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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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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回門的這日,風和日麗。

一大早,給安氏請了安,得了幾句叮囑後,霜娘坐了馬車,周連營騎著馬跟在旁邊,另有丫頭婆子小廝等侍從若幹,一行人浩蕩往賀家而去。

賀家已不在原先那條低階官員雲集的逼仄巷子裏了,有了賣霜娘的那筆收入作為啟動資金,賀老爺算是大翻身,不但續娶了年輕有品行的妻室,緊跟著還換了從賀老太爺那輩傳下來的已經住了幾十年的小院落,家裏下人也不再只是李嫂來娣兩個,該配置的都配置齊了。

新宅院離舊居其實不算很遠,隔了大約三條街,但居住環境就大不相同,順著平整的路面進去,兩進的一個院子,院墻高高,分出了前男後女的格局,每進都有七八間房,賀家人口少,怎麽住都寬寬綽綽。

這新房子風水也好,住進去沒有多久,賀太太就傳出有孕的喜訊,十月懷胎,不管胡姨娘在一旁把牙齒都要咬碎,到得時間穩穩生出個白胖健壯的男娃娃來。賀老爺紅光滿面,看了一眼才得的小兒子,轉頭就連聲叫置辦香燭供品,祭告祖先,又當即捧出祖譜來,把想了好久的一個名字“繼宗”寫上去。

胡姨娘心裏酸得簡直像腌了三十年的老酸菜,明知不該說,硬沒忍住還是冒了一句:“才落地的娃娃,就這麽鄭重其事的,小心折了他的福,這名字寫上去還不知能站住不能呢。依我說,起個小名兒叫著也罷了。”

賀老爺從有了正經新歡後,看她本就淡了,這時興興頭上給澆了一盆冷水,二話不說,劈手甩了記耳光回來,把胡姨娘打的,捂臉而去,好幾天連房門都沒出——疼在其次,她是伺候這麽多年的老人了,還遭這個難堪,面子上實在下不來。

但賀老爺氣性下來,想一想,倒又覺得胡姨娘說的有兩分道理了,於是大名雖起了,但不讓叫,另起了個“官哥兒”的乳名,上下提起來只準稱呼乳名。

從這個乳名就可以看出,雖然嬌妻稚子已全,但賀老爺心中仍是有一塊大大的缺憾,這缺憾他近年來一直是歸罪在霜娘身上的——一定是她太木太呆,不討夫家喜歡,所以永寧侯府才連帶著對他這個親家那麽冷淡,不肯幫他把職位往上謀一謀。

一次次從侯府無功而返,賀老爺幾乎已快死心了,但世上的事真是太難說道了,怎麽想得到,他那個本該化得就剩骨頭了的女婿居然好端端活回來了呢?!

天不絕他啊!

註定他這官該升!

賀老爺的喜悅之情真不亞於中年得子,從得到消息的第一天起,他就日盼夜思著要見到好女婿了,只是老丈人的架子不能不拿,才勉強按著心焦,沒有主動跑去,而是等著霜娘回門。

等了一天又一天,總等不到,賀老爺的火氣漸漸等上來了,在家裏斥罵女兒女婿無禮,還把門房叫來吩咐:“來了不許給他們開門,叫他們也給我等著!”

賀太太道:“想是姑爺忙得脫不開身,初初回來,親朋好友,哪個不要拜見。”

賀老爺瞪眼道:“有幾個親朋好友,該排在我這個岳父前面?他就是眼裏沒有我,必要叫他在門外站兩個時辰,知一知道理!”

胡姨娘從旁也勸:“老爺消消氣,太太說的沒錯,人家不比我們,大家大業親眷自然也多,我想著必不是有意怠慢老爺。等人來了,老爺還是和軟些,大家子的少爺臉皮都薄,把人關在外面太叫人下不來臺了。”

胡姨娘說這番話雖和賀太太站在了一條陣線,但心思可不像賀太太只是單純勸兩句,她心裏和賀老爺一般,也積著事呢。雪娘眼看都十六了,今年已過去半年,再晃一晃,翻過年就十七了,再定不下來親事,可真是要她的命了。

乘著霜娘今天回門,無論如何也得抓著她要一句實在的話出來。

賀老爺卻孤拐上了,一雙妻妾的話一概不聽,只是強調:“我說了,不許給他開門,你們哪個要是不依著,私下悄悄去門房那裏另吩咐了話,別怪我不給臉!”

他話硬到這個地步,賀太太是無所謂和他頂這個牛,又不是她的親女婿,勸兩句罷了,還真犯著惹惱他不成?胡姨娘則是不敢再說,她如今不比當年,在賀老爺那裏早沒那麽大話語權了。

轉到隔天,人又沒來,賀老爺就把那個“不許開門”又說一遍,賀太太和胡姨娘就只聽著他發怒。

再一天,又說一遍,更怒。

又再一天,終於自永寧侯府而來的帖子送上了門。

送來時賀老爺已出門去衙門去了,下午回家時才由賀太太轉交給了他。

“他家送帖子來的小廝說,明天大姑奶奶就和姑爺回門來了。我趕著叫人把宅子裏整掃了一遍,買了新鮮的瓜果小食好擺盤待客,另叫廚房用心準備著明天的菜色,至少留姑奶奶吃頓中飯再走。老爺看,可還有什麽別的我想漏了的?”

