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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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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狀況,春雨顯然是不太適合在場的,隨著周連營邁步進來,門口有了空檔,春雨低著頭,悄無聲息地就出去了。

霜娘想打個招呼,起碼緩和一下氣氛,但不知怎地,她有點張不開口——憑心而論,周連營看上去並不可怕,他沒有什麽外露的怒意,頂多是氣場有點冷淡而已。

她幹巴巴地站著,眼看著周連營走過來,到她面前時站住,目光向上,定在她的額頭上。

霜娘知道他必定是在看她貼的那塊膏布,幾分鐘之前她還攬鏡自賞,覺得這是個很好的主意。但現在被他這麽看著,她一點得意的感覺都沒有了,只覺得這麽幹的自己蠢到不行。

也許是錯覺,也許她就是這麽慫,反正沒多大功夫,她覺得自己額角都滲出汗來了。

那一塊很快有點發癢起來,但是在周連營的眼皮底下,她擡不起手來,只能硬抗著。

但生理反應控制不住,太不自在,她忍不住連眨了好幾下眼,然後就見到周連營的手掌伸過來了。

她反射性要向後避讓,周連營屈指,敲了她一記額頭:“別動。”

一滴汗珠隨著這一敲滾落下她的眉心,滑過鼻梁,滴下。

霜娘窘迫死了——不是錯覺,她真這麽沒出息,居然真緊張出冷汗來了。

周連營下一個動作就是去揭她額上的膏布,霜娘不由輕“啊”了一聲,但想起他的話,在要躲之前強行定住了自己,由著他動作。

那膏布是才貼上去的,現在還有些燙熱,倒還好揭,揭下來之後,下面就是塊紅印。

“……”周連營咳了一聲,推了她的肩,令她轉身,“你自己看罷。”

看什麽啊?霜娘心裏嘀咕著,銅鏡昏黃,她第一眼只覺得額上那塊肌膚好像比別處格外紅些,再往近前湊了——

她又不可置信地往前湊了湊,確實看清楚之後,差點一頭撞鏡子上去。

四四方方一塊大紅印,好似有人拿了個官印,啪往她腦門上蓋了一記。

銅鏡裏看都是這個效果了,真正在人眼裏,還不直接等於出廠的肉豬身上那個紅章呀?只不過豬身上那個是圓的,裏頭有字,她額頭上這個是方的,裏頭殘餘的是藥膏。

更糟的是還發癢,原來這也不是錯覺,膏布揭下來後,那股刺癢全發出來了,霜娘忍不住伸手抓去。

抓了兩下就叫周連營把手壓下來了,他沈聲往門外處道:“打盆溫水來。”

外頭春雨應了一聲,她的腳步聲出去又進來,很快端著水進到裏間。

一眼看見霜娘,她嘴角沒壓住,不由抽動了下。

霜娘就更喪氣了,春雨這麽嚴肅的性格,都忍不住笑了,可想而知她現在是個什麽滑稽模樣了。

水放到盆架上,春雨拿濕了的布巾一點點給霜娘擦臉。她一腦門都是汗,這其實不是冷汗,而是被燙出來的熱汗,還有黑乎乎的藥膏。藥膏粘得還挺牢,好一會才擦幹凈,春雨收拾了水盆布巾出去。

周連營一直在旁負手站著,這時往炕邊走去,霜娘不知怎麽想的,可以說腦筋一抽,也可以說靈機一動,她飛快搶在他前邊,先往右邊的位子坐下了。

周連營先真沒反應過來她為什麽搶這個位子,腳步頓了頓,等過去坐下,才一下明白了——她坐在那個方位,再略微斜一斜身子,可以遮掩住大半個紅印,不至於整整暴露在他眼前。

霜娘硬著頭皮等他發話。她知道自己今晚的表現整個就是智商欠費,現在這個舉動更傻,但沒辦法,她說什麽都沒勇氣頂著那麽塊愚蠢的印子和他交談。

“藥也能亂用。”過了一會,周連營不輕不重地丟了這麽一句出來。

居然沒被嘲笑,更沒諷刺——霜娘溫暖得差點哭了,這要換成周連恭,她現在該找根繩子掛梁柱上了吧?

她的防備啊不安什麽的,瞬間就降到了最低。

“我下回不了。”她老老實實地認錯。這苦肉計的風險太大了,要不是及時揭下來,一覺睡過去到明早,說不準得毀容。

許是她態度好,周連營的語氣聽上去又平緩了些:“我跟你說過,你有處理不了的事,可以告訴我,你忘了嗎?”

霜娘很積極要討他的好,忙道:“沒忘,我都記著呢。”這話一表白完她心裏就一咯噔,她忘是沒忘,可她做出來的卻滿不是這麽回事。

周連營沒再說話,她偷偷擡眼,正見他凝視過來,一副在等解釋的樣子。

“我覺得這件事我可以處理。”霜娘有點磕巴地道,“所以,我不想煩著你。”

“把自己弄成這樣的處理方法?”周連營問,“寧可這樣,你也不想找我?”

霜娘有點聽不懂這問話,她覺得怪怪的,又說不出哪裏怪,只好努力解釋:“我不想麻煩你——”

和先前那句一樣,說了等於沒說,霜娘止住,試圖再解釋得懇切一點,“你才回來,我不好意思和你說這些煩心事。”

“你的意思是,”周連營敲了敲桌面,“跟我不熟?”

