繃子,用兩根壓了布邊,就拿在手頭繡的。

家中唯一一處大的,就是娘親私下攢錢買來的桃木棚架,也只有三尺餘高,和眼前兒這重陽木棚一比,端的是十分粗陋了的。

梅香同翠兒將這些搬到內閣裏頭,騰出地方來,如蔓又親自整理了做繡活用的物品,齊齊擺到一塊兒,這下瞧起來,端的有幾分閨房的意思了。

她記得上次到那一繡春去時,就瞧見王翾屋兒裏有許多這種棚架子,上頭擺了好些個繡品的。

如蔓忽而想起,前些天三哥兒托紅玉送了東西來,她遂教翠兒拿來瞧,只見是方正的兩盒各色大小的銀繡針子,和兩枚雕花銀頂針。

她戴到手指上一比,端的是十分合適了,那三哥兒果然是個細心的,竟是能做的這般合用了。

收好了繡具,如蔓就讓翠兒拿了兩盒胭脂膏,去大太太那裏,私下帶給紅玉。

一來,那牡丹一事,紅玉確是幫了忙的。二來,她需還一還那人情債,在大太太那裏,也好有個能說上話的。

晚飯依舊是蓮子銀耳粥,三碟清油炒菜,並兩盒子乳酪蒸餅。

如蔓剛用完了飯,喝了桂花茶漱口,翠兒又端來銅盆子,她十指剛沾了水,就聽外頭通報說,李媽來了。

如蔓遂取來巾帕,還沒擦幹的,李媽就打頭進來了。

“我是給小姐先帶個話兒來的。”李媽眉眼微揚了,一瞧就是有好事要說的。

如蔓就說,“李媽請說。”

李媽也不坐兒,就站了道,“大太太今日和老爺說了,教小姐也跟著到那繡房去學女紅了!”

“可是真的了?”如蔓心頭一喜,又想起那繡屏和棚架,想來秦少芳和三哥兒也一早知道了的。

“李媽何時騙過你了的。”李媽吃了一口茶,兩人就說了會兒閑話。

話說到性頭兒上,李媽遂說起柳娘子那一手好俊的女紅,話一出口,就見如蔓的臉色微微黯淡了。

李媽方知說錯了,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凈是勾起她傷心事來。

如蔓見李媽訕訕的,強笑了寬慰了幾句兒,只說那些個舊事,盡是過去了的。

可李媽也知道,這五小姐和柳娘子相依十來年,感情斷不似秦府裏這般薄涼的。

那常言道得好,小戶人家親情濃,深宅大院心眼兒藏了。

李媽走了,就有二門上的丫頭過來送東西,說是大太太吩咐了的,以後每月要按例給五小姐房裏分派針織繡品,這些也盡數記在月賬上頭。

她剛躺下,向裏頭一翻身兒,就瞧見那枕邊的半只香囊。

這一陣子事多,她竟是將這事擱下了的。

現下正巧,等自家見了繡娘,學些針法,可不就能好好繡完了的。

她將香囊攥了,端詳了一會子,就安穩地入了夢,一宿無話。

那繡房在落景園最南面兒,就挨了院墻建了。

落景園裏一草一木皆清雅,這繡房也自然有個好名字,就叫盈湘樓。

盈湘樓的牌匾,不似聞道解意那樣的木牌,卻是手工繡出來的畫布,用桐木框子裝裱了,掛上去的。

如蔓來的早,就獨自在屋外頭的長廊裏坐了,靜靜候著。

瞧這盈湘樓,她就不禁想到青竹幽。

好幾日了,她除了聽書文,再沒同那安夫子多說一句旁的話來。

經過了上次,總像有道坎兒橫在那裏,誰也翻不過去的。

她自嘲地笑了笑,應是自家多慮了。

安夫子仍是從前一般,對她敬而遠之的,談不上甚麽隔閡了。

素白的三寸繡鞋在土地上來回蹭著,那鞋面兒上繡了一朵嫩黃的秋菊,這會子無事,如蔓遂提起裙角,兀自瞧起那菊花兒來。

忽而眼前兒黑影一閃,如蔓撫了胸口一驚,原是牡丹立在地上。

果然,她擡頭一瞧,那白瑤就站在丈餘外,定定將她望了,就同那晚一般的冷漠了。

眾人雖是都說那白小姐是個驕縱的主兒,如蔓只道井水河水不相幹的,遂並不在意了。

可自打撞見了她和安夫子的會面兒,這會子再相見,心裏頭端的不是個滋味兒了。

如蔓坦然地回視著,也不開口,臉面兒上不卑不亢的。

那白瑤動了動眉梢,才緩緩挪了步子,隨意地沖四周環顧了,冷冷地說了句兒,“來的怪早的。”

如蔓見她開口了,遂也以禮相回了。

“聽婉蓉說,如今教你書文的並非穆先生,是個新來的書生了?”白瑤也在回廊坐了,只是同如蔓隔了很遠的距離。

“是安夫子。”如蔓低頭撫弄著袖口道。

“嗯。”白瑤淡淡應了一聲。

如蔓不知哪來的勇氣,又跟著問了一句,“白小姐可是有甚麽事?”

“不過隨口問問了。”白瑤搪塞過去,可如蔓卻能斷定了,這其中是有文章的。

氣氛有些個尷尬,一刻鐘的時辰裏,再沒人開口了。

“我可是瞧錯了?你們兩個怎地坐在一處了的!”秦婉蓉尖細的聲音打東邊兒傳來。

如蔓擡頭一瞧,來人可不少的。

秦婉蓉和秦雨菱在前頭走著,中間兒是大娘子王翾,後頭跟著溫盈姊妹,而許久沒見的沈冰也來了。

白瑤優雅地起了身,拍了灰道,“定是你這個拖沓的,害我等了這許多時辰了。”

“那鄭秀娘還沒到的,誰知你急匆地趕來作甚?怎地就學的這樣沒出息了!”秦婉蓉雖是沖白瑤說的,可臉兒卻是對著如蔓了。

“我頭一回來,不懂規矩,遂提早來了。”如蔓只得輕聲答了,王翾攜了她的手道,“五妹妹也來了,咱們人多就更熱鬧了的。”

“嫂子說的很是,五妹妹的女紅,做的很巧。”秦雨菱也靠過來,接了話兒。

秦婉蓉只同白瑤站在一處,俏臉揚的高,道,“趕巧大家都在的,一會子都來瞧瞧五妹妹手工有多巧了。”

說罷也不回頭,拉了白瑤就往盈湘樓裏走去,王翾撫了撫如蔓手背,也提了裙子上臺階。

如蔓不發一言,只抿著嘴兒跟在後頭,打那四扇繡了紅梅的繡門進了屋子。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