賀老爺面皮一松,旋即又板起來:“到現在才知道來,叫他進門就不錯了,有什麽可準備的。”

賀太太原猶豫著要不要再勸他兩句,叫他明天不要真把人關在外頭,這時聽他話音,倒好像自己轉了回來,松了口氣,也不再進一步多問,免得反激起他的性子來。自去琢磨著明天的待客事宜不提。

到得隔天,賀老爺大清早忙忙往衙門跑了趟,只應了個卯,就挺胸擡肚地說今天女婿上門,然後在同僚們的一片賀喜聲中,得意洋洋地回去了——其實他這個清閑到死的職位,叫個小廝來給告個假就可以了,他不怕麻煩,非要自己跑這一趟,就純為顯擺來著。

想當初,霜娘婚事初成,同僚間總的風評雖然是都恭喜他教女有方,賢淑貞烈,但說他無恥賣女的也不是沒有,這話賀老爺一直記著呢。雖然賀老爺自以為他並不虧心,但天理良心這回事,他再不承認沒用,因為有別人承認,那它就存在。他再覺得不虧心,內心深處,總難免要有那麽絲不自在。

如今可算再無掛礙了,賀老爺狠狠炫耀了一回,跑回家裏,見人還沒到,臉又板起來:“頭一回上門不曉得勤謹些,真不像話。”

賀太太怕他這時再擰起來,小心勸道:“周家不和我們在一個城區,隔得遠呢。老爺別急,人想是已在路上趕著了。”

賀老爺這回卻很好勸服,點了點頭:“唔,你說得有理。”

就出去轉悠去了,前庭後院各處都查了個遍,連廚房都頭一回踏足,背著手問廚娘:“菜可準備足了?都弄幹凈些,要出了差錯,直接辭了你!”

廚娘哈著腰,驚得諾諾稱是。

賀老爺這嘴臉變得太快,賀太太有些回不過神來,胡姨娘卻是已見識過多年,見怪不怪地擠上來,掙表現道:“老爺放心,我和太太早已想著了,怕她手笨,有幾道大菜都沒叫她做,特從外面醉香居裏定的,說好了時辰,到時候熱熱地送過來,保管不叫姑爺有二話。”

賀老爺才點頭:“這樣辦事才對。”

想起來,又往大門外去看了一遍,挑刺道:“這門口光禿禿的,怎麽不擺兩盆花草來?”

胡姨娘搶著道:“老爺說的是,這就叫人搬來。”就忙忙吩咐人。

賀老爺再展望一番,這回把目光放到了路口,瞇著眼睛道:“那是個什麽攤子?叫人去趕走,這是他擺攤的地方嗎?看把路都堵了,一會女婿的馬車怎麽進來。”

胡姨娘跟著就接話叫門房跑去趕人,門房為難道:“他天天都在那擺,也沒誰說過要攆,我這麽去,人家不一定肯聽我的。”

胡姨娘啐他一口:“誰叫你和他商量去了?你就直接嚇唬他,他要不走,就喊人去掀了他的攤子,一個窮擺攤的,還敢和我們家挺腰子不成!”

那門房得了計,就徑自去了,不一刻果把那攤主嚇唬跑了。

賀老爺除了一個眼中釘,又繼續琢磨起別的來,胡姨娘跟在旁邊滿嘴答應,再沒一個“不”字。

賀太太先還沒什麽,被這麽一路挑下來,心裏就有了氣——這屋裏屋外都是她操持的,昨兒也問了賀老爺的意見,他當時裝樣不說,現在這馬上人要來了,倒折騰起來。因此她索性不開腔了,由著胡姨娘出頭捧他的臭腳去。

日頭漸漸高起,賀老爺終於消停了,踱回正廳裏坐著。

胡姨娘得了空,忙去房裏把還在試戴著新首飾的雪娘拉了來,在廳裏占了個位置。

賀老爺捧著茶,半天不喝,脖子只是伸得老長往外望。一時又問坐在旁邊椅上的賀太太:“路口留了人沒?該叫個人在那裏望著。”

這又是一個賀太太沒想到的,實在也不怪她,她先還怕準備得太隆重了不合賀老爺的意呢,誰知道這位老爺先前擺的那個架勢,門都不叫人進,真到臨門卻殷勤成這個樣兒呢?這哪是迎女婿,迎上官檢閱也就這個規格了。

只好忍了氣吩咐身邊的丫頭:“你去,叫老張頭在路口看著。”

丫頭邁步出去了,很快又回來,卻是跑著回來的:“老爺,太太,姑爺和姑奶奶的車馬已經到門口了!”

賀老爺騰地站起身來,往外走了兩步,反應過來不對,坐了回去,拂了拂兩邊衣袖,擺出個正襟危坐的架勢來。

這回的等待沒有多久,卻格外熬人,賀老爺險險又要把脖子等長了的時候,終於見著他的女兒女婿聯袂自中間那條灑掃得幹幹凈凈的石板路上來了。

人漸漸近了,進了門,看清楚霜娘的第一眼,雪娘就不自覺狠狠咬住了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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