雖然她有這個意思沒錯可是被這麽直接說出來太犀利了啊!霜娘直覺不好,慌忙補充:“不不不,我主要是不想你煩我。”

字句其實還差不多,但這個排列組合才是她心裏真正的話。霜娘低下頭去,有些些羞澀,但並不覺忐忑,因為確定自己不會遭到難堪對待。

“沒有這回事。”對面安靜了片刻,然後平和地道,“你有什麽事,都可以和我說。”

霜娘低低“嗯”了一聲,語調不由自主地跟著很溫馴。她心底卻滿不是這麽回事,心跳撲通撲通的,無關緊張更不是恐懼,只是心動。

不太妙啊。

霜娘有點甜蜜又有點憂傷地想,這回跟之前的都不一樣,她很明確地知道,她應該是收不回來了。

愛情萌發這種事,真是逃避不了更無法欺騙,那棵小苗就在心田裏破土而出,嫩綠嫩綠的兩片顫巍巍小葉片,還自帶米分紅色泡泡特效。

周連營跟著問:“你娘家有人為難你?”

霜娘扭著手指,想說又不想說——更不想在他面前丟人了,但同時,又想要坦誠她的所有,不管好的壞的。

掙紮了一會,後者的渴望還是壓過了前者的顧慮,她吞吞吐吐的,把賀家的情況大致給交待了。

總而言之,她爹不是個好人,她姨娘不是個好人,她妹妹還不是個好人。唯一還算不錯的,是在她出嫁之後才進門的繼母,但就連這也不能確定,因為只見過一面,她沒本事就這一面對人下出定論來。

哦,對了,她剛辦過周歲宴沒有多久的小弟弟,那應該確實是個好孩子了。雖然見都沒見過,但人之初,性本善嘛。

周連營當然知道她在娘家時過得不好,就像安氏說的,哪個心疼孩子的人家舍得叫閨女與人沖喜呢?但聽安氏說,與聽本人說的效果是完全不一樣的。

霜娘其實沒有在訴苦,她就是把她多年來的生活做了個簡單介紹而已,涉及到賀老爺時,還做了空白處理——沒有一字點評,因為子不言父過。

她唯一稱得上訴苦的行徑,也只是為了給自己的話找個佐證,摸了摸後腦勺,說:“我這裏現在還有個疤痕,消不掉了,我妹妹小時候沒輕重,推我撞那一回狠了些。”

周連營起身:“我看看。”

霜娘覺得他這一聲特別溫柔,叫她警惕心全無,真扭過頭來想讓他看。她現在沒梳發髻,只打了條松松的辮子,挺好找,她自己往頭發裏摸了摸,很快找著了那個疤痕,然後就僵住了。

因為是疤痕,不是正常的皮膚,所以,上面自然是無法生長毛發的。

也就是說,那是塊指甲蓋大小的禿處。她頭發豐盛,平常都掩蓋得好好的,自己沒事也不會想著要去特意摸,這麽多年下來,她早忘了那個疤痕的特性。

——指甲蓋大小的禿也是禿呀!

霜娘猛地把頭轉回原位,動作之快之大,險些把脖子扭了。

周連營清澈的眼中先是疑問,然後就是笑意。

“……”霜娘反應過來了,她這個姿勢也不對,直接把腦門上的紅印正沖著他了。

她坐都坐不住了,頂著豬肉章就夠倒黴了,她還禿,差一點還要給他看,缺心眼成這樣,簡直不能好了。

“沒,沒什麽好看的,醜得很。”盡最後的努力,她給自己挽了個尊。

“傷有什麽美醜。”周連營說道,不知為什麽,他還堅持上了。

霜娘有點拗不過他,準確說,她就是不太想反抗他。所以一邊不情願,一邊又情不自禁地軟化,抱著這麽拉鋸似地詭異心思,她慢吞吞自己摸著重新找著了那個疤痕,但心中還有底線,不肯叫他親眼看著,只示意他伸手過來,感覺被摸了一下,她馬上縮了縮肩膀,閃躲開去。

周連營的手垂了回去,卻還是站在她面前,沒有坐回去。

霜娘心裏著急,他這麽站著,她無論往哪個方向避都避不掉腦門上的印子啊。

正想著怎麽才能讓他回座,聽他道:“你不用多想了,等你這傷好了,再回你娘家去。”

霜娘毫不思索地應了。娘家不娘家的已經不要緊,反正她都交待得差不多了,那麽哪天回去,對她就完全是無所謂的事了。

周連營卻還沒有走,他從懷裏摸出一封信來,遞給她。

霜娘一頭霧水地接過來——什麽意思?怎麽會有信給她?又怎麽會在他那裏?

信封揉得有點皺,看上去很沒檔次,再抖出來信箋,兩張紙皺得更厲害。

信寫得半文不白,三年字練下來,她算得上粗通文墨了,閱讀起來毫無壓力。沒看幾行字,她心中已掀起驚濤駭浪。

這封信並不是寫給她的,而是寫給周連營。以她的前青梅竹馬小情人的身份——並沒明說,但字裏行間又是歷數她的成長苦難,又是透露著和她有緣無分的遺憾,根本也不必明說。整封信言辭真摯,情感動人,最後再說了一遍她弱女可憐,慎重請托周連營善待她。

……

啪!

霜娘一巴掌拍在炕桌上,然後就扭曲了臉,一邊甩著痛到發麻的手掌,一邊怒火直奔萬丈上飆:哪個王八蛋,往死裏這麽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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